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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无风     大明元辅txt下载     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0章 九边有兵几何

    李如桂在一边听得愕然呆住,显然一时不能接受在辽东居然真有人敢对自己下手,这简直是想都没想过的咄咄怪事。

    而李成材则是当场眼前一黑,惊得目瞪口呆,下意识也朝自己兄长李成梁望了过去。

    李成梁脸色铁青一片,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高务实这个人有多棘手,但毕竟之前高务实在他面前时表现得颇为和善,看起来并不像是专门针对他来的辽东。

    虽说即便如此,李成梁依然对高务实的到来抱有异常的警惕,可高务实仅仅因为侄儿一次开会不到就直接发牌锁拿,这还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李成梁想不明白的是,如果高务实此来辽东的目的真的就是自己,那他前恭后倨的用意是什么呢?

    按理说,他根本不需要如此,因为如果他此来真是为了对付自己,他其实没有必要亲自来辽东。

    这中间的道理是很明显的,他李成梁就算有四万家丁,就算手头的实力“雄冠天下”,也远远不能和昔年的安禄山相比,造反什么的根本没有指望。

    大明的总兵,如果没有督抚、兵宪的配合,能够调动的就只有他的随任家丁,而辽东的卫所兵虽然与其他地区一样,远不及家丁能打,可是由于辽东本身常年处于战备状态,卫所兵员的素质倒也不至于完全不能战,而与此同时,辽东镇的总兵力对于这四万家丁还是处于碾压态势的。

    大明九边到底有多少兵力,这个答案连李成梁都不是特别清楚,但高务实手头掌握的情况肯定比李成梁要确切,因为就在前不久他还拥有这数千里边镇的统合之权,可以根据各督抚的奏报大致判断一下,虽然也肯定不准确,可大致总能有个概念。

    如此,再配合他前世闲来无事时看的某些历史论文专著,就能大致推算出一些数据来,基本搞清楚一个后世很多人都挺糊涂的账:大明九边到底有多少兵力。

    为加强北部的防务,大明在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绵亘万里的北部边防线上设立了九大军事重镇,也就是赫赫有名的大明九边,由东往西依次为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山西镇(也称太原镇)、延绥镇(也称榆林镇)、固原镇(也称陕西镇),宁夏镇,甘肃镇。

    九边重镇的总兵力在大明各时期变化较大,其中永乐年间约为68万人,后来兵力人数一直在40万到90万之间,在原历史上,大概到万历四十八年的时候兵力人数达到巅峰,到了88.5万人。此后经过各时期的变化,明末崇祯时期,兵力为59万人。

    辽东镇东起凤凰城(后世凤城市),西至山海关,全长将近两千里。

    辽东镇的城防体系分为镇城、路城、卫城、所城和堡城五级。镇城有两座,分别是辽阳城和广宁城,也就是之前所说的辽东其实一分而二:辽河以西、辽河以东。

    镇城下设东、南、西、北、中五路屯兵城,就是路城。各路城分管二十五卫,每卫理论满额编制是5600人,但实际上有多有少,有一些重要卫所的兵力长期超编,也有一些长期缺员。

    有些卫单独建立了防御性的卫城,如著名的宁远卫城。辽东各卫下计有127所,所依托的城为所城,其规模较小。而最低一级的是堡城,也称台堡,有107座。

    九边重镇的城防体系大体类似,所以其他军镇的城防情况参照辽东镇即可,这里不做重复介绍。

    在永乐时期,辽东镇驻军兵力为23万人。大明中期的时候驻军兵力在7万至9万之间。原历史上的万历四十八年,辽东镇兵力达到了历史最高的26万,不过人数虽多,但战斗力很差,而且很多士兵都是吃空饷,真正遇上战事的时候却经常遇到无兵可用的尴尬境地。

    至于到了明末崇祯时期,由于辽东已经丢得七七八八,兵力遂裁减至8万余人。眼下由于西怀东制进程以及偏向于“东制”,辽东兵力已经由此前一些年的衰落而重新开始加强,虽然还不到永乐时期的数量,但也有18万左右。

    蓟州镇是九边中最大的军镇,东起山海关,西至慕田峪,全长一千七百余里。永乐时期驻军兵力定为8.5万人,到了崇祯时期驻军兵力近13万人。

    不过眼下的蓟镇兵力反而超过原历史上的崇祯朝,因为高拱改革之后,西怀东制的中间节点就是蓟镇,所以蓟镇实际上有一个“功能”,西边有事要支援西边,东边有事要支援东边,那么兵力当然要比较充足才行。

    而且这一世的戚继光,由于有高务实迷信般的支持,一直保留了“总理练兵”之权,以至于九边各镇常年有部分兵力被调往蓟镇轮训,使得蓟镇实际兵力经常性高达17-18万左右。

    宣府镇东起慕田峪,西至西阳河,全长千里。永乐时期驻军兵力约12.6万人,崇祯时期驻军兵力8万余人。

    但眼下宣府的兵力也超过以上这两个时间节点——还是由于高党连续执政的原因,所以宣府这个高党嫡系的边镇几乎总是第一时间得到加强,不仅包括新式火器,也包括兵力。其唯一的削弱大概就是最近马芳致仕后,部分骑兵被抽调至辽东这一条了。根据前次漠南大战时高务实掌握的情况,宣府镇现有兵力超过13万。

    大同镇东起镇口台,西至鸦角山,全长约六百五十里。永乐时期驻军兵力13.5万人,崇祯时期驻军兵力7.6万余人。同样因为高党、晋党执政的关系,现有兵力虽然比永乐朝略低,却也有12万左右。

    山西镇东起真保镇长城,西至黄河边的偏头关。由于山西镇位于大同、宣府两镇长城的内侧(南边),故又称为内长城。主要作用是防止外长城防线被突破后,敌军长驱直入。作为第二道防线,山西镇的兵力相对较少,崇祯时期驻军兵力5.3万人,现在也没高出多少,大概6.5万-7万左右。

    延绥镇东起黄甫川堡,西至花马池,全长一千七百余里。永乐时期驻军兵力2.5万人,崇祯时期驻军约4.5万人,当前的兵力也介于这两个时期之间,约莫3.7万人,不到4万。

    固原镇东起延绥镇饶阳水堡西界,西达兰州、临洮,全长约一千里。

    这一镇要单说一句,大明初期,西北地区只设了延绥、宁夏、甘肃三镇,但由于战线太长,距离较远,一旦遭遇战事,三镇之间无法做到遥相呼应,因此在弘治年间又新增了固原镇。

    该镇兵力在崇祯时期是近6万人,现在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宁夏镇东起花马池,西至宁夏中卫喜鹊沟黄河北岸,全长约两千里。永乐时期驻军兵力约7万人,崇祯时期驻军兵力约2.5万人,目前的兵力是约3万余——因为土默特臣服之后,鄂尔多斯部也比较老实,所以驻军兵力不多。

    甘肃镇东南起自后世兰州的黄河北岸,西北至嘉峪关讨赖河一带,全长约一千六百里。永乐时期驻军兵力约9.6万人,崇祯时期驻军兵力约4万人,目前兵力约6万余,不到7万。

    这么一计算,大明九边眼下的兵力实际上已经接近原历史的最高水平,达到了86-87万左右。

    究其原因,其主要增长来源于两点:一是高拱这些年的财政改革,二是俺答封贡后的边贸发展与漠南大战的胜利,对边贸持续发展都有重要的良性影响,这两个原因使得大明的军饷开始变得充足。

    当然,以上这些数值之中肯定都有水分,不过此时的水分自然还远远不到原历史上明末的那种程度,按照高务实的估计,砍去三分之一大概就差不多是实数了——可见边军的表现还是远远好过京营,倘若是京营的话,估计要砍去三分之二,甚至更多。

    边军砍去三分之一,也还有68万左右,其中辽东也还有12万卫所兵。

    这意味着什么呢?李成梁要是想造反,即便算他那四万家丁都肯跟着他掉脑袋,首先他也得拿四万精骑去攻城——他的这支家丁本身是为了砍蒙古人首级或者说为了抢功而打造的,强的是野战能力,论攻城的话,反而也不算强项。

    而卫所兵平时的责任正好相反,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守城,因此李成梁要是造反,等于是要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战略上就先吃了大亏。

    当然,也不是说就不能打,毕竟家丁作战之勇猛远不是卫所兵能比,可是拿四万家丁去强攻12万守城的卫所兵,李成梁亏不亏啊?何况等他拿下辽东的这段时间,怕不是戚继光早就来了!

    不仅戚继光,甚至宣大那边的援军都要到了,搞不好还会有土默特骑兵——土默特现在派了一支两万余人的精锐骑兵扼守在大宁城和山海关之间巡游,这件事他可是知道的,他甚至还知道这支右翼蒙古的精兵,很大程度上是看高务实的面子出动的!

    所以综上所述,李成梁根本不会考虑武力造反,既然如此,朝廷如果真要动他,一道圣旨就解决问题了,至于派高务实亲自来么?

    由于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李成梁对高务实发牌来拿李如桂的这一举动完全不能理解,外头那人说出“喧哗”缘由之后,面对弟弟和侄儿的目光,李成梁也迟迟拿不定主意,眼珠乱转,就是不肯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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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没辙了

    盖州兵宪衙门派来的人级别不高,理论上来说甚至不算兵宪衙门的人,而是辽东苑马寺的人——苑马寺的四位寺丞之一,正六品官。

    前文说过,兵宪衙门实际上是个空架子,没有明确的属官,别处的兵宪衙门都是拿卫所当直接下属,而衙门本身用人办事,靠的是兵宪本人的师爷或者家丁。

    不过辽东苑马寺卿稍微特别一点,他有苑马寺这个机构的人可以用,而且苑马寺的职能退化得厉害,平时也比较闲,能够被当做兵宪所属来使用,算是两相方便、各得其利。

    这位寺丞名叫方展,举人出身,能爬到六品官算是很不容易了,平时也谨小慎微,这次仗着高务实的威势来李成梁军中拿人,心里其实也很打鼓。

    虽说他是个文官,高务实的背景更是惊人,但李成梁在辽东的地位过于特殊,铁岭李氏飞扬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所以他这次差事接得有些提心吊胆,生怕李成梁丘八脾气发作,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他来一顿下马威再说,那就大事不妙了。

    站在他的高度来看问题,显然和高务实不同,一旦李成梁控制不住火气,他就是当场倒霉的那个人。

    因此他很好说话。

    李成梁军中沉默了许久,才终于传出话来,说宁远伯已知高兵宪派阁下前来的用意,不会为难阁下,不过宁远伯此时怒气难遏,正在责罚李如桂,所以……请寺丞稍等。

    方展方寺丞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连忙知情识趣地表示自己能够理解,请宁远伯不必介意,等他处理完了,自己再拿人就是。

    甚至最后来补充了一句:“唐突冒犯,请宁远伯恕罪。”

    可惜消息再次传入营中之后,宁远伯并没有任何回应。

    实际上李成梁现在没工夫回应他这样一个清水闲官,他和李成材正在紧急商议这件事发生的意义。

    李成材这时候已经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平时的精明又回到了他身上,他思索了片刻,对李成梁道:“兄长,小弟以为,高求真此举有两种可能。”

    “别卖关子了,直说吧,哪两种可能?”李成梁心情不佳,随意一摆手道。

    事关自己儿子的小命,李成材当然没兴趣卖关子,立刻道:“第一种可能,高求真此举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单纯就是自恃身份,不能容许如桂这样的武人敢于无视他的权威,因此并没有过多的考虑,直接就下令拿人了。”

    “哦?”李成梁眉头大皱,不可置信地道:“不至于吧,这位小阁老偌大的名头,做事会如此冲动莽撞、不计后果?”

    谁知李成材苦笑着摇头道:“兄长,不是小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件事换了别人来做,那显然是‘冲动莽撞、不计后果’了,可……高求真来做,恐怕算不上。”

    李成梁愣了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李成材也不讳言什么,直接解释道:“兄长不妨想想,他现在就这么做了,又能有什么后果?兄长能把他怎样?”

    “这……”李成梁嘴角一抽,心头暗恨:去你娘的,好像真不能把他怎样?

    这事吧,首先高务实占理,他发了牌给复州,让李如桂去开会,而李如桂不仅没去,还在没有他这个直属上官的同意下带人“从征”了。

    这里头李如桂犯了三个大忌:一是无视上峰命令;二是擅离职守;三是他跳过了兵备道而直接服从总兵的调遣。

    按照理论上来说,前两条的罪责更大,以大明的规矩来说,至少够得上一个“不谨”,如果要惩罚,通常是“冠带闲住”。

    但实际上,第三条大忌的罪责反而更严重,因为兵备道的设置本身就是“督抚-兵备”体系下,为了限制总兵、分权总兵而设置的,作为卫所指挥使,没有经过兵备道的同意而直接奉总兵之命行事,这是朝廷绝对不能容忍的!

    因为这意味着文官统兵权的丢失,意味着该总兵出现了失控的迹象!

    所以这件事高务实完全占理,而李成梁别说反制了,甚至自己还要赶紧想办法撇清关系,把自己从里面摘出来。

    他唯一觉得庆幸的就是当时因为足够自信,没有让李如桂带卫所兵马从征,而是叫他只带家丁就够了。

    这一条给了他自辩的机会,也给李如桂减罚的机会——你看我虽然自己去了,但我没带兵啊,我这么做只是奉了伯父之命,并不是奉总兵之命。

    或许略有牵强,但总算是个说法。

    所谓没法反制高务实,以上这是理,另外还有势。

    高务实的到来之所以比蓟辽总督梁梦龙和辽东巡抚周咏还让李成梁忌讳,显然不是因为官位,而是因为背景。

    梁梦龙在张居正倒台之后一直是个无根漂萍,单纯是因为高拱和郭朴的青睐才得以官居总督,而他实际上又不是高党,所以在李成梁看来,他的官场根基并不稳固,一旦真出点什么事,朝廷或者更确切一点说,内阁未必会对他有多大的支持力度。

    况且现在张四维才是首辅,他对梁梦龙是个什么态度,现在也没人知道,万一他跟高拱和郭朴的观点不同,不打算用梁梦龙呢?

    所以李成梁虽然不会主动和梁梦龙对着干,但对梁梦龙也谈不上畏惧,在他看来,只要自己把仗打好,朝廷认为辽东少不了自己,那么梁梦龙就不会平白无故跟自己为难。

    至于周咏,那就更别提了,在李成梁看来,此人本身能力只能说不好不坏,只是他资历够老,又没有什么劣迹、败笔,所以趁着高党得势的东风,得以位居辽东巡抚,实际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况且周咏年纪不小,身体情况也不是太好,指不定哪天就辞官不做了呢!

    甚至李成梁还有对付他们的办法,尤其是周咏。

    只要在辽东打一两次败仗,故意丢一两座城,而自己在事前就先上报朝廷,说周咏给他的支援不足——不管是物资还是什么,反正先赖他——就成了。丢了城池之后,朝廷既不能因此就不用他李成梁,那就只能怪责周咏。

    所以李成梁更不怕周咏。

    但高务实……这就难办了。

    作为高拱的衣钵传人、实学派重点培养的未来宰辅,他在朝中能够获得的支持根本不是李成梁拿钱就能收买扭转的——何况拿钱也不顶用,他李成梁何德何能去和高务实比有钱?

    而打败仗陷害这一手段也不好使,因为高务实辖地在辽南,图们也好,女真也罢,现在谁也不会有兴趣跑那么远。

    这就没辙了。

第142章 以退为进

    李成梁在辽东的手段,万变不离其宗。

    支撑他隐隐成为辽东王的基础,就是“边帅武功之盛,二百年来所未有”,乃是辽东的定海神针,他就是仗着朝廷对他的倚重——辽东少了总督没关系,少了巡抚也没关系,可要是少了我李成梁,那你们还就真的玩不转。

    历史上的李成梁在万历十七年之后有些“打不动”了,万历十七年、十八年、十九年连续损兵折将,战略上一退再退。到了万历十九年三月,李成梁发兵出镇夷堡潜袭板升,初战告捷,但回师途中遭伏击而大败,阵亡者达数千人。

    此战结束,李成梁才终于不堪御史的弹劾,卸任辽东总兵,“以宁远伯回朝”。

    但高务实发现最有意思的事,倒不仅仅是李成梁这一次在六十七岁致仕卸任,而是在他卸任之后,辽东在十年之间换了八任总兵,最后居然又把七十八岁高龄的李成梁请了出来,再次出任辽东总兵。

    这里头是很有些意思的,当时李成梁卸任,接任辽东总兵的是杨绍勋,他是广宁前屯卫出身,在李成梁麾下多年,算是李成梁的铁杆部下,干得也比较久,足足两年时间,最后因为畏敌惧战而被罢免。

    而他被罢免时,继任总兵尤继先死活不肯赴任,万般推辞,最后由圣旨催促:“总兵杨绍勋恇怯不前,回卫听勘,仍催新任总兵尤继先速赴得,谕旨。”

    尤继先为什么不肯赴任呢?因为尤家也是将门出身,但他是陕西将门,不是辽东将门。尤继先深知李成梁在辽东的地位和权势,也知道自己不是杨绍勋,得不到李成梁的支持,就算去了辽东,也不会有好下场,因此才再三推辞。

    但当时的朝廷不信这个邪,坚持让尤继先赴任,尤继先没法子,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去辽东赴任,结果这一去果然不出其所料,只干了半年就干不下去了。

    然而朝廷依旧不信邪,又先后用了董一元和王保,其中董一元是宣府前卫出身,王保是陕西榆林卫出身,结果都只干了一年出头就坚持不住。

    这时候朝廷终于没法子,只好妥协,改用在朝鲜得胜归来的李如松为辽东总兵。原本以为这下子总算两全其美,谁知道李如松偏偏战死了!

    由于之前几人外地辽东总兵都干不好,李如松死后,朝廷便委派之前随其长兄李如松在朝鲜立下不少功劳的李如梅继任。可惜李如松都因为李家军嫡系家丁损失惨重而中伏而死,李如梅还不如李如松,自然“畏敌不前”,再也没有以前的威风,于是不到一年又被弹劾罢免。

    不过朝廷吸取了教训,继任李如梅为辽东总兵的,不仅依旧是辽东本地将领,而且还是“根正苗红”的铁岭卫人孙守廉。可惜,铁岭李家的本家人都已经“暮气难振”,他一个部将还能怎样?于是二月上任,九月便被劾罢。

    这时候朝廷觉得,李家恐怕是真的不行了,于是启用了马芳的次子马林为新任辽东总兵,马林和其父马芳一样,原籍宁夏灵州,隶籍宣府蔚州卫,他比前几任混得稍微好一点,坚持了差不多两年半,才实在没辙了。

    此时朝廷终于耐心耗尽,也懒得顾忌颜面问题了,直接让李成梁再次出山挂帅,重任辽东总兵,直到七年后去世。

    甚至在此之后,朝廷虽然也安排过一些外地将领挂帅辽东,其中不乏麻贵、杜松这样的名将,但在萨尔浒之战后,辽东局势大坏,最终依然又选择启用了李如柏、李如桢这样的李成梁之子来挂帅,当然……他们那时候已经全是在起反作用了。

    为何会这样呢?辽东离了李成梁、离了铁岭李氏就真的玩不转了吗?

    原先可能真是如此,但高务实为什么而来?他就是为此而来啊!

    打压一下李成梁的威望,那是题中应有之义,现在好不容易抓到了机会,而且还是个送上门的机会,高务实哪里会犹豫?当然是立刻发牌锁拿李如桂!

    所以现在轮到李成梁为难了。

    李成材刚才已经帮他分析过,高务实不仅占理,而且势大,还因为其所任的辽东苑马寺卿管辖范围是辽南地区的关系,连李成梁的看家手段——陷害都玩不转。

    这该怎生是好?

    但李成梁毕竟是李成梁,是四十多岁才从军的官场老手,既然敌人无坚不摧,那我软下来就是了。

    “叫师爷过来,替我拟一道乞罪疏,就说我李成梁家教不严,乞辞宁远伯,乞罢李家军中在任的各子弟,包括如松在内!但是要注意了,疏词一定要写得足够恭谦、足够卑下,切不可让人觉得我有以此要挟朝廷之意。”

    李成材抚掌赞道:“兄长好一手以退为进,此疏一上,圣意必然转圜,以为敲山震虎之效已收,大事可化小,小事……”

    “小事免不了。”李成梁摆手打断李成材的话,面色并不是很好看,更丝毫没有妙计制胜后的得意,反而凝重异常:“高求真此前不过侍中(左庶子),圣上就让他以全权钦使身份协调几乎整个九边,来打漠南大战。

    偏偏他还打赢了,赢得还漂亮之极,如此文武兼备,又是名臣之后、天子同窗,你以为圣上会拂了他的面子?不可能的,如桂这一次,若能保住性命,就算为兄这张老脸还有点用处了。”

    李成材刚才分析得头头是道,却没料到自家兄长比自己还要悲观,竟然觉得李如桂顶多能保住性命,这……这意思就是说,如桂的前程就这么毁了?

    他不禁有些茫然,甚至有些胆寒——高求真如此厉害,李家真的要与他为敌吗?

    李成梁深知弟弟为人,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叹息一声,李成梁安慰道:“二弟放心,为兄知道高务实不是我等区区边将能够撼动的,在为兄眼里,他虽只一兵备,却不啻阁老辅臣,只要有机会与他化敌为友,为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做!”

    说着,他眼中闪过一抹决然。

    李成材却是大吃一惊,目光闪烁不定地追问道:“兄长打算如何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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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致谢?

    方展方寺丞完全没有料到自己这趟差事居然能如此顺利,堂堂辽东总兵官、宁远伯李成梁,在辽左被称为“李大爷”的辽东王,竟然轻易服软,不仅主动出面接待了自己,当场把自家亲侄儿李如桂交到自己手中,甚至还一脸痛悔,连连致歉。

    李成梁当着他的面,说自己因为经年累月长期作战,对自家子侄疏于管教,以至于这群兔崽子目无法纪,一点规矩都不知道,已经不仅是给他丢脸,而且是触犯国法,于情于理都必须严惩。

    方寺丞被李成梁一番话说得放下心来,还被席间的李成材等人吹捧得飘飘欲仙,当场向李成梁汇报了高务实当时的几句话,譬如“代汝契兄清理门户”之类。

    李成梁一脸唏嘘,连连致谢,说什么:“万承求真贤弟深恩厚意,助我防微杜渐,使我家免遭将来灾祸,成梁感激不尽。”

    方寺丞虽然不是三岁小孩,本不尽信,但李成梁看来十分的真情实意,动情地道:“我蒙圣上隆恩,以微末之功,竟得封爵,本就该慎行修福,却因经年征战,忽视了本家子弟的教导,竟至出现这等事来,实在惭愧万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错非是求真贤弟待我如嫡亲兄长,寻常人岂肯冒着得罪李某的风险,来做这等事?李某不是无心无肺之辈,此恩当记百年!”

    方寺丞见李成梁说得如此直白,连“寻常人岂肯冒着得罪李某的风险,来做这等事”都敢宣之于口,看来是真的觉得高兵宪是在帮他了。

    他不由得暗想:李成梁这厮虽然跋扈,但现在看来,那也是胜仗打得太多的缘故,倒并非不知轻重。如今朝廷派高兵宪来辽,虽然未必是针对李成梁而来,但经过这次之事,想必也能敲山震虎,让李成梁知道他在辽东就算再如何厉害,朝中也有的是人能治他。如此看来,倒也是件好事。

    方寺丞自以为弄清楚了李成梁的心意,想着“将相和”那一出,当即拍着胸脯给李成梁作保,说到了高兵宪面前,一定鼎力为宁远伯说话,让高兵宪知晓宁远伯心意,不要过分为难李如桂。

    按照他的话说,李如桂毕竟年轻,这次也不过是做事考虑不周而已,况且他本意是赶着去随军从征,本身也是为了圣上,为了大明,实在不宜重罚。

    李成梁口中连连称谢,心中却暗暗鄙夷:看来高求真虽然厉害,但在辽东毕竟没有什么得力助手,派出来的这厮完全就是个书呆子,一哄就信。

    再说,你去跟高求真说情有什么用?他高求真连我李成梁的面子都敢不卖,还会在意你一个举人出身的区区寺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要让高求真放手,朝中除了张四维不必说,或许就只有申时行等人还可能有这个面子了。

    当然,大爷我的办法可比你们想的高明得多,我既不去求张四维,也不去求申时行,毕竟这实学心学两派到底谁能笑到最后,大爷我也看不明白,可我却可以去求皇上——摆明了求不行,那就装可怜呗!

    大爷我这些年立了这么多大功,圣上因我而告太庙数十次,难道这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方寺丞被李成梁千恩万谢送走的时候,不仅李如桂被“六亲不认”的大爷李成梁五花大绑地交给了他,李二爷李成材竟然也亲自出马,放着军中辎重计算的大事不去做,却跟着他要去给高务实“道谢”。

    方寺丞心中暗喜:这也是好事啊,高兵宪见了必然以为我言辞犀利,说得李家兄弟悔过自新,势必对我青眼有加。

    当下高高兴兴、客客气气地带着李成材一起上路,而且连马驿都不走,却特意走了京华开辟的水路,从太子河转到辽河,乘船南下营口再回盖州,一副我就是高兵宪嫡系的派头。

    李成材到了盖州之后,亲自陪着方展,押着儿子李如桂去拜见高兵宪的大驾,到了兵宪衙门,先按照习惯给高家家丁打赏,而且赏了双倍。

    谁知道高家家丁见了银子仿佛见了鬼,一个个连忙摆手,坚决不肯收。

    李成材心中一惊,暗道:高家这门第可是太高了吧?你二爷我已经赏了双倍,比打点督院、抚院还给得多,你们居然还看不上?妈了个巴子,你们平时收多少啊?

    不过这时候,方寺丞给他解了围,道:“诶,二爷不必按照往常规矩来,高兵宪家丁是不收这些银子的,您老跟着学生进来便是。”

    李成材将信将疑,先跟着方展进了兵宪衙门,还是不放心,悄悄问其缘故。

    方寺丞笑道:“二爷有所不知,高兵宪财雄天下,这些家丁的月奉比知县还高,但是规矩也忒严,胆敢随意收这等‘门子钱’的,会有严惩。”

    “哦哦,原来如此……”李成材随口问道:“何等严惩,让他们吓成这样?遣散吗?”

    “那倒不是,这严惩么,第一次犯此罪,罚银十倍。”方寺丞解释道:“譬如刚才二爷给赏……嗯,给赏多少来着?”

    “啊?哦,我是打算一人给二两。”李成材道。

    “二两啊,那如果被发现,就是罚银二十两。”方寺丞微笑着道。

    李成材大吃一惊:“罚二十两?那他们怕不得半年白干了?”

    “是啊,不过倒也没半年,高家家丁俸禄高嘛。”方寺丞笑眯眯地道:“不过这只是第一次,也就是所谓初犯,倘若是再犯,那就更狠了,罚五十倍,嗯……也就是一百两。”

    李成材呆了一呆,眼珠一转,有些疑惑:“他们这些家丁就算俸禄高些,能罚出百两银子的怕是也不多吧?毕竟高兵宪的家丁平时上战场的机会应该并不多。”这意思就是,没有战功赏赐,光靠高俸禄,攒够一百两那也是要很久很久的。

    方寺丞笑道:“那是自然。”

    “那罚不出来怎么办呢?”李成材诧异道。

    “罚不出来没事,调去挖矿,而且不光是自己去,家里人都去,论工计算,除开给他们的口粮和衣帛钱之外,剩下的慢慢补交罚银,什么时候交清了,什么时候了账。”

    李成材心中暗惊:果然小看了这个高求真,他这套法子怕不是比军法还狠!

    这时候一位高家家丁走出来,看了他俩一眼,道:“二位,我家老爷有请。”

第144章 内因

    李成梁派出弟弟李成材亲自陪同押送李如桂来盖州这件事,他们才出辽阳的时候,便已经有人快马兼程送消息给高务实了,所以对于李成材的拜访,高务实一点都不意外。

    让高务实有些意外的,一是李成梁这次的果断认怂,似乎和传言中他在辽东飞扬跋扈的形象出入有些大,二是方展这位举人出身的苑马寺寺丞似乎很轻易就选择帮李成梁说话,这里头恐怕有些原因。

    方展的事情是小事,不管他是畏惧李成梁在辽东根深蒂固的势力,还是收受了李成梁的贿赂,亦或二者兼而有之,在高务实看来都无关紧要,一个举人出身、区区六品闲官的人,就算是自己目前的部下,也不至于让高务实头疼。

    重要的还是李成梁为什么果断认怂,这件事不搞清楚,后续的计划就不方便展开。

    李成梁是深悉官场的老手,这一点毫无疑问,毕竟他四十岁还是“诸生”,在地方基层摸爬滚打,不仅时不时要面对各种不公,甚至还要对这些不公笑脸相迎,这固然是古往今来许多人都避免不了的不幸,但反过来说,也格外能培养一个人的城府。

    所以即便李成梁后来飞黄腾达了,人也变得飞扬跋扈了,但他的城府不会消失,当环境改变、对象改变,需要他把这城府再拿出来的时候,他依然可以轻松地拿出来用。

    认怂,一般而言只有两种类型,一是确实深知自己必然不敌,与其去拼命,却只能输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倒不如认怂输一半,留下一半也不算太差。

    另一种情况,便是避其锋芒,以图将来。

    高务实本来觉得,按理说李成梁应该不敢跟他高某人玩这个“以图将来”,毕竟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连傻子都看得出皇帝对他的殷切期盼:

    中六首状元,皇帝给他单独立碑并御笔书丹,夸他“二百年来真魁首”;

    巡按广西,皇帝准他以私人名义率众土司出兵安南,打下安南之后对安南的处置,也几乎完全是按照他的意思照办;

    回到中枢没多久,便以全权钦使身份协调几乎整个九边军镇发动漠南大战,而事实上一般要做这样的事,通常应该冠以“经略”头衔,譬如“平蒙经略”之类,之所以只能给个全权钦使,事前或许看不出缘由,事后一定看得出来:那单纯是因为高务实的身份和资历明显不够“经略”这个层级;

    漠南大战得胜归来不久,皇帝亲自出了京城,去高务实的京郊别院见心斋给他庆生,这就更不必说了,乃是天字独一号的圣宠;

    到了外任辽东,又在出城之前再次临时加恩,不仅以弱冠之年得以服蟒,还御赐宸翰“安南定北”——往常被御赐宸翰的,通常都是阁臣,最起码也是个九卿,而高务实呢?说起来,不过是个兵备道。

    如此圣眷盈身,比将来,谁敢跟他比?这已经是摆明了的阁老前程啊!

    现在朝野上下的官员闲暇时说到这一点,也只是互相打赌,猜测高务实到底哪一年能入阁,可真没有人会觉得他入不了这个内阁!

    科考、圣眷、事功,他一个都不缺!甚至因为《龙文鞭影》等著作以及昔年挥手三十万赈济流民等事件,他在民间的声望也好得不得了,如此四位一体、几近完美的表现,入阁还不是铁板钉钉?

    他现在缺的,恐怕真的就只剩资历了。

    高务实一旦入阁,按照眼下文臣全面力压武臣的局面,李成梁根本不会有“以图将来”的机会才对。

    再过三年李成梁就六十岁了,还有几年征战生涯?在他之后,铁岭李氏能够维持今日的局面便已属不易——这话还是看在李如松这位李家二代长兄此番在漠南大战中,也得了一份阵斩敌酋的大功来说的。

    所以他跟高务实比个什么将来?就算李如松也不能比啊,李如松难道就不是武臣了?

    怎么着,眼下这国情之下,还有什么武臣能凌驾于阁老辅臣之上吗?别开玩笑了,王爷在辅臣面前都只敢自称小王,你家一个流爵,哪怕最后成了世爵,也只是个伯爷,在辅臣面前还不一样要恭恭敬敬!

    可道理是这个道理,高务实却总觉得李成梁不会这么轻易的真正认怂。

    此次高务实出京之前已经得到过张四维和吴兑送给他的消息,这次漠南大战的战功之赏,在士卒的赏赐之后,针对将领们的赏赐很快会下来,这次赏赐将会很“大气”,势必引起一些将门的实力变化。

    光是高务实这边所得到的消息就已经很不简单了,比如跟在高务实身边的麻贵,这次必然直接升任总兵;他侄儿麻承勋那一仗打得精彩,也要升任副总兵;各自获得斩首敌酋大功的李成梁父子,很可能是李成梁由流爵宁远伯改世爵宁远伯,而李如松由神机营副将直升总兵……

    另外还有戚继光,据悉也可能封爵,不过流爵还是世爵,现在还不清楚,高务实估计皇帝可能是要等,等接下来看看能不能稳住大宁城再做决定。

    剩下如张秉忠、张万邦父子等人,也都各有封赏,大抵都是官升一级,张万邦那小子甚至好像要官升两级。

    总之朝廷对这次漠南大战的意义是“充分肯定”的,所以给赏也很大方。

    这里头,别的事情先不说,但有一点必须要说,经此封赏,大明就出现了两家各有两位在世总兵的将门——东李西麻都是一门二总兵了。

    然而,东李依旧力压西麻,他家除了两名总兵之外,还极有可能会得到世爵,这可是质的提升,从此以后就是“与国同休”了!

    与国同休?高务实想到这里,不禁微微眯起眼睛。

    难不成李成梁是在打这个主意?

    阁老辅臣虽然位高权重,但毕竟文官不能世袭,文臣都是科举考出来的,他高务实再厉害,也只能保证他自己这一辈,即便是再怎么权倾天下,等他致仕或者病死,也就人走茶凉了。

    更何况,现在实学派和心学派两家的斗法仍在继续,虽然看似并不激烈,却也从未停止,谁知道什么时候西风压倒东风,什么时候东风压倒西风?搞不好某天局面大变,高务实还没死就先被罢官回家了呢?至少李成梁那边有可能会这么想。

    嗯,这也是他迟迟不肯选边站的原因吧?

    然而那个时候,铁岭李氏已经是国朝勋贵,与国同休了,再加上儿辈中又有李如松这个能打的,待高家失势或者青黄不接,李家不也能回头报仇么?

    最起码现在看来,高家这一辈除了高务实之外,好像还没有谁看起来能再中一个进士。

    呵呵……李成梁这家伙,算盘打得可真长远呐。

    不过,你不惜隐忍这么久,也要暂时把我稳住,这一点你自己就看不出来有些诡异吗?

    若是你屁股底下真的够干净,又何必怕我呢?

    也罢,你会演戏,我也会啊,就陪你玩玩好了。

    坐在花厅主座的高务实正微微一笑,有家丁进来,冲他抱拳道:“老爷,人到了。”

    高务实回过神,平静地道:“有请。”

第145章 一定转达,一定转达

    高务实前一次见李成材的时候是在宁远,当时李成材是跟着他大哥李成梁一同迎接和接待高务实。

    那一次或许是因为李成梁在,李成材的表现很少,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赔笑与附和,高务实对这位“李二爷”的印象并不深刻。

    不过这一次直接打交道,高务实发现自己对铁岭李氏的认知可能还是有所缺乏,这个李成材的水平并不差。

    高务实或许对于李成梁、李如松的了解会因为后世的名声而比较多一些,甚至对于李如柏、李如桢、李如梅这样后来曾经做过辽东总兵的李家二代都勉强有所了解,但对于像李成材这种一直隐藏在李成梁背后的人,却近乎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可不好,所以高务实打起精神和李成材聊了好一会儿,甚至有些忽视了方寺丞。

    在没有李成梁的场合,李成材这位二爷其实就是李成梁的代表,他先是代表李成梁为这次“误会”向高务实致歉,甚至诚恳到了拿出那封写给李如桂的书信请高务实过目,以此证明李成梁本人对他高兵宪实在是异常尊重和亲近的,否则不会交待李如桂前来拜见并且“执子侄礼”。

    接着,他又代表他自己——李如桂的生父——向高务实致歉,因为他的疏于管教,使得李如桂这小子居然“毫不知礼”,因此犯下这等大错。

    同时又代表整个铁岭李氏向高务实致谢,感谢他对李家小辈的当头棒喝,使他们得以警醒,得以摆正心态,不会再飘飘然忘乎所以。

    总而言之一句话,在他和他大哥李成梁看来,高务实这次锁拿李如桂,不仅不是对铁岭李氏的不尊重或者打击,恰恰相反,这是在救他们的命,毕竟因为忘乎所以而身败名裂乃至家破人亡的故事多的是,究其根源,正因为没有这样的“真朋友”能直言不讳地让他们保持清醒。

    道理说得极好,高务实简直差点就要信了。

    不过高务实也不管他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反正你说了我就接着,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解释说自己这么做的确是为了李家的百年之计,希望铁岭李氏能够继续保持优良的作风,始终作为大明的栋梁之家存在云云。

    两个人虚情假意地说了好久,这才把话题转到对李如桂的惩罚上来。

    李成材的态度十分果断,坚决表示“如此大错,不可不重罚,否则何以警来人”,只不过究竟要如何“重罚”,李成材就谦虚的表示,这是兵宪您才能决断的事,末将哪里敢胡乱开口冒犯虎威?

    高务实心头“呵呵”,面上倒是一脸受用,接着摆出一副痛惜万分,也犹豫万分的模样,似乎正在纠结到底怎么处置李如桂。

    李成材心里紧张得不得了,但脸上还要做出一副“惟高兵宪马首是瞻”的模样,也是异常辛苦。

    这时候,一直被忽视的方寺丞说话了,他果然没有辜负李成梁前几日在辽阳的表演,真的跳出来为李如桂说情了:“兵宪,下官以为李指挥虽有大过,但毕竟是急于军务,其过难掩,其情可悯,似不宜责罚过甚……”

    高务实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道:“嗯,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既如此,死罪可免。”

    李成材在一边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却又心头火起,太阳穴突突直跳,暗骂道:这小兔崽子好大的官威!不就是没来拜会吗?居然真想置如桂于死地!

    他似乎忘了,李如桂的问题不是没来拜会,是得兵宪发牌而不至、擅离职守而不报、未经批准而出兵,真要严格说起来,的的确确是可杀的。

    不过,既然高务实说了死罪可免,他还是只能忍住,听高务实继续说话。

    谁知道,高务实却偏偏不如他的意,没有直接表明要如何处置李如桂,反而朝他问道:“听说,汝契兄长得知此事之后,立刻写了疏文送去京师了?”

    李成材心中猛地一突,暗道不妙——这事儿他怎么知道的?他还知道什么?

    但高务实此刻正微笑着朝他看来,李成材也不敢目光闪烁,更没有机会多思考什么,只好硬着头皮、一脸歉然地道:“确有此事,吾兄得知此事,震怒异常,反思前因,觉得此错皆在李家,因此立刻上疏,不仅请辞宁远伯爵位,也请尽罢李氏子弟,以免将来沿祸。”

    高务实一听就知道李成梁这是以退为进——远的不说,他和李如松父子二人前不久在漠南大战中得的两个斩首敌酋大功都还没赏呢,这又是请辞爵位,又是请罢子弟,换了谁做这个皇帝也下不去手啊?这样慢待功臣,天下人岂不寒心之极?

    所以高务实立刻大摇其头,诧异道:“汝契兄这是何意?他勤于王事,对于家中子弟的教导哪能事事关心,这件事和他有甚关系,值得他请辞爵位?不瞒你说,此番漠南之功,李家出力甚多,便是流爵换世爵,务实也是万分支持的。”

    李成材不知他这番话是真是假,但还是连忙摆出一副感激不尽的模样,只是口里说出来的偏偏又都是谦辞,无非是“职责所在”、“微末之劳,不敢言功”云云,末了又转头夸起高务实,说李家能“薄有微功,皆兵宪之赐”,算是极尽卑词了。

    高务实呵呵一笑,摆手不去接这个茬,却道:“另外,尽罢子弟之说……恕务实托大,这实在是胡闹。”

    李成材顿时愕然,因为这句话还真有些托大。

    但高务实仿佛只是顺口谦虚,根本没觉得自己托大的模样,叹了口气,继续道:“汝契兄之高祖便世袭铁岭卫指挥佥事,李家也算是数代将门了……何谓将门?世代为国效力于边地,或守土,或开疆,为王事尽心效力之家族,便是将门。

    李家既是将门,子弟效命军中便是正途,难道到了汝契兄这一辈,竟然自觉功成,不欲子孙后代继续忠于王事了吗?否则,何以要求‘尽罢子弟’?知道的或说汝契兄是为避嫌,倘若那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汝契兄是在以此要挟朝廷呢。”

    “要挟朝廷”这四个字,高务实并未加重语气,但却明显把语速放慢,听进李成材的耳朵里,就不免有些惊雷之音了。

    李成材脸色一白,心中暗道不妙:这样做本来就是要挟朝廷,但只要没人作梗,朝廷肯定假装不知,顺着李成梁的意思“温言勉慰”,然后一句“不允”就行,你好我好大家好。

    然而如果有人作梗,尤其是像高务实这般极得圣眷之人作梗,那……那他娘的就可能坏事了!

    李成材背后顿时惊出冷汗,连忙道:“吾兄岂敢有此非分之想,还请兵宪千万明鉴则个!”

    高务实笑吟吟地看着李成材,没有立刻答话,就在李成材有些经受不住,想要再解释一番的时候,高务实偏偏又开了口。

    他轻笑一声,淡淡地道:“疏文上了也就上了吧,不过这样的疏文……依我看,有一不可有二,否则必为朝廷不满,这一点,还请李参戎为我转达汝契兄,想必以汝契兄之明,定能深解其中之意。”

    李成材心中一颗大石头落了地,暗吞一口吐沫,忙道:“是是,兵宪指点得是,末将一定转达,一定转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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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书友“尧睿天下”的打赏,谢谢!

第146章 阁老相商(上)

    李成梁的奏疏的确上了,并且是按照之前李成梁的交待,加急送往京师递呈而上的。

    这件事,对内阁来说也颇为意外。

    根据几位阁老的经验,高务实似乎并不是一个很铁腕的人物,他在推进一些他想做的事情之时,多数时候都会采用两套办法:以势逼人、以利诱人,当然更多时候是双管齐下,总之很少会直截了当来硬的。

    哪怕是让他名动天下的“安南定北”两次大战,他的做法都没有脱离这两个法子。

    打安南之前,他先是调集水陆精锐,一战而夺升龙,造足了势之后,立刻威逼利诱,拉拢住了莫氏,把莫氏也当做自己实力的一部分,这才发动剿灭郑氏的一战。

    况且在进攻郑氏之时,他也同时稳住了首鼠两端的阮氏,集中全力只打郑氏一家。

    漠南大战也是如此,先是稳住把汉那吉和钟金哈屯两大盟友,然后说服了在土默特军中威望最著的脱脱恰台吉,一举重创辛爱,然后再加上他自己手头的力量,四方合力战图们。

    由此可见,他更习惯于层层推进、步步为营,而不是倾力一战、直捣黄龙。

    那么这次事件就很奇怪了,他为何一去辽东,就直接和李成梁杠上了?甚至一出手就要锁拿李成梁的亲侄儿,逼得李成梁自请去爵不说,甚至还要尽罢子弟?

    张四维拿到奏疏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按照张四维的看法,务实和李成梁似乎没什么深仇大恨吧,李成梁父子前不久还在务实的指挥下立下大功呢,按理说不至于闹矛盾啊?

    就算务实新官上任,要烧那三把火,可他只是辽南兵备,跟李成梁能有多少矛盾?李成梁这个辽东总兵官的主要活动区域是辽河以西地区啊,连辽河以东都去得不多,何况辽南?

    张四维想不太明白,偏偏高务实又没有派人来知会这件事,一时便有些犹豫这票拟该如何写。

    要说按照往常的习惯,高务实要锁拿一名卫指挥使,张四维肯定不会在意,区区一个指挥使,锁拿了就锁拿了,有什么大不了?票拟直接回一句“以该兵备奏,某指挥使下巡按究治”便可。

    但这指挥使是李成梁的亲侄儿,那情况就有些不同了。

    “西怀东制”以来,东制这边一直都是戚继光和李成梁在挑大梁,其中戚继光因为要遮蔽京畿,所以他的任务是固守,而李成梁在辽东则扮演重拳出击的那个人,事实上他干得也确实不错。

    如今西怀东制已经取得了可以说是“最好”的阶段性成果——西怀已经彻底搞定,朝廷的目光已经聚焦于东制,这个时候派务实去辽东,本来就是为了确保东制下一步能够更加顺利,可他为何反而跟李成梁闹开了?

    这要是一个弄不好,辽东不宁,岂不是平白给了图们一个难得的喘息之机!

    张四维心中一犹豫,便把许国请了过来商议。

    许国来了之后,看了奏疏,思索了一会儿,略微迟疑地道:“或许,求真是想要这个复州卫指挥使的位置?”

    张四维显然不信,嗤笑道:“复州卫指挥使?一个兵不过数千的位置有什么大不了,值得他为此得罪李成梁?况且,反过来说,他真想要这个指挥使的位置,跟李成梁说一声就好,以李成梁之精明,会为了这么一个位置得罪务实?”

    这倒也是。

    许国皱了皱眉,也被说服了,顿时也有些犹豫起来。

    过了一会儿,又提出一种新的可能,道:“那么,就是求真想要敲打敲打李成梁……”

    “我也想过这个可能。”张四维缓缓地道:“唯一的问题在于,务实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现在不是什么全权钦使了,只是金复海盖兵备,敲打李成梁做什么呢?让李成梁老老实实听他的吩咐吗?可他只管辽南,能吩咐李成梁什么?”

    许国心中一动,忽然道:“元辅,你说……会不会是皇上有什么交待?”

    “皇上?”张四维想了想,慢慢摇起了头,道:“皇上对李家好得很,昨天已经确认,要让李如松去做山西总兵了……父子总兵,这圣眷可不赖。”

    许国笑了笑,道:“无妨,元辅手里不也有一对兄弟总兵?麻家兄弟虽然论名望不及李成梁,但他二人都在盛年,这一点却比李家更占优势。”

    麻家是大同右卫出身,与隶籍宣府的马家等宣大将门,大致都属于高党-晋党的实学派同盟,现在这个同盟的话事人已经是张四维了,所以许国说张四维手里有麻锦、麻贵这对兄弟总兵也不为过。

    但显然张四维对麻家兄弟并不如高务实对他们那么在意,只是随意一笑,便道:“维桢,你刚才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你说……圣上让李如松去做山西总兵,是不是也算安抚李成梁?我是说,务实去了辽东,李如松就去山西。”

    许国稍稍有些意外,想了想,摇头道:“不像,李如松或许将来也会是一员干将,但他在皇上眼里,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与求真相提并论的。”

    “那皇上的意思?”张四维问道。

    许国略加思索,忽然笑了起来,道:“皇上恐怕是在压制李家。”

    “哦?”张四维这下子真是诧异了,坐直身子问道:“从神机营右副将升任九边之一的实权总兵,这还是压制?”

    神机营嘛,理论上很强,乃是“京营劲旅”,不仅是民间俗称的“禁军”主力之一,而且编制格外庞大,但是呢……

    张四维和许国高居阁老,谁不知道现在的京营烂到什么程度?李如松前次去打漠南大战,他带的是神机营的兵吗?

    显然不是,他带去的核心主力是他自己的三千随任家丁,调动的从征兵力是从山海卫和广宁前屯卫抽调的,相当于蓟镇和辽东各出了一部分卫所精锐——山海卫是戚继光这些年练兵的重点部队之一,而广宁前屯卫也是李成梁直接掌握的辽西卫所精锐之一。

    由此可见京营之烂:打这么关键的大战,大伙儿居然一致认为京营不能动——求求你们别去帮倒忙。

    敢带着京营出动的,最近这些年来似乎只有一个人,就是高务实了……可他也只带了一千骑兵,而且同样不敢派他们出去打硬仗,只敢让他们跟着打酱油,多数时间用来充作仪仗。

    因此从神机营右副将升为九边之一的一镇总兵,这怎么看都是提拔重用了。

    但许国却呵呵一笑,指了指西北方向:“西怀已定,山西有仗打吗?皇上把李如松放去山西,他这个总兵除了在太原枯坐,还能做什么?”

第146章 阁老相商(下)

    妙啊!

    张四维听许国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这次果然是灯下黑了,山西镇固然是九边要镇,但由于山西一省在北部单独划出了大同镇和宣府镇,实际上山西镇的兵力并不强。

    当然,这个“不强”也是要对比来看的,山西镇目前的在册兵力约莫7万,实际兵力勉强可到5万上下,放在内地或者某些南方省份,那是很强了。

    然而问题在于,大同镇在册12万,宣府镇在册13万,两镇合计,在册大军高达25万之众!即便是实际兵力,也有十七八万之多,这才是真正的雄镇。[注:参见本卷第140章九边有兵几何。]

    当然,由于目前大明军事重心往“东制”倾斜,蓟镇和辽东的兵力更加雄厚,蓟镇方向仅实际兵力就高达十七八万(其实这个数据包括了除京营以外的顺天府等地区);而辽东在册也有十二万以上的实际兵力。

    只不过,由于李成梁把敢打敢杀的那批人大都收做家丁,导致辽东卫所兵很是缺乏野战能力,多数时候只能承担守城任务,这一点是远不能与蓟州、宣大等镇相比的。

    总之不管怎么说,李如松去山西肯定是升官,但与此同时,他也失去了在辽东立战功的机会。

    这,就是许国所说的打压。

    张四维刚才没想到这一点,主要是“灯下黑”,许国一说他就明白了:皇上似乎也不想看见李家父子一齐立大功。

    不过,张四维对此有些不是很懂皇帝的意思,大明对武将虽然在地位上压制得厉害,但一般来说并不怕武将立功,而且父子同为名将的旧例也不稀奇,最著名的一对名将父子就是张玉、张辅。

    父亲张玉是靖难第一功,其子张辅四平安南,也没见成祖担心他们势大难制嘛。

    哦,不过张玉死得早,难道皇上现在就是打算等李成梁死了,然后再用李如松?

    可是,听说李成梁身体好得很,顿食斗米,似乎不大像是能轻易死掉的模样……

    许国见张四维仿佛有些走神,轻咳一声,略微压低声音,道:“元辅,你看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皇上觉得李成梁的功劳已经够了,所以暗地里吩咐求真去压一压他,然后找个机会让他致仕,再把李如松换回去?”

    张四维回过神来,想了想,道:“不能排除这种可能……现在皇上放李如松出来做了山西总兵,那么有个三年时间,他的资历就够了,转任回辽东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如果务实在辽东确实有压制李成梁的任务,那就肯定会想方设法打击李成梁的威信,直到李成梁不得不请辞为止……只要他请辞,皇上就能顺水推舟。

    当然,皇上也可能再‘仁慈’一点,比方说让他请辞三次,这才勉为其难地表示同意。”

    许国闻言,点了点头,但似乎还有什么没有完全开解的地方,略微皱眉道:“理是这么个理,也不是说不通,只是这样的话,李如松就算回了辽东,他对求真的印象也势必大坏,到时候会不会有些不太好的影响?”

    张四维对武将不像高拱那么重视,闻言不屑地道:“什么影响?若是皇上真让务实压制李成梁,那么待李成梁致仕之日,必然就是务实回京之时,而在他回京之前,我估计他也不会止步于苑马寺卿……”

    说到此处,张四维自己也有些觉得不可思议,朝许国问道:“维桢,你说,务实的年纪是不是太小了些,皇上现在的举动虽然你我都看得分明,但这二十出头的巡抚……实在是听起来都有些让人瞠目结舌啊。”

    许国一脸苦笑,道:“那可不是瞠目结舌?但没法子啊,这有些事情不好比的,比如说我许某人,三十九岁才中得进士,可求真呢,他比我早了二十年啊!更何况他还是六首状元,二百年文魁,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许国算是仕途非常顺利的人了,十六七年的时间便从新科进士步入内阁,虽然吊车尾好几年,但这个升迁速度还是足够快,而他凭借的主要就是高拱门生这一条——他这一世比原历史中入阁可早了不少。

    而如今高务实呢?他的身份比许国可硬扎多了,自身资本就更加过硬,虽然二十多岁就可能要做巡抚,但仔细想想,却也并不是多么不能理解。

    六首状元,安南定北。

    这八个字就足够应对任何质疑了,非要说年纪,那有什么意义?你十几岁的时候拿过六首状元吗?你二十岁之前就安南定北了吗?

    没有?没有你说什么废话?嫉贤妒能?哟,这可不是正人君子之所为呀!

    许国这么一说,张四维想想也是这个理,只好点头表示认可,然后话锋一转,把话题转回李成梁的奏疏上,他指了指桌上的奏疏,问道:“那维桢觉得,现在这件事怎么拟票?”

    许国略微想了想,道:“李如……该指挥自己不听宁远伯的吩咐,既不去拜访该兵宪,也不为自己从征提出报备和请求,这是他自己的罪过,关宁远伯何事?宁远伯虽然是他伯父,毕竟人不在复州,又不可能事事监督着,他既有书信指导,听不听劝却非他能逆料,此事何须他来承担罪责?”

    他轻咳一声,接着道:“因此,这件事只需要把李成梁摘出来就行。票拟的话,就把一切推给李如桂自己,下巡按问断究治。李成梁方面,温言勉慰一番,所辞不允也就是了。”

    张四维想了想,点头道:“这倒也可以,既能在明面上保全了李成梁的脸面,又让他在辽东的威望受到些打击,应该不会坏了务实的事。”

    许国笑道:“想来求真也应该不会打算用这么一件事把李成梁逼退,再者说……我总觉得,李成梁暂时还不能退。”

    张四维再次点了点头,叹道:“是啊,李成梁要是现在说退就退,那辽东可一下就虚了——他那批随任家丁一旦不在,我看图们做梦都能笑出声来,到时候万一趁势搅乱辽东的话,戚继光又远在大宁,轻易动弹不得,这大好局面可就一朝败坏了。”

第147章 断然不信

    余有丁快步走到申时行的值房门口,这才止住脚步,先平复了一下气息,又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轻轻敲门,开口道:“次揆可在?”

    值房中传来申时行的声音:“丙仲兄来了?快请进。”

    余有丁这才微笑着推门而入,那边申时行已经从书案后的太师椅上起身,正往余有丁迎了过来。

    见果然是余有丁,申时行忙道:“丙仲兄,你身体不好,何苦这般操劳?若是有事与我说,派人告知我一声,我自去见你就是,怎亲自来了?”

    余有丁笑道:“左右内阁这地方也不大,几步路而已,走走何妨?汝默,虽说你我乃是同年,我又比你大了九岁,但你如今是次揆了,这该有的规矩体面,还是要有的。”

    申时行在余有丁这位年兄面前,还真没有次揆架子,听了他的话也只是点头称是,又连忙请余有丁坐下说话。

    他二人不仅是同年,也是好友,因此余有丁坐下之后,不等申时行开口询问,便直接开口道:“宁远伯的奏疏,汝默知道了吗?”

    “宁远伯?”申时行想了想,问道:“可是关于即将出兵古勒寨的事?”

    余有丁连忙摆手:“不是那件事,出兵古勒寨这样的小事,原本督抚就能批准,上疏朝廷只是宁远伯做事谨慎罢了,想那古勒寨顶多也就几千丁口,带甲能有几何,朝廷难道还不让他出兵不成?我说的是他另一道疏文,今天早上刚从通政司送来内阁不久,不过元辅那边的票拟已经出了。”

    申时行没有问他怎么这么快便知道情况,而只是下意识眨了眨眼,问道:“宁远伯所为何事?”

    余有丁微笑道:“辽南高兵宪新官上任三把火,到任不到十日,便锁拿了复州卫指挥使李如桂——次子乃是宁远伯二弟李成材之子。”

    申时行睁大眼睛:“当真?”

    “当真,当真。”余有丁笑道:“宁远伯便是上疏请罪来了。”

    “哦?请罪么……”申时行眼珠一转:“他是认输,还是以退为进?”

    余有丁笑道:“反正他说要请辞宁远伯爵位,还要请皇上尽罢李氏子弟。”

    “呵呵,果然如此。”申时行嗤笑一声:“李成梁这些年在辽东还是太顺了些,他以为朝廷真的觉得辽东少了他李屠夫,就要吃带毛猪了。”

    余有丁呵呵一笑:“李家毕竟有四万随任家丁,这便是他敢这么做的原因。”

    申时行摇了摇头,把手一摆:“打仗的事,我并不在行,不过昔日高新郑搞开港的时候在内阁说过一句话,我这些年倒是深有体会了。”

    高新郑自然是指高拱而不是高务实,余有丁闻言有些意外。毕竟高拱虽然已经是“文正公”,一般而言是不好诋毁的,但他对于自己和申时行而言,即便不说政敌,至少也是“持不同政见者”,申时行居然说他对高拱的话深有体会了?

    申时行看出了余有丁的疑惑,轻轻一叹,道:“实学一派,我所不赞同者,主要是觉得他们本末倒置……罢了,这些先不提。高新郑昔年说他开海,是为国理财,而为国理财,则是富国强兵。

    当时他曾说,边军之所以一年弱似一年,正是因为边军军饷不足,以至于器械陈旧,又抚赏不利,如此则督抚、总兵等也不敢大力弹压,只能听任其疏于训练,战力遂驰。倘若钱拿得足,自然勇士辈出,征战得力。”

    余有丁皱眉道:“此乃人心之不足矣!若以钱财求勇,勇则勇矣,然财尽则散,不足以恃。”

    申时行苦笑道:“我原先也是这么想,可是……回头看看,戚继光练兵,倒是弹压得力,军纪号称最严,可他给的军饷也是远胜于别军;李成梁以整个辽东来养他那四万随任家丁,因而有‘二百年边帅未有之功’……这该怎么说?况且,高新郑的意思是,既然钱给得够就有勇夫,则朝廷想法子赚钱便是。”

    余有丁大摇其头:“我方才说,人心不足,今年给十两能让他们卖力,明年或许就要十一两,后年或许就要十二两,何时是个头?”

    “所以才要一边给钱,一边弹压啊,这其中必然有个度。”申时行说着,自己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丙仲兄,我刚才这话只是个引子,不是说完全认可他的意思……我是想说,李成梁拿他那四万随任家丁当做筹码,这件事恐怕没有他想得那么容易。”

    “哦?”余有丁皱眉道:“为何?”

    申时行叹息道:“他的那些手段,我虽然知之不详,但想必无非那么几条:克扣卫所军饷、假造卫所账册、倒卖卫所物资,或者甚至还有些走私之类的勾当。”

    余有丁脸色有些难看,道:“这都是各地痼疾了,李成梁倒是其中佼佼者。”

    申时行摇了摇头:“佼佼者大概没错,但我总觉得他还有其他手段,要不然,凭什么他的随任家丁比谁都多?不过,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

    “那么,汝默你的意思是?”余有丁问道。

    申时行轻轻敲了敲扶手,缓缓道:“既然有钱就能养精兵,那么……高求真富甲天下,他能养多少兵?”

    余有丁听得一愣,脸色也变了变,但最终却道:“可他是文官。”

    “他是文官。”申时行点了点头,却摇头道:“但他现在不是在中枢了啊,甚至也不是巡按,不是布政,他是兵备道啊,是九边守臣之一!九边督抚、兵备常有家丁,甚至九边各地的有知府、知县之处,那些知府知县之中,都有些蓄养家丁的,朝廷又不限制这个,你说高求真要是把他那京华商社的护商骑丁调去辽东,会是什么情况?”

    余有丁脸色再变,问道:“京华商社有多少这种骑丁?”

    “我又怎么知道?”申时行一摊手:“不过,京华商社的商道从山海关往西,早几年就一直通到甘肃,后来又听说在望青海、四川发展,到了高求真赴任广西之后,甚至云南、广西都有他们的人了……我估计,最起码一两万总少不了吧。”

    申时行本来是想说明一下京华商社的强大,谁知道他这么一说之后,余有丁反而笑了:“这样说来,倒是不妨事了。他这摊子铺得太开,这么多地方,得开辟多少条商道?十几条恐怕都不够,他京华商社的骑丁别说两万,就算四万也被分割成许多小股了,根本抽不出多少来的……”

    他说到此处,想了想,问道:“前次漠南大战,他好像就只调动了三千骑丁吧?”

    申时行补充道:“一开始听说是三千,后来似乎又调集了一点,最后有大概四千吧?”

    “你看,这不就对了?”余有丁道:“漠南大战这样重要的战事,高求真又是亲身出塞,自己都是有危险的,他若能调集更多家丁,难道会不调?不调,不就说明这四千人规模的骑丁,就是他调度的极限了?”

    余阁老摆手道:“四千骑丁,说弱自然不算弱了,但要说这四千骑丁就能取代李成梁的四万随任家丁,成为辽东的中流砥柱,余某断然不信。”

第148章 一个好机会

    远在辽东的高务实不知道,他当年的谨慎还真的立了功,申时行也好,余有丁也罢,都没有把京华旗下那些护厂队、护矿队当做什么武装力量。

    毕竟这又是护厂、又是护矿的,一听就不像是真正的武装家丁,在他们看来,充其量就是保甲手底下的乡勇性质,能够挡住当地的土匪山贼都要烧高香。

    但骑丁就不同了,甭管他们是什么名目,听起来都比一般家丁厉害——这中间的差别,大致类似于后世之人听说“装甲师”三个字,下意识都会觉得比步兵师厉害一样。

    大明毕竟缺马,前些年在嘉靖朝的时候还被俺答吊着打了好几十年,所以申时行、余有丁把“骑丁”看得很重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高务实对骑丁的使用也同样谨慎,实际上漠南大战那会儿,他并不是只能调集三四千骑丁——他的北方商道从蓟镇以西直到青海,基本全都在土默特的势力范围之内,他调动这些地方的骑丁去帮土默特打仗,难道还怕商路被断了不成?

    至于南方商道……那边也没几个骑丁啊!云南、广西那种地方,高务实吃饱了撑的才会在那里屯驻大量骑丁。

    是刘綎的降倭夷丁摧城拔寨不够猛,还是岑黄两家的僮人狼兵翻山越岭不够快?

    如果高务实不是出于谨慎的原则,最起码,调集两万骑丁随他出塞,那是完全办得到的。而实际上,他的见心斋大营从来不会屯驻超过三千家丁,骑丁更是最多一千。

    三千家丁其实也不少,不过由于各家勋贵早就把名下的卫所兵当做家奴使唤,那算起账来就是两码事了。

    比如成国公朱应桢他们家,理论上名下足有七八万军户,这怎么好说?至于实际上是不是只有两三万个打杂的,其中能拿得动刀的能不能上万,咳……这就不提了。

    总之,高务实能够调集的力量,在外人眼中并不特别夸张,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比较夸张的力量,那反而是他的海上实力——舰队那是摆在明处的东西,可隐蔽不了。

    只是,船又上不了岸,大明的朝臣对此迟钝得很,就像不重视水师一样,也不重视高务实手头的舰队。

    更何况现在高务实的海贸生意还有一大帮子勋贵参股,搞了个北洋海贸同盟,这也不方便怀疑啊——怎么着,你觉得大明朝的勋贵都要跟着高务实造反?就靠那些上不了岸的船?你构陷忠良也得找点靠谱的说辞吧?

    所以余有丁这么一说之后,申时行竟也觉得有理,点头道:“丙仲兄这话也有道理,不过我主要是怕高求真跟李成梁斗得上了头,干脆再出钱招揽亡命流勇,那就不妙了。”

    “那他自己找死,可怨不得别人。”余有丁轻哼一声:“招揽这些人或许只要有钱就行,可他在辽东能干多久?等到要回朝之时,这批人怎么办?要取代李成梁,那就是四万随任家丁啊,他还打算带回京师吗,他敢吗?”

    申时行思索着道:“可以遣散……”

    “是可以遣散,但召集容易,遣散却难,这些人一旦吃惯了肉,再让他们吃素,那可不容易了。到时候得有人能接手,辽东……嘿,没了李成梁,谁接得住那几万人?我就不信,他高求真再有钱,还能白养几万家丁。”

    余阁老显然是小瞧了高务实的手段,以高某人之精明,就算真的出现那一幕,他也肯定有让这几万人吃饭的办法,辽东不行还不能去别处么?只是,他还真没有这么做的意思罢了。

    高务实在辽东的确有强兵计划,但并不代表他打算扩充武装家丁。武装家丁在他眼里,只是某种保险,可不想变成光荣弹。

    申时行被余有丁说服了,微微点头,想了想,道:“也就是说,宁远伯依然是辽东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余有丁肯定地道:“不错,辽东的情况没有太大的变化,少了谁都可以,少了宁远伯不行。”

    申时行没有评价这句话,只是问道:“元辅的票拟怎么说?”

    余有丁道:“从高务实所奏,李如桂下巡按究治,但此事与宁远伯无关,对李成梁温言勉慰,不允所辞,同时让李如松早些去太原上任。”

    这下申时行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仔细想了一会儿,才皱眉道:“张蒲州这么做法,似乎有些……”

    “首鼠两端。”申时行没有明说,余有丁却毫不客气地评价道:“他这是既不想真的追究到李成梁头上去,又不想拂了外甥的面子。呵,我就不信李成梁知道消息之后,会感谢张蒲州给他留了这个脸。”

    申时行轻咳一声,装作没听见余阁老话里对首辅的不恭,只是思索着道:“可是,宁远伯会怎么做呢?或者说,他能怎么做呢?他在辽东再如何重要,毕竟也只是个武臣,这舅甥二人,别说做舅舅的他得罪不起,就算是做外甥的,他也动不了人家呀。”

    余有丁笑而不语。

    申时行也笑了,道:“看来丙仲兄已有良策,何不说来与我解惑?”

    “这正是我来寻汝默的用意。”余有丁用手指了指东北方向,轻轻笑道:“李成梁这厮,在京中一直以‘有礼’著称,倒也不是别的,就是炭敬、冰敬、寿敬、年敬这些,给得分外足罢了。”

    这一点申时行当然知道,李成梁送礼难道还会漏了他这位阁老?

    但余有丁却道:“不过,他却从来不肯参与京中的一些……嗯,一些相关之事。”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但申时行显然一听就懂,无非是李成梁不肯站队,不过他却不打算开口,只是静静听着。

    余有丁知道自己这位同年好友的性子,也不见怪,继续道:“不过这一次,他恐怕得好好想想了。”

    申时行点了点头:“是啊,如果真是高求真要找他的麻烦,这天底下能帮到他的人,可就不多了,甚至连皇上也……”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没有再继续。

    余有丁则正色起来,肃然道:“这可是一个好机会,次揆。”

    他这次没有称呼“汝默”,而再次换成了“次揆”,意思是显而易见的。

    申时行也收敛了笑容,再次思索了片刻,才道:“不错,我心学一派,除在中枢之外,地方上的力量主要在南方,于九边各镇的力量实在过于浅薄,然而眼下因为漠南之战的大胜,朝廷已经把精力集中到了蓟辽方面,我们若是不加强在蓟辽的存在,到时候一旦‘东制’取得成果,恐怕又要跟这次漠南之战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帮子实学派的人得意……”

    余有丁道:“既如此,我去和宁远伯联系联系?”

    申时行想了想,颔首道:“好,但是要小心一些,千万不要小看了高求真的手段,此子虽然年轻,但却厉害得紧,昔年……”

    “汝默放心,昔年之事,我也是知道的。”余有丁点头道。

    申时行吐出一口浊气,默默点头。

第149章 建设辽南(上)

    对于可能形成的反高同盟,高务实并非没有预计,不过他不是很担心这一点。

    心学派对九边的渗透太迟了,远不如实学派十几二十年的深耕细作,大明九边中原本兵力最集中的宣、大、山西三镇将门,早就投入高党(泛)门下,而蓟镇的戚继光也是高党的铁杆支持者,仅这四镇就占去了九边兵力的一半还多,更何况陕西那边从马自强时代便是晋党的盟友,自然现在也是实学一派在主导。

    简单的说,心学派想在九边中掺沙子,目前只有李成梁这里可以打打主意。

    但这意义不大,因为朱翊钧现在对于要不要继续用李成梁,还处于模棱两可的心态之中,他实际上是在等高务实的判断,这也是他同意高务实去辽东外任的主要原因之一。

    既然如此,高务实自然不必担心李成梁跑去寻求心学一派的支持,因为大明的皇帝要动一名文官大佬虽然不太容易,得有机会才行,但要动一名武将却很容易,尤其是当这名武将头上还顶着爵位的情况下——回朝为五军都督府某都督就完事了。

    地位给你拉满,实权请你上交。

    对于这样的处理,李成梁是什么办法都是没有的,除非造反,但那之前就说过,完全不可能,他没有那个条件。

    所以高务实锁拿了李如桂之后,直接派人安排船只,把他送去山东了——辽东的巡按御史目前还是山东巡按御史兼任的。

    而他自己,则开始推进起他心目中规划已久的“建设辽南”计划。

    “建设辽南”计划是一个涵盖面比较全面的计划,农工商兵四大项,一个都不缺。

    “农”分为两块,一块是种植业,一块是渔业。

    辽东半岛有很大一部分土地为棕壤,这是一种发育在花岗岩、片麻岩、千枚岩之上,质地偏砂,土体疏松的土壤,并不太适合耕种。而除了棕壤外,还有滨海盐土、水稻土、草甸土和暗棕壤等。其中滨海盐土,顾名思义是由盐渍淤泥发育而成。

    总体来说,适合种植水稻的区域面积不大,不过据高务实派人调查的结果来看,实际上这些本来不适合种植水稻的土壤上,依然在种,只是产量确实不太行。

    高务实记得以前户部对此也接到过辽东苑马寺卿好多次奏告,说辽南的粮食产量有问题,现在看来的确不是瞎说,这里粮食的单位产量上不去真的是有客观原因的。

    但高务实依然有提高辽南粮食产量的办法——他并没有通天的本事,竟然能改变土壤性质,他只是另有两大撒手锏罢了。

    那就是闽海大决战之后,高琦从位于台湾的海盗老巢缴获的番薯和玉米种子。

    辽南多山,山上的土壤也谈不上多适合农业,但这种地貌和墨西哥的许多地区颇为类似,墨西哥既然是玉米王国,显然辽南也可以大种玉米。

    而且相对于番薯更适合于南方而言,高务实打算在辽南——或者说辽东,乃至将来整个东北地区都主打玉米。

    玉米是后世全球最大的单一农作物(你没看错,玉米占全球粮食总产量的35%),全球产量大概是10亿吨出头,而当时中国的玉米产量大概是2.6亿吨。

    这说明玉米的产量可以做到很高,但高务实打算在北方主打玉米产业,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饲料。

    玉米的特点是,它不光有玉米粒可供人食用,它全身上下很多部位都可以作为优质饲料使用,后世中国玉米产量的60%-70%都被用于饲料加工,就可以证明它在这方面的优秀,甚至卓越。

    这就厉害了,因为这是大明骑兵的另一半希望所在——之前那一半是土默特。

    至于在更远的将来,是不是还能用于养殖业……这是以后的事了,暂时高务实还不觉得自己能一口吃成大胖子。

    农业方面除了粮食,还有一个可能很少有人关注到的东西,叫做柞蚕。

    柞蚕也叫山蚕,起源于山东省鲁中南地区,其茧丝的产量仅次于家蚕。其茧同样可以缫丝,主要用于织造柞丝绸,而且虫体不仅可食用,甚至可做药材,还是一种非常厉害的壮阳药,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就有记载。

    当然,高务实的目的还是用它来缫丝,争取给辽东带来一个新的利润点——随着海上贸易的逐渐兴起,大明丝绸行业的大发展已经近在眼前了,这个时候不赶紧想办法提高产能,那纯粹是傻,因为在这手工业时代,丝绸的市场表现永远都是供不应求,反正都不愁卖。

    玉米的栽种比较好办,因为辽南地区是个军管区,高务实从某个层次上来说相当于土皇帝,搞定李如桂之后,其余三位卫指挥使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高务实面前调皮,别说让他们种玉米,就算让他们搓泥巴玩,他们也不会拒绝的。

    卫所指挥使在辽南也类似于地方官,或者说有很大的行政权力,对于地方上的这些事情完全可以强制推进,而不用去说服教育——下头的卫所兵都是农奴一般,还不是东家说种什么就种什么?

    当然,高务实也不是一味蛮干,他还是搞了一个奖惩机制,这个机制比较复杂,碍于篇幅,就不详述了。总的来说,就是种得好的,按照名次给奖,种得差的也按照名次处罚。

    另外对于“单位亩产”最高的一批人,高务实不仅给奖,还会请他们传授经验,甚至还打了包票,这批人可以派子弟去京师,在高务实的京华工匠学堂读书。

    选派读书的孩子,不仅食宿、束脩等各项费用全免,只要在学堂没有受处分,则每个月还有二两银子的赏银。

    二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在京师也相当于一个没有特长的普通务工者的月收入,在辽东甚至相当于成年长工的标准。

    所以,对于玉米种植推广的问题,高务实觉得比较好办。

    但是对于柞蚕,麻烦就大了点,首先这个技术人员的问题就不太好办,先得派人去山东找人教授技术——幸好大明的行政体制很特别,高务实还挂了个山东按察使的衔,而且他还有“熟人”在山东为官。

    高务实在山东的这位熟人,其实连面都没见过,乃是他的同年王庭撰之长兄王庭诗,此人在高务实中状元的万历八年时为山东按察副使,现在因为弟弟的关系,算是抱上了高党的金大腿,已经高升山东右布政使了,现在管的就是“内政”这一块,请他帮忙应该靠谱。

    至于渔业,这一条其实不必过于细说,后世辽宁省就是渔业大省,辽南半岛更是重中之重,不管是淡水还是海产资源,都算得上异常丰富,高务实只需要加大船只投入就行,连渔民培养都可以跨越式发展——以老带新。

    船只投入也好办,京华的两大船厂,南边的在广西,北边的在山东,而且由于海贸风潮的影响,两大船厂一直都在拼命扩产,现在也无非把山东的船厂继续加大扩产就行了。

    况且这造渔船不比造军舰,不仅船体小了很多,武备要求更是低得没有要求,相应的船体强度要求也就低得多了,制造速度远远高于军舰和武装运输舰,属于只要人力物力资源保障到位,就可以爆产量下饺子的那种。

    当然,造船容易,让渔民买船就难了,因为这些辽东渔民根本没钱。

    好在高务实之前在京师的时候就已经召集船舶系的大匠们商议妥了,造渔船不造那种三五个人就能扬帆出航,但其实只能在沿海附近撒网的小渔船,直接造那种需要三四十个人出海的中号渔船,乃至需要五六十个人操弄的大号渔船。

    一来出海远一点,打捞得更多,二来这个数据基本上是按照辽南的基层体系来把控的。

    比如一个自然形成的小村落,大致上就正好适用一艘中型渔船,而大一点村落或者小镇,就能适用一艘大型渔船。

    至于船怎么买?这倒简单,首付三成,剩下的分期十年还款,甚至还接受渔获抵账。

    什么,首付三成都给不出来?没关系,我这里还提供首付两成、首付一成等各种灵活买卖方式,甚至零首付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咳,当然这个还款的利息肯定会略高一点点。

    高兵宪唯一比某些后世之人厚道的一点是,他不要求抵押物。

    当然,这也是他不需要抵押物的原因,因为他就是辽南的土皇帝,辽南谁欠了他的债,他都不怕别人赖账。

    贴心的高兵宪甚至还有更完善的保障计划:出海打渔可以买保险,遭遇海盗、风浪等不可抗力因素影响而导致的船只损毁,高兵宪负责——风浪损毁半价维修或低价提供新船;海盗抢掠损毁,一应维修或买入新船费用全免!

    因为风浪问题高务实没法解决,只能靠着他们的驾驶技术和船体坚固度抵御,而海盗……哼!

    第一,辽南不是没有水师;第二,京华的北洋舰队更不是用来吃干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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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建设辽南(中)

    无农不稳,所以农业这一大块是高务实这次头一个办理的事情。

    玉米最好理解,将来人吃马嚼都离不开它;柞蚕也好说,可以提高辽东经济的多样性,同时创造一个新的大财源。

    至于渔业,为什么会被高务实如此看重呢?不仅仅是渔获问题,更重要的是,高务实希望在北方培养出一批熟悉海洋的渔民,因为渔民本身就是海员的最佳兵源池。

    高务实的南洋舰队是不怕找不到海员的,两广也好,闽浙也罢,都有大批的人愿意出海,但是在北方,这个问题就要严峻得多。

    南船北马,南人对船只很少有畏惧心态,而北方就有不少人,对江河湖海都抱持敬而远之的态度,本来这只是环境影响导致的心态不同,是个无所谓的事,但在大航海时代,高务实又大力经营海贸,这就有所谓了。

    河北山东等地,自然条件比较好,地理位置上也不容易遭兵灾,想在那边培养大把的渔民、海员,是比较麻烦的,但在辽东就方便多了,因此高务实搞渔业,其实首先看重的是这一点。

    当然除此之外,渔获也很有用,毕竟鱼类的蛋白质相当丰富,对于改善辽南百姓、卫所兵的体质大有帮助,不过渔获的利用是一件需要好好处理的事。

    冬天比较好办,高务实以前看杂书,学到过一种手段,就是先制作成鱼糜,然后密封冻起来,这样可以避免过快腐烂变质,虽说这年头没法搞出真空罐头,但在辽东的冬天,还是可以保证几个月的保质期的。

    麻烦在于夏天,这年代夏天的食物储存都很难,鱼类更是如此,想要保存,最稳妥的办法就只有一个:腌制并风干。

    风干好说,辽南的日照充足得很,但是腌制就有一个大麻烦:这需要大量的盐,然而盐却很贵。

    所以,这里头就牵扯出了高务实在“工业”这一块的一项计划。

    这项计划,前文有提到过,就是开盐场。

    之前高务实甚至还说通了朱翊钧参股,朱翊钧唯一的前提要求是不能影响到现有盐场的盐巴销路,高务实答应了。

    当时高务实的思路主要是把新的辽南盐场产盐用于出口,这一条现在也没有问题,完全可以照计划来办,但他后来打算来辽南之后,仔细想了想,发现还有其他用处。

    比如说腌制咸鱼——也不仅仅是鱼,各种海产品都可以,这就可以一举搞定三件事:

    一是海产品不会浪费,可以储存起来,不管是做军粮还是发放给普通老百姓渡过万一出现的饥荒都行。

    二是在出口销路还没有完全打开的情况下,不会导致辽南产盐大规模囤积滞销。毕竟盐虽然基本上没有保质期一说,但囤积大量的盐也是需要管理费用的,包括仓库、人员等各个方面,所以少量囤积无所谓,但大量囤积就是在浪费钱了。

    三是有了大把的食盐产量摆在这里,高务实跟南方的某些人说话时,底气就更足了。如今南方的某些人,之所以还敢对京华的进入明里暗里进行抵制,有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在盐业这一块优势很大。

    长芦盐场固然强,但这个时代的北方产盐量跟南方还是不能比的,更何况长芦盐场毕竟是舅舅家的产业,他高务实虽有一定的影响力,可说话总归不会有在京华那般一言九鼎,有时候这也会造成一定的问题。

    因此,自己掌握一处超大产量的盐场,就显得很重要了。

    辽东,或者说辽南,就有这个先决条件。辽东湾盐场,那可是后世红朝四大盐场之一,尤其是营口盐场,素有“百里银滩”美誉。

    营口这个名字,在原历史中出现很晚,但现在高务实让它提前出现了——高大财神在这里打造了营口港,朝廷方面也没管他为何这般命名,反正在各项相关公文中都直接采用了。

    但这个地方,从事盐业的历史却很长,差不多有两千年的历史:汉代实行盐铁由国家专卖政策,营口这个地方就成为当时辽东的海盐生产和专卖中心。

    那时候汉朝朝廷设立盐铁官,驻平郭(熊岳镇温泉村汉城遗址)。这是汉代中央政府在东北设立的唯一一处负责盐铁的机构,彼时营口海盐生产达到了历史上的新高点。

    此后的发展不一一详述,总之直到大明,营口的海盐生产都很著名。

    大明朝廷在很早以前,就强制辽东25个卫和两个自在州都要生产额盐(由朝廷限定生产盐的数量),这个制度显然有点蠢,所以一些不在海边的卫州,就纷纷在营口地区开设盐场百户所,由军卒生产海盐。

    而盖州卫本身也是辽东海盐生产的中心(营口属盖州卫),理论上——划重点,是理论上——每年生产额盐200多万斤,要占辽东总产量的58.3%。

    早年间,大明辽东盐场甚至与两淮盐场齐名,所产食盐由商人转运各地行销,辽东的军饷由商人“运粟易引”得到一定的补充。当时在营口地区设有三个“关”,即梁房堡关,治所在后世营口市南;连云岛关,治所在后世盖州市西;石门关,治所在后世盖州市东石门水库遗址。这三处关口都与海盐运输有一定的关系。

    既然又是“理论上”,又是“早年间”,说明那都是往事了。

    为啥呢?这制度不挺好的吗?因地制宜,靠海就吃盐啊。

    思路没问题,问题出在这些盐场的归属——它们的上级是卫所,再上一级是辽东都司,但神奇的是,其在中央层面,是归户部山东清吏司管。

    哦豁,完蛋。[我省略了,因为这个问题一万字也说不清,所以有兴趣的朋友还是自行找论文或专著看吧。]

    总之,这里头牵涉了很多糊涂账,户口数、运输难、盐价低、盐丁逃亡等等,不一而足,其导致的结果就是盐产量逐渐降低,原本是为了以盐产来供给卫所、养活卫所,最后……看看辽东的卫所混成什么样子,也就知道这个制度破坏到了什么程度。

    朱翊钧对此是有所了解的,所以他同意了高务实在辽东新开盐场的计划,甚至对于跳出卫所窠臼来搞商办盐场,他也表示支持。

    至于说皇帝亲自下场参股,朱翊钧表示他没有心理负担——朝廷需要用钱的时候,不也要朕从内帑掏钱?凭什么你们做臣子的都能做生意,朕这个皇帝倒不能了?朝廷要用钱的时候也没见你们捐钱啊!

    至于挨骂,朱翊钧也有心理准备,而且实际上如果真要挨骂,可能高务实挨骂会比他还多呢。

    但在这个问题上面,高务实也不怕挨骂——我实学宗门,为国理财乃是传统,我当年的状元策论写的也是这个,你不服也没用。再说,这盐场建成之后的好处多得是,又不仅仅是我和皇帝赚钱这么简单,甚至可以说,我跟皇帝在里头赚了点钱,那只是附带的一点收益,真正得利的是谁,你们动动脑子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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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了,工业这块还只写了个盐场就已经“中”了,还有剩下的部分,甚至商和兵还没写,看来上中下不够用……

第149章 建设辽南(下)

    制盐肯定是赚钱项目,这一点从两淮盐场和长芦盐场等地的盐商之富就能看得出来,本来应该是毫无争议的问题,然而辽东的盐场办着办着居然快要折本了,这就很值得深究。

    当然高务实现在没工夫去深究,因为在他看来,制盐都能搞到快要亏损,那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管理制度漏洞太大,二是制盐技术陈旧落后。

    大家都是同根同种的汉人,总不能说这辽东人就格外懒惰一些吧?要知道辽东本来生存坏境就更恶劣一点,怎么还可能更懒?显然不能。

    所以新开辽南盐场的事,难点不在于在哪开办——不必说整个辽南了,光是一个营口,就已经“百里银滩”了,只要有钱有人,在哪开不出大盐场来?

    难点还是管理体系和技术体系。

    在管理体系上面,京华虽然没有开办盐场的经验,但企业运作的大方向是类似的,绝大多数可以照抄,顶多做出一些相关的技术性改动,所以这个方面无须高务实过于费神。

    倒是技术体系需要升级一下。

    高务实在请张四维、张四教二位舅舅帮忙提供了长芦盐场的几位制盐大匠之后,经过交流了解,确认现在大明的制盐技术有不小的提高空间。

    中国的制盐技术发展到大明时期,原材料主要是海水、池卤、井卤和矿盐这四种,原料不同,制盐方法当然也不同,具体到海水制盐,方法主要有两类:日晒制盐和熬盐。

    一开始高务实是完全没有考虑熬盐这个选项的,因为熬盐就得用燃料。

    以前中国历朝历代曾经流行烧炭熬盐,这显然是个成本极高的制盐法,虽说熬盐并不需要大火急烧,相对来说能耗也不能说特别高,但毕竟炭价不低,还是很不划算。

    后来开始有了烧煤熬盐,成本开始降低,这对于高务实来说就是好消息了,因为他是真的不缺煤。

    京华现在的煤炭开采能力相对于用量来说近乎爆表——主要是矿多,后世的河北、河南以及著名煤炭大省山西,这三处都是京华的主要势力范围,京华除了老早就提前占据的开滦煤矿和门头沟煤矿(燕京城郊)之外,在高务实的河南老家、山西“舅家”都有好些大矿,只要他高务实一声令下,产能完全不成问题。

    就算这年头运输耗费大,营口顶多能用从开平海运过来的煤,也能支撑得起,但京华作为商业集团,成本肯定是越低越好,所以一开始高务实并不打算在熬盐上动脑筋。

    他最先考虑升级的还是晒烟技术。

    根据长芦盐场的大匠介绍,目前大明的晒烟技术一共有四种,分别是畦晒制盐法、滩池晒盐法、坎井晒盐法和木盘晒盐法。[不详述,有兴趣的朋友我给介绍一篇论文:《15—19世纪中国与欧洲制盐技术的发展》,作者徐宝政、王连第。]

    此时的欧洲,在制盐技术上与东亚尤其是大明并无技术交流(史学界目前无证据),但有很强烈的趋同性,差别只在某些小问题上,但有一项,欧洲领先了大明乃至更往后的鞑清很多,那就是汲卤设备。

    欧洲人早在1437年就搞出了“抽卤机”(法国的艾哈德·汉),到1507年又被海因兹汲水器取代,后来的发展越来越快,最后在蒸汽机时代就理所当然的搞出了蒸汽汲卤设备。

    除此以外,长距离输卤管道也是欧洲的一个优势项目,不过这个项目跟欧洲分裂的局面有关(尤其是神圣罗马帝国),和高务实所处的环境不同,因此关系也不大。

    高务实目前第一项打算升级的技术就是汲卤设备,这可以显著提高制盐效率,尤其是在采用了这一技术之后,熬盐也可以纳入升级范畴——指在制盐的最后阶段进行熬制加工,以期加快制盐速度,关键是这样做需要的煤炭用量不大,对于煤本身的要求也很低,可以使用一些用处不大的煤种(煤分很多种)。

    对于京华而言,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近乎于废物利用。

    这样的两大升级,除了一开始制造汲卤设备得花点小钱之外,剩下的就只需要付出一些煤炭海运的运输费用,但却可以把制盐效率提高两到三倍,高务实觉得这就很值得干了。

    这两件事,高务实通通丢给了开平方面,交给高瑞负责联系京师的京华工匠学堂联手搞定,北洋舰队方面单纯负责运输。

    接着高务实就去学习后世的某位伟人,去营口的海边“画了一个圈”。

    封建主义的“制度优势”在这一刻体现无疑,高兵宪先上疏一道,连批复都没等,便亲自跑到营口看了看,把一些早就荒掉的卫所盐田大笔一挥就给改了性质,原先的卫所盐丁旧地遣散回卫,兵宪衙门发给本年薪水——这笔钱是高务实个人补贴的,但最后会找朱翊钧分摊。

    各卫所对此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反而纷纷请求高务实上奏朝廷,说既然不晒盐了,是不是应该免了他们的额盐。

    高务实胆子很肥,直接答应了下来,送走了将信将疑的各卫代表。

    其实这个问题,之前他就和朱翊钧谈好了,原先的辽东25卫和2个自在州每年两百万斤的额盐,由将来的京华盐场一力承担,保质保量提供给各卫、州,并且京华盐场会在这个额度的基础上上浮一成,也就是实际上缴二百二十万斤细盐。

    这也是高务实不怕挨骂的原因:以前说是辽东额盐两百万斤,但实际上能有多少,连神仙都说不准,现在京华接手之后,不仅从两百万斤提高到两百二十万斤,而且从粗盐标准提高到了精盐标准,这其中的溢价可不少。

    实际上,他这一手就仿佛是一个“承包制”,把以往辽东的“额盐”全部进行了个人承包,以后朝廷就不需要在辽东额盐产出不足的时候,一个卫一个卫的去查、去催,而只需要找高务实一个人就行,从行政效率上来说,上升了至少二十五倍。

    如果这还要被人骂,只能说明对方这样做,根本不是对事,完全就是对人来。

    高务实的奏疏送到京师,还真的引起了一些争议。

    不过,争议的焦点居然不是高务实这个“承包制”——大明的盐业实际上现在就是承包制,只不过在其他地区是通过“盐引”这个形式来承包的,好比张家掌握了长芦盐场大部分的盐引,就差不多垄断了该盐场。

    而高务实现在的做法,也只是一种不要盐引的承包制,而不要盐引的主因则是由于他吃下了整个辽东的额盐——反正就他一家,具体多少引就无所谓了,只要能交出他自己承诺的两百二十万斤细盐,其他一切好说。

    因为对于朝廷来讲,这么坐反而让他们能够摆脱一笔陈芝麻烂谷子的坏账、死账。

    真正引起争议的问题,在于那批被高务实遣散回卫的盐丁安置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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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张四维小出一手

    辽东额盐两百万斤,之前在营口附近聚集的盐丁最多时有三四万之多,后来辽东盐场虽然衰落了,加上有不少盐丁逃亡,到了高务实遣散盐丁之时,剩下的盐丁已经不足两万,但大致也还有一万七八千左右。

    按照常理而言,这一万七八千盐丁遣散回卫之后,由于将来的京华盐场会补上额盐,实际上他们本身并不会成为本卫的负担,反而因为京华盐场承诺额盐保质保量的缘故,卫所实际上还有赚。

    然而朝廷中的声音显然不会从这个方向来。

    都察院山东道监察御史(中枢层面的,不是巡按)上疏,说近两万盐丁世代制盐,除制盐外别无长技,辽东苑马寺卿陡然裁撤,一旦归卫,百事难为,必为卫所嫌弃。苑马寺卿虽发放一年薪俸,然一年之后何如?如此,久之必成地方隐患。

    再加上彼等既无一技傍身,本卫徒养之于卫中,亦为本卫负担,而辽东诸卫原已清苦,如何承担?此情既久,上下皆怨,岂能无祸?

    高务实并不认识这位御史,也没有兴趣了解,不过这道奏疏上去之后,引起的后续风波却马上就到了。

    一开始还只是某些科道官上疏,说辞无非是高务实此举造成了辽东各卫的隐患,这自然有实学一派的官员上疏抗辩回敬,说既然今后额盐能够保质保量,各卫所获远胜于昔日,即便白养这批盐丁,也能确保无虞。

    再者,这些盐丁虽然长于制盐,但既然能做盐丁,身体素质本来也不会太差,回到卫所之后即便不足以上阵打仗,但犁田这一类的事情总不会难于学习,怎能说就成了卫所负担呢?

    双方正在争执,一时陷入僵持,内阁方面也似乎有某种异议之声,连续七八天过去都没有传出消息来,也就是没有论断。

    此时,辽东方面忽然送来了一堆奏报,皆是各卫送来,大多数卫所表达的意思都对高务实很是不利。

    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说法有两个:一是这些盐丁虽然归属本卫,但实际上在国朝开国之初就已经去了营口制盐,已经是近两百年未能回卫,因此“虽隶本卫,实如生人”,如今陡然遣散归卫,则必与本卫军户发生矛盾,甚至引发冲突。

    二是本卫所属之地早已分配完,这些盐丁回来之后根本没有土地可以安置,但如果不安置,那他们就成了闲人,即便京华盐场确保额盐足质足量,卫所养下这批人也不行——按照古往今来的经验,越是闲人越容易游手好闲,滋扰地方,造成隐患。

    这些卫所为什么忽然如此步调一致地通过辽东都司上疏反对,那是用脚都能想通的道理——辽东都司虽然理论上不受总兵管辖。

    但事实上在辽东这种地面,都司根本不能和总兵媲美,哪怕它的正式上级是辽东巡抚,可其实辽东总兵对都司的影响力是足够大的,甚至于现在的辽东都司已经进入辽东将门的升迁体系一环。

    比如说现任辽东都司冯文弼,他从万历七年就开始兼任着广宁左营游击[由《神宗实录》查得],而广宁左营游击这个位置,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李成梁的嫡系。

    所以高务实很快收到了京里的快马来信,让他赶紧把自己的想法跟京里通通气。

    来说这话的自然是张四维,张四维虽然比不得高拱当年的圣眷,也比不得郭朴那样深厚的资历,但他一来作为阁臣的资历还比较足,二来又是实学派现在的首领,三来更是名正言顺的首辅,实际上他是可以决定要不要把事情压下去的。

    但问题在于,他也不知道高务实在皇帝那里到底领的什么谕旨,又担心把李成梁打压得太狠,真的搞得辽东一下子力量真空了,会被图们占便宜,所以不得不暂时作壁上观,任由下面的人表演。

    然而他显然不是真的想要作壁上观,所以事情一出,他就立刻让留守燕京的高陌以最快的速度联络高务实,询问他对李成梁的态度,以方便决策。

    因为京华有这个时期大明最好的快马,高务实的回信也很快。

    在给张四维的回信中,高务实对于如何处理李成梁的问题给了一个不算很清晰,但也不算特别模糊的答案:“暂不追究宁远伯,以下皆可酌情。”

    与此同时,高务实还给张四维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在回信中说关于盐丁的安置其实很好办,各卫所不肯接收这批盐丁也根本不成问题,丝毫不必为此担心,只管把这件事丢给我就好,我有经验。

    张四维收到信之后,思来想去也只想到一个原因,那就是高务实打算收留这批盐丁,应该是直接收进京华盐场。

    在他看来,这倒的确是个好主意,毕竟京华盐场办起来也是要用人的,虽然自己这位外甥的家丁多到令人咋舌,但其实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是有“本职工作”的,并不是说他养着大批闲人,随时都可以转行去做盐丁。

    而这批盐丁既然被各卫所拒绝接收,那他们的军籍就得被注销才行,到时候这批人改成什么户籍,本身也是个问题。

    但高务实接收过去就好办了,不管是收为家丁,还是作为雇工,总能有个安置,同时京华盐场也就有了人手。

    唯一的问题大概是京华盐场方面需要再出一次钱,不过嘛……张四维估计高务实不太可能在乎这个。

    高务实既然给了准信,张四维就不犹豫了,而且下手还有点狠。

    接信的第六天,山东巡按御史安九域的奏疏到京,他倒是没管之前辽东盐场的问题,而是弹劾辽东都司冯文弼。

    安直指弹劾冯文弼的罪名有两点,一是“假差”,二是“私放军犯”。

    “假差”是指捏造一项朝廷的差遣,让辽东都司下属的卫所去办;私放军犯是指对某些卫所逃丁不予追究。

    嗯……怎么说呢,这两条罪名,安直指其实都不用去查,历任辽东都司除非上任不到一个月的,否则一查一个准。

    如果不“假差”,我这个都司家里的事情谁帮我办啊?我请家丁不花钱的么?都司下属二十五个卫,你们就不能帮我干点活吗?

    而私放军犯……哈哈,真正的军犯肯定不会被私放,辽东都司在这一点上还是执法严厉的,因为那都是都司-卫所的农奴。那么,被私放的军犯都是怎么回事,放去哪里了呢?

    答案是,放去做将门的家丁了——这些人都是卫所中难得的佼佼者,比较能打,所以呢,就找个罪名加害一下,然后打成军犯。

    这个时候,就会有看上他的将门人士出面搭救,表示说只要你肯做我家家丁,你的罪名我就给你一笔勾销。

    你要是这位私犯,是愿意蒙冤砍头,或者“流三千里”,还是愿意去做吃香喝辣的将门家丁?用脚指头都能正确选择啊!

    为什么卫所越来越弱鸡,而将门家丁越来越能打?还不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安直指这弹劾一上去,聪明人就知道冯文弼保不住了——李成梁亲自出面都保不住。

    谁让他做了这只出头鸟呢?高务实又交待不能动李成梁本人,那……不打你打谁?

    而张四维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说动山东巡按御史(兼巡辽东)出面?

    嗯,因为安九域安直指是隆庆五年进士,河南开封府禹州人士,家住高务实“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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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京里的这些斗争,高务实除了按照惯例上疏自辩一下之外,基本没去掺和,因为眼下实学派在中枢层面还是有一定优势的,而他自己这边又并没有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政争不可能会输。

    更何况,他在宫里还有人兜底。

    上次“痨病驸马”事件,虽然最终高务实也没能真正救下可怜的永宁长公主,但却趁此机会掀翻了李太后插手朝政的棋子、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陈洪,还顺势帮朱翊钧一举拿回朝政大权,真正意义上成为君临天下的大明至尊。

    这是多大的功劳?如果非要类比一下,恐怕不啻于拥立之功。

    人情这种东西,是天底下最难捉摸的情绪,而人情债,也是天底下最难计算衡量的,每个人对待人情的态度都有很大的不同。

    但对于一位皇帝而言,通常不会担心人情债太重,因为他所拥有的东西太多太多,往往都可以从容“还债”。

    同时,具体到朱翊钧而言,综合他在原历史上的表现来看,他本身就是一个挺念旧、挺有人情味的皇帝——前提只有一个,就是他没有觉得自己被你欺骗了。

    简单地说,朱翊钧是个很情绪化的皇帝。

    当他信任你的时候,天下大权都可以交给你代为掌握;当他不信你的时候,他连半个子都不肯施舍给你。

    历史上他信重张居正的时候,给张居正的权力重得连张居正自己都害怕,曾经不无担忧地对人说自己现在“吾非相,乃摄也”。

    可一旦朱翊钧发现自己这位师相表里不一,在严格要求他这个皇帝的同时,自己却反其道而行之,顿时觉得三观崩塌,各种负面情绪一下子全部爆发开来,不仅非要追查到底,甚至恨不得开棺戮尸。

    (注:总有人说张居正被万历鞭尸,其实没有,这里说明一下。《神宗实录》对此的记载是“都察院等衙门覆参故相张居正疏,奉旨:张居正诬蔑亲藩,侵夺王坟府第,箝制言官,蔽塞朕聪,专权乱政,罔上负恩,谋国不忠,本当斮棺戮尸,念效劳有年,姑免尽法。”本条记载于《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卷之一百五十二》,时间是万历十二年八月。)

    至于对其他人,其实差不多也是这个路数,朱翊钧用人的思路其实挺符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条金科玉律的,其用人主政也好,用人平乱也罢,都是先给大权,如果一开始表现不好,他也不会立刻拿下,而是想办法帮你去掉掣肘、给足全权,再看效果。

    通常这样下来的效果都挺好,极个别情况下,给足了全权还是表现不佳,他就不犹豫了,会直接把你拿下,然后换人再上。

    但是,他依然是个很念旧的人,比如李成梁在万历十七年之后连续几年表现越来越糟,朝中掀起几波倒李风潮之后,朱翊钧已经深知李成梁在辽东的诸多恶行,但也只是让李成梁卸任辽东总兵,以宁远伯回朝,并没有过分处罚。

    有时候高务实都搞不懂,为何万历帝在后世会被黑得一塌糊涂的。

    以他个人的看法,万历帝固然称不上圣君,但完全称得上明君,无非他始终没有找到一条能够扭转文官集团不断内斗的法子,让天下一心一意围绕他这个皇帝来转动罢了。

    所以最后他只能把自己锁在深宫,宅了起来,遥控朝政——但必须要说的是,万历朝的朝政从未失控。

    甚至在萨尔浒大败之后,万历帝也没有觉得事不可为,而是积极应对,派出熊廷弼代替杨镐为辽东经略——熊廷弼其实干得还不错吧?只可惜王皇后的死对万历打击太大,没多久他自己也驾崩了,否则若能给他几年时间,未必没有万历四大征。

    以此类推,朱翊钧现在对他高务实的话,应该毫无疑问是深信不疑的,根本不可能因为区区一些辽东卫所为了一两万盐丁的安置问题,就对高务实有所掣肘,这完全不是他万历天子的风格!

    而且李成梁似乎也有这方面的担心,自己并不敢真正冒头,只派了个冯文弼出来搞事,但却被张四维二话不说就拿下了——安九域的弹劾一上去,朱翊钧的朱批在仅仅一个多时辰后立刻就下达了,只有一句话:冯文弼革职候勘。

    这是个很明确的信号,所以京师中反对京华盐场的声音一下子小了很多,只剩几个仗着御史言官身份的家伙在那里继续纠缠盐丁安置问题。

    但高务实自辩疏恰好抵京,其中对盐丁安置提出了解决办法:凡是各卫所不肯接收回卫的盐丁,由京华盐场全部接收,同时请求朝廷,将这批盐丁连同其家眷之户籍,皆由卫所军籍改为盖州卫民籍,由京华盐场统一雇佣。

    这下子,反对京华盐场的人都跳不起来了。

    超能力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钞能力。

    高务实作为京华的东家,手里掌握着将来制盐技术最先进、区位优势又足够的辽东盐场,还怕安置不下这不到两万盐丁吗?

    张四维这下子彻底安了心,扬眉吐气,走路带风,直接上了票拟,建议皇帝就照这个办!

    本来他都已经和自己弟弟张四教联系了,暗示张四教说,如果务实那边接不下这么多盐丁的话,自家长芦盐场方面这次就吃点亏,帮他接一半过去。

    谁知道这外甥气魄之大,根本不是常人可以预料,他不仅接受盐丁,甚至连盐丁的家口一并接收了过去!

    要知道,盐丁本身就有一万七八,而按照大明的习惯,一户人家只需要提供一名盐丁,家里通常还会有好几口人呢!按照高务实的这个接收办法,估计至少得接收四五万人的安置。

    不过这样一来,扬眉吐气倒是扬眉吐气了,张四维还是有点担心高务实因此背上一个沉重的负担,回到府中又忧心忡忡地给他写了信送去,问他要不要帮忙。

    反倒是深宫之中,因为王恭妃肚子问题好些天心情不佳的朱翊钧对此毫不担心,甚至对前来送奏疏给他御览的新任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黄孟宇笑道:“外头有些人就是学不乖,朕料定,务实要这些人肯定不仅仅是为了制盐,他肯定还有其他相应的安排,不信等着瞧。”

    黄孟宇赔笑道:“天底下最知皇爷者,非高侍读莫属;天底下最知高侍读者,非皇爷莫属……奴婢自然是信的。”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朱翊钧听罢哈哈大笑,竟然颇为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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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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