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2章 暴怒的图们汗
“废物,废物,通通都是废物!”全蒙古的大汗、扎萨克图图们汗在大明独石堡外的盘古镇附近汗帐中暴跳如雷,几乎是毫无形象地破口大骂起来。
“速把亥这个废物,本汗让他来平定土默特之乱他不来,非要利欲熏心去打山海关辎重的主意,甚至在董狐狸连番示警之后,扔下察罕浩特不顾,南下去汇合董狐狸——他打的好主意啊,以为汇合董狐狸之后,两部兵马合在一处,不仅李成梁不敢轻动,甚至还能继续去抢山海关辎重队……”
“结果呢?这两个废物用自己的脑袋,成全了李成梁、李如松父子的威名!本汗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汉人皇帝听说这两个消息之后一定又要祭祖,说不定还要筑京观!”
帐中所有人,包括四位执政和一票蒙古将领在内,全都阴沉着脸不说话。
图们汗余怒难消,继续骂道:“不过他们两虽然是废物,好歹还是战死沙场的,可是长昂那厮是怎么回事?戚继光出兵不过一万余人,他长昂手下骑兵就有一万多,居然只是小战一场就直接把大宁巨镇给丢下不要,逃之夭夭了?早知这厮脓包如此,就不该留他呆在大宁!”
帐中诸人都是长叹一声,说不出话来。
图们汗一脸怒色之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恐惧,语气冰冷地道:“谁能告诉我,戚继光此举,是不是朱家皇帝想要重开大宁镇?”
图们此言一出,帐中诸人就不是长叹,而是一个个目瞪口呆,脸色都瞬间有些变白了。
重开大宁镇?
这大宁,乃在喜峰口外,是古会州之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明初是便为巨镇。该镇统塞上九十城,带甲八万,革车六千,朵颜三卫当年就归出镇大宁的宁王统属。
要不是后来朱棣靖难获胜之后,担心大宁镇实力太强,且地理位置紧要,又有朵颜三卫精骑听令,因此将宁王内迁,大宁废镇,近两百年都未能恢复的话,当年察哈尔部能不能顺利东迁到察罕浩特都不一定呢。
因此图们一提朱家皇帝可能想重开大宁镇,帐中所有的蒙古贵族全都惊呆了。
重开大宁镇,然后再次“统塞上九十城”吗?那我们蒙古人怎么办?又北迁去捕鱼儿海(贝加尔湖)那个几乎连熊都能冻死的鬼地方?
不过,这群蒙古人的思维还是太简单了,他们知道重开大宁镇对他们的压迫力之大,却不知道重开大宁镇对大明而言的难度有多高。
实际上,作为此番漠南地区连番大战的“幕后黑手”,高务实并没有打算现在就恢复大宁镇。
非不欲为,力所不能及也。
这件事得从靖难之役说起,才能说得明白。
建文元年,靖难之役爆发。燕王朱棣在发动靖难之役前,为防止宁王包抄他的后路,起兵袭陷大宁,挟宁王朱权及诸军归。
后世关于大宁都司内迁的原因,学界观点不一。在明代有些史籍中认为是兀良哈的泰宁、朵颜、福余三卫在靖难兵变中,追随燕王朱棣作战有功,明成祖朱棣以大宁都司诸卫之地与之,此说见于《抚安东夷记》、《吾学编》、《三卫考》、《四夷考》、《明史》、《读史方舆纪要》等书记载。
其中,《明史纪事本末》指出,自朱棣为了解除后顾之忧,奔袭宁藩,威胁宁王附归,“尽拔降骑还北平”;《明史》则说,朱棣当时直趋大宁,劫走宁王及其家属,收其精锐,尤以朵颜三卫最为骁勇善战。朱棣登基后弃守大宁,实为酬庸兀良哈三卫助己夺位。
在后世的明史研究中,也有类似说法,如《蒙古族通史》就认为朱棣在发动靖难之役前,借助兀良哈三卫蒙古人的支持,挫败了镇守大宁卫的宁王朱权。后来他又向兀良哈三卫借用三千名精兵,作为其靖难军的骨干。
因此,在朱棣即皇帝位后,为了酬谢从战有功的兀良哈三卫蒙古人,决定把大宁卫割让给他们。同时,他还封三卫领主以都督、指挥、千户和百户等职;决定在开原、广宁两地开设互市,使兀良哈三卫蒙古人和大明进行互市。
然而这一观点也遭到很多学者的质疑,他们认为朱棣当时是为了保证北平的安全,并着重巩固保定的防守力量,所以才将北平行都司内徙至保定。
更有观点进一步认为,在建文帝时期,由于朱棣发动靖难之役,无暇东北边务,且重心在用兵南方,所以尽抽大宁兵力,使得大宁都司下辖诸卫战力大损,原本驻所的人员、补给严重不足,难再担负守边的责任,导致兀良哈三卫趁着明政府困于内乱的机会,开始逐渐向南进展,几乎恢复了独立的姿态。
这一观点说明,当时兀良哈三卫已经在大宁附近进行活动了。不过,根据《明史》卷四十中的记载,景泰年间,三卫曾乞居大宁废城。
但大明的反应是什么呢?
“不许,令去塞二百里外居住”。也就是说,兀良哈三卫在大宁一带的活动是非法的,明廷不允许三卫的蒙古人南迁到大宁地区驻牧,仍然要他们回到潢水以北地区。
实际上,面对觊觎南下的兀良哈部,朱棣在永乐年间所采取的是军事打击与政治怀柔相结合的政策。一方面采取多种策略,招抚兀良哈各部,同时接受瓦剌、鞑靼的朝贡,并赐予其领主封号;另一方面,对于不服从大明的蒙古部落,他采用军事征服,曾先后五次亲征漠北。
不仅如此,朱棣即位后,还开始着手经略边防,并命兵部复议大宁、营州、兴州三卫,制订各种办法,试图恢复屯田制,修复各卫所的生产,但为时已晚。《明实录》中记载,朱棣以“以大宁兵戈之后,民物凋耗”为由,封徙宁王于南昌。
朱棣此举,一方面是迫于大宁卫的现实所采取的应对之策,另一方面其实也是为了进一步的削藩。
把大宁诸卫屯于京师周围,强化北京周围的军事配置,建设新的政治军事中心,再将谷王、宁王、代王等人改封他处,削弱边塞藩王实力。
然而这些举措实际上破坏了朱元璋广建诸藩、以镇北疆之策,导致大明北边防线内缩。
不过,朱棣内迁大宁明面上的理由“民生调耗”,也不是随口乱说,而是确有其事。
其中最大的一个麻烦就是粮食短缺。从洪武二十年设置大宁卫开始,保证军食供应就成为朝廷的沉重负担。
洪武二十年三月,朝廷曾经动员山东、北平、河南、山西四省民夫前往大宁运粮,凡参加运粮者免除夏税。
同年七月,大宁储粮31万石、松亭关58万石、会州25万石,加起来就是100余万石。但只过了两年,大宁粮食就已告罄,“军储不给”,结果不得不加以变通,改为商人纳粟中盐,“凡大宁输粟五斗,给淮浙盐一引。”
由于政策得力,到洪武三十一年正月,大宁的积粟已经达到62万石。结果朱元璋命令停止向大宁输粟,令商人转粟到东胜等处。
通过以上零星记载可以看出,大宁的粮食运输压力有多么重。为保证大宁等北方军事重镇的粮食供应,朝廷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从南方向北方运输粮食,其中光辽东海运就持续了三十多年。
永乐初年,为恢复北方残破的经济,不得不再行海运,但时间不长就陆续停止,船只和人员转入下西洋的活动,北方军食改为以“屯田为主,中盐为辅”的解决办法。
但是,大宁的情况则不同。从洪武初年,这里就没有居民,洪武二十年设卫后,出现恢复人口的好机会,但大明朝廷有向这里移民。
靖难之役爆发后,朱棣又把其人口全部南迁,这里再次成了无人区。
至于现在,那更不用说,大宁成为蒙古人的草场已经一百好几十年了,要恢复大宁,保证十余万镇守军兵的军食供应,谈何容易?
以高务实的观点来看,重设大宁镇,那还不如设“大板升镇”呢……起码大板升城的汉人都差不多有十万了,而且现在农耕化程度越来越高,算是有了农耕基础,不说完全自给自足,至少能保证大部分粮食供应,剩下的部分,朝廷再想法子解决就是。
但大宁根本没有汉人,没有农耕——哪怕到了后世,此地变成宁城县,也不是种粮的好地方,直到21世纪都还在大搞“高效节水灌溉”、“保护性耕作”这些工作。
现在重开大宁镇,除非朱翊钧打算每年向大宁镇投入一百万两,用于确保供应和盘活农业经济。
朱翊钧有这么多闲钱?肯定没有啊。
何况他要是真有这么多钱,也不会去干这件事啊!比方说,九边诸军统一换装万历一式刺刀款新式火枪,它不香吗?
甚至拿这一百万两去赈灾,也比去“开疆拓土”、“恢复旧地”看起来更靠谱一些,毕竟这重开大宁镇又不是一竿子买卖,这是持续性投入,每年一百万两呢,鬼知道大宁什么时候能够自给自足?
这种亏本生意,高务实可不会推荐朱翊钧去做,至少在亏不起的当下,那是不能去做的。
脑毛大忽然一拍桌子,怒道:“长昂该杀!”
切尽黄台吉瞥了他一眼,又朝图们汗看了一眼,开口道:“长昂怎么处置,这件事不妨先放一放,现在我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速把亥和董狐狸战死,长昂弃守大宁逃窜,察罕浩特也没有了任何保护,朵颜三卫之地几乎一朝尽失,只剩下一个炒花(朵颜三卫现在剩下的唯一一卫首领),偏偏还远在辽河河套……”
他叹了口气,问道:“请问大汗,还要继续西征土默特吗?”
第063章 布日哈图说图们(上)
“请问大汗,还要继续西征土默特吗?”
切尽黄台吉的这句话,当场就把图们汗问住了。
是啊,现在这个局面,还要继续西征吗?图们汗自己也在心里嘀咕。
图们汗之前判断可以西征,主要有三个方面的考虑:
一是察哈尔本部安全无虞。察哈尔本部的部众已经北撤,离大明边境千里之外,明人无论如何不可能杀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换在两百年可以,但现在绝无可能。
再加上还有朵颜三卫作为屏障,以及内喀尔喀的速把亥镇守察罕浩特,怎么看都是万无一失的局面。
二是西征土默特有很大的利益。土默特强大了几十年,这十多年来又一直跟大明互市,可谓家底殷实,自己如果能西征成功,就算达延汗的分封不能改变,但至少自己可以从辛爱手中割下一大块肉。
另外还能加强大汗权威,虽说鄂尔多斯部才是世袭的济农,但土默特乃是现在右翼三万户实际上的领袖,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换而言之,只要土默特臣服了,右翼三万户谁敢抗拒自己这个大汗?重现达延汗时代的辉煌近在眼前。
三是西征土默特的成功几率很高——当然这是图们汗自己的观点。
在图们汗看来,俺答的分封很没有道理,而且死前又没把身后事交待清楚,导致了辛爱黄台吉手头的实力竟然还比不上自己的侄儿。
但是,辛爱的威望肯定不是把汉那吉可以相比,作战经验更不用说了。在图们看来,如果没有外力介入,辛爱和把汉那吉这对伯侄,应该是势均力敌的。
正常来说,他俩既然势均力敌,那么土默特内部的其他势力就应该纷纷保持中立,看他们先分个胜负出来,然后投向强者才对,这才是草原上的规矩和流俗。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这个全蒙古的大汗突然出兵帮助辛爱,辛爱还哪有不赢的道理?
当然,图们汗也知道把汉那吉现在有恰台吉相助,不过在图们汗看来,这是个小问题,恰台吉固然是少有的勇士,甚至得到了哲别神射的称号,但他再强也是人,还真能“万人敌”不成?他的部众只有三千,剩下三千是大汗护卫军,肯不肯去跟辛爱黄台吉作战还不好说呢。
就算把六千人都算上,加上把汉那吉的西哨,也只有不到五万人马。自己察哈尔本部这次就出动了六万铁骑,加上辛爱全力拼凑,应该能凑出三万人马,这就是九万铁骑了,打赢把汉那吉有何难度?
只是,万万没料到戚继光和李成梁居然出兵了,而且极其凶猛果决,尤其是李成梁、李如松父子二人,父杀速把亥,子斩董狐狸,察罕浩特当面为之一空。
戚继光虽然只是跟长昂小战一场,但长昂那厮万历二年时跟戚继光对阵就差点被擒(史实),这次更是稍稍试探就直接掉头逃跑了,简直得了戚继光恐惧症。长昂这一跑,就导致现在大宁丢失,自己东归的退路也被应声截断——当然蒙古人不是很怕这个,大不了绕路就是。
绕路倒是小事,往北线绕回去还能先接应察哈尔本部的部众,但是眼下的局面太难看了。
朵颜三卫只剩下辽河河套的炒花,而炒花的实力本来就是朵颜三卫中最弱的,活动地区也小。这相当于朵颜三卫基本已经丢了,非要按地域大小来算,这几乎等于丢了一个辽东或者宣府、大同两镇之和的大小。
察罕浩特虽然没什么东西值得明人去抢,但万一李成梁疯了呢,或者想混个听起来很大的军功呢?汉人喜欢“直捣黄龙”,觉得那是泼天大功,李成梁万一也想着玩这样一出,跑去把察罕浩特给拿了,怎么办?
虽说察罕浩特没什么东西可抢,就算被李成梁打下也并不让图们心疼,可是那毕竟是他扎萨克图图们大汗的驻牧地,乃是理论上的“首都”,说丢就丢未免面上难看啊。
况且,那朵颜三卫之地也不能说丢就丢,要不然将来自己东归,岂不是就直面明人的大军了?倘若明人真要恢复大宁镇,将来还想南下抢掠?怕不是只能每天担心明人打到自家门口了!
自从库登汗东迁,察哈尔部最大的功绩就是重新征服朵颜三卫,使他们再次成为蒙古的附庸(本身也是蒙古人),若是在自己手上丢失,那就算西征成功,似乎也未见得能加强大汗的威势,毕竟土默特只是内部争夺彻辰汗的宝座,并没有说要不服察哈尔汗庭,而丢失朵颜三卫却是正儿八经地“割地”。
只是现在大军出动,刚走到最西边,正要进入土默特,如今一仗没打又撤回去,好像也不是很合适……
布日哈图忽然道:“大汗,对于此事,臣有些看法。”
图们汗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道:“说吧。”
布日哈图道:“以大汗之睿智,定然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如果此时放弃西征而回转,则无异于向世人表示,大汗中计了——中了明人调虎离山之计。”
图们汗面色一冷:“调虎离山?”
“不错。”布日哈图面色平静地道:“明人此前对于漠南蒙古左右两翼进行打击,常常都是胡乱出招、毫无章法,而这一次则恰恰相反,变得极有策略,甚至一改过去由某处督臣、抚臣挟一镇之地行事的作风,变成了通盘规划……”
“你说得仔细些。”图们汗忽然不想计较布日哈图说话有些让他伤自尊的事,而是谨慎起来,希望听得更明白。
“臣遵旨。”布日哈图点了点头,对这位名义上的大元皇帝道:“不知大汗可曾注意,以前明人对我蒙古,无论是防守还是进攻,都是由某处总督甚至某处巡抚决定战守,这样一来,该督抚能动用的兵力也好、财力物力也罢,都十分有限,无法下出一盘大棋,只能小打小闹。”
“譬如说蓟辽总督忽然想出兵,那么不管他是对朵颜三卫有企图,还是对察哈尔部有企图,甚或对内喀尔喀有企图,他能做的事情都无非是让戚继光出兵,或者让李成梁出兵,了不起戚继光和李成梁一起出兵。而除此之外,不会有明人的其他镇出手帮他,如宣府、大同就一定不会配合他做出什么来,更别提山西亦或更远的边镇,那些边镇会认为此事与他们毫无关系。”
“然而这一次却完全不同。”布日哈图看着眉头越皱越深的图们汗,进一步分析道:“大汗不妨回头看看本次漠南发生的事情,其实是一环接一环的,环环相扣,不仅每一步都有计较,而且每一步都有随时变化的可能。”
图们听得有些迷糊,问道:“比如说?”
“臣一步步来给大汗分析吧。”布日哈图发现图们汗虽有大志,但脑子反应似乎并不快,估计要么是志大才疏,要么是“有智而迟”(语出陈寿《三国志·魏书·荀彧攸贾诩传》,“夫陈宫有智而迟”,指有计谋但来得慢,遇到事情需要仔细思考很久才能推导明白),而现在事情紧急,那只好自己帮他赶紧分析清楚了。
布日哈图道:“此次漠南之事,起因自然是土默特彻辰汗薨逝,而明人的举动,从事后来看可以发现,他们是早有预谋的,而绝非临时起意、临时决断。”
“哦?明人早就知道阿拉坦汗(俺答汗的蒙语说法)要去世了?”图们有些诧异,因为这事连他都不知道。
“原先谁也没想到这一点,但从事后明人的举动来看,的确如此。”布日哈图叹息道:“先不谈明人怎么知道的,也许他们只是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也说不定,我们先来看看明人是如何应对的。”
“嗯,不错,你接着说。”图们很高兴布日哈图能分得清重点。
布日哈图便道:“朱家皇帝在得知我额布格去世的第二天,就做了一系列的安排,分别是:特命高务实为钦差册封顺义王事务全权使臣,北上出塞主持册封相关一应事宜;
谕令宣大总督郑洛调兵保护钦使并配合册封;
谕令陕西三边总督高文荐谨守边关并配合册封事宜;
谕令万全都司(宣府)、山西行都司(大同)、山西都司(山西)等各镇调集兵马随时应变;
谕令蓟辽总督梁梦龙、蓟镇总兵戚继光、辽东总兵李成梁等边镇大员时刻戒备,监视我蒙古察哈尔、朵颜、泰宁等部动向,随时奏报。”
图们汗因为左翼蒙古跟大明关系恶劣,得知大明的情报很少,远不如土默特方面得知情报容易——他们土默特人可以在边关贸易,顺便就能看到大明的邸报,而大明的邸报是会把圣旨转载抄出的。所以至少这些明面上的情报,只要愿意搜集,一定能分析出一些东西来。
当然,蒙古人中有这种政治思维的人也少得可怜,但布日哈图恰巧是其中一个。
图们汗一听,脸色就难看起来了,沉声道:“这小皇帝第二天就下了这么多圣旨,几乎把九边各镇全部谕令了一次?”然后又皱眉道:“而且,他让好几镇的总督、巡抚和总兵们配合高务实?本汗没记错的话,这个高务实虽然是高拱之侄,又是个什么状元,但官职不高吧?那些督抚总兵能听他的安排?”
布日哈图正色道:“高务实未及弱冠,官职嘛,好像也的确不太高,臣忘了他具体是几品,但肯定最多五品。不过,他并非只是大汗所说的‘高拱之侄、六首状元’,更关键的是,他做过万历小皇帝十年的伴读和观政……可以这么说,如果万历小皇帝心中有一个最亲信的大臣,那这个人必然是高务实。”
图们汗皱眉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说,漠南这一连串的变故,竟然是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家伙做出来的?”
布日哈图斩钉截铁地道:“正是!”
图们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说出你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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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 布日哈图说图们(下)
布日哈图道:“首先请大汗注意一点,高务实这次的钦差头衔很是奇怪。”
图们汗皱了皱眉:“有何奇怪,不就是册封那所谓的顺义王么?”土默特既受北元朝廷册封,又受大明的册封,这对他图们来说可一直都是心里的一根刺,平时根本不愿意直面,更不会细细去思考高务实的什么钦差头衔有什么讲究。
而布日哈图却道:“高务实此次的头衔是‘钦差册封顺义王事务全权使臣’,与明人皇帝平时给予钦差的头衔相比,最明显的一条就是多了‘全权’二字,不仅如此,在给了这个头衔之后,那道圣旨还紧接着明确地说明了他此行的任务和权力,就是‘北上出塞主持册封相关一应事宜’……
大汗应当知道,明人的圣旨,用语一贯谨慎,通常是不可能出现歧义的,而这两句话其实就是充分的点明了一件事:顺义王的册封,不管最后是册封谁,也不管需要什么配合,万历小皇帝已经完完全全交给高务实来决定了——只要是跟册封有关的事,所有涉及到的各镇督抚和总兵等员,都要听从高务实的统一安排。”
图们汗大为惊讶,甚至有些目瞪口呆,愕然半晌,才问道:“这是真的?这样的大事,小皇帝直接交给他的这个小同窗,问都不问了?你确定没弄错那圣旨的意思?”
“臣可以确定,并且后续发生的事情,也都可以为臣佐证。”布日哈图面无惧色,平静地回答道。
图们汗目光闪烁了几下,面色越发慎重起来,点头道:“好,你继续说。”
布日哈图道:“接下来,高务实带兵出关,但却没有直接去归化城主持册封,也没有去大板升城与把汉那吉相见,反而莫名其妙的去找了脱脱。”
“那又如何?”图们汗不解地问:“脱脱名头虽大,毕竟手底下只有六千人,找他有什么用,难道高务实疯了,要立他做顺义王?”
“那自然毫无可能。”布日哈图摇头道:“他去找脱脱,一开始看来是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显得有些乱来,就像分不清主次一般。但后来的情况却证明,他这一手完全是有预谋的,因为脱脱和把汉那吉二人,正好可以形成完美的互补。”
“完美的互补?怎么个互补法?”
布日哈图道:“把汉那吉拥兵整个西哨,实力强大,但是由于他没打过什么大仗,在军中威望不行,作战能力也很难说;恰台吉本部很弱,即便加上三千大汗护卫军,也算不上多强,可是他是彻辰汗第一信重的义子,是哲别神射,是土默特第一悍将,其军中威望,在土默特除了彻辰汗本人生前,不逊于任何人,包括我的额赤格。”
他说着,叹了口气:“大汗您看,他们两人配合在一块,是不是就什么都齐活了?要实力有实力,要威望有威望。”
图们汗这下子明白了一些,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两个联手起来,不光恰台吉部的实力,就连大成台吉部的实力也能充分发挥了?”
“正是,而且不止如此,他二人一联手,土默特内部敢于反对的人,恐怕就只剩下家父一人了,即便钟金哈屯也万万不敢对抗,甚至她本来就不会对抗。”
“不敢对抗,甚至本来就不会对抗?”图们汗皱眉道:“为什么?阿拉坦汗去世之后,钟金哈屯不是摄政么?”
布日哈图面露嘲讽:“她摄政?她拿什么摄政?在大成台吉和恰台吉联手之后,论实力她能挡住他们二人吗?不能,除非她倒向我阿布。”
“那她怎么就不倒向你阿布呢?”图们汗又问。
“因为她的实力和地位不仅仅来自于哈屯这个称号,更多的是来自于她掌握着东哨与大明的互市!”
布日哈图目光冰冷,说道:“高务实既然能想到拉拢脱脱,又怎会想不到拉拢钟金哈屯?况且,拉拢钟金哈屯可不是什么难事……不说他这个全权使臣有决定顺义王归属的权力,单说他是京华的东家,他就能逼得钟金哈屯不得不听他的命令行事。否则的话,大汗可以想一想,要是京华不跟东哨交易,东哨上哪弄到足够的货物去?”
图们对贸易不是很了解,但对这话还是有些怀疑,问道:“怎么,大明的其他商人难道就不能顶替京华商社?”
问得好,理论上来说大明的民间商业现在其实相当发达了,京华不做,应该多的是人想做才对嘛。
然而布日哈图淡淡地道:“或许能,但他们敢吗?”
图们汗一愣:“为什么不敢?这互市不是明人朝廷开设的么,又不是走私,他们怕什么?”
“大汗对京华的实力可能有些不了解,臣这么说吧:在大明,至少在大明北部诸省,商人们或许连皇帝都不怕,因为他们背后都有各自支持的文官会为他们说话,但他们一定怕高务实,一定怕京华。
只要京华想要对付他们,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要么拿着钱买不到货,要么自家产了货物却运不出去,要么运了货出去却无人敢收,甚至……路上被流寇山匪打劫也是说不好的。
而且还有一种更厉害的手段,就是当他们买货的时候,发现货物全被京华高价收走了;他们卖货的时候,发现京华在当地亏本倾销……总而言之就是,无论这买卖你想怎么做,你都是亏本赚吆喝。
大汗您想想,哪个商人肯这样做?所以,不听京华的招呼,在大明北部诸省,做什么生意都是寸步难行。”
图们汗好一阵咋舌,然后咽了口吐沫,问道:“可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么,京华这样干,自己也亏本啊。”
“但他高务实亏得起啊,况且,他有这样的大的财力,他就可以把控所有的货物,到时候这些货物只有他手里才有,他要坐地涨价,别人也只能干瞪眼不是?”
图们汗第一次知道还能这样玩,呆了好半晌才道:“你接着说。”
“所以,钟金哈屯肯定也会被高务实‘说服’,就算现在还没有,也不过早晚而已,否则她的根基就要丢了。”布日哈图看着图们,问道:“现在大汗应该知道,整个土默特还有几分是属于‘蒙古’的了吧?”
图们汗当然听得出来,他的意思是只有辛爱黄台吉还心向蒙古,其他人不管是把汉那吉,还是钟金哈屯,乃至脱脱恰台吉,都已经倒在了明人的互市炮弹之下,跪地臣服,站不起来了。
换句话说,如果他图们汗不支持辛爱黄台吉,等辛爱被击败,整个土默特只怕就要改姓为“明”,而不是姓“蒙”了。
图们汗脸色阴冷,仿佛能滴下水来,森然问道:“那么后来戚继光和李成梁父子的举动呢,你为何说是调虎离山,甚至环环相扣?”
布日哈图道:“大汗,你不觉得戚继光和李成梁父子出动的时机太巧合了吗?最开始的时候,传出的消息是戚继光、李成梁都在厉兵秣马,但我们觉得他们只是故布疑阵……请大汗注意,如果大汗没有西征的话,很有可能他们就真的只是故布疑阵。”
“怎么说?”
布日哈图反问道:“大汗若不动,我阿布有几成胜算?”
“这个……”图们摇头道:“不是我说丧气话,你阿布获胜的可能性不超过五成。”
“多谢大汗照顾我阿布颜面。”布日哈图苦笑道:“其实依臣之见,我阿布的胜算最多不超过三成。”
他说着,面现忧色:“甚至臣还担心,阿布因为等着大汗前去增援,可能会忽视一件巨大的危机。”
“嗯?什么危机?”图们汗皱眉问道。
“阿布觉得,把汉那吉应该会先去归化城宣布自己是土默特彻辰汗,然后才名正言顺的出兵攻打他,所以万一把汉那吉不急着宣布自己继位彻辰汗,而是先去偷袭我阿布的话……我担心阿布毫无防备,会吃些亏。”
图们摇头道:“本汗倒觉得不会,既然把汉那吉想做土默特彻辰汗,而归化离得也不远,他自然应该是先去归化宣布继承汗位,然后以大汗名义调集诸军,再去讨伐你阿布才对,怎会过归化而不入,先去找你阿布的晦气?”
“若是把汉那吉自己说了算,臣倒是不担心,臣也觉得他会这样做。”布日哈图叹道:“可是有高务实在他身边,那就不一定了。”
“臣刚才说,高务实把整个漠南蒙古当做一整盘棋,他既然调动了戚继光和李成梁父子在左翼故布疑阵,那么在右翼就一定会抢先出手,争取先击败我阿布!”
图们汗皱眉道:“可是本汗出兵了啊。”
“没错,所以李成梁父子和戚继光也动手了啊!”布日哈图一摊手,道:“高务实就是想通过这样的手段,让大汗举棋不定……
蓟辽故布疑阵,大汗若不动,他吃掉我阿布这颗棋,然后把整个土默特抓在手里,大汗从此更不敢轻动。
若是蓟辽疑阵无效,大汗出兵西征,则蓟辽方面立刻化虚为实,击败没有大汗做后盾的内喀尔喀速把亥部,以及朵颜董狐狸和长昂所部,如此一来大汗或许会觉得后路被截,担心察哈尔本部的安全而回转去打戚继光的大宁(地理上只能先打戚继光,否则绕路近千里才能找到李成梁,况且李成梁部是骑兵,还不好找)……
大汗劳师远征,寸功未立就撤兵,士气定然不高,而那戚继光所部又极其善守,长昂不是说了吗,那个什么车营,除了追不上他之外,几乎毫无破绽——马弓攒射不及隆庆二式打得远,而且明人还有火炮;直接冲阵又被车营拦住,根本冲不进去,还是白白被火枪射杀……”
“那是长昂无能!”图们怒道:“这厮简直就是个废物,本汗就不信,那戚继光万余人马真能横行漠南!”
布日哈图心里并不觉得长昂真是个废物,从他之前的表现来看,这家伙还是能打的,只是他所部实力不上不下,所以他不肯打什么硬仗,以免损失太大罢了。
毕竟在蒙古这个地方,相对于你勇不勇敢,人们更关心你有多少部众,有多少控弦之士,以及有多少牛羊马匹。如果把这些本钱打没了,再勇敢又有个屁用?
脱脱够勇敢了吧,他能取代把汉那吉的地位吗?做什么黄粱美梦呢!
布日哈图懒得和图们争辩这个问题,而是把话题转了回去,继续道:“不管长昂是不是无能,反正现在的情况就是察哈尔本部防务洞开,这局面看起来,就好像李成梁随时可以拿下察罕浩特,戚继光能够立刻恢复大宁军镇一般。”
布日哈图沉声道:“但是臣敢料定,这依然只是一步故弄玄虚的虚棋,这步棋的唯一作用,就是逼大汗回师!”
图们汗两边太阳穴青筋直跳,问道:“本汗回师,难道还不能把戚继光和李成梁等人逼回去不成?”
布日哈图自然不能说不能,所以他只是反问道:“能,自然是能,可是那又如何呢?戚继光和李成梁甚至可以根本不与大汗交战,直接退回去就是了……可是大汗,这样的话土默特可就完完全全被大明掌握了。”
他不等图们汗发飙,立刻继续道:“大汗莫非觉得将来再去收复土默特也不迟?不,大汗,将来就真的迟了!”
图们汗铁青着脸,冷冷地问:“怎么就迟了?”
布日哈图呵呵一笑,然后面色猛然转冷,道:“现在大明和土默特互市不过十余年,土默特就已经完全离不开大明了,如果再给高务实几年时间经营,整个土默特上下都得仰仗他京华商社才能维持那种奢侈享乐的生活,到时候谁敢反对他?只要大汗出兵,土默特诸部不仅不会有人响应大汗,甚至一个个都会成为明人最忠实的鹰犬,来与大汗为敌!”
他阴冷的目光中夹杂着几分担忧,叹道:“况且,今日大汗出兵土默特,戚继光和李成梁能出来搅和,来日大汗出兵土默特,难道他们就会老老实实坐看大汗完成西征不成?”
最后他抛出自己的结论,向图们汗单膝下跪,高声道:“大汗今日不救土默特,大蒙古国就将永远失去土默特了,请大汗决断!”
第064章 图们的决断
其实布日哈图最后这番话,还保留了几分没有说完,因为在他看来,如果图们这次西征虎头蛇尾、半途而废,那么大蒙古国丢失的恐怕不仅仅是土默特,还要包括鄂尔多斯万户和青海土默特。
也就是说,整个右翼蒙古要全丢。
这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土默特夹在察哈尔部和鄂尔多斯部的中间,将此二部完全隔断,且鄂尔多斯部和青海土默特原本就都是受土默特部影响、听命于俺答的。
所以俺答的继承人,新任彻辰汗只要不乱来,这两部因为要依靠顺义王的主持互市大权来保证与大明的贸易,就只能继续听命于土默特。
指望他们单纯的出于“蒙古一家亲”而放弃互市的巨大利益而与土默特唱反调,甚至直接跳反去追随图们汗?
呵呵,你图们哪边脸长得漂亮些?
切尽黄台吉一贯都是俺答的追随者,而且他是个很理智的人,对于互市的重要性一清二楚,肯定不会脑子一热就放弃已经到手的巨大利益去追随图们这个空头大汗;
火落赤比切尽黄台吉的野心可能要稍微大一点,但他原本就是永谢布的首领,跟随俺答多年才被俺答派去青海独掌一方。为此,他甚至留下了三成左右的实力作为“谢礼”或者说交换,现在他在青海刚刚站稳脚跟,极其需要通过与大明的互市贸易来给自己“补血”,这种情况下他能放弃互市吗?铁定不能啊!
所以,图们汗这次如果对土默特的变局不做干涉,或者因为后院起火而收兵东归,那么他和大蒙古国要失去的不会只是一个土默特,而是整个右翼蒙古。
或许,在段时间内土默特也好,鄂尔多斯与青海土默特也罢,都会暂时保留在大蒙古国的政治框架之内。可是,大明只花了短短十余年时间,就把右翼蒙古如此牢牢地绑住,倘若再有十年、二十年,这右翼蒙古还存在吗?它将会真正成为“大明金国”。
[无风注:大明金国即历史上俺答建立的国家,由于这个政权解释起来异常复杂,本书没有详述,有兴趣的朋友请自行百度,不过这可能需要找几篇收费的学术论文才能搞清楚。]
布日哈图已经把高务实的动机和做法分析得相当清楚了,图们汗虽然“有智而迟”,现在也已经基本明白了自己所处的境况之危险。
自达延汗之后,蒙古统一的大好局面竟然就因为俺答之死,被那个叫高务实的家伙一番操弄给弄得近乎崩溃!
图们汗第一次领教到了“高务实”三个字的巨大压力。
作为全蒙古的大汗,他经历过嘉靖、隆庆和如今的万历三个大明皇帝。
在他的眼里,嘉靖对内厉害,而对外无能,偏偏为人又好面子,嘉靖时期的大明现在想来,似乎最好欺负;
隆庆对内仁厚或者说软弱,但对外反倒颇有一套,现在回想起来,那似乎是因为用人得当,高拱的西怀东制策略让他很是不好受。而且也正是在隆庆时期,土默特毅然投入了大明的怀抱,从此越来越和他这个全蒙古大汗离心离德;
万历呢?这个小皇帝此前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独特的地方,一开始一切都是高拱在主持,高拱去世后又沿用高拱的盟友郭朴,萧规曹随地执行西怀东制,使得自己数次骚扰明境都在戚继光和李成梁的反击下遭到可耻的失败。
但当时来说,似乎也就仅止于此了:戚继光只是固守,李成梁偶尔出兵扫荡但从不赶尽杀绝,双方始终保持在你来我往的拉锯战上面,看起来只是明蒙二百年漫长战争的正常延续。
直到此前郭朴致仕,小皇帝开始正式亲政,一切忽然大变。
这次大变的契机,自然是俺答的去世,但随着小皇帝出人意料地使用高务实为全权钦使开始,大明的政策似乎出现了某种诡异的转变。
“西怀东制”的“西怀”被进一步提升,大明对“西”已经不仅仅满足于“怀”,它现在似乎已经要提高到“控”了。
一个完全掌握右翼蒙古的大明,想想都觉得可怕啊!
两百年前,朱棣手中只是有兀良哈三部,大明就压着蒙古打,五伐漠北,倘若现在让他们拥有了整个右翼,那会是个什么局面?自己在察罕浩特还能呆得下去么?
这个高务实太厉害了!如果这次不打乱他的计划,蒙古的统一和复兴将遥遥无期!
图们汗被布日哈图说服了,他现在已经把高务实看做是高拱一样的大敌,而且和高拱执政于朝廷稳扎稳打不同的是,高务实现在人就在漠南,就在土默特!
图们汗咬紧牙关,下定决心:不能退兵,这次必须彻底斩断高务实伸出的魔爪!
“本汗已经决定。”图们汗目露坚定之色:“先击败把汉那吉,擒下明廷钦使,以高务实之首级祭旗!”
切尽黄台吉等人心中暗叹,扯力克和布日哈图兄弟则立刻高声叫好,大力称颂图们汗的英明决策。
其实图们不知道的是,高务实对于朱棣的五伐漠北其实没有多少感觉,甚至私底下还有些腹诽。
按照后世不少人的观点来看,五伐漠北,扬威于天下,如此盛举,你腹诽个啥?
但高务实的思路,一贯对于虚名不看重,他看重的是实际效果。
五伐漠北的实效是什么?大明在五伐漠北之中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由于兀良哈部在靖难之役的时候从战有功,最开始朱棣对于蒙古还是持有怀柔态度的,但是,到了永乐七年,这个思想有所转变。
当时东蒙古的首领本雅失里汗先是将大明的使臣郭骥给斩杀了,随后又在胪朐河之战中将大明的十万大军系数歼灭,使得大明损失惨重。朱棣得知这个消息后雷霆震怒,亲自带领着五十万大军前去讨伐。
由此,揭开了长达十四年的北伐之战,与蒙古展开了殊死较量。那么,这十四年的仗打得到底怎么样呢?
永乐八年,朱棣开始了第一次征讨。这次的战果实际上有点尴尬,因为,朱棣二月份发兵征讨,但是在前三个月里,大明军队根本找不到本雅失里汗的大部队,朱棣带着这五十万的大军,浩浩荡荡的,却犹如围场狩猎,打不到几个蒙古兵。直到五月份,明军才小有收获——杀了蒙古几个兵,缴了几匹马羊,车辆。
直到他们抵达斡难河畔和贝尔湖东,明军才跟此次的战略目标本雅失里相遇,开始了真正的激战。此次战斗,明军倒是以绝对的优势战胜了蒙古兵,但是遗憾的是,却没能将本雅失里汗杀死,还让他向着西边逃跑了。
同时由于明军的粮草经过数月兼程,已经消耗殆尽,使得很多大明将士都饿死了,这事没办法,朱棣只能将这场维持了五个月的北伐之战草草结束。
永乐十二年,二次征战漠北地区。这个时候,蒙古的瓦剌部开始逐渐强大起来,对于大明的边境有了骚扰和威胁,于是,朱棣又领着五十万大军开始了第二次御驾亲征。
大明军队在图拉河处,用大炮向瓦剌部队发起了进攻,使其伤亡惨重。根据相关史料记载,明军此次战役“杀敌数百”。这次朱棣采用了乘胜追击的方式,炮轰之后,开始了近距离厮杀。
双方在激战过程中,死伤都很多,但是瓦剌部损失更为惨重,后来被当时在表面上臣服于大明的鞑靼部阿鲁台吞并。阿鲁台后期势力逐渐强大,然后便停止了进贡,再后来,这支军队更是发展成了犯明大军。
永乐二十年,第三次北伐开始了。这次朱棣的主要攻击对象是鞑靼部的阿鲁台。阿鲁台由于实力的差距,不敢跟大明正面冲突,所以在朱棣的大部队还没到达蒙古的时候,阿鲁台就带着自己手下的一众将领逃跑了。
所以,朱棣和他的三十万大军在到达蒙古之后,连敌方的人影儿都没看到。本来朱棣还想追杀阿鲁台,但却在九月末的时候改变了主意,打道回府了。这次征讨的战果是……杀敌数十人。
第二年,第四次征漠战开始。由于上一次没有打到阿鲁台,而且其本身也是贼心不死,再次集结兵马卷土重来,迫使朱棣开始了第四次亲征。但是这次阿鲁台依旧不肯与明军正面交锋,采用的迂回躲避的战术。
不过,这一次征伐的运气比上次要好,在零星的交战过程中,明军也歼灭了阿鲁台大部分兵力,使其最后被削减甚多,以至于最终被死灰复燃的蒙古瓦剌部落歼灭了。
又过了一年,到了永乐二十二年,第五次征战漠北开始了。这是朱棣第三次御驾亲征,也是最后一次出兵蒙古,但即使如此,这次依旧是空手而回。
明军来到蒙古,当地的敌军就是拒不出战,而是开始了躲猫猫一般的游击战。
朱棣虽然派人对各个山谷、狭道进行了反复的搜查,想要找到敌军,但是都没有看到敌军的一兵一卒。后来,有人提出建议,想要利用一个月的军粮做诱饵,来个诱敌深入,但是朱棣却担心,由于自己离敌军的腹地太近会有遭遇什么不测,所以拒绝了这个提议,班师回朝了。
更糟糕的是,朱棣在回京途中病逝,明军只能加速还京,结束此次北征。
所以在高务实看来,朱棣在位期间,五次亲征漠北,且五战五捷,看似丰功伟业,但是与宣传并不相符的是,事实上这五次胜利,并没有杀敌无数,也没有将大明边塞的困扰彻底清除,反倒只是让大明与蒙古的仇怨越结越深。
结仇倒是无所谓,问题在于这五次漠北讨伐,大明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胜利,而每次都带着数十万大军的朱棣,其征战之路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却战果平平,基本上被敌军溜了个够,劳师动众,一无所获。
而且大明如此兴师动众,连续北伐,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与蒙古军相比,显然更加吃亏。即便明初之时国力强盛,这么做又有什么益处呢?还不如七下西洋来得有用——七下西洋其实并不亏本,只不过赚钱的是皇帝的内帑罢了,甚至大明还获得了阿拉伯的特产染料,开启了青花瓷时代。
但朱棣并不是笨蛋,既然几次北伐都做了无用功,那么他为什么还是屡试不爽呢?
朱棣的目标其实并非什么军事目标,他北伐考虑的是政治。
第065章 多管齐下高务实
五次北伐,明军确实有兵不血刃的占领过草原上的城市,并可以称为北伐期间的最大成果。尤其是烧毁了一些蒙古人储存的粮食等战略物资,算是有效延缓了蒙古人恢复实力的机会。
但也因为这样的操作,让原本势力增大而相对温和的东部派系衰落。哪怕暂时阻止了西部的瓦剌人东侵,也改变不了蒙古地区的西强东弱局面。
而往后的明军,就必须逐渐面对那些在更恶劣环境下养成的对手了——后来土木之变中俘虏了英宗的瓦剌,就是西部蒙古。
朱棣北伐的真正目的,是对内而非对外。尤其是作为篡位者,他非常需要外战胜利来彰显自己的武功。拿最好捏的蒙古部落下手,自然是又方便又好用。
朱棣的大基地北平,也会因为这些远征而获得地位上的提升。方便了他后来提出的迁都政策实施。随着皇帝北上,各种军政管理部门也只好常驻北京,在潜移默化之中,完成了迁都前的大部分铺垫。
五次北伐的胜利也是朱棣在向内部宣扬:蒙古威胁在自己的努力下已经被平息。而且北元势力也没有彻底死绝,朱棣要在北京建立新都,不可能不考虑下北元复苏的可能性。
所以,北伐还同时满足了他的其他两个策略:一是为北京附近建立相对安全的缓冲区;二是以天下安定为借口,逐步把边境上的藩王们都迁往内地,解除他们对边军的控制。
这就是朱棣的五次北伐就都显得“雷声大雨点小”,最后看上去像是百忙一场的原因。
高务实从来没有站在篡位者的角度思考过如何统治这件事,所以他当然会腹诽。以他的习惯思路,一直都是无利不早起,哪怕暂时亏本,也一定要有长远的利益作为目标。
而且高务实还特别喜欢双管齐下,甚至多管齐下。就如同这次“漠南一盘棋”,他的目标其实就比布日哈图分析的还要多。
首要任务自然是他得把土默特进一步掌握住。为此他不仅准备了大棒,更准备了胡萝卜,现在大棒基本都已经亮相了,胡萝卜却还只丢出一部分,后续的部分还需要看情况再给——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他是很清楚的,所以该给多少一定要根据实际情况来决定,但总之一句话,他现在手中还有牌可以打;
其次的任务则是,他要把察哈尔部尽量削弱。一切顺利的话,自然是连察哈尔本部一起削弱,但他习惯于先考虑糟糕的局面,所以他的基本态度是万一局面有变化,也至少要把察哈尔部的外围势力,如朵颜、泰宁等部大举削弱,让察哈尔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再次一级的任务则是借土默特之手间接控制鄂尔多斯部和青海土默特部,这个问题虽然布日哈图心里想到了但没好当面说,但也不必赘言了。
剩下还有一些小的顺带任务,譬如让戚继光检验一下车营的实战效果,以此来判断万历一式刺刀款火枪在列装之后,能不能使用空心方阵战术;
又譬如,考察一下李成梁对自己的态度,是愿意合作,还是心生抵触、阳奉阴违,这关系到他将来对李成梁的处理——朱翊钧对李成梁虽说有些不满,但其实也知道李成梁暂时没有更好的替换人选。
所以,高务实就要判断一下李成梁到底能不能继续用下去,如果不用的话,要换谁来替代他;如果用的话,又能用到什么程度。
高务实对于用人,在京华内部他可能比较重视忠诚这个属性,因为京华属于“私企”,一切大事都有他自己来掌总,他能保证大局不会出现严重问题,所以下面的人更需要的是执行力,而不是什么开创精神。
要开创精神,那也得等他老了,管不动了,或者不想费心了之后才会着重考虑,而现在么……还不需要。
但对于大明这个国家层面,他就没有什么“亲贤臣、远小人”这种想法了,因此国家层面太过宽泛,他高务实纵然满身是铁,又打得几颗钉?所以考虑用人问题的时候,首先要考虑的属性是能力,其次是可控性——没有忠诚一说。
对于这个家天下时代的国家而言,忠诚是一种很奢侈的属性,尤其是因为孔子的某些观点,如“亲亲相隐”的宗**理和家族制度思想,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把家族利益看得远高于所谓国家利益的——因为国家利益在他们看来,无非是朱家的家族利益,那凭什么我自己的家族利益要屈从于你皇帝的家族利益呢?
这个问题相当棘手,因为它实际上是个精神文化内核上的问题,几乎可以说:只要家天下还存在,这种思想就没法断根。
按照高务实的观点来看,在实君政治下,这个矛盾是无可调和的。如果一定要保留君主制,那么也必须进入到虚君政治体制,让天下人觉得自己也是天下的主人之一,他们才会真正觉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目前还没出现,因为那是顾炎武在清军入关的背景下说出来的。
但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如同一家公司,老板就一个,员工拿死工资,也没有什么绩效奖励,也没有什么股权股本,更谈不上分红,那你怎么可能指望这些员工能把公司利益看得重要起来?
他自然是想方设法利用自己在公司的地位、权力来为自己谋私利——私利多好啊,公司又不是我的,亏本也是老板亏,我急什么急?哪怕公司玩熄火了,大不了我跳槽就是了,老子一身的本事,在哪干不下去?
放在国家层面,汉奸就是这么产生的。
所以,绩效奖励必须有,不然大家都是混饭吃,自然干得越多亏得越狠;分红也得有,不然没有自己一份利益在里头,谁也不会把公司的利益当回事。
国家层面的绩效奖励现在倒也是有的——升官封爵留美谥,这都可以算作绩效。
但国家层面的分红,显然是没有的,比方说如果大明现在征服了蒙古,请问普通人除了心里牛逼一下“我大明威武”之外,他能有什么直接的好处么?朝廷能给他发一两银子赏钱吗?显然没有,所以在普通人看来,这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然,边境的普通百姓可能会理解得稍稍深刻一点,至少大明一旦征服蒙古,他们就不必担心蒙古人时不时南下抢掠了不是?
为何山西、陕西等地现在几乎成了高党的“基本盘”?除了早前高拱作为北榜士子出身的官场领袖很早就拉拢了晋陇地区的大批官员之外,根本原因就是高拱的俺答封贡政策让山西、陕西等地免受战乱之苦,地方经济得到了恢复和发展,无论官员还是平民,都在其中受益了。
还真以为北方领袖就一定能稳住北方的基本盘?那皇帝是凤阳人,是不是就只有凤阳人支持他了?天真。
高务实在南方的开拓为啥远不如在北方顺利,十多年下来,京华的基本盘依然在京畿、河南等地?无他,利益罢了。
他在北方的产业,拉拢了大批勋臣,又通过京华的供铁、供煤以及掌握天津港,乃至蒙古互市及商道等优势,跟一些官僚资本拉上了关系,所以他在北方可以横行无忌,谁都得给他高某人几分薄面。
而在南方,由于买地不如北方方便(高党势力鞭长莫及),而且建厂开矿什么的又怕没有官面上的照顾(心学大本营),所以推进起来就很困难。
只有当他能够带领南方的勋亲贵戚和官员、商人们一起发财的时候,他在南方的发展才会变得顺利起来,而这只能寄希望于南洋战略的顺利展开,通过海上贸易来拉拢人了,所以现在根本急不来。
正是因为人人都会考虑私利,而他又不是皇帝,不可能代表皇帝给李成梁分红,所以才要考察李成梁的态度,这实际上是一种试探价码的行为:我需要你李成梁听我的,就看你李成梁开什么价了。
高务实肯定不能接受李成梁如历史上那般,几乎把整个辽东搞成了他的独立王国——当然,这个“独立王国”并非说辽东属于他个人或者他李家一家,实际上后来的所谓“辽东将门”,就是李成梁搞出来的,他们才是辽东的真正统治者。
按照高务实的想法,你李成梁想把自己打造成大明的辽东战神无所谓,你想给自家以及自己的属下搞点利益我也能接受,但你把辽东看做是你李家以及部下们的后花园,谁都不能动你们的利益,那就不行。
因为辽东一旦生变,你辽东自己又单独解决不了,还不是要整个大明给你们输血?凭什么朝廷在辽东事务上得事事被你们牵着鼻子走?
最后,高务实还有一个附带任务,就是捞声望——蒙古这个两百年的大患,我高某人一出手就给大明解决了一大半,之前质疑我不过凭三伯余荫混上位的人,现在总该没话说了吧?朱翊钧接下来再要重用我,你们也没话说了吧?
同时,这还是稳定高党内部的一件大事:高拱去世,郭朴致仕,不代表我高党青黄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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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我保他必有美谥
沙城当然不是沙巴克城,此地位于张家口西北一百二十里,此城南边不远是兴和,兴和是蒙古人前往张家口互市的重要落脚点。
而沙城本身,大抵便在昔日元中都附近,在后世属于张家口市张北县。
元中都始建于元大德十一年(1307年)七月,是著名的蒙元四三大都城(和林、上都、大都、中都)之一。
它的建造者为元世祖忽必烈的曾孙元武宗孛儿只斤·海山。海山当时急于要建成中都,为加快进度,“发六卫军万八千五百人”、令“上都卫军三千人”加入施工,“罢不急之役”以保中都建设。
至大元年(1308年)七月即建成宫城,从开工到建成宫城仅用了十三个月,可以说创造了古代宫殿建筑的奇迹。后又加建宫城角楼、皇城和郭城,使其在当时成为蒙元时期继和林、上都和大都之后的又一帝国都城和皇室避暑、游猎胜地。
不过元中都作为都城时间很短,至大四年(1311年)正月,元武宗猝逝,其弟爱育黎拔力八达(元仁宗)继位。其对武宗劳民伤财建设中都很是不满,为顺应民意,继位不久即下诏“罢城中都”。
元中都作为都城仅仅三年,之后仅作行宫使用,后来的元英宗、泰宗、文宗、顺帝等多位元帝都曾到此巡幸、议政、作佛事。至正十八年(1358年),存世仅五十年的元中都被红巾军烧毁,成为废址。
自此,元中都就在历史的长河中消失了,直到600多年后的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其遗址才被重新发现。
但此地并未因此完全成为文明荒漠,因为它的地理位置还是比较有区位优势的,乃是农耕文化与草原文化的交融处,北面和西面都是广袤的漠南蒙古(内蒙古)草原。
毕竟在元代时,这个当初被叫做旺兀察都的地方,曾经是个地广草盛、湖泊众多、天鹅大雁天上飞、狍子野鹿地上跑的美丽草原。
但高务实来到此处时,这里既非草地茂盛的草原,也看不见雄伟阔达的元中都,留给他观赏凭吊的,只是漫漫黄沙中露出的一些断壁残垣。
幸好,元中都虽然被红巾军一把火给烧了,但木质的建筑好烧,砖石与黄土垒成的城墙却不好烧,因此这里现在还依稀有些城市的痕迹。
黄沙,古城,斑驳破落。这便是高务实此刻眼中的沙城——难怪它现在被叫做沙城,还真是沙中古城。
“先生,学生一直想不明白,当初海山即位时,大元已经有大都和上都,漠北还有和林,为什么还要建中都?”
问这句话的人,是个十岁孩童,穿着一身典型的明人服饰,操着一口山西腔调的汉话,但他年纪虽小,却不骑小马,而是骑在一匹高骏的宝马之上,丝毫也没有惊慌之意,仿佛骑马对他而言就和走路一样简单。
这孩子,便是把汉那吉的长子额尔德木图,而他口中所称的“先生”,那自然便只能是大明的六首状元高务实了。
对于元史,后世人了解得很少,高务实也一样。实际上,元、明、清三朝的国史都有很多的问题,譬如元修宋史资料太少,清修明史篡改过甚,而明修元史的问题则在于,当时编修时间过于仓促,以至于多采用墓志、神道碑、家传、行述等现成史料堆砌,而且出于众手,连裁剪雕琢的时间都没有给史官准备,使它不可避免地存在许多堆砌混乱之处。
如随得随抄,前后重复,失于剪裁;又不彼此互对,考定异同,时见抵牾。
如本纪或一事而再书,列传或一人而两传。同一专名,译名不一。史文译改,有时全反原意。沿袭案牍之文,以致《河渠志》、《祭祀志》出现了耿参政、田司徒、郝参政等官称而不记其名。又据案牍编宰相年表,仅删去其官衔而不予考订,以致有姓无名。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不过,此时毕竟是明朝,而高务实这个翰林官在此前纂修《大明会典》时,不可避免地要查元史(如某项制度的来历),所以他的元史水平倒是比穿越前提高了不少。
幸好提高了,要不然这位被把汉那吉在儿子面前吹嘘成“天下第一才学”的高六首,今日岂不是要在新学生面前丢面子?
高务实一边信马由缰地走着,如同逛旅游景点一般看着这故元的废都,一边温和地道:“你问的这个,要从海山争得帝位说起。”
同样的问题,额尔德木图以前也问过他父亲把汉那吉,但把汉那吉是个奇葩,他对元史的了解还不如对大明的了解多,自然回答不了儿子的问题,因此眼下高务实这样一开口,额尔德木图就大喜过望,规规矩矩拱手道:“还请先生指点。”
高务实暗暗点头,这小子别的不说,他老爹尊重文化的优点倒是继承下来了。
“大德十一年(1307年)二月,故元的第二任皇帝成宗铁穆耳病死。其皇太子德寿早夭,亦无其他子嗣,因而皇位出现空缺。按照蒙古旧制,暂由正宫皇后卜鲁罕摄政,由她召集宗亲大臣举行库里台大会,另选新君。”高务实差不多算是现学现用,拿着前年学到的一点元史,就开始在学生面前讲述起来。
“卜鲁罕和左丞相阿忽台拟拥立成宗的堂弟安西王阿难答为君,乃召其入京辅政;而右丞相哈剌哈孙则试图拥立海山兄弟。于是哈剌哈孙和从怀州(河南沁阳)先赶回北京的爱育黎拔力八达(后为元仁宗)发动政变,拘捕了皇后卜鲁罕、左丞相阿忽台和阿难答——这两人后来都被处死。
此时,怀宁王海山还在青海,哈剌哈孙和诸王阔阔出、牙忽都等和答己想拥立海山的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为帝,但迫于长兄海山强大的军事压力,爱育黎拔力八达没有继位,而只是以监国之名义执掌朝政,后拥立其长兄海山为帝。
大德十一年(1307年)五月,海山在上都登基,为了报答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的拥立之功,封其为皇太子兼领中书令,相约兄终弟及,叔侄相传……
不过关于这一点,你是蒙古人,应该听说过后续的事,至大四年,元武宗海山猝死,爱育黎拔力八达即位,是为仁宗,在位九年,但他死后并未按照约定传位给武宗之子和世瓎,而是传给了其子硕德八剌(元英宗),打破了叔侄相传的誓约。这个做法也导致后来故元长达二十年残酷而血腥的争位斗争……”
额尔德木图点头道:“是的,这些事学生知道。”
高务实轻轻颔首,继续道:“海山登基后,为了摆脱上都和大都旧贵族的掣肘,尽快树立自己的权威,方便联系漠北从征时的蒙古诸王贵族,因此登基仅十天,便下诏‘建行宫于旺兀察都之地,立宫阙为中都’。
但是,海山本人过于沉溺于酒色,至大四年正月初八,在位不足四年的海山,出人意料地猝死在大都玉德殿,年仅三十一岁。元武宗死后,他的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继承了皇位,是为元仁宗。仁宗继位后,很快宣布罢建中都,但仍作行宫使用,后任多位皇帝也曾到此巡幸、议政。至正十八年,红巾军烧毁中都宫阙,使其成为废址,嗯,便是如今我等眼前的沙城。”
额尔德木图若有所思地道:“也就是说,海山修中都,和隋炀帝去江都的情况类似?”
高务实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你还知道隋炀帝?”
额尔德木图微微挺胸:“当然知道。”
高务实笑着问:“何以为炀?”
“呃……”额尔德木图一时语塞,挠头道:“这个不知道,但肯定不是美谥。”
“《谥法》曰:好内远礼曰炀,去礼远众曰炀,逆天虐民曰炀,好大殆政曰炀,薄情寡义曰炀,离德荒国曰炀。”高务实说罢,瞥了额尔德木图一眼:“你觉得李唐给的这个恶谥,适合杨广吗?”
“好像还挺适合的吧?”额尔德木图依然有些挠头。
高务实并不直言适合或者不适合,而是道:“杨广的‘炀’这个谥号是唐高祖李渊给的,其实,杨广还有其他三个意义完全不同不同的谥号。
第一个是留守东都的越王杨侗继位后,给杨广上谥号曰‘明’,庙号世祖,这应该算是最正规的一个谥号,那么也就是说,杨广应该是隋世祖明皇帝。
巧合的是,王世充篡位建郑,杀害杨侗后,给杨广的谥号和李渊给杨侑的谥号一样,都是‘恭’,也就是隋恭帝。
另外,夏王窦建德听说王世充篡位后,与他断绝关系,转头给杨广上谥号曰‘闵’,也就是隋闵帝。木图,你可知道这四个谥号的之间有何区别?不同的人,为何给了他不同的谥号?”
额尔德木图摇头道:“区别肯定是有好有坏,但学生不知道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高务实笑道:“无他,彼之甘露,我之鸠毒,反之亦然。炀,着重点是昏与暴;明,着重点是功与业;恭,着重点是让与谦;闵,着重点是思与哀。”
额尔德木图似懂非懂,还是有些茫然,问道:“那为什么着重点不同呢?”
高务实答道:“李渊起兵反隋,乃是以臣子造反,他必须强调杨广之所为天怒人怨,天命已不在隋,因此着重说杨广的昏与暴;越王杨侗是隋室正统,自然要强调杨广的功与业;王世充属于篡位,为了获得一些正统性,不得不强调杨广的让与谦;窦建德自诩忠义之人,而杨广毕竟是其故君,因此强调自己对杨广的思与哀。”
他说到此处,笑了起来:“你看,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看来,便有这么多完全不同的形象,所以说,盖棺定论何其难也。”
额尔德木图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忽然有些紧张地问道:“先生,你说,额赤格将来……”
“你父亲么?”高务实笑了笑:“打赢这场仗,我保他必有美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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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决战沙城(一)
高务实口中的“这一仗”,并非是已经打完了的对辛爱的那一仗,而是指接下来要和图们打的这一仗。
高务实本人跑了大几百里,从大板升城来到沙城,可不是来旅游的,他是来协调这次针对图们的漠南决战来的。
沙城这个位置,在之前辛爱老营的南方两百里偏西,离张家口不远,以图们目前的位置来说,这位全蒙古大汗只要一路向西而稍稍偏南,走两百里便到。
把汉那吉和恰台吉暂时还没来,不过他们迟早会来的,只是在来之前,高务实需要他们先吃个败仗,败退到沙城来。
蒙古人对于吃败仗的容忍度比较高,或者说对于“小负则走”的举动,他们几乎不当做败仗来看待,因为蒙古人打仗本来就经常都是拖着打、钓着打。
后世有些人一听说蒙古铁骑纵横无敌之类的话,就以为蒙古人长于冲锋陷阵、摧坚破锐,其实那真是天大的误会。蒙古骑兵在大多数时候,主属性都是“弓骑兵”,只是偶尔面对弱旅或者败兵的时候客串一下弯刀骑兵罢了。
既然是弓骑兵,自然不会铁了心跟人硬拼,慢慢射、慢慢磨才是硬道理,所以高务实让把汉那吉与恰台吉小败一场然后逃来沙城,完全是合情合理的“蒙古式作战”举动。
具体怎么进行战术操作,高务实是不问的,他也不太懂,这种事交给恰台吉安排就好,连把汉那吉都被高务实“私下提醒”,让他充分尊重恰台吉的战术布置。
把汉那吉此前刚刚“大胜辛爱黄台吉”,可谓威震漠南,寻常人要是跟他这么说,只怕他非要大发雷霆不可。
但高务实不是寻常人,在把汉那吉看来,高务实这个六首状元,那几乎就等于是天下第一智者啊!他大成台吉一贯都是尊重智者的人,智者的话怎能不听?何况高务实跟他交情又好,还是儿子的老师,这个面子必须得给。
所以,把汉那吉手下的西哨大成台吉部以及恰台吉的本部约六千人留在了北线,钟金哈屯和一堆台吉们的部曲,包括一万多俺答的大汗护卫军在内,全部和麻贵一道南撤到沙城来了。
与此同时,在高务实以全权钦使身份的命令下,宣府镇调动了两万多军队从张家口悄然北上,经兴和而至沙城。
这两万多军队,主力是麻贵留在宣府的部众,包括约一千五百达兵在内,是他这个宣府副总兵平时管代的部曲。
除了麻贵本部之外,还有两名参将,正式职务分别是“分守宣府上西路万全右卫参将”和“分守宣府下西路柴沟堡参将”。
另外还有“分守宣府南路顺圣蔚广参将”一员被北调张家口堡随时接应,其麾下人马约莫六千;“分守宣府北路独石马营参将”则拥兵于独石堡,随时准备截断图们后路。
顺便说一句,这位独石堡参将乃是麻贵的侄儿麻承勋,而他麾下在近日得到充分加强,之前马芳的一部分嫡系精锐骑兵被调到他麾下,由他临时指挥。
大抵上来说,宣府镇一共出兵两万,同时还集中了约三万以上大军随时支援。
另外,高务实自己又抽调了山西附近的骑丁一千人到沙城,使他麾下的个人武装达到四千骑丁。
本来,这位怕死的钦使还想调动步丁的,包括大同煤矿的护矿队他都打了主意,估摸能在山西调动近一万步丁(以护矿队为主),后来还是临时赶来沙城的曹淦算了算,向他表示时间上实在来不及,他才作罢。
此前就说过,高务实打仗一般只在战略上花功夫,一说到具体战术他就比较懵,通常就只记得一个原则:集中兵力。所以这一次规划中的漠南大决战,或者说沙城决战,他的思路也同样是悄悄集中兵力,引图们来决战。
算一算,现在沙城就已经有了五万大军,开打之前还有把汉那吉和恰台吉所部的四万人,九万主力与图们开战,胜算应该还是比较大的。
图们方面,察哈尔本部六万,最多再加上辛爱残部约一万,最多也就七万左右的人马,而且远道而来,孤立无援。
高务实这边,除了到时候沙城这明摆的九万大军之外,还有张家口堡和独石堡的三万大军随时可以前来合围,实际上可用兵力已经高达十二万之多了。况且此处离张家口既然近,补充方面就比较容易,怎么看都是占尽优势。
而从将领来看,图们那边真正算得上战将的也就他本人和脑毛大两个,其余如切尽黄台吉、火落赤等人,虽然是五执政之一,过去的战绩也都不错,但图们不可能把察哈尔本部交给他们统带,所以有等于无。
辛爱之子扯力克和布日哈图等人,能不能打仗高务实也不是很清楚,反正没算在名将之类。尤其是布日哈图,此人在这次事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但由于他历史上声名不彰,高务实并不清楚他的能力,也没把他算在里头。
当然,辛爱自己都只剩万把嫡系了,布日哈图哪怕有带兵的能力,恐怕也无兵可带——他头上至少还有他老子辛爱和长兄扯力克,哪里轮得到他?
在沙城转悠了大半天,回到城内的高务实刚刚坐定,便有消息传来,说大成台吉与恰台吉二人已经在北线吃了个败仗,丢弃了“大量辎重财物”,正朝沙城逃来。
高务实很是满意,但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大成台吉和恰台吉损失了多少人马?”
信使道:“回钦使的话,大成台吉部损失了二十五名勇士,恰台吉部损失了两名勇士。”
“很好,很好。”高务实嘴角抽了抽,怎么你们蒙古人是美国军队吗,这么怕死人的?这尼玛一共才死了不到三十个人,图们那厮也不知道会不会中计?
“图们南下了吗?”高务实问道。
信使道:“南下了,图们所部一直追着大成台吉部身后。”
高务实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好,你辛苦了,下去领赏吧。”
等信使下去,曹淦笑了起来,对高务实道:“恭喜老爷,不世之功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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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决战沙城(二)
不世之功?
单单击败图们,恐怕还算不得什么不世之功,蒙古人惯有的“小负则走”特殊属性使得击败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在高务实看来,只有重创、全歼之类的词汇,才算是真正的击败。
但这很难。
他把战争爆发的地点特意安排在沙城,的确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但他不长于战术,很难判断战局的发展会不会顺着他的思路走。
诱敌深入自来都是好战术,但对方肯不肯深入,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布置下再好的陷阱,对方不肯来也是白搭。
事实上,图们军中也正在就追击一事发生争论。
草原上的两百里,对于骑兵而言,顶破天也不过就是两天的路程,图们一开始“击败”把汉那吉的时候的确非常兴奋,根本没有多想,就带着大军追了过去。
但追出一天之后,图们被布日哈图叫住了。
布日哈图今年不到而立,算起来是个跟把汉那吉差不多的年轻台吉,要是在往常,根本不会放在图们大汗的心里。
毕竟当年达延汗在废除了太师、宰相等职务之后,整个蒙古遍地都是台吉,虽然台吉也有高下之分,但布日哈图这样非嫡非长的台吉,怎能入图们大汗的法眼?
然而上次议事之后,图们大汗意识到了布日哈图的不凡,至少此人不像大部分蒙古将领一般眼里只有打和抢,他是会站在全局的高度来思考问题的。
这种水平,在当前的蒙古真的称得上可贵,要不是祖宗制度所在,图们大汗甚至觉得布日哈图是“宰相之才”。
这天入夜扎营之后,布日哈图匆匆来找图们,表示了自己的隐忧。
布日哈图上前见礼之后直接进入正题,道:“大汗,臣觉得把汉那吉和脱脱的动向不对劲,他们昨日之败现在细细想来,似乎也有些疑问,臣请大汗慎重。”
图们哈哈一笑,道:“这就是汉人说的英雄所见略同么?本汗也发觉有些不太对劲了……你坐下,慢慢说道说道。”
“多谢大汗。”布日哈图鞠躬一礼,恭恭敬敬地在下首坐好。
这般规矩的表现让图们大汗很是满意,现在的蒙古人,尤其是蒙古台吉们,像布日哈图这样懂规矩的不多了。
图们大汗和颜悦色地道:“布日哈图台吉,你是我们蒙古少有的年轻俊才,有什么想法只管直说,本汗一定会慎重考虑你的建议。”
布日哈图再次致谢,然后面带忧色地道:“昨日把汉那吉和脱脱二人在小负一场之后南下逃窜,一开始臣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大汗决定追击之时,臣也觉得毫无问题,但追着追着,臣却发现了一些问题。”
图们大汗并没有打断,只是点头“嗯”了一声,示意布日哈图继续。
布日哈图便又道:“首先是他们逃窜的速度不对。”
这一点稍稍出乎图们的意料之外,因为他一开始没发现对方的速度有什么问题,不禁反问:“速度不对?”
“正是。”布日哈图坦然道:“我们一路从察罕浩特千里迢迢赶来土默特,而他们在此前击败我阿布之后便在原处修整,按理说这就是汉人所谓的以逸待劳……即便他们兵力不足,不足以与大汗的大军对抗,因此稍有小负,可是为什么他们逃窜的速度却并不快呢?从马力上来说,我部此刻的战马要比他们的战马疲惫不少,可是他们夺路而逃的时候,居然根本甩不掉我们,这是何故?”
图们并不介意他没有故意高看察哈尔部一眼,认为对方的骑兵不如自己,所以跑不过很正常,他反倒很欣赏布日哈图这样实事求是的态度——图们自己都没有小看土默特部的实力,否则的话,当初俺答威压蒙古的时候,察哈尔部作为大汗的本部怎么没有跳出来反击?
“你的观察很仔细。”图们点了点头,道:“所以你觉得他们是故意跑得这样不快不慢的?或者本汗更直接一点说:你认为他们是在故意引我们上钩?”
布日哈图先观察了一下图们大汗的表情,见他并没有要生气的迹象,这才点头道:“臣的确有这样的怀疑。”
图们汗皱了皱眉,问道:“你有什么佐证没有?”
身为大汗,又是此次出征的总决策者,他当然不能轻率,万一对方是真的就只有这个速度呢?如果疑神疑鬼错过了战机,将来不是要被后世子孙嘲笑么?
布日哈图道:“臣没有直接的证据,但若大汗只说佐证,那或许还是有一点的。”
图们汗点头道:“好,说来听听。”
布日哈图便开口道:“首先,昨日一战的时候,对方的兵力就不对。”
“哦?怎么不对了?”图们汗微微皱眉。
“据我阿布说,那日他被把汉那吉与脱脱偷袭之时,虽然实际上只有他们两部出动,但当时还有其他的部落跟随。”
“还有谁?”
布日哈图一脸慎重,道:“除了脱脱所部之外,在后方还有其他打着大汗护卫军旗帜的骑兵,其中有一部分旗号很杂,因为离得远,我阿布也没看清,但另外一部他看清了,是摄政哈屯的旗帜。”
摄政哈屯?那就没有别人,只能是钟金哈屯了,看来她已经像各部表明了自己暂为摄政之事——当然,这是题中应有之义,倒不奇怪。
但是钟金哈屯的兵马跟把汉那吉和脱脱一起出现,这问他就很严重了,算起来,就是图们等人心知肚明的“最坏局面”之一。
钟金哈屯没有保持中立,而是直接站到了把汉那吉一边。
换句话说,明人的那位全权钦使十有八九在这件事中插了手,或威胁或笼络地将钟金哈屯拉上了把汉那吉的贼船。图们大汗和辛爱黄台吉现在要面对的对手,基本上已经可以看成除了辛爱所部之外的整个土默特了。
虽然早有这样的坏打算,但事实摆在眼前之后,图们汗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辛爱无能,你堂堂一个土默特的黄台吉,几十年下来居然就没能拉拢几个盟友,你是傻子吗?
这种时候,图们汗当然下意识就忽略了互市的巨大利益才是把汉那吉“得道多助”、辛爱黄台吉“失道寡助”的根本原因,而不仅仅是什么威望、手段的问题。
但现在骂辛爱无能是毫无用处的,事实上辛爱在遭到优势骑兵偷袭的情况下还能带出来一万多部属,这本身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表现了,多少名师大将在突然面对这种遭遇时,留给史书记载的也不过“仅以身免”?
图们大汗强迫自己就事论事,沉默了一下才道:“昨日一战,只有把汉那吉的西哨本部和脱脱手里的那六千人,全军只有我等一半。如果你阿布所言属实,那么对方的兵力的确不对。”
布日哈图既没有骄傲自满的模样,也没有胆小怯弱之意,而是平静地接口道:“除了兵力不对之外,昨日把汉那吉和脱脱二人的表现也很值得怀疑。”
如果说图们对于战局生疑,主要出自于战况过于顺利之后,作为一个还算谨慎之人的下意识怀疑,那么布日哈图的怀疑则是真正用头脑分析出来的。
图们无法不重视,马上问道:“他们的表现有什么问题?”
“脱脱的表现过于积极,而把汉那吉的表现则过于迟钝。”布日哈图回答道。
这个说法,图们有些不太认可,皱眉道:“脱脱是难得的大将,表现活跃有什么不对?而把汉那吉则没打过什么仗,指挥呆板迟钝也是情理之中。”
图们汗和布日哈图台吉都是黄金家族的血脉、达延汗的子孙,所以就不必吹嘘什么黄金家族的把汉那吉天生就很牛逼这种骗人的鬼话了。
“不然,大汗,臣指的不是他们双方的指挥水平,而是……”布日哈图迟疑了一下,才选择好用词,补充道:“而是态度。”
“态度?什么态度?”图们大汗有些没听懂。
布日哈图皱着眉头道:“按理来说,把汉那吉如果能战胜大汗,那他的土默特彻辰汗地位就没有人能够撼动了,如此,他对于此战的态度绝不应该有任何消极,不说主动求战,至少也应该是全力迎战才对,可昨日他的举动是什么呢?大汗可还记得?”
图们想了想,道:“他按兵不动,等脱脱用尽手段也奈何不得本汗,还被本汗的护卫军差点包围之后,他受了惊吓,主动开始撤退。”
“没错,问题就出在这里!”布日哈图眸中精芒一闪,肃然道:“把汉那吉的反应一定有问题!那日我阿布遇袭,虽然当时也是以脱脱为先锋,但把汉那吉跟进的速度非常快,一点也看不出他有消极之意。那为何昨日他就忽然消极避战了呢?即便不说避战,至少他也退得太干脆了,难道他这个‘彻辰汗’就打算靠着脱脱那六千兵撑腰?他自己的西哨四万大军全是摆设吗?”
布日哈图这么一说,图们汗就明白过来了——对啊,是把汉那吉要做彻辰汗,又不是脱脱要做彻辰汗,脱脱这么积极有什么用?
再积极,这大汗的位置也轮不到他啊,而且现在又不能做太师、做宰相了,他根本捞不到多少好处,这么积极是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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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决战沙城(三)
图们汗心思一转,暗道:莫非把汉那吉想借刀杀人,借我之手除掉脱脱?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便过去了,因为这也没有道理:把汉那吉光本部就有四万铁骑,部众是脱脱的十倍以上,还有大板升城以及城中的十万汉儿做根基,加上他本人又是黄金家族的血脉,无论实力还是名义,都远不是脱脱可比的,他至于担心脱脱什么吗?
脱脱能在这个时候帮他,立场已经是明摆着的了,他不好好笼络都是脑子进水的表现,如果还反手打压,那除非是失了智啊!就算那个叫波尔哈兔的蠢货活过来,也蠢不到这个程度去吧?
所以,借刀杀人的猜测肯定不成立。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把汉那吉和脱脱的举动是之前就商议好了的。
脱脱昨日异常活跃,几乎把蒙古骑兵的主要战法都拉出来摆了一遍,但由于他的对手也同样是蒙古骑兵,而且有明显的兵力优势压制,所以不管他怎么努力,最终也只能被逼退,结果就是把汉那吉“见势不妙”掉头便走,脱脱“无奈之下”也只能跟着逃了。
如果布日哈图没有分析出他们的兵力出现了衰减,那么这种举动本身看起来问题其实不大,因为有一种假设可能成立:
即处于兵力劣势地位的把汉那吉和脱脱决定先试探一下对手的实力,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硬拼,于是先派脱脱率领精锐出阵试探——这是可能的,因为把汉那吉阵营之中没有人敢说自己比脱脱能打,所以脱脱出战试探对手实力是最稳妥的事。
而且以脱脱的能力,就算打不过,也不至于逃不掉,可以保证实力不出现大的折损。
但由于之前布日哈图发现把汉那吉和脱脱的兵力减少了一部分,这种可能性就降低了很多,因为首先的变成了另外两条:
一是以钟金哈屯为首的大汗护卫军去哪了?二是把汉那吉和脱脱不快不慢地南逃目的何在?
图们长出一口浊气,沉声道:“也就是说,彻辰汗的护卫军被提前派往南面某处设伏,把汉那吉和脱脱现在不过是个诱饵?”
布日哈图松了口气,点头道:“不错,臣以为这是最合理的猜测。”
图们稍稍点头,又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可是本汗记得,彻辰汗的护卫军人数并不算多啊,以前好像也就两万多人马,不足三万吧?把汉那吉和脱脱现在手头有三万多人,大汗护卫军就算有两万人在南边某处设伏,他的总兵力也没超过六万,他凭什么觉得把本汗引去南边就能稳操胜券了?”
布日哈图摇头道:“或许他们未必认为需要‘稳操胜券’。大汗,对于把汉那吉而言,他并不是一定要将大汗击败,只要大汗您能够退兵——甚至不管是击退还是逼退,亦或者拖到大汗不得不退——对他来说都是胜利。”
哦,也是,把汉那吉只是要做土默特彻辰汗,只要自己退走,他的地位就没人能与之相争了,倒不一定非要打败自己。
“那么,引本汗南下中伏,让本汗吃个小亏,然后退回察罕浩特,这就是把汉那吉的计划?”图们眯起眼睛问道。
“有这个可能,但也不排除他希望引大汗遇伏之后,能够重创甚至击败大汗,这样的话,即便他还不至于敢对大汗如何,但至少他可以树立威望。所以臣的意思是,把汉那吉最基本的期望是逼退大汗,如果能有更大的战果,他当然也不会不要。”
“哼!想得倒美。”图们汗冷笑一声,想了想,道:“本汗虽不怕他设伏,但却偏偏不让他有任何得逞的机会!”
布日哈图目光一闪,问道:“大汗不打算南下了?”
图们汗哼哼一笑,道:“不去了,本汗现在打算换个地方玩玩。”
布日哈图问道:“大汗是想去归化,还是大板升?”
图们汗微微一怔,问道:“为何是两处?”
原来他的意思很简单,南下既然可能遇伏,那就不南下,继续西征,去把归化城拿下再说。归化城是土默特的汗庭、王庭,拿下归化不仅是名声上好听,而且那意味着可以掌握钟金哈屯,同时还能得到俺答的遗体——目前停灵在大召寺。
有了钟金哈屯和俺答的遗体,再加上自己是全蒙古的大汗,宣布辛爱继位彻辰汗就显得理直气壮了。到时候,钟金哈屯和其余那些台吉们只能纷纷投效。此消彼长之下,把汉那吉和脱脱的势力就衰退了。
图们甚至一下子想得更远了:真要是做到这个程度,说不定可以和把汉那吉谈判,给他封一个土默特济农(土默特副汗),这样的好处更大——辛爱虽然有了大汗的名义,但实力大损,想要维持住局面,就必须依靠自己的支持;而把汉那吉被实力虽然损失不大,却打不过有了彻辰汗名义和自己支持的辛爱。
于是,整个土默特就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双方都要看自己的脸色行事,才能维持身份和实力。如此一来,汉人对他们的影响力自然也就跟着衰退了,大蒙古国的振兴依然有希望!
但布日哈图刚才还提到了大板升城,这就让图们汗明白,布日哈图一定还有另外一种设想。
这小子是个人才,倒是要问一问他怎么想的。
于是图们汗笑容可掬地继续补充着问道:“难道放着近一些的归化不取,而去取大板升城更好么?”
布日哈图微微一笑,道:“那要看大汗的志向。”
图们汗顿时一呆,皱眉道:“此言何意?”
布日哈图淡淡地道:“如果大汗只是希望土默特能够安定下来,不去给大汗捣乱,那倒是无所谓打不打大板升城。但如果大汗有更大的期望,譬如……统一蒙古,那么打归化就不如先打大板升。”
图们大汗在心中倒抽了一口凉气,强自镇定地问道:“为何这般说?”
布日哈图微微一笑,平静地道:“打下归化,掌握钟金哈屯,让臣的额赤格去继位彻辰汗,的确可以平衡土默特失衡的力量对比,将来彻辰汗和大成台吉互相敌视,谁也没有余力去给大汗捣乱,但大汗能做的也就如此了。”
图们汗默不作声,等他说打大板升城的好处。
果然,布日哈图接着道:“但打大板升城则不一样,大板升城是把汉那吉的根基所在,只要大板升城被大汗拿下,把汉那吉就根基尽失,连现有的部众也未必能够养活。明人固然有能力支持他,可没有了大板升城的把汉那吉还是不是值得明人支持,那可就要看明人怎么想了。
如果到时候彻辰汗向明人表示,只要明人支持他统一土默特,他就开放互市,否则便重新回到十多年前双方你来我往互相袭扰的局面,臣以为明人一定会好好考虑其中利害的。”
哦……还有这样一个思路。
图们汗心中不禁对布日哈图再次高看了一眼,他的这个思路可谓是拿明人的利器去对付明人,真正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互市对蒙古自然重要,但对明人而言,也同样大有好处,就算不说经济上的好处,单说互市终结了双方的战争这一条,明人就要好好考虑一番。
土默特形成自己刚才设想的左右哨对立之后,只要彻辰汗拒绝互市,动不动就去袭扰,明人也一定是不堪其烦的,到时候再提出请明人支持他统一土默特,土默特将恢复全部互市的计划,想必明人不会拒绝。
可是,这跟自己统一蒙古有什么关系?这不是给辛爱做嫁衣么?
第067章 决战沙城(四)
图们汗刚觉得这和自己统一蒙古无关,得到好处的只是辛爱罢了,便听得布日哈图说道:“大汗该不会觉得,将土默特东西对立,于大汗统一蒙古有好处吧?”
图们汗看了他一眼,却不答话,只是故作高深地笑了笑。
布日哈图也不理他的假模假样,继续道:“假设土默特真的出现东西两哨对立的局面,大汗真的相信那是一种真正的平衡吗?比如说,大汗认为钟金哈屯会与彻辰汗一条心吗?臣以为不会。
钟金哈屯是出了名的亲明派,只要把汉那吉的势力不被根除,就会让钟金哈屯心怀希望,认为亲明依旧是可行的,而把汉那吉既然能继续依靠大板升城和西哨的广大地区与明人互市,其实力就能继续维持,此时再加上钟金哈屯的首鼠两端,彻辰汗必然会在明里暗里都处于劣势。”
“本汗可以帮助他!”图们汗强调道。
“大汗的确可以帮助彻辰汗,可是大明难道就不能帮助把汉那吉吗?”布日哈图一摊手,道:“就算双方的外援之力相互抵消又如何呢,把汉那吉的实力仍然超过彻辰汗,一旦钟金哈屯或明或暗地倒向把汉那吉,则土默特依然会出现如今日一般的局面,到那时,彻辰汗的地位难以维系,迟早还是要被把汉那吉吞并!”
布日哈图微微一顿,加重语气,斩钉截铁地道:“所以,大汗若把首要目标定为归化,那算不上拯救土默特,更算不上拯救蒙古,只是让土默特苟延残喘一些时日罢了,其实于事无补。”
图们汗沉默了一下,缓缓问道:“那么,先打大板升城就不同了?”
“然也!”布日哈图果断地道:“若能先拿下大板升城,那就是汉人所说的‘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大板升城一失,把汉那吉的根基也就断了,正如臣方才所言,彼时的大明还会不会认为把汉那吉值得扶植,就很难说了。
而把汉那吉一去,土默特的大局也就定了,光是一个钟金哈屯,是翻不起大浪来的。届时彻辰汗受大汗大恩,于情于理都必须惟大汗之命是从,否则谁肯对他心服?土默特既然对大汗唯命是从,右翼蒙古自然也就归顺于大汗旗下,到那时,大汗汗旗所指,便是我蒙古诸部兵锋所向,达延汗的辉煌亦将在大汗手中重现……”
布日哈图若是晚生四五百年,肯定是个传销分子,这番话说得极有煽动性,尤其是他着重强调恢复达延汗时代的辉煌,更是挠到了图们汗的痒处。
“你此言倒也有些道理。”图们汗慢吞吞地道:“只是本汗担心若是越过归化,先去大板升城,万一钟金哈屯从背后偷袭的话……”
布日哈图摇头道:“钟金哈屯不足为惧,与其担心她派兵偷袭,还不如担心把汉那吉得知消息之后尽起大军救援。不过,那却也正是臣所乐见的,相信大汗也愿意看到这一幕。”
图们汗脑子转了转,点头道:“你是说,我们这样一来,就算是‘攻其必救’了,而他放弃南边的陷阱转而追着我们去大板升城,咱们就反倒有机会来个以逸待劳了。”
布日哈图微微一笑,道:“大汗英明,这便是汉人所说的化被动为主动是也。”
这的确是汉人几千年战争艺术中很寻常的计策,攻其必救,围点打援。不过汉人的兵书战策虽然很多,学过的人也多,但真正能用得好的却也有限,布日哈图作为一名蒙古台吉,有这样的见识和能力,的确有些斤两。
图们大汗闻言满意之极,正要点头应允,却恰好有探马来报:“大汗,我部探知南线消息,明人全权钦使高务实出现在张家口堡西北的沙城,也就是昔日中都!”
图们与布日哈图都是目光一凛,同时问道:“高务实出现在沙城?”
探马立刻表示确定。
两人对视一眼,一齐皱起眉头来,都把刚才的话题暂时先掐了,思索高务实出现在沙城的含义。
图们汗可能真是“有智而迟”,半晌还在迟疑犹豫,而布日哈图则主动问道:“还有什么消息?我是指沙城方面。”
探马略微迟疑一下,道:“消息有是有,但……有些诡异。”
布日哈图眸中精芒一闪,立刻追问:“有就好,你不要管诡异不诡异,直说无妨。”
探马便道:“张家口那边有明人大型商队送了不少举行庆典之物去沙城,沙城方面有一些明军整日里操演,但看起来又不像是在操演战阵,不知道在忙乎什么……还有就是,沙城里里外外被整葺了一番,现在好像还在大力清扫,就像是南朝的明人要过大年时所做的那样。”
图们汗听得莫名其妙,皱眉道:“这高务实也未免太讲究了些吧?他又不在沙城娶妻常住,搞这些名堂做什么?这些南朝的读书人可真会端架子。”
布日哈图却一脸慎重,微微摇头,沉吟着道:“大汗,这恐怕不是高务实要端架子。”
图们汗一愣,反问道:“那是谁?”
“汉人皇帝。”布日哈图深深皱着眉头:“大汗,臣担心明廷要利用沙城做些文章。”
“利用沙城做些文章?一个两百多年前就被一把火烧掉的残垣断壁,能有什么文章好做的?”图们汗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大汗既然记得沙城是被一把火烧掉的,那么大汗自然也知道沙城以前是什么。”
“哈,本汗当然知道,那是我大元的中都嘛……呃,大元中都?”
元中都,其作为都城的时间极短,仅仅只有三年,而整个城市存世也不过五十年就被红巾军烧毁,但不管怎么说,此地曾经是元朝“四都”之一,在某种特殊情况下,拥有特殊的含义。
图们汗原本随意说着,然后突然有些愕然,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
果然,布日哈图面色沉重起来,道:“高务实此人颇有手段,臣担心他利用中都过去的地位来做文章,譬如说……他不打算在归化城册封顺义王,也不去大板升城,而是刻意选择我大元曾经的中都,作为册封顺义王的地点。”
图们汗下意识觉得很有这种可能,但他一时又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禁问道:“虽说那地方曾经是我大元中都,可毕竟早就被烧了,现在不过是一片残垣断壁,甚至被人戏称为沙城,他真的要在那里册封顺义王?不会太寒碜了么?”
“寒碜?”布日哈图摇了摇头:“那不是问题,探马不是说,明人从张家口运了许多庆典所用之物去沙城,而且沙城还整修了一番么?再加上还有明军在那里操演,偏偏又不是操演战阵,想来应该就是在操演顺义王的册封仪式。”
“在沙城册封难道比在归化册封更好?”图们汗有些难以置信:“好在哪里?”
“好在哪里?好就好在归化只是土默特的归化,而中都则是大元的中都。”布日哈图面现忧色,道:“联系到戚继光和李成梁此前的出兵,臣现在就怕高务实这厮已经不满足于一个土默特,他说不定已经对整个大蒙古国都有了非分之想。”
第067章 决战沙城(五)
布日哈图这个说法,图们汗没能理解过来,什么叫“归化只是土默特的归化,而中都则是大元的中都”?而这又和高务实的野心有什么关系呢?
好在布日哈图似乎看出了图们汗的不解,因此继续解释道:“去归化册封顺义王,最多只是承认彻辰汗在土默特的地位,了不起也就是承认其对右翼蒙古的实际控制权,但如果是在中都,那就有更深刻的用意了。”
他顿了一顿,道:“中都是大元四都之一,除了大元皇帝、全蒙古的大汗之外,其余各部之汗怎能在那里进行册封?高务实故意反其道而行之,真正的深远目的,难道不是暗示彻辰汗将来应该统治整个蒙古?大汗难道还要对这种举动无动于衷吗?”
什么!他竟然要扶植土默特彻辰汗为全蒙古的大汗?
图们汗顿时勃然大怒:“黄口小儿,安敢欺我!”
布日哈图默然不语,暴怒的图们汗则在帐中转来转去,像极了困兽。
过了一会儿,图们汗忽然站住,转头对布日哈图道:“布日哈图台吉,你现在还认为应该先打大板升城吗?”
布日哈图有些迟疑地道:“臣……臣还有些犹豫。”
“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图们汗大声道:“明人如此不将本汗放在眼里,若不给他们一点教训,本汗威严何在?依本汗的主意,现在就应该直接兵发沙城,把那个高务实抓出来五马分尸!若非如此,难消我心头之恨!”
布日哈图并没有被图们汗的暴怒吓住,而是一脸为难地道:“可是沙城离张家口太近了,如果大汗兵发沙城,万一明军出塞则如何?”
图们汗怒急反笑:“明军出塞?哈,本汗巴不得他们出塞!到了草原上,本汗会怕区区明军?这群汉人,没有坚城可倚之时哪里还会打仗!”
布日哈图却依然有些迟疑,提醒道:“可之前咱们就分析过了,把汉那吉南逃,有很大的可能性是要引我们南下设伏,若他与明军配合的话……”
图们汗大声道:“设伏设伏,我若不知道,那才叫设伏,我都知道了,他还设什么伏?再说了,这草原之上一望百里,他们再怎么设伏,还能把本汗六万大军给包围了不成?”
呃,这个嘛,好像也有些道理?
布日哈图想了想,竟然也认同了这个说法,缓缓点头道:“倒也是这个理……”
图们汗顿时大手一挥:“好了,这件事就不要多想了,大板升城的确重要,但在拿下大板升城之前,本汗一定要先去会一会这位明人的全权钦使,看看他这个什么状元,到底有几斤几两,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图们汗现在的心态,要是让后世之人来形容,那大概就是“老子不揍你个满面开花,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布日哈图也感受到了图们大汗发自内心的愤怒,而且大汗话已至此,他也没法再劝——你是看不起我察哈尔部精锐的战斗力吗?
因此布日哈图只好退而求其次,勉为其难地道:“既如此,还请大汗南下之时多派探马,一定要提前探明把汉那吉所部的位置和兵力部署,万万不能给他们抄了后路……”
“本汗知道怎么打仗!”图们汗这时候脾气上来了,任何一点有怀疑他实力的话都像是扔进油锅的火星。
布日哈图无法,只能闭嘴。
再说下去已无意义,布日哈图在心中叹了口气,起身告辞,图们正在盛怒之中,一摆手就让他离去了。
而同一时间,身在沙城的高务实也刚刚检查完城防回来,正在和曹淦、麻贵等人说话。
“水泥筑城之法,十年前我便在两宫太后与皇上面前做过演示,现在看来,这十年下来还是稍稍有些进步的。这次加固沙城城防,虽然浪费了不少水泥,但这段日子以来,沙城终于不是之前那副残垣断壁的破败模样了。”[详见本书卷二“冠京华”,第101章“京华基建”。]
麻贵接口赞道:“水泥筑城之法,咱们在边关用了十年,加固了至少上千里的城墙,效果一直很好,比用糯米夯土可好得多了,既便宜又坚固。今日的实测也证实这一点,沙城虽然破败,但城墙经过水泥加固之后,除非是上百门大将军炮轮番轰击,否则绝无可能被正面攻破。”
上百门大将军炮轮番轰击,这话显然有些夸张,但是对方既然是蒙古察哈尔部,那这么说说也无所谓,因为他们不可能有上百门大将军炮。别说他们了,就算以明军自己的火器化程度,要集中上百门大将军炮也不容易。
高务实笑了笑,没搭腔。
他现在是“上官”,下面的人吹捧无所谓,但他自己却不能得意忘形。
所以他反而转头表扬起曹淦来,道:“京华商社这次的表现我很满意,这么多物资从张家口调集而来,还要安排修筑,很不容易,你辛苦了。”
曹淦心中一暖,语气却很谦虚:“老爷过奖了,其实这都多亏了老爷提前布置得好,尤其是选择这沙城作为主战场,真是神来之笔。这故元中都虽然被烧毁,但这些城墙总算还是保留下来大半,老爷又集中了这么多军队在此,可以帮忙施工……”
高务实笑了笑,摆手道:“好了好了,这次你们都有大功,曹淦这里是我京华内务,倒是有绩效对照奖励……麻总戎,你的功劳到时候本钦使会亲自向皇上奏明。”
两人都笑着谢过。
麻贵又道:“现在就看图们会不会中计了。”
曹淦则笑道:“这一点倒不必担心,我家老爷神机妙算,那图们的一点小心思哪里逃得过我家老爷的算计,这次他肯定要南下来沙城碰个头破血流不可……要不然,让他放任把汉那吉在故元中都接受册封,他这个蒙古大汗哪里做得安稳?”
麻贵忙道:“高侍中的神机妙算自然不必说,我就是怕那图们脑子笨,可别弄不懂把汉那吉在中都袭爵的意义,那就……有些尴尬了。”
高务实摇头道:“图们脑子不笨,若是笨的话,他就不会选择在戚继光和李成梁出兵之后依然西征如故了。他既然能选择不顾后方继续西征,说明他深知土默特对蒙古的重要性,换句话说,他也算是个高瞻远瞩之辈了,这样的人,不会看不出这件事的内在含义。”
“原来如此……”麻贵这才明白过来,诚恳地道:“侍中对蒙古真是洞若观火,这次沙城之战只要真的大胜了,最差也能让蒙古人十年缓不过气来。”
高务实笑了笑,没说话。
十年缓不过气来?
麻贵的战略思维还是差了点意思,他的目光还是太有局限性了。
沙城之战固然重要,但也只是此次整个漠南战略的一个组成部分,实际上整个漠南战略一旦全面成功,蒙古人就好比已经把绞索套在了脖子上,大明想什么时候让他死,只要一脚踢掉他脚下的凳子就行了。
当然,高务实觉得,踢掉凳子这件事不必太过着急,他要的是一个实力基本完整的蒙古,而不是打得一团糟、实力大损的蒙古。所以,这次大胜之后,通过其他办法让图们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就行了,但杀他却没有必要——杀一个蒙古大汗,除了给他高务实挣来一份大功之外,就只能给大明拉仇恨了,这对将来统治蒙古可并没有任何好处。
大功?
高务实撇撇嘴,心中略显矜持地想着:我高某人想要大功有什么难的?但我要的不是一时之功,而是万世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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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决战沙城(六)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把汉那吉已经顶盔掼甲的带兵出发继续往南了,恰台吉就像保姆一般,带着自己的本部,留在后方大放探马,一来监视图们汗大军的动向,一来遮蔽战场。
把汉那吉的那句“脱脱叔父”叫得还真是不冤,恰台吉这叔叔当得比亲叔叔还靠谱。
当然,这也多亏了高务实舌绽莲花,把恰台吉忽悠得以为俺答是真心实意想让把汉那吉袭爵的。
以恰台吉对俺答的忠诚,既然觉得把汉那吉是俺答的“正统继承人”,自然丝毫不会马虎,拿出全副精神来帮助把汉那吉稳定地位。
把汉那吉往前走了不过十几里,后方恰台吉的探马前来禀报,说图们汗也已经拔营,而且不出所料的继续向南追来了。
把汉那吉满意地笑了笑,对身边的阿力哥笑道:“如何,我就说高兄弟是神机妙算吧,就像脱脱叔父所言,高兄弟这一手狠就狠在,哪怕图们知道我必然在前面等他自投罗网,他也不得不来。”
阿力哥就是十多年前陪他投明的忠仆,原本是把汉那吉奶娘的丈夫,呃……算是他的奶爸,对把汉那吉最是忠诚不过,所以把汉那吉对他也极好,硬是找大明给他要来了一个指挥佥事的衔——比恰台吉一开始在大明赐官下的地位还高不少。
当然,当时恰台吉是被大明故意压了一手的,不然以他“四大虏酋”排名第二的名头,跟当时把汉那吉一样混个指挥使应该没问题,就算考虑到他不姓孛儿只斤,那再不济也应该有个指挥同知。
阿力哥今年也五十来岁了,闻言只是微笑,点头道:“台吉有这样的安答,真是长生天和佛爷的赐福。”
安答也叫安达,在蒙语中是指对那些与自己并无血缘关系,但用誓言结成生死之交者的称呼,换做汉语的话,相当于“义结金兰”、“拜把子”之类。就像史实中的铁木真与札木合,《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与拖雷。
高务实跟把汉那吉并没有搞什么斩鸡头烧黄纸的拜把子仪式,双方都是大有身份的人,口中这么说了,也就确定了,把汉那吉对于有高务实这样一位安答一直极为满意,尤其是当前年高务实成了大明的“二百年来真魁首”之后,把汉那吉的满意度更是爆表,总觉得自己能跟这样一位大贤结为安答,简直三生有幸。
所以阿力哥这样一说,把汉那吉顿时下意识挺了挺胸,喜得连连点头,笑逐颜开地道:“不错不错,高兄弟这样的安答,可不是谁都能攀得上的……要不然,本台吉也不会把额尔德木图送到他门下受教了。”
阿力哥平时听这样的话可能听得都有些免疫了,只是笑而不语,等把汉那吉不吹了之后才道:“既然图们不得不来,那咱们可要好好按照高钦使的计略来办事,高钦使这次的布置一环扣一环,可不能在咱们这里出了差错。”
把汉那吉笑道:“没错,是得好好演这场大戏……”他转头喊道:“传令脱脱叔父,让他缩小哨探侦查范围并向我部靠拢,给咱们的图们大汗一些抵近侦查的机会。”
传令骑兵立刻往后去找恰台吉部传达军令,不多时,吊在后方十几二十里的恰台吉部立刻加速追上。
恰台吉可能确定了图们的位置,显得比较放松,亲自跑来把汉那吉军中,问是不是要执行接下来的计划了。
把汉那吉笑道:“脱脱叔父来得正好,我刚刚分兵一万,让将士们换了新衣裳,打着迎亲旗号朝归化城去了。”
恰台吉闻言大笑,道:“好,好得很,这样一来,图们一定又要疑神疑鬼,不过他背后那谋主肯定会算清楚这其中的时间差,劝图们趁我等分兵的机会凶猛杀来……嘿嘿,要不是我早知高钦使此计,换了我是图们,只怕也按捺不住。”
把汉那吉也是大笑,抚掌道:“高兄弟妙计连环,一步步把图们算死在沙城之外了,这份能耐,当真是天赐的!”
恰台吉则道:“诚然如斯,不过,咱们既然已经分兵,虽说是早就算计好了的,但毕竟西哨本部实力下降,还是要尽早去沙城附近就位,以免图们这次反应比平时快了一些,出了什么纰漏。”
把汉那吉听得点了点头,道:“那咱们现在开始加快速度,今晚入夜之前赶到沙城,脱脱叔父,还要累你继续压阵,以免图们起疑,真是辛苦你了。”
恰台吉笑着摆手:“有甚辛苦?我十多年没打大仗了,前几年随大汗去青海那边,本以为会再跟瓦剌打一打,谁知道瓦剌人被大汗打怕了,听说大汗亲至,早就西撤了上千里,害得我白欢喜一场,若不是有活佛开导,定要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说到活佛。”把汉那吉略有些紧张,道:“听说高兄弟派人以他和我两人的名义去了青海,要请索南嘉措活佛(这里本应该称呼为达、赖、喇、嘛,但是你们懂的,后面大部分我就用“活佛”等字样替代了)来土默特,并且为我赐予尊号……脱脱叔父,你说活佛会答应前来么?”
“会。”恰台吉肯定地道,而且简洁无比。
把汉那吉一怔,疑惑道:“脱脱叔父这般肯定?”
“是的,因为据我所知,高钦使给活佛写了亲笔信。”恰台吉回答道。
“这……这亲笔信有什么特殊之处吗?有了这封亲笔信,活佛就一定肯来?”把汉那吉有些吃惊。
恰台吉摊了摊手:“这封亲笔信写了什么,其中有什么玄机,我自然是不会知道的,但是我知道一件事:高钦使说服人的本事,那是太厉害了,我不信这世上还有他出面都说服不了的人。”
呃……
把汉那吉十多年前体验过被高务实说服的待遇,想想恰台吉前不久被高务实说服的过程,不由得点了点头。
的确,根据经验来看,好像高兄弟出马说服人,还真没有失手的先例。
不过嘛,活佛毕竟不同于咱们这些俗人,能说服咱们不代表就能说服活佛啊,当初额布格那么诚恳,延请活佛前来蒙古,活佛也没有答应,只是让阿兴喇嘛继续来土默特传教。现在高兄弟真的能请活佛前来为我赐予尊号吗?
要是高兄弟真能把活佛给我请来,将来我这个大汗有他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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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决战沙城(七)
高务实不知道把汉那吉和脱脱二人在讨论他请活佛来土默特的事,更不知道他们觉得这件事很大、很难,因为对于高务实而言,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为什么很简单?因为这个时期的黄教有两个基本点:一,急需发展;二,敬畏大明。
急需发展的问题前文有提到,黄教也就是格鲁派在其当地被打压得很严重,有蒙古这样大的发展空间,对他们来说实际上是很关键的,否则当初索南嘉措活佛也不会和俺答汗一拍即合,互赐尊号什么的,搞得不亦乐乎。
而同时,格鲁派是很畏惧大明的,有多畏惧呢?阿兴喇嘛在蒙古传教的时候就以“少造杀孽”为由,劝蒙古人不要和大明敌对;到了索南嘉措和俺答会晤的时候,又再次强调了这一观点,还大力赞扬俺答接受封贡的举动。
为什么会这样?
这事说来话长,这里长话短说:大明很早就对藏区建立了都指挥使司、卫、所的行政体制,早年间就陆续委任了不少藏族首领担任都指挥使司和卫所的官职。
大明的历朝实录和一些藏文史料中都不乏这类关于藏族首领朝贡、受封赏的记载。由此我们可以说,至少在明朝的前半期,明朝的都指挥使司、卫所的行政体制是在包括乌思藏在内的广大藏族地区得到切实施行的。
而到眼下的万历朝,由于隆万大改革——或者更广泛一点说是嘉隆万大改革的推进,实际上在周边国家和地区政权看来,大明都是极其强大的存在。
再加上大明朝廷的政策一贯是外人眼中的暴脾气政策,所以除了左翼蒙古察哈尔部由于脑袋上顶着大元二字而没法跟大明和解之外,其他周边国家个部族几乎没有哪家想跟大明对着干,全都老老实实的,只盼着别得罪大明这个暴躁老哥,以免被按在地上死捶。
而具体到格鲁派呢,还有一点历史原因要说。
格鲁派的创始人宗喀巴(1357—1419)是青海湟中县人,7岁出家,16岁时到拉萨学佛。他拜数十位各派高僧为师,学通佛法,后来自己招收弟子,宣传自己的佛教主张。
他得到了帕竹政权的阐化王扎巴坚赞和内邬宗宗本南喀桑布的支持,于永乐七年(1409年)正月在拉萨发起正月祈愿大法会,并在同年兴建甘丹寺,由此建立起格鲁派。
格鲁派宣布在教理上继承了阿底峡和仲敦巴所传的噶当派的教法,因此许多噶当派的寺院转为格鲁派,所以发展很快。宗喀巴在世时,其弟子扎西贝丹建哲蚌寺,释迦也失建色拉寺,与甘丹寺合称为拉萨三大寺,这是格鲁派早期的基础。
宗喀巴去世时,格鲁派还没有采用活佛转世的办法来解决领袖人物的继承问题,是由他弟子贾曹杰、克珠杰等相继继承他的法座,称为甘丹赤巴。
此后不久,新兴的格鲁派就受到仁蚌巴家族的限制和打击,处于低潮。这期间有宗喀巴晚年时的一个弟子根敦珠巴在日喀则新建扎什伦布寺,成为格鲁派在后藏地区的中心。
根敦珠巴去世时扎什伦布寺的法台仍是由其弟子继承,但是同时有一些人认为在达那地方出生的根敦嘉措是根敦珠巴的转世,并把根敦嘉措迎请到扎什伦布寺居住。
由于当时格鲁派中还没有实行活佛转世的制度,所以根敦嘉措的地位一直难以确定。后来根敦嘉措受到扎什伦布寺法台意希孜莫的排斥,离开扎什伦布寺到哲蚌寺学佛。
根敦嘉措在前藏各地活动,逐渐有了名望,他又在山南兴建了曲科杰寺。正德七年,意希孜莫请他返回扎什伦布寺,让他担任扎什伦布寺的法台,这可以说是格鲁派中活佛转世对师徒相传取得了优势。
这时,仁蚌巴下令禁止格鲁派僧人参加拉萨正月的祈愿大法会,哲蚌寺僧众请求根敦嘉措返回。正德十二年,根敦嘉措出任哲蚌寺法台,正德十三年,由他主持拉萨正月祈愿大法会,争回了格鲁派僧人参加祈愿大法会的权力。到了嘉靖四年,他又兼任色拉寺法台。
从此,根敦嘉措的历辈转世都要担任哲蚌寺和色拉寺的法台,这就使他的转世系统的影响和实际地位超过了甘丹赤巴,成为格鲁派的实际的领袖。内邬宗宗本还把哲蚌寺的别墅送给他,改名为甘丹颇章。
此后便是索南嘉措的时代了,这位活佛此前也有过介绍,就不多说了。要说的是,他在历史上就表现出极高的政治能力,被打压的格鲁派正是在他手中取得了其在蒙古的生机乃至大发展。
索南嘉措活佛在将黄教送往蒙古,并使其落地生根的过程中,有过三次最关键的举动,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三次举动都说明了他的政治眼光和手段。
第一次不必多说,就是和俺答的会晤与互赠尊号。
第二次则是他亲自赶往土默特主持俺答汗的葬礼——虽然在原历史上这件事拖得有点久,但那是因为其他因素导致的(活佛出行,一路为当地信众开坛,讲经说法),活佛本人的决断没有任何迟疑。
第三次则是他在圆寂之前就公开“预言”:四世活佛将在蒙古地区产生。这件事很有意思,因为他圆寂之后,黄教与土默特联合确认,他的转世灵童正是俺答的一位重孙,这位俺答汗的重孙也是历史上唯一一位蒙古族出身的活佛转世灵童。
原因不敢多说,反正高务实已经下了黑决心,以后转世灵童这档子事,咱们就提前开始搞鞑清历史上搞过的那一套——要不要照搬金瓶掣签制度无所谓,但反正就是把转世灵童的确认权收归大明来决定。
索南嘉措活佛如此有政治头脑的人,高务实说服起来反而更容易。
说服聪明人其实真的比说服蠢蛋容易得多,因为聪明人会审时度势,而蠢蛋只会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
这次高务实给索南嘉措的信中,除了对他弘扬佛法、劝人向善等功业歌功颂德了一番之外,真正最关键的事情就是三点:
一是告诉他这次来是帮俺答主持葬礼可以强化黄教在蒙古的地位;二是请他来为新任顺义王赠予尊号,可以获得新任的年轻顺义王接下来数十年的全力支持;三是这两件事做好之后,自己将会为他在大明皇帝面前讨得封号。
前两件事,索南嘉措活佛肯定是能看得出来的,而后一件事,以索南嘉措的水准,也肯定会相信高务实有这个能力。
在大明皇帝面前为他讨要一个封号重要么?
很重要,因为大明是“天下共主”,藏区那边不管内部怎么倾轧,现在都是尊奉大明为主的,一旦大明皇帝给他赐予了封号,黄教在藏区包括青海等地的根基就不可动摇了。
再加上土默特现在也尊奉大明为主,这个封号在土默特也照样有用,可以让黄教的地位更加牢固,让萨满教失去最后的反击机会。
一位有着远见卓识的活佛,当然会明白这其中的意义。
所以,把汉那吉和脱脱两人认为很难办到的事,其实在高务实看来,就简单得犹如喝了碗蛋花汤。
高务实请索南嘉措活佛前来,实际上是一场交易:大明将赐予黄教更稳固且辉煌的前途,而黄教则把一部分控制权上交给大明,譬如转世灵童的最终认定权。
这个事情其实相当关键,也是高务实此前一系列引黄教入蒙古工作的最后图谋:拿到这个权力,比如金瓶掣签的权力之后,黄教高层就不得不在大事上依赖大明——否则我不让你活佛转世制度正常有序的进行,黄教的神权就崩溃了一大半。
而且这个制度的重要性还体现在不止可以由此在精神方面影响蒙古,甚至还能影响藏区、青海等地。
鞑清能搞个海棠叶,衰落之后还有个大公鸡,凭什么我高某人就不能?
我起码也得搞出个海棠叶来!
要不是冲着这一点,当时他担心黄教会把蒙古越高越弱之后,怎么最后还是选择让黄教继续在蒙古推行?
至于万一蒙古人到时候实在不能打了,那就只好勉为其难地让他们给大明提供战马,等着大明内部的军事改革完成,自己爆骑兵了。
当然,这前提是蒙古骑兵实在没救了之后,但凡还有救,高务实还是希望蒙古人出骑兵,毕竟光是训练成本就能低很多。
以上这些都是他计划好了的事,只要静静等待索南嘉措活佛到来就行,而且他知道以索南嘉措的聪明,他的到来肯定会是在漠南大战结束之后——自己和把汉那吉赢了,则索南嘉措必然准时出现,倘若要是输了么……呵呵。
所以高务实目前的注意力并不在索南嘉措本身,而是放在击败图们汗这件事上。
现在他的“花招”已经基本出得差不多了,阴谋阳谋双管齐下,就等图们大汗不得不前来勇敢的踩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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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决战沙城(八)
图们大汗果然勇敢的来了。
当然,伟大的扎萨克图汗自己并不觉得是来踩雷的,他觉得自己的赢面还是很大的,因为按照他和布日哈图的计算,现在沙城的兵力虽然可能不算少,但却有一个很大的麻烦,那就是缺乏“主力”,没有一个核心。
把汉那吉作为希望“篡位”的野心家,在图们汗看来却太缺乏远见了,因为他本身出征的时候就没有带上全部主力不说,这次南下的过程中居然还分兵一万去接亲!
接亲本身不是不能理解,但分兵一万就太蠢了,这会让把汉那吉的本部在沙城可能集聚的军队中不占优势——换句话说就是,沙城现在可能猬集的军队,都是你一万我几千,缺乏一个能够作为稳固的中军所存在着的定海神针。
这是大忌啊,所以图们汗觉得自己胜算还是挺大的。
不过,当他亲临沙城城外之时,就慢慢地皱起眉头来了。
去他妈的,不是说沙城只是一些残垣断壁么,怎么这座城看起来就是传说中的中都一样?你瞧那些城墙,修得很气派啊,比起广宁也不差了——原谅这位全蒙古的大汗吧,此前他所见到的“坚城”,最大的也不过就是李成梁的驻守地,辽东广宁镇。
而广宁,由于李成梁更喜欢主动出击,所以本身的城防建设是落后于“西怀东制”政策下的“西”边宣大各城的。
倘若让图们汗去见识见识大同城防,他才会知道为何当年俺答汗那么强大的时期,面对大同也只能望城兴叹,宁可去威逼燕京,也根本就不考虑什么拿下大同、宣府这些地方。
布日哈图倒是见识过宣大防线的坚固程度,所以当他看见被修葺一新的沙城——或者说元中都城墙的时候,虽然也眉头大皱,但却谈不上多么震惊。
然而图们汗却有些额头见汗,迟疑着问道:“布日哈图台吉,这座城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中都早就只剩下残垣断壁了么?本汗怎么瞧着不像?”
布日哈图皱眉摇头叹道:“明人筑城之强,天下无出其右,这沙城,臣曾经来过多次,当初的确破败得厉害,现在距离高务实入蒙古,前后不过月余,这沙城真正修葺的时间恐怕一个月不到,为何就能修成这副模样,臣也说不上来。不过……也许只是虚有其表也说不定。”
“虚有其表?”图们汗仔细看了看,半晌之后才摇头道:“本汗看着不像,你仔细看看那些斑驳的城墙,有些是老旧的砖石,都已经变黄甚至转黑了,而另外那些新修葺的地方却是石青色——
这东西我认识,戚继光在蓟辽防线上修的那些空心敌台,就用了很多这种材料,此物名叫水泥,是京华独有的一种材料,很是坚固。根据本汗的经验,没有明人那些红夷大炮和大将军炮之类的东西,是打不破的。”
京华出产的水泥,一个供应大头就是给边关修城防,朝廷连续多年在这上头每年投入几十万两了,最少的一年是三十七万两,将近四十万,而最多的一年甚至高达七十万两(修空心敌台最多的一年),所以别说图们汗认识水泥,布日哈图更是心知肚明。
水泥城墙的坚固,他们都是知道一些的。虽然眼前的沙城只是用了水泥堵上那些残破的城墙,顺便再在某些可能不太稳固的地方加固了一下,但对于图们汗而言,这就已经够了。
因为图们汗本来只是打算在野战中击败把汉那吉,又没有准备打什么攻坚战,甚至对于归化城和大板升城,图们当时考虑的也是野战击败把汉那吉主力之后慢慢围困——城中的财富也是大汗的目标嘛,打坏了算谁的?
此时的蒙古早已不比当年了,攻坚能力本来就差,图们又没有做准备,要拿下这加固过后的沙城更是难上加难。
更让他仿佛吃了苍蝇一般的事情则在于,他在沙城城外根本看不出城中有多少人马,而守城的士兵不论哪个门,看起来都全部是彻头彻尾的明军。
土默特的骑兵去哪了?全缩在城里吗?可是骑兵缩在城里还有什么用?
让他更加感到恼火的则是把汉那吉的这种态度,难道把汉那吉这位黄金家族的血脉,居然真的打算在明人的羽翼托庇下做一个儿汗!
俺答当年对大明称臣,图们汗虽然愤怒,但却可以理解,他知道俺答只是为了求得成功互市。而更关键的是,俺答称臣归称臣,他却并未有做“儿汗”的想法,他与大明的约定是由他独掌塞外!
但凡事关塞外的事情,大明都不直接插手,而是“交由”顺义王俺答处置,甚至包括鄂尔多斯部在内,有互市相关的事务也不能直接找到大明,而是要先经过顺义王的同意。
也就是说,俺答当年虽然看起来也一样是称臣纳贡,但实际上是借了大明的威势,反过来加强了土默特在右翼三万户之中的领导权。
当时的南北两大决策者,俺答和高拱,实际上是处于一种互相利用的关系。俺答要借大明的势并且确实需要互市来给土默特“补血”,高拱需要一个安定的边疆来保证国内改革的顺利,同时集中精力对付蒙古左翼,搞“西怀东制”。
所以,十多年前的封贡,双方虽然名为君臣,其实却是地位对等的一桩买卖,除了名义之外,俺答并没有丧失任何的“主权”。
可如今把汉那吉的表现却让图们汗产生了如坠冰窟般的寒意,这小子不仅依靠大明的支持来篡夺彻辰汗的宝座,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军事实力都直接置于大明的羽翼托庇之下!
你可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布日哈图,你此前的说法果然有理,如果本汗这次不来,土默特就真的不会再是蒙古的土默特了。”图们大汗语气冰冷,缓缓地道:“这个高务实,的确是我蒙古的大敌,他这次机会把握得可真是毫厘不差,本汗若是没来,不用第二个十年,可能三五年之内,土默特就要从孛儿只斤而改姓为朱了。”
布日哈图被图们大汗如此夸赞肯定,却谈不上多么高兴,他现在担心的事还很多。
“大汗,臣宁可猜错了。”布日哈图满脸忧色地道:“现在的关键问题在于这沙城既然非打不可,却……恐怕并不好打。”
图们汗瞳孔微微一缩,心里也有些忧虑,但却语气坚定:“倘若强攻不得,那就围困下来,本汗这次就是拼着察哈尔部实力大损,也要拿下高务实!”
第067章 决战沙城(九)
被扎萨克图汗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高务实其实心态也不算特别平静,因为这次沙城之战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次全新的体验。
被别人堵在城中,而自己被动挨打的全新体验。
不过奇怪的是,除了他自己之外,他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大多很淡定,尤其是麻贵,更是轻松惬意得仿佛根本没有处于战事之中一般。
一大早就跑到东城城楼之上查看敌情的高务实有些忍不住了,对身边一脸平静的麻贵道:“西泉,我看你对这场仗很有信心,似乎一点也不把图们放在眼里啊?”
麻贵笑了笑,道:“图们和辛爱虽有七万多人,不过那没有什么意义,就算再给他七万也没用,他们三个月内对沙城造不成任何威胁。”
“何以如此肯定?”高务实问道。
这一问倒似乎有些出乎麻贵的意外,他略带诧异地道:“我守他攻,我有坚城可倚靠,有大炮可毙敌。他部骑兵,若论来去纵横,固然在我之上,但耗在城下却难有寸进,早晚必走,我何虑哉?”
高务实点头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没有什么有效的攻城手段,如今围在城下虽然声势浩大,其实却百无一用?”
“自然。”麻贵笑道:“侍中且看……”
麻贵指着外头远远扎营包围沙城的图们和辛爱部骑兵道:“他们虽说围城,但扎营选的位置很远,这说明两件事:其一,他怕我军大炮轰击;其二,他怕我军突然踹营。”
“踹营?”高务实反问了一句。
麻贵点头道:“他们不知道我军的兵力调动,很可能以为城中有两三万骑兵,倘若真有两三万精锐骑兵的话,集中在一门突然杀出踹营,成功的几率是颇为不低。
而彼时他的七万大军分散在四个城门之外,每一门最多不到两万骑,若是突然遭到踹营,有很大几率崩溃。至于一门崩溃之后,接下去是我军继续追杀而扩大战果,还是我军就势收兵回城,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好事。”
“可惜,沙城城中的骑兵不多了。”高务实终于放下心来,微笑着道:“看来是让图们大汗失望了呀。”
麻贵哈哈一笑,道:“让他担惊受怕好了,咱们就如寻常一样守城,从头到尾不让骑兵冒头……哦,偶尔还是可以让他们看到一点东西,免得他们有什么别的想法。”
高务实点头道:“西泉,你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没错,还是要让他们确定沙城之中是有骑兵主力的。”
他说着,转头朝曹淦道:“去找两个人,一个要长得像大成台吉,一个要长得像阿力哥,然后准备一下大成台吉的仪仗,尤其是旗帜,凑齐了就让他们偶尔到城楼上巡城,次数不要多,一天一次就行,也不必巡视太久,一炷香的时间就够了。”
曹淦笑着应了,又问道:“要不要再找个恰台吉的替身?虽然冒充他有点难,不过图们的人离得远,看不得很清楚的。”
高务实刚才就考虑过也给恰台吉找个演员替代一下,不过恰台吉的举止,尤其是眼神很不好模仿——他是哲别神射嘛,目光锐利,如鹰似隼,寻常人冒充他,一个眼神就出戏了。
不过曹淦提醒得也没错,恰台吉的眼神虽然不好冒充,但人家图们离得远啊,他们又不是人均哲别神射,还能离那么远看清“恰台吉”的眼神?
于是高务实略一思索,也应了下来,于是曹淦下去准备,开始找人。
麻贵则道:“侍中不必担心,现在沙城之中以我明军为主,我军善守,如今坚城大炮俱全,粮食也不少,图们只要变不出大炮来,他就别想破城而入。”
高务实点了点头,但心里却微微叹气。
看来明军把大炮当做守城武器用,还不能说是袁崇焕的独特发明,而是早有迹象甚至传统的,只不过袁崇焕对武器使用的理解能力偏差有点大,所以走了邪路。
晚明到明末这个时期,该不该用火炮守城?高务实认为可以,但是这个可以,应该是指能够下击的中小型炮,乃至于长射程的火枪为主,而绝不是袁崇焕的凭红夷大炮守城。
拿明末的宁远城为例,城高12米(已换算),炮弹降低到敌人高度2.2米要1.41秒钟。就算红夷大炮0角度射击,初速360米/秒,就算1.51秒钟后落地前速度减为220米/秒,也会在城下形成至少406米以上的盲区。
那么假如按记载明朝大炮常用的小射角一分(7.5度)射程三里计算,盲区至少在1500米以上。1500米外,还打得准吗?结果自然是远了打不准,近了打不着!能打死谁,完全看脸。
而且更要命的是,经过这样一弄,实心弹落地时的入射角绝对加大,就很难形成跳弹了。而期望袁崇焕的红衣大炮30度的以上最大射程角形成跳弹杀野猪皮,更是毫无道理。因为后世的高速钢弹射击钢板都要法线夹角70度以上(水平20度以下)才会形成跳弹。
袁崇焕30度以上的射击角(落地时更大)怎么可能形成跳弹?难道袁的炮弹比现代炮更快,袁的铅弹比钢弹更硬,又或者野猪皮站的地方是超级钢板地?
因为这个时代火炮的这些不足,所以在恩格斯的著作《炮兵》中,将炮兵理想射击角度定为五度——“在5度以上的斜坡向下或向上进行射击,或者从一个山冈的顶部向另一个山冈进行射击,是非常不利的射击条件”。
恩老爷子这本书里面提到的大减大炮威力的两个要点,入射角不能大和炮位不能高,袁崇焕实际上是占全了的。
真正能上城的守城炮是中小炮。至于大炮上城及相关分工,明代《火攻挚要》其实就有记载:“若敌人屯营远窥,必籍长战铳远击以乱其营,使其不敢久停”。而真正杀敌的是彖炮(宽口炮):“若蚁聚蜂拥逼临城下,又必籍大彖铳以为击宽毙众之计”。
光说国内有人不信,继续拿恩格斯老先生的著作说,他在《棱堡》中也说的很清楚:“它们构筑得很高,火炮可以从这里超越棱堡的胸墙进行射击。由于这种封垛的制高位置,通常在封垛里放置射程最远的火炮,以便在较远距离用炮火骚扰敌人。”
瞧瞧,在已经超越明末技术水平的时代,在已经超越明末城防的棱堡上,在已经超越明末堡垒的封垛中,还使用了超越明末水平的大炮,所起到的作用也只是用炮火骚扰敌人而已!
恩格斯那会儿好歹还是棱堡时代,多少给袁崇焕的“凭坚城用大炮”留了点面子。而在城墙时代,军事学泰斗T·N·杜普伊的书中,对大炮上城的评价更直接了当:
“正如人们已经注意到的那样,在某种程度上这是因为城堡和筑有城墙的城市无法架设对付敌人炮击的大型加农炮。城墙上的轻型炮又打不着敌人的攻城远程炮,稍重一些的炮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以拖到城墙上面,但却只能起到相反的作用。因为炮的后坐力会使墙基发生巨大的震动,严重影响城墙的坚固度,因此反而更容易被攻破。”(《武器和战争的演变》)
瞧瞧,“反而更容易被攻破”,这真是连最后的遮羞布,都给“凭坚城用大炮”扒下来了!
除此之外,高务实还一直觉得袁崇焕对红夷大炮的威力夸大得简直到了浮夸乱吹的地步,此时的红夷大炮除了刚开始时射速较快外,持续射击时因为炮膛冷却原因,每小时射速只有八发左右(这还是没故障前提下)。这个射速面对蜂拥而至的敌人,显然无法形成足够的火力。
在高务实看来,实心炮时代的大炮用法,第一是攻城,用大型攻城炮,如京华仿造体系下的一号炮和二号炮;第二是破步兵密集阵,用步兵杀伤炮,如三号炮和四号炮,技术水平再差一点的,就是以前戚继光野战最爱用的虎蹲炮。
至于守城,一号炮和二号炮这样的巨炮(这个时代的“巨”),顶破天就是个聊胜于无的骚扰,根本达不到“凭坚城,用大炮”的高度。
麻贵口中的“大炮”,其实并非某种实指,他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能打到对方的火炮——大炮只是说惯了。
高务实作为典型的火器党,既然“自蹈死地”采用了中心开花的战术,那肯定不能不准备大炮,实际上他准备的大炮相当不少——计有三号炮七十六门,四号炮一百三十七门,合计两二百一十三门大炮。
不过他对于图们会主攻哪面城门没有准确的判断,所以这两百多门炮目前是被平均分配在东南西北四面城楼之上的。
当然,每一面城门都被分配了五十多门三号和四号炮,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夸张了。
何况他又不是只有炮——他还有大量的隆庆二式火枪,以及少量的万历一式火枪呢,这些京华出品的火枪,由于质量可靠,可以足量装药,射程在这个时代是明显超过寻常弓矢射程的,居高临下打攻城的蒙古兵更是不在话下。
唯一的问题是图们会不会选择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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