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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无风     大明元辅txt下载     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5章 高务实的开平城

    高务实与梁梦龙的会面时间不短也不长,一共一个时辰,外人皆不与闻。

    用过一顿午宴之后,高务实便拜别梁梦龙,启程往开平而去了。

    开平有高务实在大明国内最大的“工业基地”,原先经常用开平三大厂来指代,实际上发展至今,开平何止于三大厂?

    煤矿、铁矿、铁厂、水泥厂以及两大兵工厂等,均以开平为总厂,高务实为此甚至在滦河河口修建了海港,专门为开平的对外输送服务。开平工业规模之巨大,在这个时代的大明,完全可以说冠绝全国,别无分号。

    自从当年开平卫在高务实和戚继光的联手操弄下迁徙走后,经过十余年的发展和经营,如今的开平城几乎可以说是已经改姓高了。

    根据一直负责京华集团财务审计的堂兄高国彦所上陈给高务实的统计报告,开平城“十之有七”已为高务实所有,当地民众有时候甚至把开平城称之为‘高家城’或者‘龙文城’。

    这一点让高务实有些警惕,虽然他自己亲自来开平的时候极少极少,但开平毕竟离京师只有两百里左右,如今朱翊钧倒是不怀疑他,可以后呢?甚至,朱翊钧以后的皇帝呢?

    所以这一次,高务实就趁着顺路之便,特意来到开平城看一看,也好确定自己究竟是稀释手中控制的开平土地,还是引入其他勋贵或官员等来开平设厂。

    这样的担心绝非多余,除非高务实真能像朱应桢和张元功那俩没心没肺的国公爷所说的那样,将来得以文官称公,那才不必担心——因为一旦封了国公,即便掌权,基本上也就到他自己这一辈为止了,后人袭爵之后按例是不大可能出来为官的,哦……确切的说是不会通过科考去做文官的。

    就好比王守仁的后人,即便世袭新建伯,也是去做了漕运总兵。

    当然,文官称公估计就是那俩哥们儿顺口一说,算是个吉祥话罢了,能跟王守仁一样封个世袭伯就已经很牛了。

    蟒袍玉带的高务实来到开平时,高瑞早已带着一大帮人在城外等候。

    高瑞就是高小壮,高务实留在开平的头号心腹。高务实一看高瑞迎接他的阵势,就明白为何当地人把开平称之为“高家城”了。

    因为开平原本是个卫所,属于军管地,当开平中屯卫移防之后,开平城却没有改制——也就是说,开平本身没有官员直接管辖,它的上级单位是滦州,在开平以东五十里左右。

    换句话说,开平城整个就是高家自行管理,只要滦州知州不插手,这地方就是高务实的自留地。

    卧槽……危险。

    开平城可不是一般的城,这里不仅是个工业基地,还是高家家丁的“练兵”之所,每年得有至少三万人次以上的高家家丁来这里轮训,其中骑丁就差不多有一半。如果单从这个角度说事,朝中有人要栽赃陷害的话,甚至可以说高务实在京师以东两百里处阴谋准备了三万大军,能够随时突入燕京。

    高务实一阵后怕:幸好东厂提督是老子的盟友,要不然这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麻烦。

    其实这也幸好现在还是万历初年,而且是因为高务实之故,与原历史上有所变化的万历初年,朝廷之中的党争还不算特别激烈,没有搞到“非此即彼”的地步,实学派和心学派之争,还大致纠缠在国家大政的施用之上,没有演化到动辄人身攻击。

    因为这样的局面,所以心学派也还不至于龌蹉到去污蔑高务实意图造反,毕竟文官不谋反这个思想,还是要不断地给皇帝强化洗脑的……

    如果跳出来指责高务实意图谋反,那这个说法也就不攻自破了,而这个说法一旦破灭,后果有可能是颠覆性的——哦,原来文官也是会造反的,那文臣监军看来也靠不住,文官统兵就更靠不住了,要不还是用勋贵、武臣吧。

    天下文官,没有谁敢于承担这个后果,这么做的话,能不能整死高务实还不确定,但整死自己估计轻而易举——你这话说出口,就是个文臣公敌啊,你还有没有一点阶级立场了?

    高务实不是不知道这些,他之前敢于这么做就是仗着这一点,不过现在看来,他还是觉得自己在开平的独霸地位过于显眼,的确有必要找人前来一起分担一下,比如海贸同盟就可以来吸引一下火力,而且他们来,高务实还不必担心开平城失控。

    在听了高瑞、高翊等人就开平城的发展做出的简略汇报之后,高务实稍稍透露了一点关于稀释自己在开平城的掌控力的事。

    几个高务实的亲信都显得有些不太乐意,但他们也知道高务实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京华现在对开平城的掌控力实在过于突出了,这在大明朝的确是很危险的事,大伙儿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不过,高瑞还是表示,希望引入的勋贵们能够服从京华在开平已经实行了十多年的管理制度,不要把在京里的那些小手段带过来,否则的话,恐怕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和纠纷。

    这件事高务实答应了下来,开平城的管理制度本来就是按照他所设计的纲领做出来的,实际上的“行政机构”是一个“管理委员会”,由他任命高瑞等人为管委会主任、副主任等职。

    但与此同时,还有一个“监督委员会”,这个委员会的成员比较有意思,是“公选”出来的,且管委会的成员不得参选,乃是各厂矿的工人们自行选出,平时不负责管理,只负责监督。

    监委会拥有监督和举报的权力,监督不用解释,举报就是向高陌、高国彦举报,如果他们不受理或者办事拖拉,甚至能直接向高务实本人举报,同时高务实还会不定期地召他们去向自己汇报监督情况。

    开平城之所以发展顺利,也没有出现过内部大案,这种制度应该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的。

    召见结束之后,高务实便带人出了城,去城外的家丁大营拜访马芳和刘显这两位老将。

第126章 二位老帅

    马芳、刘显,一北一南两员老将在这个时空中都算是托了高务实的福,至今都表现得颇为康健,而要知道的是,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两位老将可都是在去年就病逝了的。

    如今在高务实的要求下,两位老将军每个季度会回一趟京师,去见心斋做一次体检,流程是一开始先由李时珍带出来的学生们负责身体各项的单独检查,最后再由李时珍亲自出马,进行全面复查——这个流程和对张四维等其他在京重要实学派大员们的体检是基本一致的。

    高务实来看望他们二位的时候,两位老将军的“夏查”才结束不久,身体表现基本堪称良好。

    不过据李时珍说,马芳有一定程度的痛风,刘显则有比较严重的风湿,而且他们身体底子虽然都可以说是极好,但毕竟年纪大了,这些慢性病都需要慢慢调理。

    这两种病出现在他们身上,高务实很能理解,马芳早年是被蒙古人掳掠去了草原的,但很快崭露头角,常年饮食偏油腻,还喜欢吃牛羊内脏,痛风出现的几率肯定是偏高的。

    不过他的痛风和朱翊钧的“足疾”——也是痛风引起——并不相同,朱翊钧那个足疾的来源一半是饮食,另一半却是宅,而马芳显然不宅。

    所以当李时珍按照高务实的要求,亲自给马芳规定了食谱之后,马芳的痛风已经大为好转,唯一的麻烦就是当他看见高务实之后,立刻上前拉着他的手大倒苦水,说是“那个鬼食谱,简直比鞑子的刀还狠,老夫这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高务实除了哈哈大笑,也只能温言勉慰了。

    至于刘显的风湿,这个就很复杂了,李时珍的说法高务实也没完全听懂,但大致意思就是造成风湿的可能性很多,而刘显的风湿病,光是从表症来看就受到好几种情况的影响,治疗起来相当麻烦,目前主要是以控制发病的概率和发病时的痛苦程度来进行的治疗。

    刘显本人对此倒是相当看得开,表示一点疼痛而已,不值一提。但据他身边人表示,刘老将军发病时关节肿得老大,有时候整个膝盖或者膀子通红一片,皮下肉眼可见的能看见血淤,得过风湿的都知道有多疼。

    只是老将军硬气,明明疼得冷汗不断,却依旧面无表情,问他,他也只说“死不了”。

    好在这次出现了一点点转机,这次高务实和李时珍交谈时,跟李时珍提起在广西时的种种与医术、蛊术相关的见闻。

    李时珍说那位阿梨姑娘很有见地,蛊术本身一开始的确是为医治疾病而生,可以看做是苗、瑶等族的医术起源,只是在与巫文化交融之后,其中一部分蛊术渐渐走上了相反的方向。

    但李时珍也跟高务实说,蛊术即便现在有许多害人之用,但这就好比懂医术之人也必然懂得用毒一样,不能因为它能害人,就觉得它只有害人这一用途,正如同刀能杀人,也能救人一般,关键在于谁在用它、如何用它。

    而高务实与李时珍的谈话中对刘显有帮助的一点,则是李时珍提到西南之地因为湿瘴最多,历来精通苗蛊、瑶蛊之人,大多都有对付风湿这一类疾病的特效手法。

    李时珍表示,那位阿梨姑娘既然是草鬼太婆的传人,本身又更倾向于研究救人而非害人,那么她将极有可能掌握治疗风湿的特殊办法。

    这个消息让高务实十分欣慰,写了信往安南送去给黄芷汀——高务实自己联系不上神出鬼没的鬼草太婆传人,但他知道黄芷汀如果愿意,是肯定能找到的。

    正好,这一来还给黄芷汀北上又增添了一条理由。

    等高务实把这件事和刘显说了之后,刘显的思路却似乎“跑偏了”,他皱眉思索着道:“老朽听綎儿说起东家在安南的布置,以及让他在云南所作的一些准备,似乎……”

    他顿了一顿,看着高务实,问道:“东家判断云南方面会有战事?如果是这样的话,像阿梨姑娘这样的大才,老朽更推荐她能为这场战事出一些力。”

    高务实能理解刘显的用意,战事发生在与云南、安南有关的地方,那几乎就只能是缅甸,而在缅甸打仗,差不多就是热带丛林之战,湿瘴可谓是在所难免,如果有阿梨姑娘那样的顶尖专业人士把控大军的医疗,即便有什么疫情,也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控制。

    但是眼下这件事出现变故了,缅甸之战恐怕要拖一拖才行。

    这个变故并非因为其他,正是他高务实搞出来的。

    漠南之战把大明对蒙古的国策方略进程大大提前,结果现在造成两大问题:一是大明的国库突然变得很缺钱;二是在这般缺钱的情况下,还是要继续想法子加大投入在北疆方面,尤其是蓟辽方面。

    毕竟,在大明整个国家的思维当中,蒙古历来都是头号大敌,并且没有之一。

    其余诸如女真什么的,可能只有高务实一个人看成大隐患,其余人估计都只当做癣疥之疾,而如缅甸这种“南蛮小族”,在明人眼里,即便真打起来了,大抵也就是个土司叛乱的级别,重要性甚至比不上安南,很难谈得上会有多在意。

    所以经过漠南之战,大明朝廷上下不可能同意现在发动一场针对缅甸的“预防性战争”,甚至于即便面对缅甸的主动挑衅,也多半会选择暂时退让,或者让云南自行处理——所谓“相机战守”是也。

    这一点是大明和鞑清完全不同的地方:在鞑清,擅起边衅那可是大罪,说不定要人头落地,但在大明,边臣却几乎个个都有“相机战守”之权,尤其是文官边臣。

    比如高务实这个辽东苑马寺卿,如果辽南境内出现问题,他就可以决定辽南之战守,而不必先去请示汇报,这个在之前说高务实此职权责的时候就已经明确过了。

    甚至更夸张的是,如果他觉得辽南的安全受到周边别国或者别族之威胁,他甚至可以主动出击,防范于未然,只是这个做法就稍稍要承担一点风险了——打输了的话,那还是可能会被追责的。

    不过即便如此,在崇祯朝之前,做了类似事情的文官似乎并没有谁被追责到死。包括昔日曾铣,看似因为想要收复河套而死,实际上那件事的深层次根源在于严嵩和夏言的斗法,曾铣只是被拿来祭旗了而已。

    当然,南疆这一战,在高务实看来是肯定会“虽迟但到”的,刘显的提醒仍然很有意义。

    他谢过刘显之后,又对二位老将军笑道:“晚生此行去辽南,说不定过段时间之后,也会面临战事,届时没准还要请二位老帅定力襄助,希望二位老帅好好保重身体……”

    一听这话,刘显还只是眉头一扬,马芳已经大喜过望:“辽东还要打仗,那可太好了,老夫这把老骨头贱得很,闲下来就痒得慌,正缺几个鞑子练手!东家到时候可一定要及时派人来找老夫!”

    高务实哈哈大笑,道:“一定,一定。”

第127章 心绪不宁的李成梁

    宁远伯、镇守辽东总兵官李成梁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一直情绪不佳。

    本来作为这次漠南之战的右路主力,虽然说起来只是整个大战的次要战区,但由于他和其长子李如松都获得了蒙古一部首领的阵斩记录,实际上论功之时排得相当靠前。

    除了高务实和几位督抚之外,他是大明内部的武臣第一功,甚至还在戚继光和麻贵之上,至于他的长子李如松,论功也在麻家的后辈麻承勋之上。

    哼,东李西麻,究竟是我东李压着西麻!

    可是好消息几乎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接下来便是一连串的麻烦。

    首先是兵部对他辽东这边报上去的功劳挑三拣四——好吧,据说不是兵部在给他添乱,而是户部在挑三拣四。

    兵部方面对此也没什么好办法,吴大司马甚至不惜屈尊降贵,亲自给他写了一封信过来说明情况,让他体谅一下兵部的难处——户部尚书已经放了话,兵部如果敢狮子大开口,那么户部方面就要直接撂挑子,干脆一个子儿也不给了,这个户部谁能玩得转谁来,本部堂自请致仕。

    大司马的面子当然不能不给,李成梁听了消息也是一阵头疼,他斟酌再三,只好把虚报的一部分功劳给抹掉,难得地老老实实报了一回功。

    谁知道这还没完,兵部方面倒是很配合,一字没改,直接转报,但户部依然不肯痛痛快快给钱,说这次大战,图们的主力被吸引去了土默特,最终和图们主力交战的是宣大方面,所以从赏格上来讲,得是宣大高于蓟辽——反正就是辽东的赏赐一刀切,直接降低三成。

    这可把李成梁气得差点当众骂娘,赏赐可是他稳定军心的关键,虽说李家现在已经是家大业大了,每次的赏赐也都会自己拿走差不多一半,就算这次的赏赐真的直降三成,他也不至于没钱发下去。

    可是,三成不是小数目啊,他辽东军方面报的赏赐和武器、火药等补充加起来有十七万之多,这还不包括主要由文臣督抚经手的粮草、兵甲、布帛等物。

    而且由于此战辽东军本身伤亡不大,实际上这里头有十一万两都是纯粹的赏赐,少了他三成,那就是少了三万多两银子啊,少的是他李成梁本来可以放进自己腰包里的银子啊!

    有一说一,李成梁贪归贪,可他并不去贪本就该发给家丁的赏赐,因为这四万骑兵就是他事业的几乎全部本钱!

    所以,这笔钱户部不给,李成梁就相当于是自己在亏了——虽说实际上他只是少拿了赏。

    钱的问题还正在焦头烂额,图们又不消停,先去劫了一把戚继光的粮道——当然这不关李成梁的事,他懒得费神。但接下来图们又去铁岭闹了一波大事件,不仅攻破了镇西堡,大败铁岭卫,甚至还去他李成梁的祖坟上撒尿!

    这下子可把李成梁差点气死,听到消息的当时就急怒攻心,直接一下子背过气去,好容易被弄醒来了,二话不说就叫嚷着要再打一次察罕浩特,把图们汗的脑袋做成夜壶,拿去给祖宗们谢罪。

    不过这事儿没能成行,因为前一波的赏赐还没到位,家丁们对于再打一次察罕浩特实在没有兴趣,要让他们再次动起来,除了被图们打到头上这种暂时根本不可能的情况之外,就只有先等赏赐下来再说了。

    李成梁可以不把那些卫所兵的想法当回事,却无法不把家丁们的想法当回事,这件事便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搁浅了。

    如果说这两件事都是单纯的坏事,会让李成梁很不爽的话,那么第三件事就更复杂了,它让李成梁手足无措,脑子里乱糟糟的,怎么都理不清头绪,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

    这第三件事,便是李成梁的“驻京办”快马飞报:高务实要来辽东任职苑马寺卿!

    李成梁被这个消息雷得不轻,他始终想不明白以高务实的身份和地位,为什么不肯老老实实在京里混日子。

    打漠南之战也就罢了,这事儿本身一开始看来主要是个“外交事件”,后来才激起惊变,搞出一场大战——李成梁有这个印象,其实是他所得到的消息不完全才造成的,实际上他的判断显然不准确。

    打完漠南,你高务实该消停了啊,你这样一个高文正公的衣钵传人,大明朝唯一被承认的六首状元,皇帝陛下的同窗好友,你呆在翰林院最迟十年必然能加侍郎,然后随便混个三年就是铁打的阁老啊!

    他简直想跑到高务实面前质问他一声:你说你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三十出头的阁老前程摆在眼前你不要,偏要凑我辽东的热闹,你他娘的是为了什么啊?!

    可是高务实东来的大局已经定下了,李成梁需要考虑的问题,已经变成了“他来了会怎样?”

    其实李成梁此时并没有担心高务实此来有可能要动他,这在他看来完全不应该——他李某人老老实实帮大明镇守辽东,不说功勋盖世,至少是功勋不断,况且没有他李成梁的话,辽东哪有现在的安定局面?

    所以,他不觉得高务实此来是针对他,但他却不得不担心另一个问题,一个跟他的基业实际上直接挂钩的问题,那就是高务实一旦亲自来到辽东,京华对辽东恐怕就不是现在这样的态度了。

    京华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高务实来京之前在燕京城牛刀小试,拿下一个身家数十万的梁家宛如喝凉水一般轻而易举,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而此前,即便京华最大的基地就在山海关以西的开平城,可是它并没有把多少注意力放在辽东,其力量基本止于山海关。

    京华在辽东唯一的存在,就是跑去盖州辖区内的辽河河口附近建了个港口,称之为“营口”,将其作为一个向辽东转输物资的口岸。

    这一点李成梁并不是很在意,毕竟京华喜欢建港口是出了名的,它虽然建了营口港,却也没有要向辽东深入发展的迹象,看起来只是为了赚那些海商的银子。

    而海商来辽东,对于李成梁而言明显利大于弊,这样他和其麾下那些同样掌握了大量辽东地产的将门,就可以直接和江南等地建立贸易联系了,很多辽东特产就能直接转卖给这些海商,同时换取海商们带来的江南物产,双方各取所需,一起发财。

    可是……当高务实亲自跑来辽南坐镇了之后呢?情况还会是这样吗?如果京华的势力大举进入辽东,用脚想都知道势必要侵蚀他和辽东将门的利益,到时候会怎样?

    跟高务实斗?

    李成梁直接打了个寒颤,这根本不敢想象。

    那该怎么办?

    一名年未及三旬的高大青年匆匆跑来,朝李成梁大声道:“父亲,高龙文已过曹庄马驿,最多一个时辰就要到宁远了,您看……?”

    李成梁霍然起身,一手抓起头盔,立刻就往外走来,冷冷地道:“还看什么,我能不去迎接吗?”

    那青年看了一眼顶盔掼甲的父亲,迟疑道:“父亲,你这身打扮,看起来不像是去迎接啊……”

    “你懂什么?”李成梁哼了一声,指了指他:“你也一样,叫你几个弟弟一块儿,都去换了戎装,陪老子去见这位高观察。”

    观察,是对按察使以及各道的尊称。

第128章 恩宪?

    高务实尚未抵达宁远时,便已经得知消息说李成梁已抵达宁远,当时高务实便已经猜到李成梁大概是想跟他会面。

    李成梁眼下有个流爵,乃宁远伯,便是此宁远,所以他此来用的是私人名义。

    不过眼下的宁远城还没有后来的大名,甚至这座宁远城,现在也还远不及后来的雄伟坚固,只是一座典型但也普通的辽东城池,论大小最多相当于内地一个上州或者下府。

    李成梁虽然用了私人名义来宁远,但事实上当他出现在高务实面前时,却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什么“私人”——此君一身戎装,顶盔掼甲,身后一票随行将校也是个个如此,若非身上未染血迹,简直就像刚刚才从战场上下来一般。

    但如果仅止于此,高务实倒也不至于多么惊讶,让他惊讶的是,李成梁身边居然还有一名文官与他并辔而立。

    并辔而立,说明两人之间的地位至少不会有多大悬殊。

    当然,由于大明文贵武贱,这个地位并不能按照品衔来算,否则李成梁堂堂伯爵、一品都督,辽东这块就没人能和他并立了,甚至连辽东巡抚周咏都不行。

    这文官的身份很容易辨别,此公年约六旬,身着绯袍,胸前孔雀补子,腰系金花带,配鹤绶,在整个宁远只有一人符合条件,便是宁前兵备副使李松,他与高务实一样,挂山东按察使衔——这身打扮就是按照山东按察使衔穿着的。

    李松也来了?高务实心中稍稍有些意外。

    虽说李松名义上和高务实同级,差遣职务也对等,不过他俩还是有些区别。

    高务实不必穿孔雀补子的三品官员常服,因为出京时朱翊钧的特赏而直接服蟒,身上穿的是“大红纻丝蟒衣”,但这应该并非李松出来迎接他的原因。

    李松今年五十有九,按照明人的习惯,这就是六十岁了,首先占一个年长。不过前文也早就说过,大明官场不看年龄,看的是两项资格:一是中式早晚,二是谁先任同级职务。

    李松虽然年纪大,乃是嘉靖四年生人,但他中式并不太早,嘉靖二十五年中了秀才之后,一直蹉跎到嘉靖三十七年才中举,到了嘉靖四十一年才中得壬戌科进士。

    嘉靖壬戌这科很厉害,状元申时行和探花余有丁现在是心学一派在阁的两位中流砥柱,而榜眼王锡爵要不是因为老父病重而回乡,继而又丁忧之故,此时多半也要入阁了。

    相比之下,这位李松李观察的仕途就远不如他们顺遂了,此公在宁前兵备一职上已经干了整整十年,至今还在原地踏步。不过,高务实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此来辽东,其实此公应该会在一年内升任辽东巡抚。

    为什么要说“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此来”呢?

    道理很简单,朱翊钧派他来辽东,肯定不会真是让他老老实实干这个苑马寺卿兼金复海盖兵备,必然是要想法子让他就任巡抚,好更快地把品级提上去,然后调回京师重用——这本身就是一场碍于官场习俗限制而做出的应变,否则高务实就得在翰林院和詹事府无所事事的混上九年或者至少六年,才能提到侍郎。

    六年其实也不长,而且那时候高务实也才二十六岁而已,简直年轻得厉害,大部分人这个年纪连进士都还没中呢。

    然而朱翊钧并不想等这六年,高务实在他心目中就是君臣合作的最佳搭档,他恨不得六个月就给高务实弄入阁才好,只是没法这样操作罢了——廷推肯定过不了,而高务实又绝对不会接受中旨入阁。

    因此,他高务实此来辽东,既然是朱翊钧早就打定主意要把巡抚之位给他,那么李松还想要和原历史上一样,等着接周咏的班,也就基本没戏了。

    当然,这一点,李松自己是不会知道的。

    蟒袍虽然尊贵,但只是代表一种尊荣,而并不代表实际地位,也不代表官场资历,因此李松在高务实面前仍然是“前辈”,他主动出城来迎接,必然有其原因。

    此时还是远远一看,高务实打量了一会儿李松,就把目光再次转到李成梁身后的李家军上去了。

    他固然分不清李成梁麾下具体谁是谁,但这一票人个个看来龙精虎猛,后面的骑兵也都精神奕奕,抬头挺胸,自信非常,倒的确是一支肉眼可见的能战之军。

    高务实发现李成梁此时转头对李松说了一句什么话,李松微微颔首,接着便看见李成梁打马而出,身后有至少十余骑将校随着他同时越阵而来。

    高务实不禁微微眯起双目,他猜到李成梁要做什么了。

    李成梁的马速相当快,那模样看起来几乎快要赶上冲阵时的风采了,不过当他们这一行十余骑冲到离高务实约莫只有二十步左右时,随着李成梁缰绳一紧,整个队伍的速度突然减慢,到了在高务实马前十步左右时,李成梁与身后十余名将校几乎同时翻身下马。

    李成梁本人看也没看,顺手把缰绳一抛,身后便有一名年约三旬的汉子接过,牵住了战马。

    李成梁推金山倒玉柱地上前单膝下拜,口中大声道:“沐恩门下小的铁岭李成梁,见过恩宪高公!”

    高务实有些好笑,这词怕不是李成梁自己发明的吧?不过,倒也为难他能想出这么个词来。

    “恩”字容易解释,按照大明的习俗传统,在某人指挥下获得功勋,或者获得提拔,便可在某人的称谓之前加上一个“恩”字用于敬称,“恩相”一类的说法就是这么来的。

    至于“宪”字,则来源于高务实这个山东按察使衔。

    按察院有好几种俗称,比如臬台、外台、霜台、宪府,而按察使也有几种俗称,如廉访、观察、大廉宪、大总宪等。

    大明的按察使兼兵备,一般以“观察”作为敬称,但“宪”字毕竟是最早的设官本意,李成梁用“恩宪”来称呼高务实,自然也是没有问题的,毕竟他前不久刚在高务实指挥下取得一场大功。

    而且,这还避免了某些不必要的尴尬——李成梁堂堂宁远伯,哪怕是流爵,在大明的特殊爵位制度之下,那也是异常尊贵的,他来向高务实一个兵备道下跪,这虽然未必违制,但多少有些不太合适,使得两人都可能遭到非议。

    但既然是“恩宪”,那就没有问题了,大明朝的文官们很吃这一套说法,毕竟谁都希望自己提拔、帮助过的人能够知恩图报。

    不过,随着李成梁这一跪,高务实心中倒是略微生起些警惕和犹豫了。

    看来李成梁在辽东虽然飞扬跋扈,但眼下可能还止于恃功而骄这个层面,未见得敢生多少异心,辽东王什么的,就算他心里敢想,平日里也不敢稍有外露。

    当然,他也未必有那个胆,毕竟此时的大明九边,辽东不过其一,就算近年来稍有倚重,也远远达不到可以自立一方的地步。

    更何况,大明对辽东长久以来都是以军管的形式在经营,近些年才慢慢有了些文治的表现,这就使得辽东的经济根基不是很稳,常年依靠从山海关和山东方面输血维持。

    别说李成梁有意无意打造的辽东将门现在还没有完全成型,到处都要受到文官的控制,就算真的形成了,现在也没有多大用处,因为现在的大明朝又不像崇祯朝那样连续多年把全国的钱粮都砸进辽东。

    可以说,李成梁要是真有自立之心,朱翊钧只要断了他的钱粮,他自己就得崩掉——那些家丁们一旦拿不到钱,只怕是不会认李成梁这个东翁大帅的,更何况朝廷两百年的正统还深入人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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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作家后台的响应速度之慢,真是让我异常暴躁。

第129章 关系

    堂堂宁远伯都向他这位“恩宪”跪地请安了,李成梁身后那十余名将校哪敢站着,自然也都跟着跪地,口称“见过恩宪高公”。

    高务实哈哈一笑,在李家军众将愕然惊异的注视下,极其矫健地翻身下马,大步走到李成梁面前,双手将他扶了起来——是正经的搀扶,不是虚扶一下。

    “宁远伯国之干城、辽东柱石,务实不过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书生,岂敢当宁远伯如此抬爱?伯爷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论斩将夺旗,我高务实自然远不是你这位辽东战神的对手,但要说飙演技,那我高某人还是敢和你同台竞技一下的。

    李成梁一脸受宠若惊,两手连摆,忙不迭道:“啊呀,恩宪面前,哪敢说什么伯爷?恩宪若不嫌弃,唤我一声成梁就好。”

    哦?您老今年五十有六了,让我拿你当晚辈叫唤?我这一声“成梁”叫出去,怕不是将来李如松见了我就得跟见了仇人似的,我虽然不怕他,但他那人本事还是有的,我可不想为此坏了关系,将来不得不出手打压他啊。在你们李家,至少李如松这家伙我还是想好好用一用的呢。

    高务实便再次自谦,说什么自己来辽东为地方官,今后要仰仗宁远伯的地方还多着。

    李成梁自然不敢自承,说自己区区武将,读书不精(李成梁早年没钱去京师承袭世职,曾经考中过秀才),将来倒是要多多向恩宪这堂堂六首状元请教。

    高务实又说自己不过区区书生,不通俗务,尤其不知辽地风俗民情,而宁远伯“世镇”辽东,正是地主,将来还要请宁远伯多多指点提醒才好。

    李成梁忙说自己不过世守辽东一隅,做些打打杀杀的粗浅活罢了,哪里比得上恩宪这“二百年来真魁首”?更不要说恩宪“安南定北”,赫赫殊功,怎么会是普通书生!

    总之,两人就在这你推我让之中耽搁了好一会儿,最终约定下来,两人同辈论交,互称表字。高务实称呼李成梁“汝契兄”,李成梁称呼高务实“求真贤弟”。

    可怜李如松这位十多年后大明的头号大将,现在就被自己老爹坑了一把,比高务实这个年龄比他还小了十多岁的家伙莫名其妙矮了一辈,着实冤枉。

    这个场合自然不是说正事的时候,两人“相见恨晚”之下,这才想起还有一位李观察在那边干等着,于是又携手朝李松那边走去。

    李松正等得百无聊赖,见李成梁携了高务实的手走过来,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很是松了口气,也不等他们二人走近,自己主动下了马,也朝他们迎了过来。

    高务实一身蟒袍玉带,一看就是京中得势的贵人,李松这个在宁前兵备副使职务上干了十年的老干部又是心酸又是无奈,正要主动抢先上前见过,却不想高务实并无“新贵”架子,老远就微微挣开李成梁的手,拱手大声笑道:“末学后进、侍教生新郑高务实见过李观察。”

    李松略微诧异,但也连忙道:“岂敢岂敢,侍教生大城李松问高观察安。”

    大城,是指李松的籍贯,顺天霸州大城县。

    既然高务实不摆天子心腹的架子,这见面的氛围一下子就好了起来,两人笑呵呵地寒暄了几句,甚至还闲扯了一下霸州和新郑的地域风情,也不知道是怎么扯上边的。

    待得该瞎说的都瞎说完了,李成梁才呵呵笑着出言打岔,朝着李松一脸歉意地道:“本来宁远这里,李观察才是父母,不过成梁蒙皇上错爱,得了个宁远的名爵,也不敢不把这里当做本家所在……既如此,今日为求真贤弟接风洗尘之事,不如就请李观察让给成梁来做如何?”

    李松笑呵呵地道:“无妨,无妨,宁远伯好文向学,我素来深知,今日既有我大明文魁驾临,自然要好好亲近,本官理会得。”

    李成梁拱手道谢,同时邀请李松同往。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李松也不推辞,当即答应下来。

    高务实只是在一边微笑着,心里琢磨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在原本的历史上,李松大概就在今、明两年之间的某个时候接替周咏,成了辽东巡抚,不过他这一任巡抚没干多久,大概在万历十三年左右,就因为继母去世而回乡丁忧去了,从此未再出仕,那一年李松应该是六十一岁。

    关于李松绝意仕进,后世有学者分析,认为应该是与李成梁这位辽东总兵有关,这些学者认为李成梁贵极而骄,在辽东一手遮天,横行不法,李松心存不满,但又畏惧其权势,因而功成身退。

    但是,高务实觉得论据并不充分。

    虽然李成梁飞扬跋扈,“督抚、监司稍忤意,辄排去之,不得举其法。”

    但实际上,他在辽东还真做不到一手遮天,史载“先后巡按陈登云、许守恩得其杀降冒功状,拟论奏之,为巡抚李松、顾养谦所止。”

    这里头说明,至少有两任巡按打算弹劾李成梁,但由于李松与李成梁之间似乎存在某种默契,故而为其弥缝。

    至于顾养谦,他是万历十三年时,李松丁忧去职之后来任辽东巡抚的,当时上任未久,应该与李成梁还谈不上有什么深厚交情,劝阻巡按御史弹劾李成梁,多半是从辽东的稳定来考虑——毕竟他刚刚新官上任,要是就把公认的辽东定海神针给撸掉,万一辽东出了什么事,可就都是他的责任了。

    不过顾养谦的问题现在没必要多考虑,他是高拱的门生,前世由于高拱败退,顾养谦在官场上几乎只能自己靠自己,顶多有同年帮衬一二,好容易扛到张居正病死了,自己做到辽东巡抚,肯定是万事以求稳为要务。

    而这一世高党大兴,顾养谦仕途看好,现任蓟州兵备参政,但他会不会来辽东现在都还不知道呢。

    关键是李松,他在宁前兵备道干了十年了,今日又与李成梁一同前来,刚才甚至还和李成梁并辔而立……他跟李成梁究竟是何关系?

第130章 有个叫努尔哈赤的小子

    宁远最好的一家酒楼名叫一壶春,据说这名字最早的来历是酒楼老东家酿得一手好酒,即便是身在这山海关外的寒冬腊月,喝一口这酒便浑身发热,宛如置身暖春,因而被宁远人称之为一壶春,老东家便也借着这美名给酒楼改了名。

    昔日那位老东家早已作古百年,酒楼也数经易手,但万幸的是这一壶春的酿造之法倒是传了下来,依旧作为这家酒楼的金字招牌存在。

    今日的一壶春酒楼,不仅被贵客包了场,甚至还在贵客的要求下洗刷一新、张灯结彩,隆重得犹如过年。

    但更为神奇的是,酒楼对此毫无不满,甚至兴高采烈地按照吩咐置办起来,把一起弄得妥妥当当。

    原因并非因为那位贵客乃是辽东总兵、宁远伯李成梁,以至于酒楼连赚钱都放在一边,自备这些额外的装点,而是因为这一壶春酒楼现在的幕后东家名叫祖承训——此人刚刚因为随李成梁出征漠南而升任辽东副总兵,前几日得到新的命令,以宁远卫指挥同知协守辽阳,即将赴任。

    但对他来说,赴任协守辽阳并不着急,最重要的任务永远是跟紧自己的领导——辽东总兵李成梁。

    李成梁要来迎接高务实,祖承训也就跟着来了,刚才李成梁去面见高务实时,随行的那十余骑里排在头一号的大将便是祖承训。

    “昔我镇辽之前,仅仅十年之间,辽东总兵战死者三员,辽镇一时无人可用,谁都不愿意接任这个几乎必死的大帅……呵呵!”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在高务实刻意而谨慎的吹捧与附和之下,李成梁已经有些醉意了,言语间也不像一开始那般小心翼翼,甚至对于高务实时不时表现出来的“崇拜”有些沾沾自喜,认为自己的英雄事迹不仅在辽东广为人知,甚至连高务实这位六首状元、天子近臣也钦佩不已。

    难怪陛下对我格外优容,难怪我游离于心、实两党之外,亦能恃立辽东,看来这位高观察在其中应该也是出了力的——哼哼,不过,你出力归出力,心学、实学两派现在互有优势,想让我李某人下注,那却还早了些。

    打着这样的主意,李成梁便开始故意把话题往昔日的光辉事迹上引,一来继续加深自己在高务实心目中的英雄形象,争取他的好感,让他“继续”在皇帝面前为自己说话;二来也避免高务实趁机逼他表态,让他完完全全站到实学派一边来。

    “诸镇名将无一愿来我辽东,辽东唯有自强!彼时,正是高文正公在阁,虽为次揆,实秉国政。时任辽抚(辽东巡抚)毛公(毛纲)乃山西人,举我为总兵,高文正公许之。次年二月,毛公去职,高文正公恐辽东失人,乃遣臂助张肥乡(张学颜,北直隶肥乡县人)为辽抚,助我成事……”

    “隆庆五年夏,图们以俺答前例,率蒙古诸部大军十万袭锦州,要求封王。”李成梁眼眸微微闪动厉芒:“嘿,他想得倒美……为着此事,高文正公亲自写信与我,言及‘西怀东制’之策,要求我配合张肥乡公力挫图们!”

    “那一仗打得可真是痛快啊……”李成梁带着缅怀的意味,道:“我于劈山一役,击溃其主力,阵斩其大将阿丑台等五员,此后图们数年来犯,再无那年兵马之雄壮,皆被我轻易击退!”

    高务实一脸“崇敬”,连连点头。旁边的祖承训见了,也忙道:“大帅说得没错,末将那一日随大帅出征,亲见大帅三换战马,鏖战不止……”

    李成梁哈哈一笑,打断他的话道:“你也不错,我记得你也换了三匹马,身被十余箭!哈哈,是个带种的,不枉本帅器重……唔,此番你到了辽阳,便是独镇辽河以东,今后也当如那日一般,不得玩忽职守,不得骄纵放任,知道吗?”

    “是是,大帅教训得是,末将定当谨记。”

    高务实面带笑容,其实冷眼旁观,发现即便是祖承训这个副总兵,在李成梁面前看起来也如寻常小兵一般,丝毫没有“仅次于他”的觉悟。

    随口指示了祖承训几句,李成梁见高务实“听得津津有味”,便又开始继续缅怀:“今上继承大统之后,图们老实了些,我便开始琢磨女真的情况,于是开始在宽甸筑堡……恰巧,建州卫都指挥使王杲在抚顺马市上诱杀了我大明备御裴承祖,辽抚张公断绝贡市,我则谋划征讨王杲。”

    “万历二年,王杲以部众坐困为由纠集土默特一部(辛爱部的一部分)、泰宁诸部等,大举犯扰我辽东重镇辽阳、沈阳,我便督兵进剿王杲所在的古勒寨,斩首一千余级,王杲家眷、儿孙被俘者甚众,一干儿孙辈尽数被我收之为奴,快哉!”

    高务实心中一动,问道:“其中可有个名叫努尔哈赤的?”

    李成梁正说到兴头上,忽然被他打断,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思索了一下,才讶然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不过……”他面现狐疑之色,在高务实脸上仔细打量了一番,才问道:“当时这厮才不过十五六岁,只是个半大小子,要不是吃得多点,愚兄都记不起有这么个人,求真贤弟是从何处听说这厮的名字?”

    高务实心中一突,暗怪自己一想起“努尔哈赤”太激动,口快了些,当下哈哈一笑:“小弟也忘了,可能是后来他代表建州进贡的时候看到过什么条陈吧。”

    李成梁一时也没从高务实脸上看出什么特别之处来,心道:努尔哈赤?区区小儿,除了脾气暴虐一点之外,实在没有什么突出之处,想来也进不了高务实这种人的法眼,看来他应该真的只是偶尔看见过这厮的生平,随口一问罢了。

    当下放下心来,点头道:“这厮没什么大用,小时候脾气还不好,后来被罚着去给愚兄养了几年马,现在倒是有用了些,人也老实了不少……想不到他的名字连贤弟你都听过了,也罢,算是他的造化,改明儿得了缺,让他回建州帮咱们打打下手好了。”

    高务实一听就呆了,恨不得当场抽自己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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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便说一句,我如果在书里介绍某人,基本都是表示此人后续剧情中会出现,不会有无关紧要之辈。

第131章 急,不急

    其实高务实刚才这一问,主要是想求证一件事,即后世传说努尔哈赤曾被李成梁“收养”之说到底是否属实。

    因为后世历史学界,包括日本、朝鲜、韩国的一些历史专家,对于这件事都有很大的争议,有说李成梁收养过努尔哈赤,也有说根本没这回事,偏偏双方还都能拿出一些资料来自证其说,这就给高务实这个只看资料而没本事去考证的历史爱好者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注:所以本书的“史样”,是采信的其中一种,这个问题我就不接受什么质疑了,反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

    现在看来,努尔哈赤并不是什么李成梁的义子,只是单纯的奴仆,而且是战俘为奴,地位想必不高,要不然李成梁刚才也不至于还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这个人。

    高务实不禁想:要是我开口找李成梁这位“兄长”要人,不知道他会不会给?似乎应该会卖我这个面子吧?不过……我有什么理由要人呢?我要是个孤家寡人来上任,还可以说缺奴仆可用,找他要几个人。

    他看在我是天子近臣的份上,这点面子不会不卖,但恐怕也会心生怀疑。而现在我家丁巨万,根本不可能缺奴仆用,似乎找不出什么能他不疑心的理由来……

    可他现在打算放努尔哈赤回建州,这只怕不是个好消息啊,别是因为我的关系,把努尔哈赤提前放虎归山留后患了吧?

    谁知高务实这一思索,却被李成梁误会了,他笑了笑道:“贤弟,你也莫要多心,愚兄也不是随意做出的这个决定,其实愚兄这几天一直在考虑这件事。”

    这下倒轮到高务实一怔了,下意识问道:“这却为何?”

    李成梁笑道:“这不还是跟王杲那厮有关么?”当下他便将王杲那件事原原本本跟高务实说道了一番。

    原来王杲此人,本名喜塔喇·阿古,女真话叫做“阿突罕”,乃是此前建州女真的头领,官至建州右卫都督。

    这厮本质上就是个部落首领,虽然当着明朝的官,但却很不老实。

    嘉靖三十六年十月,王杲偷袭抚顺,杀死守备彭文洙,大肆进行劫掠;嘉靖四十一年五月,时任辽东副总兵黑春统军清剿王杲,却被王杲设伏生擒后磔死。

    于是,王杲犯辽阳,劫孤山,略抚顺、汤站,前后杀死指挥王国柱、陈其孚、戴冕、王重爵、杨五美,把总温栾、于栾、王守廉、田耕、刘一鸣等数十人。

    彼时,女真哈达部贝勒王台逐渐强大,与王杲亦多有摩擦,后二者结盟于抚顺关下而罢兵言和。

    此后便是刚才李成梁说过的那件事了,王杲因屡杀大明将官,张学颜一怒而罢贡市,李成梁则奉命率军攻打建州,结果是王杲被擒,磔于北京。

    此一战,连同努尔哈赤和其父塔克世、其祖觉昌安等人在内的一大帮建州女真高层,被李成梁几乎一网打尽,然而王杲之子阿台偏偏逃脱了,回到其老营古勒寨,继续与大明作对。

    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是建州左卫枝部酋长,在大明的官职也是都指挥使,但其实他人少势弱,一直依附作为建州强酋的亲家王杲,也常率领部众进入抚顺马市贸易,以麻布、粮食易换猪牛,领取抚赏的食盐、红布、兀剌等物。

    王杲死后,他一家三代全部被李成梁给俘虏了,觉昌安本人作为头上还带着大明官帽的部落首领,虽然部众几乎星流云散,好歹还被保留了一些面子,没让他太难看,但其子塔克世和孙子辈的努尔哈赤、舒尔哈齐等就没那么好运了,都被当做奴仆使唤着。

    今年漠南之战后,虽然李成梁在最后吃了点小亏,但其实主要是面子上有点难看,实际上他的功劳还是捞得很足。然而这次的麻烦在于功劳太足,朝廷拿不出钱来赏赐了,接下去想要再来一场大战,估计府库也支撑不起。

    于是,李成梁就又开始打女真的主意——打蒙古是吃肉,打女真多多少少也能喝点汤。现在因为朝廷没钱了,吃肉有点困难,那不如就去女真那边打打牙祭也好。

    李成梁所部战斗力虽然强,但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是单靠没脑子的拼杀,人家好歹也是考过秀才的人,用计并不奇怪,所以他又拿出了惯用伎俩——以夷制夷。

    怎么做呢?按照李成梁的设想,就是把这带在身边“训练”了好几年的觉昌安和塔克世父子放回女真,让他们召集当年的残部,甚至召集更多一点女真人为自己效力——这是说得好听的,实际上就是做炮灰。

    当然,具体使用中也许会有变化,比如也可以派他们去骗开古勒寨的大门等等,因为阿台之妻不是别人,正是觉昌安的孙女。

    所以他才说本来就打算放人——只不过他本来只是打算放觉昌安和塔克世这父子二人,现在因为高务实的关系,才打算连努尔哈赤这个长孙一起放掉罢了。

    搞明白这一点,高务实发现自己就更没法开口了,因为这下子连养虎遗患都说不出口——这祖孙三人现在就剩个名号,连部下都早就散了个七七八八,说放他们是在“养虎”,怕不是要被李成梁笑掉大牙。

    脑壳疼啊……

    原历史上的努尔哈赤是什么时候离开李成梁而独立的来着?万历十一年还是十二年?唔……好像也就是这两年间,那他现在离开,似乎也不算什么。

    不过,他是啥时候统一女真……不对,统一建州的来着?好像是在万历十六年左右。

    嗯,那还好,还有机会,这厮历史上应该是先统一了建州,然后靠着建州根基,又花了二十多年才逐渐扫平整个女真,我还有足够的时间来摆平他。

    尤其是,这其中大明方面发生了“三大征”,无论是平定宁夏之役,还是援朝抗日,作为辽东军主力的李家军嫡系家丁都遭到了很大的损失,尤其是对日一战损失巨大,再加上后来李如松意外战死,这才轮到努尔哈赤坐大。

    这些事情都是可以因为我而改变的,那努尔哈赤也就未必能有坐大的机会,我怕什么?

    再说,努尔哈赤在统一女真甚至统一建州之前,我说不定就能做到辽东巡抚,以努尔哈赤统一过程中动不动就在没有大明指令的情况下擅自出兵的习惯,我还怕找不到理由来打他吗?

    这么一想,高务实就放心了下来,不再为区区一个连部下都没几人,头上还有父祖两辈人压着的野猪皮担心。

第132章 万众瞩目

    毕竟是跟李成梁不熟,别看现在称呼得亲热,实际上大家根本没有半点交心,高务实也就不考虑直接找李成梁要人了,反正努尔哈赤现在还没发迹,甚至连独立都谈不上,弄死他的机会还有的是。

    甚至,只要搞定李成梁——不管是降服还是拿下,让李成梁不去纵容努尔哈赤,努尔哈赤这辈子都别想积累起足以反明的实力来。

    以夷制夷不是不好,但前提是自己有足够的实力,能够压制这个给自己做打手或者炮灰的“夷”,而李成梁对努尔哈赤的做法,就属于玩脱了。

    按照高务实的对比和分析来看,李成梁一开始大概是觉得觉昌安和塔克世两父子能力不错,所以借刀杀人把他二人给除掉了,然后偏偏去扶植塔克世的儿子努尔哈赤,将他培养起来做自己的走狗。

    李成梁之所以这么做,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借刀杀人之计很巧妙,努尔哈赤应该会被他蒙蔽,甚至反过来感激他,从而心甘情愿做他的忠实走狗,再加上努尔哈赤年纪轻,只有倚仗他的扶植才能自立,于是便会更加忠诚于他。

    只是,李成梁没有料到那借刀杀人之计出了篓子,而努尔哈赤将计就计,一面装作不知情,把杀父之仇归罪于建州女真的预定对手;一面取信于李成梁,在他这里得到各种好处,包括且不限于纵容他出兵征讨建州女真别部、物资支援以及准许他进行貂、参贸易等。

    李成梁不知道自己纵容的是一颗对他、对大明心怀怨恨的深水炸弹,反而将其培养成了建州女真的唯一首领。

    本来,仅仅如此也还有救,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先是宁夏出了乱子,李如松带着一大帮李家军嫡系家丁去征讨宁夏,结果宁夏虽平,李家军却损失不小。

    然而此时的李家军依然还是很强,如果有几年工夫,还是能恢复元气的,谁成想朝鲜又出了乱子,被刚刚统一日本的丰臣秀吉按着一顿暴打,哭着喊着来求大明爸爸救命。

    万历帝本来不大想管这茬破事——因为要花钱,然而经不住朝鲜王苦苦哀求,加上得知丰臣秀吉打朝鲜居然还只是个跳板,接下来要打的就是大明。

    这就不能忍了,加上此时宁夏已定,万历帝于是就近调辽东军去把朝鲜的事情给解决掉。

    意外的是,第一次出兵因为小看了日本人的决心,不知道日军多达十几万,辽东军出兵才不过几千人,被一顿暴打逃了回来。

    这下子,不仅朱翊钧怒了,李如松也怒了。于是第二次作战的时候,不仅辽东军主力全出,国内还派了援军,几番苦战之后,战绩倒是不错,基本上算是摁着日军打,把他们给打了回去,顺便气死了丰臣秀吉,日本退兵。(这中间还有很多细节,日后写到了再说。)

    这一战看起来战果辉煌,大明又帮助自己的小弟来了一次存亡继绝,煌煌天朝的自信心直接爆棚。

    然而麻烦其实已经来了——辽东军损失巨大,尤其是李成梁的起家部队,他的那几万家丁骑兵损失大得已经不是伤筋动骨可以形容,完全就是断手断脚的程度了!

    何以见得李家军的嫡系家丁经此一战,损失已经大得如同断了手脚呢?有事实可以证明,那就是李如松之死。

    辽东军最强的时期,完全是压着蒙古打的,常年累月都是以少击多的打,没听说中个埋伏就损失巨大的情况。结果打完朝鲜一战之后,李如松依然按照往常的打法和兵力对比来作战,结果便中伏而死了!

    中伏不奇怪,奇怪就奇怪在,如果以李家军当年的悍勇,怎么可能让主帅直接战死在那儿?仅此一战,便足以说明当时的李家军嫡系,已经不仅仅是“走下坡”这么简单,其战斗力实际上已经出现了断崖式的下跌!

    而李如松本人的战死,更是让李家军的脊梁骨都断掉了。虽然此后李成梁二度出山,但已经没有意义了,不仅他本人壮心已暮,李家军本身也回不到过去的辉煌了,只能一步步凋零。

    而在这十几二十年的时间里,努尔哈赤已经崛起,趁乱统一了建州,甚至接近于统一了整个女真。

    此时的李成梁早已蜕变,根本不复昔年之勇,变成了一个典型的官僚式军阀,一门心思保全富贵,根本不敢再拿最后一点本钱去跟努尔哈赤打生打死,于是干了一件最大的蠢事:放弃他自己昔日建立的宽甸六堡——随即被努尔哈赤占据,而且成了其稳定、发达的后方。

    李成梁病死之后,李家的后人已经完全没有再战的勇气,史载“父兄故部曲已无复存,而如柏暨诸弟放情酒色,亦无复少年英锐”,至此,辽东军自身已无对抗努尔哈赤的实力,更别提压制了。

    朝廷也因此不得不把马芳之子马林等宣大将门调往辽东,然而搞笑的是,马林等人调去辽东偏偏施展不开——辽东将门不听他们宣大将门的!

    阳奉阴违?那还算有礼貌的,不少人甚至是直接不给面子,乃至当场就敢甩脸子。

    辽事至此不可复振也。

    所以在高务实看来,辽事败坏,李成梁本人的确要占大部分罪过,但剩下的倒也不能完全赖他,确实是大明够倒霉。

    不过话虽如此,他高务实既然是穿越者,有“先见之明”,这些倒霉事却也不是不可以避免,或者说至少可以避免出现历史上那么糟糕的结局——只要提早准备就好。

    这一日跟李成梁的会面,在双方的宾主尽欢中结束,李成梁的态度很热烈,但什么都没保证,除了吹嘘了一番昔日的功绩之外,就是想方设法探知高务实的来意。

    李松并不吹嘘什么,甚至还很谦虚,很低调,但只要李成梁开始拐弯抹角地打探高务实为何而来,他的神情就会明显变得紧张,聚精会神地在一边听着,显然对此也很在意。

    其实说起来,高务实挺能理解他们的紧张,毕竟以他高务实的圣眷来看,他如果执意要在辽东搞风搞雨,只怕真没谁拦得住——现任蓟辽总督梁梦龙虽然看似并非高党出身,但他能做到这一步却是因为高拱和郭朴二人的提拔和力挺,于情于理他都不太可能对高务实下手。

    而辽东巡抚周咏呢?他是河南延津人……

    漠南大战之前,朱翊钧和高务实商议的时候,还说过担心周咏能力不足,但高务实并没有顺势表示要取代周咏,原因就在于此——大明走到现在,乡党之间不是轻易就方便动的,许国作为高拱的学生,都已经在阁几年了还总被人怀疑,不是因为别的,单纯就是因为他是徽州歙县人,而那里是一处心学兴盛之地。

    所以现在的辽东,本来是很“平静”的,而高务实这条披着黄金鳞片的鱼儿跳了进来,他是会活蹦乱跳掀起浪花,还是只打算静静潜伏打熬资历,这是整个辽东官场都聚精会神盯着的事,万众瞩目,无分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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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盖州上任

    【反盗版已撤】

    盖州,早在汉代就是商贾云集的辽东重镇,金代时乃有盖州之名。到了大明洪武四年,改盖州为盖州卫,翌年建盖州新城,这新城便是如今辽东苑马寺卿的夏秋驻地(春冬驻海州)。

    盖州地处辽东南部,在辽东半岛则位于西北偏中部,是辽河平原与辽南丘陵的交界之地。

    而如果把目光单纯的放在大明眼下这个时期,那么盖州这一块地区,还是分割辽西和辽东的咽喉之地——因为此时的辽河河套地区还在蒙古人手里,确切的说,是在朵颜三部的炒花部手里。

    辽东苑马寺原本是个管理马政的机构,所以设置比较简单,乃有“正卿一,少卿二,寺丞四,主簿一”,其中苑马寺卿作为主官,为从三品;少卿正四品,负责佐寺事;寺丞正六品,分别督管辽东苑马寺下辖的六监二十四苑养马事宜;主簿从七品,负责典省勾校文书。

    不过此前已经说过,这个养马的差事现在基本上废了大半,苑马寺卿本身也很少再把时间放在养马之上,而成为了辽南的军政主官,所以这些属员之中如少卿,虽然级别不低,放在别处已经是个知府,但在辽南的实际地位很一般。

    辽南真正重要的人物一共就两位,一位就是苑马寺卿——主要权威来自于兵备副使这个兼差;另一位则是武职,“分守海盖右参将”。

    眼下在任的这位海盖参将名叫孔东儒,辽海卫人,于万历七年出任本职,此前为广宁左营游击。(无风注:根据《神宗实录》。)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是李成梁的人。

    为啥呢?

    首先,他是辽海卫人,辽海卫虽然带个“海”字,但实际上位置在辽东最北方的开原,开原有两卫:三万卫和辽海卫。而辽海卫以南,便是铁岭卫——李成梁的老家和根基之地。

    李成梁发迹后,扩张势力的第一件事就是控制铁岭卫以北的三万卫和辽海卫,因为这样一来就形成了其在辽东北部的“势力范围”,这还是多年前的事了。

    孔东儒既然能以辽海卫的出身混到今天这一步,没有李成梁的点头甚至推荐,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的。

    其次,他的前职是广宁左营游击,这个职务也不简单,实际上是辽东总兵麾下最关键的几个游击中排名第一位的——辽东总兵现在就是驻广宁的。

    李成梁这些年早就把辽东军经营得几乎成了“李家军”,他手底下最关键的一位游击,还能不是亲信心腹吗?

    况且,要不是亲信的话,能够外放海盖参将这样一位辽南头号武将?做梦。

    这位孔东儒孔参将大概是得了李成梁的吩咐,对高务实十分亲热,但绝不交心。虽然亲自领着千余兵马前往娘娘宫——也就是营口迎接了高务实来盖州,但一路上只是胡乱吹捧高务实,并不说什么正事。

    吹捧这种事,高务实见得多了,孔东儒的吹捧也未见得有什么新意,无非是文武双全,功勋盖世那一套,高观察早已免疫。

    于是高务实主动把话题扯开,从营口到盖州的这一段路上,高务实主要是问了些关于盖州乃至海州的地形、交通乃至经济情况等问题。

    盖州地貌特征为“六山三水一分田”,以这个年代的粮食产量来说,光靠种田是养不活人的,而且盖州还不方便开垦田地,因为盐碱地太多,勉强开辟为田地,也种不出多少粮食来——后世红朝倒是搞定了这个问题,至于现在嘛,那是想都别想,高务实也没这么专业的农业技术。

    所以盖州的经济主要是利用地理位置来做中间站——辽东辽西的中间位置,正好干这个。

    除此之外,就是靠水了。

    水有两种,一是辽河、大清河等河流;二是海,盖州西临辽东湾。

    辽河等河流,原本用处不算很大,毕竟南船北马,辽东人此前更喜欢陆路运输,但自从高务实前几年在娘娘宫附近新建了营口港之后,一切就开始悄然发生变化了。

    营口港由于背靠京华这个商业巨头,拥有的生意伙伴也是巨大的资源,因而每年的吞吐量都在快速而稳步地上升。

    与其他港口一样,货物光是运到港不行,还得运到各处,这就需要运输方便。

    其实以营口的位置,即便走陆路,也能轻易辐射辽东、辽西两翼,辽南也是一样。但如果单说去辽东(辽河以东)方面,那么辽河与太子河等河流就很有用处了。

    京华很快发现了其中的商机——当然这是因为京华老做这种事,于是很快建立了河道运输,从一开始的十几艘内河运输船,一直到现在大小内河运输船百余艘之多,完全掌控了辽东方面的内河运输业务。

    虽说内河船只远远小于海船,但这么多船,光是运京华自家的货物显然多有多剩,能够经营成这样,自然是把辽东本地的运输方式都改变了才能做到的。

    毕竟在这个年代,水运肯定比陆运便宜,唯一的麻烦在于辽东太冷,当寒冬来临,河面封冻,就不好办了,甚至连这些船只都要提前离开,驶入专门的河港封存起来,严重影响京华的运输效率和赚钱效率。

    这些事高务实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孔东儒的泛泛之谈让高务实提不起多大兴趣,干脆把话题转开,问道:“海盖二地,如今有兵几何,堪用者几何?马匹……哦,这个就不问你了。”

    孔东儒虽然是李成梁的人,但他显然也知道高务实的背景,这不是李成梁能随手拿捏的那些以前的苑马寺卿,不能等闲视之。

    所以高务实一发问,他就连忙道:“海盖有兵四万余。”

    高务实大吃一惊,立刻反问:“多少?”

    “四万余。”孔东儒谦卑但坚决地说道。

    这会儿高务实却逐渐回过神来,收起了惊诧,轻咳一声,又问道:“那么,堪用的呢?”

    “两千六百人。”孔东儒没有打太极,老老实实地道。

    高务实简直惊了个呆!

    你们辽东怎么回事啊?一个九边重镇之一的要地,这个军队堪用比例怎么连广西还不如?

    孔东儒或许是看出了高务实的惊讶,认认真真地道:“高观察,实不相瞒,辽南海盖这边因为战事较少,所以士卒多不堪用,末将所说的这两千六百堪用之军,没有一人是辽南之兵,全是末将从广宁带来的随任家丁。”他说着,眼中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傲然。

    哦,这下我懂了。

    高务实心道:合着辽南金复海盖这边的卫所加起来,在册的大概有四万多兵,只是在这位李成梁的爱将看来,这都是些废物,根本打不得仗,不能算“堪用”,真正“堪用”的,只有他带来的随任家丁。

    所谓随任家丁,就是将领的私人嫡系,之所以叫“随任”,意思就是说这些人不属于该地,而是属于该员,此将领如果调任别处,这些家丁也是要跟着带走的。

    拥有两千六百随任家丁,这个孔东儒有点实力啊,我怎么对这样一个人物没啥印象呢?

第134章 万事开头难

    辽东一共有五位兵备,高务实是其中之一,独主辽南。

    之所以说“主”,是因为理论上能与他并掌辽南的海盖参将孔东儒是个武将,到了如今这个时代,实际地位远不如他这个文官。

    另外,所谓海盖参将,顾名思义,只负责海州和盖州,更南边的金州和复州便不在其辖区,比起高务实的辖区直接少了一半。

    再有便是,兵备这个职务,本身就具有监军之责,既然是监军,监的是谁?自然是谁驻此地便监谁的军,如今嘛……主要便是海盖参将孔东儒了。

    我既有责任监督你,你敢不听我的?就好比巡抚一职(说确切点应该是差遣),其在大明,本身初设之时便是为了监督当地官员,结果慢慢就成了当地的主官。

    巡按同样如此,它是监督包括督抚在内的全部当地官员,虽然碍于本身级别实在太低,而且任职年限仅仅只有一年,没能成为地方主官,可是看看高务实在广西时的威风就知道,“监督”这个词在大明的厉害之处。

    “兵备”一职,或者说这一差遣,本身并非大明祖制,追溯其源头,乃在洪熙元年或正统元年——因为史学界有争议,这个就不多说。

    总之此职并非祖制,那也就是后来的“空降”官,所以兵备之下,没有相关衙门和属员,只是当其成为地方上集行政、军事、司法等多位一体的绝对主官之后,该地区的其他文武官员实际上也就都成了他的僚属。

    但高务实甫一上任,就发现了一个大问题:他手底下很缺文官,尤其是负责地方行政的文官。

    辽东的体制,一直是军管体制,没有州县设置。譬如眼下高务实的秋冬驻地盖州,它的官方称呼是“盖州卫”,也就是说,这是个卫所,剩下的海州、复州、金州,也都是如此。

    这也就是说,这些地方的行政,居然是掌握在卫所手中的,而卫所的指挥使们,通通都是武官,大多还都是世袭的武官出身。

    坐在兵宪衙门书房,正仔细审阅历任苑马寺卿兼金复海盖兵备们所留下文书案卷的高务实忽然一拍大腿!

    “卧槽,我算是明白为什么红朝的北大仓和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核心地区辽东,在明朝居然始终养不活自己,持续两百年一直都需要关内给它输血,一直到‘辽事大乱’之后,全国为它输血——这地方军管啊,它怎么发展得起来?指望那群只知道把军户搞成自家农奴的卫所世官,能建设北大仓?做梦啊!”

    可是……怎么办呢?上疏请设立文官基层体制?只怕不行。

    九边地区实行军管,这是条祖制,本身督抚和兵备道的设置就已经是在祖制的基础上不得不增添出来的,再想继续往下设立很困难。

    这是因为督抚和兵备道的设立有其时代特殊性,原先洪武年间在九边地区设立有大量的塞王,但随着靖难之役、朱棣称帝,塞王逐渐内迁,边境的军权集中于总兵,造成总兵事权过大,这才开始用督抚来分权和压制。

    但后来发现,刚刚设立的督抚在军权方面,大抵只能在后勤等事发挥作用,对总兵大权的分割程度依然不足,于是便又设立了兵备道。

    所以,督抚在九边地区行事军事大权,实际上是通过兵备道来完成的——倘若督抚麾下的兵备道不配合,总兵们就没法调动任何一名卫所兵,更无法调拨粮草、军械等各项物资,此时总兵们能够调动的,其实就只剩他们的“随任家丁”了。

    但现在如果想要在辽东设立州县来取代卫所,高务实觉得很难争取到多少支持,一是因为祖制,二是因为思维惯性。

    此时的大明官员们一贯把九边当做护卫中原的边疆军镇,对这些地区的要求是防线稳固,而不是什么经济发达、人文荟萃。

    甚至很有可能大部分官员会觉得如辽东这样的地区,经济还是不要太发达了——因为你太发达的话,被蒙古人、女真人抢一次,那个损失不就更大了?

    而李成梁这十多年来在辽东的表现,也加深了朝廷官员们的这一印象:李成梁如此能打,也不能保证辽东不被抢,顶多只能在被抢之后去报仇,打回来而已。

    那么反过来就得出一个结论:辽东越发达,就越要被抢,而一旦被抢,就越发资敌。

    高务实有些挠头,这就难办了啊……

    要想朝廷官员们觉得辽东可以大力发展,前提是辽东安定,不会挨打遭抢。而高务实觉得辽东要想不挨打,不遭抢,首先要有强大的实力。

    而这种实力不能总是靠着关内输血达成,必须让辽东自身有足够的造血能力才行,否则以这个时代的运输条件,即便有他高务实给开了海运的挂,毕竟也远不能和后世那种效率相提并论啊!

    这里头的运输损耗算谁的?真以为京华来承运,就没有“漂没”了?无非京华的漂没是真的漂没,不会大肆虚报罢了。

    高务实深深皱起眉头,在书房里来来回回踱步,琢磨着如何创造发展辽东的前提条件。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面色沉肃地站定了,低声道:“辽东其他地区不安靖,可我辽南还是相对安靖的,我不如来个反其道而行之,先把辽南打造稳定,搞成一个不是试点的试点,然后以此为例,说服朝廷上下。

    至于没有足够的文官……没有就先没有吧,万事开头难,待我先把几个卫的高层召集到盖州来开个会,观察一下哪些人能凑合用。如果实在连凑合都凑合不了的,那也就别怪我直接架空你们了!”

    卫所军官大多都是世袭来的,关内的世袭指挥使们还经常性交流,甚至跨省交流任职,而辽东这一块地区因为地理关系,卫所军官的交流很少跨地域,基本都是在辽东本地调来调去,所以整体性特别强。

    高务实初来乍到,虽是强龙,也不想一来就跟地头蛇杠上,所以他并不打算大规模跟麾下的卫所武将们过不去,而是打算在万一他们实在不堪使用的时候,依靠京华的家丁体系暂时架空一下他们的实权——当然,仅止于地方管理方面的实权。

    在册四万多兵,在孔东儒眼里居然无一可用,这种情况高务实哪里能忍?

    所以,一方面是把辽南的经济搞好,至少要富裕到可以自备兵甲武器(当地自购,但不一定是自产),甚至最好还能把粮食问题也一并解决,不管是买还是种。

    然后与之并行的,就是真正的“整饬金复海盖兵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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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为汝契兄清理门户

    次日一早,高务实便以兵宪衙门的名义发牌,召集辽南金复海盖四卫指挥使于八月初一赶到盖州兵宪衙门开会议事。

    从发牌召集部将到正式开会的这段时间,高务实也没闲着,先是把自己此前已经计划好要在辽南进行的一些建设提上日程,写了信给京华各处分部,让他们按照计划开始行动。

    接着又亲自跑了一趟营口港,视察营口的发展情况,等他回到盖州,已经是七月底,马上要到规定的开会时间了。

    开会时间虽然是八月初一,但上官召集,下属当然不能卡着点“准时抵达”,必须提前抵达并拜会上官,此乃约定成俗,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潜规则。

    然而直到开会的前一夜,前来拜会高务实的也只有三人,分别是盖州卫指挥使江恩垣、海州卫指挥使蒲元毅、金州卫指挥使曹简。

    剩下复州卫指挥使一直未曾出现。

    高务实在这一夜,一直等到将近半夜,这才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就寝了。

    次日,兵宪衙门之内,会议正式召开,除了各卫指挥使之外,还有海盖参将孔东儒应邀与会。

    江恩垣、蒲元毅和曹简三位指挥使都是早早来到兵宪衙门,而海盖参将孔东儒直到开会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匆匆忙忙赶来。

    让他意外的是,当他被高务实的家丁带入议事花厅之后才发现,作为正主和上官的高务实居然已经提前到了。

    领导一般不会提前到达开会地点,这是古往今来的习惯,这个情况的出现并不完全是领导要摆架子,实际上这也是为下属考虑——如果领导都到了,你这下属还没到,岂不是很尴尬?然而领导既然是提前到的,那么下属只要还没迟到,就很冤枉了。

    但今天显然出现了意外,高务实这个上官先孔东儒一步出现在了会议花厅。

    孔东儒心头暗暗一惊,立刻谨慎起来,快步上前,大礼参拜:“末将孔东儒,见过兵宪!末将来迟,请兵宪降罪!”

    兵备道的平时敬称多为“观察”,这是强调其文官属性,而具体到军务这一块的时候,则经常被称为“兵宪”,这是强调其有监军、管军之权。

    此时,孔东儒口中称呼“兵宪”,则有自承下属的意思,这也是他刚才谨慎起来之后的下意识行为,大抵表示服软。

    高务实看来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微微笑着颔首,道:“孔参戎并未来迟,还提早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呢,何罪之有?请起,坐吧。”

    “是,末将谢兵宪不罪之恩。”

    管他迟没迟,先认怂总不会错,以免被盯着打,尤其对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而且还是文官,那就更不能轻忽了,这是孔东儒多年从军得来的经验之谈。

    孔东儒一坐下,便发现花厅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他悄悄打量了一下,立刻发现问题所在——高务实这个主官正襟危坐,但却一言不发,其他三位指挥使级别不够,又根本不敢主动开口。

    其实指挥使“级别”并不低,低的实际地位,大明到了现在这个年月,单单一个指挥使却并无其他差遣的话,实际地位就相当堪忧了。

    高兵宪为何一言不发?

    孔东儒悄悄打量了一下,忽然毛骨悚然——复州卫指挥使李如桂呢?

    复州卫指挥使李如桂,此人乃是李成梁的侄儿![注:百度百科‘李成梁’条目下写成李成梁的儿子之一,应有误。李成梁并非“有九子”,而是五子四侄,五子为如松、如柏、如桢、如樟、如梅;四侄为如梓、如梧、如桂、如楠,甚至他还有“从侄”如梗等。]

    李如桂这小子死哪去了?

    孔东儒忽然惊出一身冷汗,尤其是当他看见高务实一言不发,偏偏脸上还带着一抹越看越觉得诡异的微笑之时,他的整个心都悬了起来。

    糟糕,这该不会是要杀鸡儆猴了吧?李如桂啊李如桂,你他娘的自己寻死也就罢了,可别连累老子啊!

    孔东儒喉头动了动,嘴唇也动了动,但纠结了半天,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关键原因有两点,一是他也不知道李如桂到底去哪了,随意帮忙掩饰的话,万一将来露了馅,高务实这个兵备道参他一本,那简直是本职工作啊!

    二来他刚才定了定神,又觉得高务实应该也不会把李如桂怎么着——这里毕竟是辽东,动别人都好说,动李家的人,那就不是开玩笑了。

    高兵宪虽然年轻,但他文有六首状元之荣,武有安南定北之功,怎么看都应该是个知道轻重缓急之人,不会不清楚辽东的情况——李总戎乃是辽东的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朝廷怎能让他有所怨怼?他

    李总戎手底下那四万健儿,可是雄冠大明的劲旅!谁敢激怒于他?

    谁敢?

    “时辰到了。”高务实淡淡地开了口,朝孔东儒问道:“孔参戎,复州卫指挥使乃是何人?”

    虽然孔东儒心里已经认定高务实不会把李如桂怎样,但他现在如此明知故问,孔东儒的心里依旧提心吊胆,可是也不敢不答,只能暗自吞咽了一口吐沫,语带颤声:“乃……乃是李如桂。”

    这句说罢,尤觉得不保险,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啊,他是宁远伯亲侄!”

    高务实闻言,似乎有些惊愕,反问道:“孔参戎此言当真?他真是汝契兄之侄?”

    孔东儒没听出高务实话里的陷阱,只当高务实这位兵宪老爷文官当得太久,对于下属的武将太不重视,居然真的不知道李如桂的来历。

    这反而让他松了口气,心道:这下子你知道他的来历了,而且你又称宁远伯为“汝契兄”,看来交情还不错,那想必是没什么问题了。

    既然放下心来,孔东儒的表情看起来就自然多了,甚至还能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连连点头,回答道:“当真,当真,正是,正是。”

    高务实似乎愣了一愣,继而面现沉痛,一脸遗憾地道:“想不到啊,汝契兄一生英雄,膝下诸子也是个个雄武不凡,尤其长子如松,此前更曾阵斩敌酋……孰料居然有李如桂这样一个侄儿,竟连军中议事,也敢点卯不至,诚为汝契兄家中仅有的败类!”

    孔东儒脑子里“轰”的一下就炸开了——你怎么这么说?你想干什么?

    高务实仿佛知道他脑子里的想法,很快就回答了他。

    “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高务实轻叹一声,在孔东儒和三位指挥使一脸呆滞的表情下,一脸感慨地道:“为了汝契兄的一世英名,看来我今日是不得不帮他清理门户了。”

    孔东儒真是惊呆了,直到现在也没能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一脸“帮汝契兄清理门户”的高务实,竟然没说出话来阻止。

    “来人,以本兵宪名义发牌,即刻锁拿李如桂至盖州问断!”

第136章 三员大将

    李如桂到底在哪?宁远伯现在又在哪?高兵宪该不会真要杀李如桂吧?宁远伯能赶得及救李如桂吗?

    孔东儒整场会议都在琢磨这些事,根本没听进去几句会议内容,就隐隐约约听到什么盐场、渔场,还有什么“藩属”、“鱼米”之类,他迷迷糊糊的,也没听个明白。

    高务实倒是趁着刚才开会的这段时间,通过一问一答的方式对盖州、海州、金州三卫的三位指挥使多了一点了解。

    果不其然,三位指挥使都是辽东人,不过他们三位的情况倒也各不相同。

    盖州卫指挥使江恩垣本是世袭盖州卫百户,此前十余年,在李成梁上台之前就开始随军出征,早就升了千户,并且加了指挥同知。

    而到了前两年,辽南闹匪情,他被前任苑马寺卿调回来剿匪有功,便上奏推荐他做了盖州卫指挥使。也就是说,此人虽然是个卫所指挥使,但大概还是能打点仗的。

    海州卫指挥使蒲元毅也是世袭武官出身,而且出身比较好,是个世袭千户,高务实从和他的对答中发现,此人似乎还有点商业头脑——他在海州的一些要道投资了几个客栈不说,甚至还搞了两家货栈,不仅用于自家经商于辽阳、沈阳,还接受其他商家寄存货物。

    至于他还有没有其他生意,高务实懒得问,想必肯定也是有的,比如把卫所士卒当做农奴使唤这种事,辽东遍地都是,高务实可不相信他蒲元毅就能是个例外。

    当然,水至清则无鱼,高务实倒也不打算现在去纠正这种问题。

    至于金州卫指挥使曹简,这个人就更与众不同了,他是前辽东副总兵曹簠的亲弟弟!

    不过,他的这个身份以前是好事,现在却变成了坏事,因为去年的时候,曹簠出事了。

    曹簠原是开原的三万卫人,历任清河堡守备、游击、东路参将,万历四年升任驻守辽阳副总兵——所谓驻守辽阳副总兵,其实就是辽东副总兵,这里的驻守一词,指的是这个副总兵和总兵并不驻扎在同一地区。

    之前已经说过,辽东总兵驻地在广宁,属于辽河以西地区;辽东副总兵驻地在辽阳,属于辽河以东地区。

    在大多数情况下,或者说在局势可控的情况下,驻守辽阳的这位副总兵基本上全权负责辽河以东地区的防务。除非辽河以东地区发生了大规模战事,副总兵搞不定,总兵才会过来统一指挥。

    也就是说,曹簠在万历四年之后,其在辽东的兵权仅次于总兵官李成梁。

    但曹簠在万历九年出了大事,这件事的前因发生在更早一点的万历八年。万历八年四月,蒙古左翼黑石炭部侵犯辽阳,曹簠率军顽强阻击,黑军战败退走。曹簠乘胜追击,进至长安堡(今辽宁辽阳西)遇伏,明军四面受敌,经苦战,仅部分人员得以突围,损失颇大。

    这件事高务实回京之后看过翰林院方面的存档,其记录如下:

    虏黑石炭以儿邓、小歹青等聚众从长安堡深入,辽阳副总兵曹簠领兵驰追至堡东,陷虏伏中,杀伤千总陈鹏、把总曹汝楫,阵亡官军三百一十七员名,射死马四百六十四匹,掳去男妇二百九十八口,牲畜粮米数百。

    御史于应昌上闻因劾:簠寡谋丧师,都司张奇功策应观望,备御崔吉等设备不严,乞分别重处。抚镇官素有功,相应免究。

    上命:革曹簠、张奇功任,并崔吉等,下巡按御史提问,周咏等免究。

    所以这次事件的结果,就是曹簠和辽东都司张奇功两人革职,与备御崔吉等人一起被巡按御史拿下治罪,而本来要承担“领导责任”的辽东巡抚周咏因为“素有功,相应免究”。

    曹简这个指挥使的身份,本就是跟着他哥哥打仗打出来的,原本让他来做这个指挥使,主要是混一混资历,将来有需要打仗的时候就可以征发他出战,到时候以指挥使助战得功,差不多就有希望混到参将或者至少游击了。

    谁知道曹簠的计划还没成,他自己便被革职查问,留下弟弟曹简一人在金州苦苦支撑。

    好歹也是个指挥使,怎么就“苦苦支撑”了呢?因为曹簠既然此前已经干到副总兵,在辽东的地位仅次于李成梁,那么根据辽东的“传统”,他麾下当然也有一批能征善战的“随任家丁”。

    这批“曹家军”在主帅身陷囹圄之后,按照此时的规矩,就归整个曹家养着,然而曹家除了曹簠这个家主之外,上得了台面的就只有弟弟曹简一人了,所以……他不养谁养?

    至于说遣散部众这种事,说实话没有哪家将门会这么做,因为能征惯战的家丁就是将门的根基,遣散了部众,曹家就真的完蛋了,连曹簠都再没有“出来”的希望。

    只要这批家丁还在,则辽东一旦有事,朝廷又需要用人的话,只要曹家走通某位文官的门路,给朝廷上奏,推荐重新启用曹簠,曹簠就有很大的机会能戴罪立功、重新出山。

    这样一来,原本一支副总兵才能养得起的家丁队伍,现在全压在了曹简一个区区卫指挥使肩上,他不是“苦苦支撑”又是什么?

    高务实不太清楚李成梁和曹簠之间的关系如何,但想必他俩只要不是交情好得亲如兄弟,此时此刻的李成梁就肯定不会对曹简伸出援助之手。

    道理是明摆着的,曹简如果养不起这些家丁,这些人就会散去,但他们在辽东能散到哪去?谁还能跟他李成梁抢人吗?

    所以,李成梁如果没有落井下石,那就算还有点良心了。

    还算能打的江恩垣、有点商业头脑的蒲元毅、穷得叮当响却有一批厉害家丁的曹简——这就是高务实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手头上仅有的三员大将了。

    至于复州卫指挥使李如桂嘛……

    杀他倒不至于,毕竟只是开会没到,现在也不是战时,并不能真拿战时军令来压人,不过死罪可免,活罪可难逃,你小子连老子新官上任第一次召见就敢不来,不打打你的威风,真当李成梁在辽东就能一手遮天了?

    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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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李成梁的惊、怒、急

    李如桂到底做什么去了?

    孔东儒从高务实的兵宪衙门出来之后,脑子里一直带着这个问题,他匆匆往家里赶,准备派家丁立刻跑一趟复州,一定要赶到兵宪衙门的人到达复州之前把消息送到李如桂手里。

    至于李如桂接到消息之后是俯首就擒,还是逃之夭夭,那就不关他孔东儒的事了。他虽然是跟着李成梁打仗混到的今天这一步,但既然已是参将,自身便也有了发展成为将门的基础,岂能为了李家一侄儿把自己搭进去?

    强龙和地头蛇到底谁更厉害,这个问题他孔东儒不知道答案,但他很清楚另外一点:不管是高务实这条强龙,还是李成梁这条地头蛇,至少弄死他孔某人,都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的。

    这种神仙打架的事,老子可不敢瞎掺和,但是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派家丁通知一下李如桂,那就已经是看在宁远伯带着爷拿了不少军功的份上,豁出去帮他出一把子力了!难道还指望爷当场顶撞高兵宪?

    嘿,你李如桂有这个狗胆,那是你大伯李总戎厉害,给李家挣来了十几个荫官名额,你这李家侄少爷没吃过亏,从小就荫官上任,又有大伯护着,不知道文官的厉害。

    可爷就不同了,爷家里世袭不过是个指挥佥事,偏偏辽海卫的世袭指挥佥事有十几个,一开始只做得个把总。

    二十年打拼,冲锋陷阵、殿后死战不知凡几,这才从指挥佥事干到指挥同知、指挥使、都司,差遣从把总干到守备、游击,直到今日的参将。

    爷的前路如此艰辛,哪敢不珍惜今日之地位得来不易?就算不为自己考虑,爷还有三个儿子要考虑呢!

    那么,李如桂到底去哪了呢?这件事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半个月前,身在复州的李如桂接到从李成梁那里送来的两个消息:第一个消息是高务实接任辽东苑马寺卿,很快就要抵达盖州上任了;第二个消息是李成梁接到报告,说昔日王杲之子阿台联合了另外一名女真首领阿海,从静远榆林入寇,李成梁烦不胜烦,打算这次去直接灭了阿台,要求他随军从征。

    与这两则消息一同抵达的,还有李成梁的一封简单书信,信中李成梁说他和高务实“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要求李如桂先“执子侄礼”去拜访高务实,求得高务实的同意,然后直接来东宁卫与他会合,并且李成梁很是自信的告诉李如桂:“无须提调大兵,带尔家丁即可”。

    李如桂一看到这封信就“明白”了,和辽东其他几位兵备道一样,这位高兵宪虽然在传言中被吹嘘得宛如天神下凡,但其实也就是个普通人,一样被他大伯李成梁轻松搞定,现在也是李家的盟友了——要不然,大伯怎么会特意交代他去面见高务实时要“执子侄礼”?

    执子侄礼虽然听起来有点丢份,但这话是要看人来的,执子侄礼,总比自称门下走狗要高贵多了吧?

    所以,李如桂二话不说,带起自己的三百多家丁就出发了。

    别看只有三百多人,家丁可不是卫所兵,能养得起三百多家丁的,一般而言已经是游击以上的水平了,李如桂要不是他们铁岭李家的一员,区区一个指挥使,能养两百家丁就算是敛财有方了。

    不过家丁这事儿,到了总兵副总兵这个层面就大不相同,如敛财最强的李成梁,能凑出四万家丁(其实只要他在任,朝廷要出一大半的钱),这可是雄冠天下的敛财之能。

    而如刘显当年,由于老是被调来调去,根据地经营得远不如李成梁那般稳固,所以就只养了三四千人,号称降倭夷丁——这些人现在基本都在刘綎手里。

    其余将门也都是如此,包括戚继光和马芳。戚继光的戚家军先不去说,倒是需要补述一下马芳:马芳也是有家丁的,而且全是骑兵,他致仕之后,留下约莫两千骑兵家丁,现在被分别掌握在其二子马栋、马林手中。

    不过这两兄弟因为大明用人的习惯,之前漠南之战那会儿他们去了陕西“挂职锻炼”,没捞到跟高务实混军功的机会。

    闲话少叙,继续说李如桂,他带着自己的三百多家丁从复州出发北上,按照正常的驿站道路走,从复州在城马驿出发,只要经过五十寨马驿、熊岳马驿,第三站就到了盖州马驿。

    按照大明自洪武朝就延续下来的习惯,每个马驿之间的距离,差不多就是快马一日,对于李如桂来说,大概也就是四天的路。

    然而问题就出在这四天的路上头了:当李如桂赶到盖州,打算按照他大伯李成梁的交待去拜访高务实之时,城里跟李家有关的好几家人屁颠屁颠地主动派人来给他请安,顺便告诉了他一个消息:高兵宪去营口港视察去了。

    营口本身就属盖州辖区,离盖州卫并不远,但高务实作为文官出行,即便他习惯于骑马,也不会快马赶路,自然比不上驿站的速度,所以李如桂估计他没个三四天回不来。

    这时候,李如桂做出了一个不久后就要后悔不迭的决定——他急着去和李成梁会合,然后去打阿台捞军功,所以懒得等高务实回来,也不想耽搁时间多跑一趟营口,于是干脆连盖州城都懒得进,直接绕城而过,北上耀州,再奔辽阳找李成梁去了。

    这一下就捅了娄子了!

    李如桂高高兴兴抵达辽阳,扔下手底下的人就去见李成梁。

    李成梁听说李如桂来得这么快,一开始心里还颇为高兴,因为在他看来,李如桂这速度说明他不仅是快马兼程,而且高务实丝毫没有留难他,直接给他放了行。

    这里头的程序是这样:高务实不同意的话,作为卫指挥使,李如桂是不能因为李成梁这个总兵有令就擅自出兵的,李如桂的直属上司是辽东都司,但辽东都司实际上早已没有多少实权,地方卫所的实权现在掌握在各兵备道手中,更高一层则是督抚。

    李成梁高高兴兴接待了高高兴兴的李如桂,然后李成梁便问起高务实对李如桂的态度,谁知道李如桂却道:“嗨,别提了,侄儿这次扑了个空——侄儿赶到盖州的时候,高兵宪去了营口,没碰上!”

    李成梁顿时一愣,继而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僵住了,抱着一丝侥幸问道:“那你是派人向他说明情况之后才来的……还是亲自去营口见了他?”

    “军情如此紧急,他又是大伯的好友,那还见什么啊?”李如桂大大咧咧地道:“侄儿绕城而过来见大伯,咱先去打完这一仗,再回去给高兵宪陪个礼也就是啦!”

    李成梁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暴怒起来,猛然起身,快步上前,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李成梁可丝毫没有留情,“啪!”的一声,直接抽得毫无防备的李如桂像个陀螺一样转了两个圈才一头栽倒地上!

    李如桂被这一巴掌直接打懵了,好容易缓过神,瘫坐在地上,捂着脸瞪大眼,看疯子一样看着李成梁:“大伯,你疯……你打我作甚?”

    谁知道李成梁根本懒得理他,冲着门口大喝一声:“来人,来人!把这个蠢材给老子绑了,立刻送去盖州兵宪衙门!李如柏……不对,成材,你亲自走一趟盖州,给我把这件事好好和高兵宪解释清楚,该赔礼道歉的就要赔礼道歉,知道吗!”

    李如柏乃是李成梁的次子,地位已经很高,而“成材”,指的更是李成梁的亲弟弟李成材,他如今也已是官至参将的人了,并且因为辈分关系,被称之为铁岭李家的“二老爷”,地位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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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姨又来了……希望这次手术能顺利,一次到位,不仅是她身体能好,我也能从车夫工作中解脱出来。

第138章 比严世藩危险十倍

    李成梁的家丁自然首先是听老爷的吩咐,四名魁梧矫健的家丁听到李成梁的召唤,立刻从外面跑了进来,看了地上捂着左脸的李如桂,四名家丁先是愣了一愣,继而对视一眼,二话不说直接上前,头前两人一左一右,抓住李如桂的两条膀子,轻轻松松就给提了起来,然后左右一架,便把李如桂架了起来。

    其实铁岭李氏的遗传基因不错,李成梁本人就身长八尺有余,李如桂也差不多,甚至比李成梁还要壮实一点。而且,此时的李家人还没有怎么蜕化,李如桂身上倒也不是肥膘,是正经的一身腱子肉,却被这两名家丁提鸡崽子一般摆弄。

    “侄少爷,得罪了。”左边那名家丁对李如桂说了一句。

    李如桂鼻孔里哼了一声,但却没有挣扎,更没有反抗——他知道这四人,乃是大伯的贴身护卫家丁,从四万家丁中层层遴选而出的真正健儿,不敢说万夫不当之勇,但寻常十来个人肯定近不了身,李家军私底下称之为四大金刚。

    在他们面前,反抗什么的,那是自讨苦吃。

    李如桂现在还没搞清大伯突然变脸发怒的原因,他直觉可能跟高兵宪有关,可是偏偏又没想通:既然大伯让我对高兵宪执子侄礼,那不就是说明他跟高兵宪关系好得就差拜把子了吗?既然是如此亲密的关系,我就算这一回礼数欠了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啊?我不是说了等打完这一仗就去给高兵宪赔礼么?

    他自己闹不明白,只好指望救兵,于是把目光投向站在李成梁身后的一人。

    那人约莫五旬年纪,跟李成梁长得有七分相似,只是少了李成梁那一脸打理得整整齐齐的络腮胡,而是只留着唇上一条修剪得近乎直线的胡子。

    此公不是别人,正是李如桂的亲生父亲李成材。

    李成材是铁岭李氏的二老爷,但他并不像乃兄一样长于作战,他的能力在于打理后勤事务,除却军中后勤,他还负责李氏的家族产业管理,是个铁岭李氏中萧何一般的人物。

    李家能有今日的辉煌,除了李成梁“能打”,就靠李成材“能算”——没有财力,可撑不住他们家雄冠天下的家丁队伍。

    嗯……当然,一定要掰开来说的话,如今大明朝家丁最多的人可能是高务实,他手底下算起来至少得有二十多万家丁了。

    只不过高务实的家丁不像李家那样,九成都用来充作作战人员罢了,高家的家丁之中武装家丁不到三成,而起这三成之中,大部分也都不是以单纯的武装家丁名义存在的。

    比如高家骑丁,名义上几乎都是京华商社的行商骑卫;高家的步丁,被分别冠以各种护矿队、护厂队的名义;高家的船丁,名义上几乎都是京华南北两洋舰队的普通水手海员……

    这也是高务实自我保护的一种安排,否则人家一听,你高务实又不是督抚、边帅,手底下养几万大军是想做什么?

    更何况,不管哪位边臣、将领的家丁,包括李成梁在内,其养家丁的银子都是朝廷出了大半的,这就意味着朝廷也可以拿这一点来卡住他们的脖子,让他们不敢乱来,而高务实的家丁……那可全是他自己出的钱,朝廷拿不出任何制约手段。

    这种情况下,高务实自然要把麾下的武装家丁改换一下名目,至少不能那么明目张胆地“蓄养私兵”。

    李如桂把目光转向自己父亲,自然是希望老爹能拉他一把,然而李成材却恍如未见,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欠奉。

    倒是李成梁看见了他的挤眉弄眼,转头看了一眼自己弟弟,见弟弟面色如常,这才怒气稍歇,颔首道:“成材,看来你是知道为兄的意思的……如桂毕竟是你的儿子,你来告诉他这其中的道理好了,免得他将来再犯。”

    “是,兄长。”李成材依旧是那副平静的神态,恭恭敬敬朝李成梁一抱拳道。

    然后,他便冲那四名家丁淡淡地道:“先放开吧。”

    四名家丁朝李成梁看了一眼,见大老爷没有表示,便赶紧松开李如桂,朝李成材躬身一礼,退开一边,但却没有退走。

    李成材也不计较,只是开始教训儿子,先是问道:“你还不知道错在哪儿?”

    李如桂偷看了一眼大伯的神色,老老实实道:“爹爹,我真不知道。”然后忽然福至心灵,补了一句:“请爹爹指点。”

    “哼……”李成材轻哼一声,叹了口气,道:“十年前的今天,你也是十几岁的人了,虽然没让你做什么事,但你大伯议事之时,多半也会让你旁听,你那时候就没听过‘小阁老’三个字吗?”

    呃……

    李如桂心里打鼓,暗道:十几岁的时候?我他娘的那时候哪有兴趣关心这些?十几岁的辽东后生谁不喜欢玩点姑娘、杀点鞑子?什么小阁老?严世藩吗?那厮死了多少年了都?

    李成材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当时肯定没认真听,心里不由有些失望,但事已至此,时至今日回头来看,如桂虽然其他都不太行,至少还是敢战能战的,也不算完全没用。

    再说,今后执掌铁岭李氏的肯定是如松,如松的性子耿直粗暴,他跟如桂的关系反倒不错,如桂这小子将来只要好好跟着如松,倒也说不定傻人有傻福……算了,不想这么多了,先按大兄的吩咐做吧。

    “世庙时,小阁老是严世藩;而从穆庙隆庆四年开始,甚至到今上万历六年以前,这八年间的小阁老,便是高务实。”

    李成材淡淡地道:“严世藩工于心计,善敛财;高务实也工于心计,善敛财。看起来,这二人似乎是一丘之貉,但其实若再深入看看,则高务实比严世藩还要危险十倍,你知道为何?”

    “危险?”李如桂显然不知道,反问道:“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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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蛋了,为何现在看作家后台的记录,全部都成了“书友+数字”型的ID?

第139章 怕什么来什么

    “严世藩之所能,归根结底只有一条:善于揣摩世庙心思。其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这项能力之上,严嵩后来几年头脑迟钝,早已无法应付世庙之多变,却还能独得圣眷,靠的就是严世藩的这一本事。

    可惜啊,严世藩丁忧回乡,严嵩的败亡也就不可避免了。而偏偏严世藩屁股底下极不干净,在严嵩倒台之后,也就唯有覆灭一途了。”

    李成材叹息一声,继续道:“但高家和严家却大不相同。严家父子掌权之时,天下之人除了严党之外,皆欲将此二贼杀之而后快。

    何以如此?因为世人皆知严党乃是奸党,与之朋比者,必为奸佞;与之为敌者,必为忠良!是以严家声名狼藉,一旦墙倒,便是众人推之。

    而高家便比严家聪明多了,明明高新郑昔日也是靠着穆庙宠信而上位,然则他并不像严嵩一般,只顾为自己揽权敛财,甚至为父听说他为官数十载,在新郑老家未曾添地一尺,是以即便他在朝之时,动不动就擅改祖制,反对他的人却也始终抓不住什么实际的把柄,只能说他是大明的拗相公,那可动摇不了他。

    所以,这里便是高务实远比严世藩危险的第一条:严嵩败亡无葬,高拱极谥文正。任谁要想动一动高务实,都要先明白一点,那就是按照我大明的习惯,他家里有一位文正公,高务实几乎就有了免死铁券,犯了再大的罪,闹到皇上那儿,皇上也必须给‘文正’二字一个面子,只能轻判了事,以免寒了天下文臣士大夫之心。”

    李如桂之前一直没吭声,听到这里倒是眼前大亮:“这个文正这么厉害?咱家有吗?”

    他老子李成材眼前一黑,脸色更黑,训斥道:“不学无术!”

    谁知道李如桂居然还不知道问题在哪,眼巴巴朝李成梁望过去。

    李成梁也被这侄儿气得笑了,骂道:“看什么看?你大爷我就算打下全蒙古,也就是个‘忠武’,文正那是文臣极谥!”

    中国的谥号体系是有发展变化的,到了以“文正”为文官第一美谥的时期,武将的第一美谥也已经出来了,就是“忠武”。

    第一个获赐忠武之谥号的人已经很难考证,但忠武这一谥号之所以被抬得极高,实际上是因为诸葛亮的谥号便是它,当诸葛亮被后人无限拔高,这个谥号遂称为武将生前梦寐以求,死后哀荣至极的标志。

    后来如王猛、尉迟恭、郭子仪等,便都是拿“忠武”谥号的人。而到了宋代,有四位功臣获得这个美谥。其中有两位是大名鼎鼎的南宋中兴四将,但都是追谥。

    一位是韩世忠,他生擒方腊,计困兀术,抗击西夏和金国,声望显赫。但是这个谥号还是死后二十多年后,由宋孝宗追谥。

    另一位是民族大英雄岳飞,岳飞的显赫事迹不必再说,他被“莫须有”的罪名加害后,到了宋孝宗时期给他平反,追封的谥号为“武穆”,这也是后人们最多听到的,但其实这个谥号仅排在武将谥号的第三位,还不够显赫,于是在宋理宗时期,又再次追谥为“忠武”,总算给予了他最应得的谥号。

    有明一朝也有六名“忠武”,分别是常遇春、张玉、薛禄、郭登、周遇吉、张庆臻,常遇春无须介绍,张玉乃是靖难第一功臣,薛禄前文有述(本书第一卷中),是靖难第三功臣,剩余三位与本书无关,就先不提了。

    但这里似乎有个意外,徐达居然没上榜?

    徐达的谥号是武宁,其实也是武将的顶级美谥,但这里有个情况要说明。

    文武美谥之外,还有一种叫通谥,“忠武”其实原本就是通谥,只是后人越来越喜欢将忠武看做武将第一美谥,才反而压过了本该与“文”字开头美谥相对应的“武”字开头美谥,所以并非徐达不行,或者朱元璋故意压他,而是当时的出发点不同,不能单纯类比。

    从徐达死后朱元璋对他的评价来看,他是把徐达列位于武将第一的:“将军谋勇绝伦,故能遏乱略,削群雄。受命而出,成功而旋,不矜不伐,妇女无所爱,财宝无所取,中正无疵,昭明乎日月,大将军一人而已。破虏平蛮,功贯古今人第一;出将入相,才兼文武世无双。”

    李如桂此刻一听自家不仅没有“文正”,甚至连希望都没了,不禁万分沮丧,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气得李成梁恨不能再上去抽他一巴掌才好,最后还是看在自己弟弟的面子上强行忍住了。

    李成材也怕儿子愣头愣脑再惹大哥生气,连忙接过话头,把话题又转了回去:“除了余荫护佑之外,他二人还有一个差异:严世藩本人与世庙并无感情,与穆庙就更不必提了。而高务实昔年便颇得穆庙嘉赏,与今上更是十载同窗……为父不敢猜测他们之间的交情究竟好到何种程度,但说他是简在帝心第一人,恐怕并无不妥。”

    李如桂愕然道:“要是这么受宠,怎么只是个兵宪?”

    见儿子一点官场常识都没有,李成材也不禁叹息一声,道:“他倒是状元出身,也在翰林院做过一段时间了,非要说能不能入阁?其实也是能的。可他不过是万历八年的金榜,这才万历十年,就让他入阁?廷推之时表示同意的九卿,出门之后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说是一意媚上吗?”

    李如桂这时候总算有了点常识,道:“可是皇上可以特旨啊?”

    “哈哈,这就是高务实胜过严世藩的地方了。”李成材道:“严世藩做起事来根本不要脸面,高务实却是把这脸面看得极重——脸面的重要性,为父刚才已经说过了,你不会转背就忘了吧?”

    哦,那倒不会,这个道理李如桂刚才还是听懂了的,所谓脸面的重要性无非就是说,严家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高家文正护体百邪不侵。

    李如桂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迟疑道:“高务实的脸面看起来是不错了,可咱们铁岭李氏的脸面也不差啊?开国靖难以来,大爷(京津、东北把大爷一词当大伯用)难道不是边功第一?”

    咦,你倒会举一反三了?还有救嘛!

    但李成梁的脸色偏偏更臭了,闷闷地道:“你大爷我是武臣!何况他高务实不仅是文臣,还‘安南定北’呢!”

    李成材则叹息一声:“眼下还有个更要紧的问题,皇上突然把高务实派来辽东,用意不明,为父与你大爷二人商议许久,甚是担心他来辽东的目的很不单纯,有可能是为了查明我李家何以能养如此多的家丁,这其中有些事……不好让外人知晓。”

    李如桂大吃一惊,慌忙道:“那怎么办?他后台这么硬扎,硬来怕是不行,能不能花钱消灾?”

    李成梁在一边气急而笑:“花钱消灾?谁比高务实有钱!只怕户部的钱都不如他多!”

    李如桂顿时惊呆了:“这……这么有钱?”

    李成材叹息道:“现在你知道你大爷为何觉得棘手了?你现在对高务实失了礼数,只怕会被他当做一个借口来针对咱们李家,所以大爷才让……”

    他刚说到这里,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喧哗。

    李成梁心情正差,听得大怒,吼道:“吵什么吵,图们来了吗?”

    谁知道外头安静了一下之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客客气气地道:“回禀宁远伯,辽南高兵宪发牌到此,锁拿复州卫指挥使李如桂至盖州兵宪衙门问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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