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强,不等于无敌
柳州城的察院这几日一直守备森严,足有两批护卫人马,外层是从桂林带来的卫所兵,里层是高家家丁。卫所兵且先不论,这里层的高家家丁,可都是从京畿带来的北方汉子,个个都是人高马大,人人一口北方官话,假冒都不可能,因此这察院的消息,任人怎么打听,也没有多少亲眼所见的。
外界所能得到的任何消息,都是从那日见过高务实的几位大佬处流传开来——其实也不算流传开来,能够得到一鳞半爪消息的人本就有限,几乎都是广西地界叫得上名字的头面人物,尤其是以桂西左右江的土司为主。
岑七公子与黄姑娘的会面,了解情况的人很少,甚至可以说,他们来到柳州城南龙潭镇镜湖别院的消息,都被限定在一个很小的范围之内,外界根本不得而知。
柳州城里的高务实消息其实也很闭塞,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原本他并没有预计到自己会有来广西做巡按的一天,而且他的情报机构设置也不算太早,目前主要以京畿、宣大、蓟镇为主,在山西、河南、山东也有分布,再就是南直隶正在慢慢加强,浙江、福建和广州则是依托宁波、泉州、广州三大港口在逐步发展,但整体而言还在起步阶段,在本省扩张都还来不及,哪里顾及得上广西?
而他此番南下由于是做巡按,一般来说只有一年之期,所以也没有带上高陌,身边只有高璋和曹恪二人,高璋只会带兵,情报方面是不懂的。曹恪倒是他培养的人,但年纪还小,暂时帮他打理广西情报事宜,也因为广西这边毫无基础,进展很小。
“老爷,现在咱们在广西主要还是无人可用,而无人可用的主要原因,则是没有一个依托点。”曹恪分析道:“咱们在京畿为什么无所不知?不光是因为成国公(朱应桢已袭爵,前文有述)等人的支持,更是因为京华在京畿拥有庞大的产业,有无数人在直接或间接为老爷服务,所以不仅从中遴选合适的人来做情报是容易的,找人打听消息,人家也不能不给面子。”
“可是在广西,咱们却没有这个优势,因为京华在广西本省没有任何产业。迄今为止,京华在广西也没有什么直接的合作伙伴,纵然卖了点水泥过来,也只是通过湖广少量的转运而来,是湖广商人做的转手买卖,与京华本身无关。”
高务实点了点头,但是马上又道:“你说的这些都没错,但问题在于,京华有必向广西投资吗?我们在整个南方都没有什么有力的支撑点,目前只能依靠南方三港慢慢发展,而离广西最近的广州港,本身拿到手都只有差不多一年时间,自己都还在稳固阶段,能指望它给广西多少支援?”
“或许咱们可以考虑让京华商社打通西南商道?”曹恪不愧是曹淦的儿子,既然广州港方面给不了支援,他立刻就想到了他老子负责的京华商社。
“西南商道是可以打通,这一点没有疑问。”高务实点了点头,但又道:“问题在于时间,我在广西大概也就能呆一年,一年时间够打通西南商路吗?我看很难,甚至可以说,即便一年之内你爹就能做成这件事,可是一年之后我都回京复命去了,这条商路顶多就是给京华再增加一个收入来源,对我们现在的事情可没有什么帮助。”
曹恪挠了挠头,迟疑道:“那……直接投资开矿或者建厂?”
“开什么矿?建什么厂?依托什么市场来盈利?”高务实翻了个白眼:“京师人口密集,有钱人众多,民众也比较富裕,所以我当年可以靠着香皂、蜂窝煤来起家。又因为京师附近便是九边重镇,所以我可以就近在开平开办煤矿、铁厂,打造火枪火炮工厂来抢夺军工市场……但是广西呢?”
高务实叹道:“我就算挖了矿、炼了铁,甚至打造了火器,可是卖给谁?九边和京营的换装都还没有完成,朝廷现在不可能有兴趣为广西官军换装,我总不能卖给那些土司吧?广西狼兵本来就悍不畏死,我再给他们换装火器,将来广西要是反了,我提头去见皇上吗?”
这个道理是很明显的,高务实一说曹恪就能懂,那些土司又不是京华的家丁,一旦武力强大,鬼知道会不会出事,这个责任的确承担不起。
不过,曹恪不知道其实高务实并不是很担心给了土司火器,土司们就真的能强无敌,因为火器不比冷兵器,不是东西到手就能一直使的。
京华的火器都要搭配京华所产的弹药,比如隆庆二式火枪,其口径是京华独有的设计,而为了配合这个口径,弹丸也是京华特供,同时为了保证达到设计威力,还必须使用京华配套生产的火药及定装纸壳。
总而言之一句话,买了京华隆庆二式火枪,今后的火药、弹丸、定装纸壳等配套的作战零件就都得从京华购买——这就像后世汽车4S店有时候根本不靠卖车赚钱,而是靠保养维修赚钱一样,卖车只要不亏本就算是赚了。
所以换句话说,即便土司们真的买了京华的火器,他们有没有能力拿这些火器造反,其实京华方面看看出货单就知道了——你弹药都没买够,光拿那些烧火棍就能造反了?那你们还不如就用之前的大刀长矛呢!
实际上高务实的主要着眼点还是这么干没什么赚头,这些土司论实力或许不差,但他们的实力并不是在于有多少金银,而是治下的土民。这些土民既人数众多,又老实听话,偏偏一打起仗来还悍不畏死,所以土司们才有了现在的地位和影响力。
没有金银,对高务实来说就没什么吸引力了,土民再好,他又不打算来广西当土司玩,有什么用?
当然,没有金银,如果有等值的好货物也行,但似乎这些土司也没有什么特别有优势的货物可以交换,所以跟他们做生意看起来不是个好主意。
只是这么一来,高务实最有效的控制手段也就无从施展了,他在京师赖以纵横捭阖的利益联盟大法,到了广西竟然施展不开,这委实让高老板有些头疼。
对于这些土司,不压一压的话他们恐怕不肯老实听话,可是压狠了又容易出事,而且最关键是一旦出事,以广西本身的军力还未必搞得定……这可真是投鼠忌器、左右为难。
“内功”不足恃,利益拿不出,高务实思来想去,似乎就只剩一条路可以走了,那就是利用土司们之间的内部矛盾来搞事情……不是,来做文章。
其实他这几天也没有闲着,一直在通过各种途径来了解广西土司们的情报,直接拓展情报业务只是一个方面,其他诸如查询各类历史文档、当前公文,也可以让他对广西土司们之间的历史渊源、当前形势作出一些了解。
通过这些资料,他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岑黄两家虽强,但也不是无懈可击,他们的内部也同样有利益派系,并不都是铁板一块,而岑黄两家还要面临其他稍弱一些的土司的联合对抗……
这或许也是机会。
第056章 土司之会
新来的高按台并没有下令召见桂西众土司,众土司自然不好随意离境跑来柳州府参见,不过这并不妨碍土司们想办法靠近按台老爷,好了解一下这位年轻的按台究竟想要如何处置八寨地区。
眼下广西巡抚张任病重,两广总督刘尧诲支持在八寨设立土司,只要这位高按台也同意,那么这件事基本上就算铁板钉钉了,众土司们顶多去争一争由哪家派人来担任这广西中轴线上的八寨地区土司,却不必担心朝廷借此机会逐渐将势力推进至桂西。
当然,朝廷非要推进的话,桂西土司也并不是真的就很慌张,实际上早在洪武二十八年时,朝廷就在正经的桂西之地南丹州设立过南丹卫,而且该卫实力强大,远不止正常一卫5600人的编制,当时给了桂西众土司巨大的压力。
但仅仅九年之后,也即永乐二年,朝廷就将南丹卫迁走,改置于思恩府东面的上林县附近(此时广西有两个上林县,这是东边那个,在广西中部),后来在正统年间又小挪了一次,但大体还是在八寨地区不远。
当时迁走南丹卫有两个原因,一是桂中八寨地区持续不稳,作乱频仍,朝廷有必要调一支雄兵镇压当地;二是南丹卫在南丹地区,因为“山高林密阴翳,蛇虫遗毒草莽”、“雨过毒流,瘴疠遍地”、“屯田难成,实非乐居”,所以士卒战死少而病死多,忒不划算,只能调走。
所以,桂西土司并不怕朝廷脑抽,非要不顾一切强行进入桂西,他们只怕朝廷由东而西慢慢通过不断的新修城池、城镇,并依靠新设卫所逐步屯田推进。
这样的蚕食才是他们受不了的,因为那代表朝廷势力将缓慢、坚定但不可阻挡的西扩。
现在八寨地区的安排,就是他们了解朝廷新态度的风向标。在他们看来,如果朝廷在八寨地区设置土司,则代表朝廷安于现状,如果朝廷在八寨地区设置流官,那恐怕就是朝廷将要逐渐西压的表现了。
事关生存,没有哪家土司不关心,所以在数日后,诸大土司家族的代表在龙潭镇秘密聚会,共同商议如何应对此次危机。
此次会晤称不上什么会议,只是各家代表们见个面,相互表明一下反对朝廷在八寨地区设立流官的立场罢了。至于万一那位高按台坚持不同意在八寨设置土司,且朝廷最终又听信他的说辞,则诸土司该如何应对,这次会晤并没有人公开提及。
没有人公开提及,并不代表没有人关心,毕竟两广总督常驻地在广东肇庆——这个得说明一句,两广总督驻地在嘉靖四十五年前在广西梧州,嘉靖四十五年后一直在广东肇庆,总之都不在广州。
此时的两广总督,正式官名为“总督两广军务兼理粮饷带管盐法兼巡抚广东地方”,所以其在广东时有广东巡抚一职赋予的行政职权,其在广西时则只有总督一职所赋予的军权,因此,他对于广西行政设置的影响力,在朝廷中枢可未见得比广西巡抚、巡按二人更受重视。
镜湖龙首湖的别院之中,修着南方特有的邻水小楼,楼中有四人,正是土司会晤散场之后剩下的四位。这四位不同于其他土司,乃是真正在这次八寨安置问题上最说得上话的四家土司代表。
除了那日的七公子和黄姑娘赫然在列之外,还有两人也留了下来,一是思恩府赵家的二老爷赵立仲,一是庆远莫氏大公子莫嵁。
万一八寨设置土官管理,则这四位所代表的家族都是有机会成为八寨地区世袭土司的,因此才在此处开了个闭门会议。
虽然此地乃是黄家的别院,黄姑娘乃是召集人,但最先开口说话的仍然是那位岑家的七公子。
这位七公子仍如那天一般俊雅潇洒,手上拿着描金乌骨倭扇(就是折扇),身上穿着在广西地界只有土司能穿的织金绣边白色长衫,此时慢条斯理却颇有深意地道:“赵二老爷,你家不考虑一下怎么把思恩府的流官知府挤走,好堂堂正正做那思恩之主,却偏偏盯着八寨之地,说来在下还真有些不明白……你们觉得朝廷会愿意看着赵家的势力如此连成一片吗?”
赵二老爷赵立仲胖乎乎的圆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皮笑肉不笑地道:“思恩府同知虽然听起来不如思恩知府,但朝廷在思恩也无非就这么一个泥塑一般的知府老爷。思恩府唯一的一支朝廷驻军,还远在思恩最南边,况且也只有一个武缘守御千户所,不足一千兵丁,有什么用呢?谁不知道思恩府是我赵家说了算……怎么,令尊对祖宗旧地依然念念不忘?”
岑七公子听了这话并不生气,摆手道:“赵二老爷无须激我,思恩虽是岑氏旧地,但早已丢了五六十年,况且又不是我泗城一支丢的,家父有什么好念念不忘?在下只是担心令兄步岑猛当年的后尘,一力扩张,引来朝廷大军罢了。赵二老爷不领情也就算了,怎么还有这么多怀疑?家父一贯对这些事没有兴趣,难道赵二老爷不知?”
赵二老爷呵呵一笑,道:“令尊既然没有兴趣,却不知道七公子你所为何来?”
七公子叹了口气:“在下自然也是不想跑这一趟的,奈何只要有事关土司之事,总少不得我岑氏的麻烦,在下想要偷个懒也不行呀。”
他这话一说出口,其余三位的脸色都是有些不善——你还就真坐定了岑氏乃广西土司之王的位置了?广西但凡跟土司有关的事,还都少不得你岑氏出面?
可是大家也没法直接表示反对,只好默然不语,赵二老爷和莫大公子都拿眼朝黄姑娘望去。
黄姑娘却是面色淡然,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不知岑氏对八寨之地的归属怎么看呢?”
本以为岑七公子会直说此处以是岑氏看中的地方,以势压人,谁料岑七公子却叹了一声:“岑氏对八寨之地的归属并无其他意思,只要不是朝廷流官前来,我岑氏都无异议,只是不知道三位谁对此地有兴趣?”
第057章 支持(4更)
岑七公子这话说出来,三人都是心中生疑,尤其是黄姑娘,原本娇媚的双眸中顿时闪过一抹异色。
但她的反应极快,立刻便娇笑一声,道:“七公子的气魄,还真是常人所不能及,奴家听得这话,都差点爱上七公子你了。”
如此直白的话,居然是从一位大有身份的大家闺秀口中说出,也就是在这广西之地、土司之家才能有了。
七公子飞羽眉微微一挑,笑道:“哎呀,这可是太可惜了,怎么就还差点呢,要是黄姑娘你肯嫁给在下,这区区八寨之地,管他归谁得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黄姑娘面色微微一红,也不知是真是假,羞怯一笑:“七公子说笑了,这事情哪是奴家自己能做得了主的。”
这姑娘原本便生得娇媚,这一笑含羞带怯,更是惹人怜爱,让一旁看着的赵二老爷和莫大公子都不禁心中一荡,同时暗道:要不是黄家实在惹不得,今日便是在她的地盘上,也非要想法子喝了这口头汤不可。
反倒是那七公子颇有定力,微微笑道:“这事儿倒不是问题,不如到时候在下亲自走一趟思明府,拜访一下黄世叔如何?”
黄姑娘笑容微微一僵,马上又笑道:“好呀,那到时候奴家便在府城恭候七公子的大驾了,七公子该不会食言吧?”
岑七公子哈哈一笑,折扇刷的一收:“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有芷汀姑娘这话,就算思明府是龙潭虎穴,我岑七也是非去一趟不可了。”
原来这位黄姑娘虽是土司之女,闺名却叫芷汀,倒是颇有汉家文气。
赵二老爷刚被黄芷汀的娇媚之态弄得心火渐起,谁料接下来便是他们二人的打情骂俏,不禁面色一沉,不阴不阳地道:“七公子要不要去做牡丹花下风流鬼,这事不妨押后再去考虑,现在不如还是先谈谈正事吧。”
岑七公子一脸无奈,叹道:“那你们倒是谈啊,岑家的态度,在下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赵二老爷胖脸上露出一丝不信,浮肿的双眼微微一眯,几乎连缝都没有了:“七公子真不是开玩笑?”
也难怪他不肯相信,这八寨之地乃是广西中心,一旦到手,东可威胁桂中重镇柳州府,南可威胁宾州,甚至桂南重镇南宁府,端的是一块宝地。若是赵家能够得手,虽然一时半会还谈不上实力大涨,但其势头只怕马上就能与岑黄两家看齐。
七公子却似乎茫然不知,无所谓地道:“在下自然不是开玩笑,岑家对八寨毫无兴趣。”
这下莫大公子却忍不住开口了,说道:“赵二老爷,之前七公子所说的话,赵家真的不多考虑一二?赵家拿八寨之地,朝廷恐怕不会答应吧?依在下之见,赵家倒不如像七公子所说的那样,争取把思恩府完全掌握在手,至于这八寨之地,原本就有一部分归属于我莫氏忻城县,莫氏取得八寨,在各方面来讲都是最合适不过的。”
赵二老爷仿佛听见了什么大笑话,哈哈一笑,道:“莫大公子这么说我就奇怪了,既然八寨之地本有一部分归属于莫氏的忻城县,那为何八寨叛乱之时,你莫氏无动于衷,任由其肆掠地方,最终还是朝廷忍无可忍,出动大军围剿得胜?哦,我知道了,要出力的时候,莫氏就装聋作哑,要分田的时候,莫氏就下山摘桃?嘿嘿,天下间竟然还有这等好事。”
莫大公子面色涨红,忍不住反唇相讥:“平定八寨之乱,莫非你赵家就出了多少力了?”
“赵家或许出力也不算多,可是我们黄家出力可不少吧?此战得胜之后,刘制军上奏朝廷,土司论功以我黄家为首……黄家若是支持赵家取得八寨,想必朝廷还是肯听一听黄家的看法吧?”
这话自然是黄芷汀所说,但她竟然代表黄家支持赵家取得八寨地区,这就让莫大公子凛然变色了。
原本赵家在广西就是仅次于岑黄两家的大土司,几十年前田州岑猛之乱以后,朝廷将田州府降格为州,分了一部分出去,又把原本属于岑氏的思恩府趁着那一支岑氏主要人士被岑猛所杀派置流官知府。
后来虽然因为思恩不稳,又不得不引进土司管理,但却不肯再将其地归还给岑氏,而是引入赵氏为思恩府同知,辅助朝廷派来的流官知府管理思恩。
然而几十年过去,赵氏已经在思恩府站稳脚跟,反而把朝廷的流官知府当成了萝卜图章。不过朝廷对此虽然不满,却还不至于爆发。
毕竟即使是得到了思恩府的赵氏,相比岑氏而言依然差了一筹,而让赵氏掌握岑氏旧地,则赵氏与岑氏就没有联手的可能,这能让朝廷舒心很多。
不过,这关黄氏什么事?黄氏支持赵氏取得八寨地区,对黄氏而言有什么好处?若是赵氏有能力与岑氏争锋,固然是打击岑氏的威风,可这又何尝不是打击了黄氏自家的威风?
原本广西是岑黄两家称尊,多了一个赵氏和他们并驾而驱,这明明只有坏处而没有好处啊!黄承祖怎么会干这种蠢事?
莫大公子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一幕,一时陷入了沉默。
另一边,岑七公子却忽然轻笑了一声,道:“好算计呀,好算计!”但他却没有说是谁好算计,反而施施然站起身来,笑道:“莫兄,看来这八寨之地已经有主了,咱们都是不相干的人,久留无益,何不同去?”
莫大公子莫嵁迟疑了一下,面上明显有着不甘,但还是站了起来,一声不吭朝门外走去。
这一来,他反而抢在了岑七公子前头,不过岑七公子却并不生气,朝黄芷汀与赵立仲一笑,道:“本来走就走了,但忽然想起一件事,如鲠在喉,不得不说。”
赵立仲转头看了黄芷汀一眼,黄芷汀正好开口,音如黄鹂,煞是好听:“七公子有何指教,不妨直言,奴家洗耳恭听。”
“不论黄家打的是什么样的算盘,这件事成与不成,其实并不决定于我等之手,即便我岑氏也支持你们,朝廷也不一定会听……想必姑娘应当知道,这位新来的高按台可不是一般人,且不说他那六首状元的身份,单说他是当今皇上伴读出身,他的意见就很有可能比刘制军的意见更重要。八寨到底是归土司治理,还是归流官治理,最终还是要看这位高按台的意见,倘若他不同意,咱们在这里做任何争论,其实都是没有意义的。”
黄芷汀仍是面带微笑:“多谢七公子提醒,奴家受教了。”
七公子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岑七公子一走,赵立仲便是眼前一亮,心中暗道:此刻只有我和这黄家丫头两人,若是……
谁料黄芷汀脸上此刻一丝娇媚之色也无,冷冷地道:“赵二老爷,希望你和你兄长记得自己的承诺,我黄家的支持可不是白拿的,无论事成与否,我黄家都要取龙州为答谢之礼。”
赵立仲面色一僵,又露出笑容来:“这是自然,不过,按照约定,黄家可得在那位高按台面前清晰地表达对赵家取得八寨的支持,黄姑娘现在可还连见都没见人家一面呢。”
黄芷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淡淡地道:“本姑娘的事,却不必你赵二老爷操心。时候也不早了,本姑娘还有很多事要做,赵二老爷请回吧。”
赵立仲肥脸一抽,用力盯着黄芷汀的腰臀看了看,喉头吞咽了一下,终于一狠心,转身走了。
黄芷汀听着他的脚步声,脸上露出深深的厌恶。
第058章 微服巧遇
龙潭镇的土司之会,高务实自然是不清楚的,他到柳州已经好几天,现在要开始干正事了。巡按御史的正事有很多,其中一项是调查地方官吏有无“奸贪废事,蠹政害民”,调查的方式多种多样,但很重要的一条则是巡按御史应该深入民间,实地求证,不仅是了解当地民风,还需要了解当地官员的官声。
因此,高务实按照历来对巡按御史的要求和规定,今天打算在柳州府城微服私访一番,看看柳州府城这些官员在百姓的中的口碑如何,明年回到京师也好复命。
微服私访很容易,高务实那日来柳州的排场够大,根本没有寻常百姓与他照面,而他又足够年轻,大概是不太符合寻常百姓心目中的大官形象的。
高璋找来了一套他自己的衣衫,高务实换上之后,看起来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年轻士子,除了个子略高了些,其他都还挺像那么回事。
原本高务实是觉得这趟微服私访,他自己和曹恪两人出马就行,因为高璋这厮有些过于沉闷,一举一动太过一板一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要么出身行伍,要么是大家望族的家丁护卫,但高璋坚决不肯,最后高务实只能下令让他悄悄跟着自己,并且表示“除非我马上要死,否则你绝不能现身。”
高璋答应了,自己下去准备,高务实懒得管他,转而对曹恪道:“你的身份记住了么?”
曹恪颇为兴奋,但听了这话却是忍不住一笑,道:“书童演书童,再像不过了,任谁来也瞧不出不对的,老爷放心好了。”
谁知高务实立刻瞪了他一眼:“还说谁都瞧不出不对,你这一开口就不对,我现在只是个从河南来广西投靠世叔的年轻秀才,凭什么被称作老爷?”
“是是是,少爷教训得是。”
“别少爷了,都来投奔世叔了,明显是家道中落,就叫公子吧。”
曹恪也只好无奈应了。
过了一会儿,高璋回来,高务实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问道:“你受过夜不收训练,乔装打扮应该有所心得吧?看看我身上还有什么破绽没有?”
高璋认认真真看了几眼,摇头道:“您看起来不像秀才,至少也是举人。”
高务实一怔,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眼,疑惑道:“是么,这是哪露了马脚?”
高璋摇头道:“不是装扮,而是气度,您太自信了。生员虽然在地方上也受人尊重,但您的眼神之中明显有远超生员的自信,虽然那些百姓可能也没见过什么大官,可是秀才总见过一些的,哪有秀才是您这顾盼自雄的模样?”
高务实笑骂道:“不要乱用词,我哪有什么顾盼自雄?”不过他还是把自己的气度稍稍改变了一下,就想象自己马上要去见李太后的样子,立刻变得谨慎了不少。
高璋眼前一亮,赞道:“这下就像了,有一些自信,但更多的还是谨慎小心。”
高务实哈哈一笑:“行行行,看来你的眼光的确不差,多谢指点了。”
高璋吓了一跳,忙道不敢。
高务实朝曹恪一招手,道:“再给我准备几辆碎银和一些铜钱,咱们这就出发。”
柳州府好歹是桂中重镇,高务实觉得安全还是有保障的,带着换了粗布直缀的曹恪,两个人悄悄溜出了察院。这扇门的守卫早就被高璋关照过,当然假装没看见。走出第二道卫所兵防卫时,那些卫所兵也不认识高务实和曹恪,反正他们得到的指令是严进宽出,所以也懒得理会。
到了街上,高务实反而有些茫然,因为他这些年几乎一直在做宅男,难得出了趟门,居然有些不知道该去哪。
曹恪看出高务实的尴尬,忍住笑道:“公子,以您的身份,大白天上街一般有这么几种选择:第一呢,是去买文房四宝或者各类时文范本;第二呢,逛青楼;第三呢,吃饭喝酒;第四呢,去布行扯布或者成衣行买衣衫;第五呢,去仆市买下人;第六呢……”
高务实已经有了决定,道:“那就去成衣行买衣吧,高璋这厮雄壮得很,他的衣衫我穿着觉得有些太宽松了。”
曹恪这时候慢慢进入角色,连忙应了一声,道:“小的已经问过了,买衣裳要去北市,具体虽然不认识路,但一路往北走,到了差不多的地方问个路就行。”
高务实也没有什么经验,随便他安排,两个人一主一仆兴冲冲地奔北市而去。
然而天不遂人愿,南方气候的多变,让他们见识了一下什么叫残夏的天,孩子的脸,明明出来的时候还艳阳高照,走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天空就暗了下来,高务实正暗道糟糕,天上的细雨就开始下了。
高务实与曹恪相视苦笑,只好暂时熄了去成衣行买衣服的打算,左右看了一眼,挑了一家看起来最宽敞的酒楼跑进去避雨。
高务实一身读书人打扮,衣衫虽然谈不上华贵,却也不差,穿在他身上倒也算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甚至连身后的小厮书童看起来都颇为不俗,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好顾客。
跑堂伙计眼前一亮,连忙迎了上来,道:“二位客官,可要用餐?”
高务实估摸了一下时间,离午饭的饭点大概也就半个时辰了,早一点吃倒也无所谓,没准一顿饭吃完天又晴了呢?
于是他便笑道:“那就用餐吧。”
跑堂伙计满脸堆笑地把他们迎到一旁靠窗的地方,介绍道:“此处虽然靠窗,但背着风,绝对不会飘雨,二位要点什么菜?听您二位口音不像本地人,小的给您二位介绍一下,咱们店里有烧鹅、卤七寸、鹅下巴、干锅狗肉、藤椒卷粉、芋头糕、酿豆腐、露水汤圆、酿冬菇、腐竹肉丸、侗乡肉串、龙城烧蔗、煮乳狗、竹串虾、白切鸡、糟香肥肠、酸鱼、酸肉、淮杞炖骨髓……”
高务实听得连忙叫住他,道:“你且住了,且住了,随意来个两荤两素一汤就好,不要内脏。”
那跑堂笑道:“好嘞——干锅狗肉、白切鸡、酿冬菇、酿豆腐、水煮河鱼汤!”说完又问:“客官可要酒水?”
“不用了,就这些就好。”
跑堂伙计刚走,高务实松了口气,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大喊:“掌柜的可在,赶紧把不相干的人都弄走,岑家……”
这人还没说完,忽然被人打断,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不必赶人,空个雅间出来就行。”
高务实和曹恪正坐窗边,下意识循声望去,便瞧见七八个大汉挺胸凸肚左右分开站在门前道上,一位面容俊雅的白衣青年手持一把描金乌骨扇,潇洒地走了进来。
高务实心里还在琢磨刚才被打断的“岑家”二字,便听见对桌的曹恪万分诧异地道:“咦,公子,想不到这柳州府里居然还有比您看起来更雅致的读书人?”
高务实心道:我又不是靠脸吃饭的。
当下瞪了曹恪一眼,警告道:“这人不简单,你少说话。”
曹恪只当他恼那白衣公子长得俊雅,忍住笑点了点头。
谁知那白衣公子正好走入酒楼,下意识扫视一眼四周,就瞧见偷偷说话的高务实与曹恪二人了,微微蹙眉,打量了他们一眼,目光就定在高务实身上了。
第059章 金童玉女
“原说这柳州城都是看腻了的无知顽石,却不想今日倒是碰见了良才美玉。”那白衣公子忽然面上带笑,一改刚才的清冷模样,笑吟吟地朝高务实二人走了过来:“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高务实还记得刚才“岑家”二字,有心远观,人家却找上门来,只好起身拱手道:“兄台客气了,小生姓张,名真,字不虚。”
那白衣公子听了,笑道:“令尊莫非信佛?”
高务实微微一怔,忽然明白他此言的含义,微笑道:“兄台博学,不过家父并未说过这名字来历,小生不敢妄言。”
原来白衣公子把高务实捏造的这名和字理解错了,以为是出自《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白衣公子自然便是那位刚刚从龙潭镇离开的岑七公子,他听高务实赞自己博学,那必然也是听懂了自己话中所指,不禁又高看了一眼,心道:此人说话乃是北方语调,想来必不是我广西人士,却不知他来广西作何?看他打扮模样,似是个生员身份,我不如试探一二,看他是否果有才学。倘有些才学,倒是可以想法子拉拢一二,反正我家手头还有两个孝廉名额,若是有用之人,倒可以许他一个,定能让他为我效力。
广西此时土司众多,学风又不浓郁,朝廷为了安抚拉拢,暗中给各大土司一两个举人名额,那是常有之事。岑家乃广西土司第一大家,有两个名额自不稀奇,至于高务实是否广西籍贯,这在岑七公子眼里根本就是小问题,他有的是办法解决,实在不值一提。
“兄台临窗听雨,虽是自在,不过这大堂之中,难免人多口杂,徒扰雅兴。”岑七公子笑吟吟地道:“不如随在下往楼上雅间,凉风就菜,清歌佐酒,好好聊上一聊,兄台以为如何?”
高务实心中暗叹:我就躲个雨,吃个饭而已,这家伙还赖上我了。也罢,至少这人看着倒不讨厌,且看看能不能从他口中打探一些广西土司之间的秘闻,说不定对我这广西巡按的一年之行多少有点帮助。
“兄台既然抬爱,张某岂敢推辞,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岑七公子笑道:“不敢言尊称大,在下姓岑,名凌,尚未有字,因家中行七,常被唤做岑七。”
高务实心道:果然是岑家之人,就不知道是岑家哪一支。
面上则一脸惊讶:“小生来广西虽然不过半月,却也听闻‘思播田杨,两广岑黄’之说,岑七公子莫非便是这广西岑氏?真是失敬了。”
岑七公子笑道:“祖宗余荫而已,不值一提,来,张公子请。”
“不敢,岑七公子请。”
这位岑七公子从头到尾把曹恪无视了,曹恪一时也不知是跟去好,还是不跟去好,不禁有些犹豫。
好在高务实倒没忘记他的存在,转头交待道:“你且在此等我,顺便把菜钱会了。”
曹恪刚应下来,岑七公子笑道:“在下既与张公子有缘,区区一顿饭总还是要请的,岑壮,去和店家说一声,这一桌算在本公子账上。”
他身后一位二十六七岁的青年立刻上前领命,去和店家说话去了。
岑七公子再次邀请,高务实只好随他上楼。
两人在楼上雅间坐好,岑七公子也不命人关门,自有两名属下如门神一般站在门口。
“听张公子口音,似是北人,却不知是如何来我广西这偏远之地的?”
高务实便将之前编好的一通说辞奉上,说自己家中原本还算殷实,不想运气不好,家乡连年遭灾,眼见得一点祖产都快要败光了,干脆一狠心交给旁支的亲戚打理,自己南下广西来投一位世叔。那世叔乃是昔年自己父亲的同年,如今在广西做着官儿,小时候也挺关照自己,想必能来混点事做。
岑七公子便问那人是谁。谁料高务实一脸唏嘘,说那人见自己家道中落,根本不愿搭理,自己只好自己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在哪里弄个教习做做,一边糊口,一边继续躬读,总要中了孝廉,才好恢复家业门第。
岑七公子听得心头火起,不悦道:“此人亏得还承张兄叫他一声世叔,竟然这般势利,实在叫人不齿。张公子,你把那人的名字官职说与我听,一个月内,我必叫他好看。”
高务实心道:广西岑氏果然厉害,这岑七连我所指何人都不知道,就敢先夸下海口说要叫人好看,可见平时根本不把广西流官放在眼里。
其实这倒是有些冤枉人家了,岑家固然树大根深,也不至于把整个广西官场视为无物,只是高务实话语中所投的这位世叔既然如此势利,显然也不会是什么大人物,否则岂能这般不要颜面?既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岑七公子自然不会当多大回事。
但高务实自然说不出一个符合要求的人物来,只好道:“他虽无情,我却不能无义,这名字就不提了吧。男子汉大丈夫,既然被人小觑了,不如潜心向学,将来考中功名,自然便能令他脸上无光。”
岑七公子赞道:“好,既然张兄有此志向,岑某便不多事了。”他看了一眼刚刚送上的酒菜,亲自给高务实斟酒,然后举杯道:“敬此志。”
高务实连道不敢,却还是主动举杯一饮而尽了。岑七公子也端起酒杯,把那小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不过他虽然举止潇洒豪迈,酒量却似乎不太行,一杯下肚,脸色便微微有些泛红。好在此人俊秀,如此一来,倒是更添一份几分韵味。
高务实心头好笑,你这人既然酒量有限,何必装什么豪情,我可是酒精考验的那个什么战士,论酒量我能放倒你十个!
不过高务实酒品很好,对方既不善饮,他便尽量不主动敬酒,两个人随口谈起一些学问上的事来。
高务实堂堂六首状元,虽说是沾了特别会考试的光,不敢说真的天下无双,可在这位根本不用考试的土司公子面前,他的才学岂是泛泛?随便说了一会儿话,就让岑七公子震撼异常,惊道:“人说江南文风鼎盛,想不到北地才子竟也这般了得,岑七久居荒野,今日才知中原文盛若斯。依我看,张兄你若是在广西乡试,这区区举人,必是十拿九稳!”
高务实心头暗笑:我若在广西乡试,漫说举人十拿九稳,只怕解元也是十拿九稳。
不过想归想,说归说,他嘴上还是谦虚得很,连连客气。
岑七公子此时酒意更盛了一些,面颊潮红,但目光还算清明,摆摆手道:“今年乃是会试之年,是没有乡试的了,明年也没有,张兄既然家中遭灾,在广西又没个去处……”
他面色诚恳地道:“若是张兄不弃,不如随岑某去桂西,岑某家中虽然官职不高,但在桂西总算有些颜面,断不会叫人小觑了张兄……”
岑七公子的话说到此处,高务实正觉得有些为难,不知如何拒绝才好,却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娇笑,如空谷黄鹂一般好听:“这才多久不见,七公子便在往泗城挖人么?”
高务实转头望去,便见一位身着白色点翠襖裙的少女站在门口,眉如远山轻黛、眸如点漆星辰,身姿婀娜,肌肤如玉,果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尤其是她那楚楚可怜、温婉顺从的神情,更是叫人油然生起呵护之念。
高务实自然是见过“无数”美人的,不过像这般既娇媚又不显做作的少女,倒似乎也没几个,倒似乎这种娇媚竟是天生的一般,不禁暗暗诧异。
岑七公子见高务实略有些失神,不禁微微皱眉,但再一看,却发现高务实很快又恢复了镇定自若的模样,而且目光之中只见欣赏,并无淫邪,这才面露欣然。
那白裙姑娘见他二人只是看着,不禁娇嗔道:“七公子,奴家一路追着你的去向而来,难道你就这么狠心,不打算请奴家进来坐坐么?”
高务实听得一惊,暗道:这语气……莫非这位姑娘在倒追这位岑七公子?
他下意识朝岑七公子望去,见他面色潮红之后,更添几分别样的俊秀,不禁心下恍然:是了,这岑七公子长得这般清秀,单从五官来看,只怕许多女子也不及他,那位姑娘对他心有好感岂不是再正常不过了?自古男人爱美女,美女也爱帅哥嘛。只是这位岑七公子……帅得实在有些过于精致了些,也不知道他的母亲当年是何等的国色天香。
这时候,岑七公子才淡淡一笑,开口道:“黄姑娘,你想要的,岑某不是已经让贤了么,怎么还不肯放过?”
这位姑娘自然就是之前那位黄芷汀黄姑娘,她见岑七公子仍然不肯开口邀她入内,却也毫不着恼,轻笑一声就往里走。门口那两名岑家家丁有些犹豫,正不知该不该拦下来,却见黄姑娘冲他二人扫了一眼,两人心中一荡,暗道: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又是黄家的大小姐,总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伤害我家七公子,应该不用拦下来吧?
稍一犹豫,黄芷汀已经浅笑嫣然地走了进来,岑七公子见门口两名家丁竟然拦也不拦,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
黄芷汀倒是一点也不见外,看了对桌相坐的岑七公子和高务实二人一眼,微微一提裙摆,便在桌侧坐了下来,忽然露出一抹笑意,对高务实道:“奴家这几年来可很少听见岑七公子夸人才学,张公子……奴家也想请你教教学问,免得总被人说是蛮荒之地的野丫头,你看可好?”
第060章 异变突生
这对金童玉女果然有问题,黄芷汀与岑七公子说话时虽然语气娇媚异常,但此时一开口就是当着他的面“挖人”,虽然高务实怎么也不觉得自己是岑七公子的人,但听了这话也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他正要端着姿态说几句话,那边岑七公子居然更沉不住气,剑眉一扬:“黄姑娘,你拿在下打趣不要紧,却不该戏弄张兄,他是再正经不过的读书人,你那套法子行不通的。”
黄芷汀讶然道:“那套法子?七公子,奴家有哪套法子呀?”她说到此处,忽地嫣然一笑,柔柔弱弱地道:“奴家拿你可是一点法子都没有的呢。”
岑七公子冷笑一声,却不理会她,反而转头对高务实道:“张兄,在下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位黄姑娘正是你方才说到‘两广岑黄’中的那个‘黄’,她的父亲便是黄氏主支、世袭思明府知府的黄公讳承祖,此次朝廷平定八寨之乱,黄公乃是广西土司之中的第一功。”
高务实一脸恍然,朝黄芷汀拱手道:“原来是黄府尊的千金,久仰久仰。”
黄芷汀见高务实既不为自己秀色所惑,也不为黄氏威名所摄,目光清澈,举止自然,不禁暗自称奇,心中忖道:岑七这家伙运气倒好,避个雨也能碰见人才?不过他岑家若是多一个人才,岂不是我黄家就少了一个人才?不行,本姑娘可不能让你这么轻易得逞。
当下她便抿着小嘴笑了一笑,娇娇柔柔地道:“张公子,你不要听七公子胡说,刚才奴家可没有对你不敬的意思。”她轻轻拢了拢耳边的一缕秀发,将之绕过白玉一般的耳廓,又道:“奴家可是最佩服读书人的,像张公子这样的大才,若是到了我思明府,一定会被家父倚为臂膀股肱,别处且不去说,至少在桂南之地,定是无人敢得罪你的。”
高务实听了不禁好笑,我不过就是和岑七公子谈了一会儿经义,你这姑娘也不知道听进去几句,便知道我是“大才”了?况且你们黄家也好,岑家也罢,谁都是一大帮子亲戚,我就算真是什么张公子,到了你们那里,再如何受重用也有一大堆“皇亲国戚”压在头上,算什么无人敢得罪?倒是眼下大明敢得罪我的反而不多,虽说可能没几年这种好日子了……
黄芷汀见他笑而不语,心中微微有些不悦,暗道:这家伙有才无才且不去说,单这架子却是大得很,莫非真有些本事?不过汉人狡诈,读书人尤甚,我却不能这般轻易相信,总要试他一试,若是真有本事,再认真拉拢不迟。
她心中打定主意,当下便道:“张公子,今日得见,甚是有缘,奴家近来正有一桩要事,思来想去,始终不得其解,公子大才,不知能否指点奴家一二?”
高务实见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总是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异样的娇媚,心中最先的惊艳已经慢慢化作谨慎,此刻听她这般相询,心知肯定不是简单问题,但也说不定能从中透露出一些什么来,但这话不好直说,便道:“指点万不敢当,在下方来广西不久,许多事都不甚了解,恐怕难解姑娘心中疑惑。”
“无妨,就当参谋参谋吧。”黄芷汀微微蹙眉,轻叹一声,道:“公子也知道,我与七公子都是出自世代土司之家,然则土司虽然世袭罔替,朝廷对我等却总是难以放心,不知公子可有解决之法?”
高务实淡淡一笑:“解决之法么?其实姑娘心知肚明,只是不肯为之罢了,如此又何必求计于他人呢?”
那是自然,土司若愿意交出大权,改土归流,朝廷自然放心。可是,土皇帝当得好好的,谁肯将这世袭罔替的大权拱手相让?这就好比,朱家皇帝愿意拱手让出皇位么?
黄芷汀便笑道:“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别的法子,倒是也有,不过……”高务实笑了一笑,正要说话,忽然外头一片喧哗,有人高声叫道:“八寨瑶人余孽打进柳州啦!”
高务实与岑七公子和黄芷汀三人一齐脸色大变,正惊疑不定,又听见有人高喊:“岑家造反啦,乱党和瑶人一齐攻城啦!”
高务实和黄芷汀都是面色震惊,朝岑七公子望去,岑七公子先是惊诧莫名,忽地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哪里来的谣言,简直一派胡言!”
黄芷汀眼珠一转,笑道:“七公子好大的魄力……”
谁知外头又有人高喊:“黄家也反啦,反贼打着黄家的旗帜!”
黄芷汀调侃之言顿时卡在喉咙里,一脸不可置信。
岑七公子哈哈一笑,挑了挑眉,道:“黄姑娘的气魄看来也不小嘛。”
黄芷汀气急败坏道:“姓岑的,你若不想被当做反贼,就赶紧想办法自证清白!”
岑七公子站起身来,道:“这有何难?此刻官军肯定出动了,你我二人只要赶去现场,自然就能把事情说明白。”
黄芷汀冷笑道:“赶去现场?你岑七公子今日是奉了何人命前来柳州的?抚台还是按台?”
岑七公子面色一变,一句话脱口而出:“不好,被人算计了!”
高务实在一边听得有些不解,问道:“岑七公子、黄姑娘,难道没有抚台或者按台的邀请,你们二位竟然不能来柳州么?”
此时外头的喧嚣之声越来越大了,远处明显听见有大队人马跑过,一路有人大喊“让开”的等话。
岑七公子略带忧色地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
黄芷汀见他说话慢吞吞的,急忙打断道:“只是那按台刚刚履新上任,巡察到柳州,我二人虽非岑黄两家家主,却也是直系要人,此刻同时来到柳州,偏偏柳州又有人打着我们两家的旗号生乱,此时出去,不得立刻被官军拿下?”
岑七公子点头道:“不错,这位新按台据说年轻得很,谁知道是不是个冲动莽撞之辈?须知这巡按御史对六品以下有‘立断’之权,若是他听信一面之词,不分青红皂白先把我二人斩首示众,那岂不是大大的冤枉?”
黄芷汀急道:“现在不是分辨的时候,这般拙劣的嫁祸之计,朝廷那些流官就算再蠢,迟早也是分辨得出的,只是眼下情况紧急,却不能赌他们现在就能识破,必须得先躲一躲。”
岑七公子对于这一点倒是与她看法相同,不过不同于黄芷汀急得好像立刻就要夺路而逃的模样,他先是转头对高务实诚恳地道:“张公子,此事虽然与你无关,不过在下方才来的时候动静不算太小,若是没出这件事,倒也无妨,可是现在……说不定会连累你。要不这样,你先和我们一同转移,等柳州方面把事情查清楚,然后再做打算?”
高务实心道:你无非是想找个借口先把我“拐”走罢了,又何苦拿这种理由来吓唬我?不过跟你们走一趟也没有大碍,反正你们眼下又不知道我的身份,甚至还觉得我有拉拢的价值,想来也不会害我性命。正好我也可以去看看你们这些土司最近都在做些什么,有没有如我所料一般,想方设法阻挠八寨地区设置流官。
于是他便假作一番短暂的思考,点头道:“既如此,就多谢岑七公子关照了。”
第061章 山中狼兵矫
柳州府城之中乱成一团,虽然所谓的八寨余孽和岑黄两家乱党最后证明人数很少,加在一块儿也就三百多人,但这三百多人造成的乱子却很大,不仅将马平县的县衙给砸了,将县衙府库抢掠一空,还打破了府衙大牢,放出不少囚犯。
虽然其他更重要的衙门如巡按察院、分守道衙门等都未受波及,可是仍然造成全城震动,引起不少泼皮混混趁机浑水摸鱼,府城治安一时崩溃。
但这相对于另一件事来说却都是小事,真正让分守副使姜忻、分守参将倪中化等人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事,还是高务实失踪。
堂堂广西巡按,居然因为这档子事失踪了!
分守副使姜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两腿一软就要倒地,还好他身边的倪中化见机得快,连忙将他扶住。谁料倪中化扶住姜忻之后,自己也觉得腿软脚软,两位大员一同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面色苍白,汗出如浆,宛如得了急症。
柳州知府季遇春和马平知县饶养浩因为府衙和县衙被攻击,都在自己衙署坐镇,姜忻和倪中化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难兄难弟两个赶紧商议一番,看怎么挽回局面。
他俩心都凉了,那失踪的可不只是一个寻常按台啊!他是高务实,堂堂六首状元,皇上的十年同窗、首辅郭阁老的亲传弟子、次辅张阁老的嫡亲外甥!
他们两个竟然把这么一位大爷弄丢了,这哪是乌纱帽保不保得住的问题?这他吗是项上人头保不保得住的问题!
这两位手里都是有兵权的,到了这种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许多,两个人、四只眼红得跟兔子似的,扯开嗓门冲着属下怒吼,要他们赶紧分兵出城找人,又派人通知察院的高家家丁和广西护卫(这是旧称,现在实际上叫桂林左卫,名义上是保护靖江王府的,实际上经常执行保护广西高官的任务)的人马,说他们保护的对象不见了,请他们大索全城,刮地三尺也要找到高按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当然,要真是见了尸,姜忻和倪中化二人心里清楚,那和见了自己的尸体可能区别就不大了……
好在高家家丁给了他们一点安慰,说他们老爷今天是微服出行,上街巡察去了,自家护卫的头目高璋也暗中随行跟着出去,而且刚才忙乱中收到了高璋派人来知会,告知了他们老爷的去向。
姜忻和倪中化宛如即将溺毙之人抓到最后一根稻草,忙问高按台如今身在何处,高家家丁说老爷被岑家的一位公子和黄家的一位大小姐带出了府城,往南而去了。
姜忻和倪中化二人刚松一口气,这一下子又紧张起来。虽说他俩都觉得岑家和黄家造反之说十有八九应该是谣传,毕竟这两家如果真造反,想要偷袭柳州城的话,怎么说都不可能只安排三百来人在城中作乱。
这柳州城里的僮人少说也得上万,凭他们两家的实力,不说多了,派个上千人潜入城中相机行事,那是再简单不过的。
可是也不能轻易断定岑黄两家没有别的意思,尤其是岑黄两家关系一直不好,凭什么今天这两家的人偏偏就凑到一块儿,还把高按台给带走了?
可别是这两家的小辈脑子抽风,想要逼迫高按台答应他们什么事吧?如今张抚台病重,鬼知道能挺多久,要是按台也不能履职,那广西一时半会儿可就没人能做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就在姜忻和倪中化调整部署,把军力主要集中在柳州城南面和西面开始搜寻高按台下落的时候,高按台却正在饶有兴致的在观察大名鼎鼎的广西土司狼兵。
虽说岑七公子和黄芷汀此处来柳州所带的护卫兵丁都不多,各自都只有两三百人上下,不过却都是自家的亲信兵马,也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土司狼兵。
狼兵本来叫俍兵,后来可能是由于作战勇猛,渐渐以其谐音称为狼兵。《英宗实录》记载:“狼兵素勇,为贼所惮。”《赤雅》又云:“狼兵鸷悍,天下称最。
其实狼兵一说,非只是广西土司之兵用此为名,湘西土家族的士兵与广西土司之兵合称狼兵,主要分布在广西、偏沅(湖南西部),以及贵州南部部分地区。
提及抗倭,一般想到的就是不败名将戚继光。其实抗倭一战中,朝廷除了一面派俞大猷、戚继光、刘显等名将率部征讨外,还征调了大量广西、湘西狼兵参战,其中广西狼兵在当时岑氏田州分支的首领瓦氏夫人带领下,常常以少击众,十出而九胜,打得倭寇“闻广西口音而胆颤”。曾有一次,松江地区20个狼兵被200名倭寇围困,倭寇本以个人武力著称,这种小规模作战一贯是有优势的,结果但狼兵却以少胜多,奋力杀敌50多人,还疯狂逐敌,紧追不放,此役得胜之后,仅牺牲6名狼兵,虽是一场小仗,当时却震撼南京。
岑七公子和黄芷汀在柳州城中果然有安插人手,很快将高务实带出了柳州城,本来他们以为只要回到龙潭镇镜湖附近的别院,等城中安定下来就可以回城解释情况。
谁知道没过多久,便有手下狼兵从北边飞奔而来,说官军三千多人气势汹汹朝龙潭镇杀来,而且一改平时温吞水一般的风格,简直是一路狂奔,显得十分着急。
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消息严重影响了岑七公子和黄芷汀二人的判断,两人一致认为这是城中的高巡按受了惊吓发了疯,强令姜忻和倪中化出兵将自己二人“即刻捉拿归案”,搞不好这位一路顺风顺水惯了的按台老爷还下了更疯狂的命令,让官军一抓到自己二人就“就地正法”。
老老实实奉上人头那是断无可能的,两人一合计,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先躲过这波无妄之灾再说,解释什么的,等官军清醒过来再说。
于是也不管高务实怎么劝说,两人下定决心立刻转移。
他们二人带来的狼兵人数虽少,但纪律严明,坚决服从指挥,且这些狼兵都来源于山地,从小生在地形复杂的广西山地环境长大,爬山、爬树、游泳可谓样样精通,最关键的是,这些狼兵的体力明显高于一般部队。
以高务实的观察,他们跟那些卫所兵的体能完全不在同一个层面上,也就自家家丁中的精锐由于贯彻了他的训练思路,动不动就是长距离拉练,或许还能与之一拼。但那也只是在普通地形上来说,如果换成广西这种复杂山区,恐怕还得是狼兵更胜一筹。
狼兵厉害好歹还在高务实的理解之中,关键是岑七公子和黄芷汀二人居然也能在山林中健步如飞,这就让高务实有些震撼了。岑七公子之前给高务实的印象是俊雅,而黄芷汀更是一直在展现她的娇媚,谁知道这样两个人一进山林,居然跟脱胎换骨了一般,辗转腾挪毫不费力。
这下子,整个队伍就剩他高……不对,就剩他张真张不虚公子是个拖油瓶,一会儿衣服被荆棘挂住,一会儿靴子被刺藤勾住,甚至因为踩倒地上的苔蔓而摔了好几跤。
只是高务实有些奇怪,黄芷汀不出手帮他还说得过去,一路邀请他出来的岑七公子虽然嘴上不断提醒他注意这里注意那里,却就是不肯伸手拉他一把,弄得高务实心下怀疑,莫不是广西这边有什么忌讳,上山不能让别人帮把手的?
不过后来岑七公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喝令属下临时做了个担架。
这些人做担架都不肯稍停,一边顺手抽出拥有倒钩刀尖的柴刀,边走便砍了几根碗口粗细的不知名小树,一边不知从哪里摸出几匹粗织布帛来,几个人连脚步都没有停下,就配合着做好了一个临时担架,将高务实架了上去。
两名身高一般却足够壮实的岑家狼兵架着个子高大的“张公子”,脚下丝毫不见慢,稳稳地跟在岑七公子身后。
这样足足走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渐有些暗了,岑七公子忽然对黄芷汀道:“黄姑娘,看来今夜要露宿荒野了,你若是害怕……”都到了这般田地,他言语中竟然有些调侃之意。
哪知道黄芷汀更绝,到了这个地步,一开口竟然仍是娇媚无比:“奴家最怕荒郊野外了,岑七公子,你是桂西骄子,定然是最知道怜惜人的对不对?要不,今晚你就在奴家帐外帮奴家守夜如何?”
岑七公子没料到她竟然会这么说,闷哼一声,却不再理她了,惹得黄芷汀又是一阵格格娇笑,好不得意。
高务实看了不禁苦笑,这两人还真是一点没把官军放在眼里,这个时候还有兴致斗嘴,不过话说回来,就冲这些狼兵在山林之中的行进速度,高务实估摸官军就算今晚不睡觉恐怕也赶不上趟。
他不禁疑惑地再次打量了黄芷汀一眼,心道:我这么个大男人都走不惯这三高两低没一步平的诡异山路,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是怎么做到的?
第062章 潭里风光媚
清辉铺就人间露,山泉凝成瀑下潭。
岑七公子与黄芷汀共同选定的露营之地,乃是一处瀑布之下的清潭边。
广西不仅山林密布,而且喀斯特地貌遍布境内各处,像这样不知从何而来的山泉忽然从山顶泄落,在地上形成山中清潭,于别处或许少见,但在广西就实在见怪不怪了。
这处山潭不算很小,以高务实的目测,约莫有个一平方公里。潭水既是山泉积成,自然清澈,不过即便如此,眼下毕竟只有一点月光,看起来仍是漆黑如墨,只有天空中的一抹弯月映照潭中,算是一抹亮色。
岑七公子对黄芷汀似乎颇有些忌惮,不肯与她的人扎营在一处,而黄芷汀也似乎有同样的意思,于是双方分开扎营。
两个营地大约相距一里多远,在这种情况下,大概属于看得见但又看不太清的状态,双方都觉得正好合适。
岑七公子扎营的风格完美体现了土司的土皇帝风范,即便是这样临时出奔,依然有狼兵熟练地砍了树木,以极快的速度在水潭边搭建成一座小屋的主要支撑结构,然后狼兵们便开始拿出背上的各色行头,在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内给小屋蒙上了“皮”,一间林中小屋就这样飞快的成型了。
本来高务实以为自己作为岑七公子笼络的人才,说不定也会有与他抵足而眠的机会,这样至少应该可以避免一些蚊虫叮咬,谁知岑七公子根本没有大耳贼三顾茅庐的觉悟,只是交待了属下一声“好好照顾张公子”,就自顾自地去自己的小屋了。
高务实不禁暗自摇头,心说就你们这样只能面子上做到一点礼贤下士模样的做派,难怪几百年下来土司还是土司,我这样大一个人才居然都不包分配住房,待遇也太差了。
不分配住房也就罢了,而且那些狼兵还不敢靠近水潭,高务实好容易找了两个懂汉话的狼兵问明原因,他们居然说在这种情况下,除非头人(土司)允许,否则他们没有权利进入水潭,哪怕喝水或者洗澡,都是不成的。
高务实看了一眼这足有一平方公里的水潭,心中不由暗骂,这么大面积的水潭,放一千人下去游泳都够了,你特么自己往旁边一住,其他人居然连靠近都不允许,也太霸道了吧。
要说这当土司还真是爽,我要不是不能自主穿越,真该也穿成个土司快活快活。
过了一会儿,有狼兵过来给了高务实一些干粮,高务实心中有事,看也没看,胡乱吃了。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高务实又开始担心起来,自己这趟出来可是意外情况,也不知道城里的官员们发现自己不见了,会不会吓晕几个?
嗯,似乎是有可能的,要不然下午柳州城的军队怎么发疯一般地冲着龙潭镇而去,那多半就是发现我不在了。而且,他们既然目标这么明确地冲着龙潭镇去,十有八九是知道了我的行踪。
这倒还不错,万一我这边情况有变,好歹也有个逃跑的方向,只要找到官军,基本上就稳了。
从岑七公子和黄芷汀的表现来看,他们是明显不打算与官军交手的。这很好理解,毕竟不动手才能站得住理,如果动了手,那就不好喊冤了。
想了一会儿,高务实又开始后悔没把曹恪带出来,而是在自己出城前让他回去通风报信,现在想来,这有点失策,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待会儿晚上睡觉不得被蚊子咬死?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眼下是在南方的山林里面,这里的毒蚊子可不比北方那种简直无公害的蚊子,这其中的差距就好比用北方的小蟑螂和南方那种经常长到小孩巴掌大小,而且还能扑腾着飞几下的巨型蟑螂相比差不多。
后世有人调侃说昆虫一到南方就成精,原因就在这里。
不过高务实很快发现,他小瞧了“当地人”三个字。因为狼兵们很快发现高务实的坐立不安,之前两个被岑七公子叮嘱照顾他的狼兵商量了几句,跑过来给了他一个小香囊,对他连比带划的道:“张公子,你拿着这个,就不会有蚊子咬你了。”
高务实一听这么神奇,赶紧拿过来闻了闻,发现味道有点冲,而且有点杂,但是其中一定含有樟脑成分,因为樟脑的味道没法模仿。
他多少有些了然,樟脑的确有驱蚊虫的效果,只是不知道其中还有几样气味很冲的东西是什么,可惜自己跟他们不熟,一时也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免得犯了什么禁忌——人家给自己这香囊之前可还商量了一下来着的。
带着这个香囊,高务实镇定了许多,但此时他发现这些狼兵们都是直接拿柴刀把地上的草丛稍稍修整,就拿这些野草当铺垫或坐或躺的在原地休息了。
高务实有些愕然,心道:不会吧,我今晚就这样睡?虽说这是顶层夜景房,但也未免太简陋了一点吧……
这时岑七公子从小屋那边出来,远远地吩咐了几句什么土话,众狼兵连忙安排人分别把守四周,更多的人则躺下睡了。之前负责照顾他的两个狼兵帮他也整理了一块空地,铺上厚厚的新草,其中一人道:“张公子,你睡这里吧。”
这两名狼兵虽然会汉话,但或许不太熟悉,或许是个性沉闷,说话比较简单。
高务实看了一眼那“草席”,吞了口吐沫,干咳一声,道:“这位狼兵兄弟,在下此前出了很多汗,能不能去水潭那边洗个澡?”
那狼兵想了想,道:“你,现在,可以。”
高务实心道:一共就五个字,你至于要分三次说?
但还是很高兴,又发出邀请:“我瞧那水潭的水质不错,你们要不要也去洗一洗?”
狼兵摇了摇头,简单地道:“我们不可以。”
高务实有些诧异,暗道:这是不会游泳么,或者是卫生习惯太差?你们就算体力再好,山里头走了大半天,总不会连汗都不出吧?算了,你们不去我去,我可是游泳健将,好久没找到机会下水游泳了,难得这山里的清潭水质极好,不游个痛快简直浪费。反正我也没走多久,全被当做伤员坐担架了……
他心下打定主意,便往山潭边走去,他身后的狼兵似乎想起什么,提醒道:“潭里可能有暗河,张公子莫要入潭太远。”
高务实心中好笑,还是随口应了,心道:有暗河很正常,喀斯特地貌嘛,不过看这瀑布的流量又不算大,就算潭里有暗河,水流也不会很急,以我的泳技根本不在话下。
他走到潭边,除了衣服,剩下一条亵裤,偏着头想了想,还是不要脱了,好歹我“张公子”也是有身份的人。
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大多数狼兵都睡下了,偶有几个偏着脑袋看了他一眼,也就不再多看,想来他这身白嫩嫩的身体在狼兵们眼中大概是没什么吸引力的。
高务实看了自己一眼,心说我还是挺注意锻炼的,肌肉虽然不大,好歹也有些轮廓,放在前世去游泳馆,肯定有妹纸悄悄偷看的,你们这群人猿泰山真是审美不正常。
这厮自恋了一会儿,又很专业地做了一会儿热身运动,再回头一看,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所有狼兵全都睡下了。高务实轻哼一声,转过身,一个标准入水姿势就跳进了水里。
木屋里头,岑七公子看着高务实入水,轻轻呸了一声,小声嘟囔道:“一点规矩都没有。”然后“啪”的落下那简陋的窗子,合衣躺倒在了同样简陋的木床上。
高务实跳下潭中才知道,广西这天气虽然白天还热,但夜里,尤其是水中还是有些冷了,也好在他比较专业,下水之前先做了热身,否则这样游下去,不用多久就得抽筋。
好不容易有机会游泳,现在就爬回岸上那肯定不行,高务实只能加快速度用力游动起来,让身体尽快处于加速供热状态。
只有天上一轮弯月,高务实也懒得看方向,一会儿蛙泳,一会儿自由泳,感觉身体逐渐适应之后,终于放松下来,转过身子开始仰泳。
高务实的习惯是以仰泳在水中休息,因为仰泳可以不用手划,轻松躺着,轻轻蹬腿就行。
看着星空月色,高务实又开始走神,自己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忽然听见头顶方向有些声音,仿佛是水中有什么东西。
这一下可把高务实吓了一跳,暗道:别是这水里有什么东西吧,毕竟是没有污染过的深山老林……
他连忙翻过身来,探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前方不远的水面上有一圈圈涟漪,而且正在快速向自己接近。
高务实大吃一惊,暗道不妙,这水里只怕有个大家伙要跟自己撞上了!
他泳技虽然不错,但却没有丝毫的水中搏斗经验——他又不是水贼出身,一个普通现代人怎么可能懂得水中搏斗?但他估计自己在水面上划水的话,水里那大家伙恐怕很容易听见。
千钧一发,也来不及多想,高务实猛地深吸一口气,就潜入水中,打算偏个方向游走。
仗着山泉聚成的潭水足够清澈,他入水之后直接睁开眼睛望去,却刚好瞧见一个跟他差不多大小的白色影子嗖地一下窜到了他身边!
高务实一时惊得汗毛倒竖,刚要悄悄蹬水避开,谁料那影子忽然张开两条长得离谱的鳍,其中一条好巧不巧的环住了高务实的身躯。
这一下高务实再也控制不住恐慌,“咕噜噜”吐出一串气泡,而人类的下意识这时候起了作用,这口气一吐出来,高务实连忙手脚并用,猛地划水,就想浮出水面。
谁知道环住他身躯的那条鱼鳍似乎比他还震惊,“嗖”地一下就收了回去,忙乱中高务实隐约发现对方好像也“咕噜噜”吐出一大串气泡来。
高务实更慌乱了,一边猛地划水争取上浮,一边暗叫糟糕,对面莫不是条鳄鱼之类的两栖动物,怎么还带吐泡泡的?可是他吗的,鳄鱼为何那么白?
正紧张间,忽然脑袋露出了水面,高务实猛地吸了口气,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在他身边不到一条手臂的距离,又是一个脑袋冒了出来,长长的头发带起一串水珠画了个圆,露出一张惊恐的小脸,正张着小嘴猛吸气。
高务实陡然一怔,手脚都差点忘记动了——怎么是个人?
对方恰巧此时睁眼,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惊恐,定神一看高务实,先是一怔,继而尖叫一声,嗖一下又潜入水中去了。
高务实再一次汗毛倒竖——这水中之人竟然是黄芷汀!
第063章 谁让我是男人呢
如果黄芷汀没有尖叫一声立刻潜水游走,可能高务实还要楞上一会儿,但黄芷汀这两个动作却让高务实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
这姑娘为何跑来游泳暂且不必理会,可是她游泳居然跟我撞上了,这就麻烦大了!就冲她刚才这一声尖叫,可想而知她此刻哪怕不是赤身,恐怕也没强多少。
虽然高某人比基尼看过无数,但那是在现代社会,而此刻是在明朝啊。
在现代社会看比基尼无所谓,在明朝看比基尼那可就要了老命了!
若等她这么惊慌失措地逃上岸,一会儿她羞恼起来,自己焉能留下命在?
要是她铁了心要杀自己,岑七公子恐怕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区区秀才,就跟她黄家大小姐交兵对攻吧?这可不光是他们两人的事,而是事关广西土司实力最强的岑黄两家会不会爆发冲突的大问题!
到那时候,自己岂不是铁定要被岑七公子当做弃子,送给黄芷汀这丫头千刀万剐?
高务实倒抽一口凉气,也猛然前窜,朝着黄芷汀在水下漾起涟漪的方向猛地游去。
或许是高务实泳技突出,或许是他之前长时间的仰泳保持了体力,这一次拼了命的追赶果然起效,很快就拉近了和黄芷汀的距离。
黄芷汀毕竟是女子,虽然不缺乏锻炼,但肺活量终究有限,此时已经不能一直潜在水里,而是冒头出来。她的泳技也颇为精湛,一下子就听到身后疯狂划水接近的声音。
这位思明府大土司的女儿再次大吃一惊,只当是那个叫张不虚的登徒子见色起意,想要趁着自己身边无人护卫……
其实她刚才的尖叫也好,潜水逃走也罢,都只是出于女性的本能,此刻又被高务实急急忙忙追赶,她哪里会有空考虑到高务实的担忧和惊慌?
高务实的追赶让黄芷汀心中惊怒交加,我没有追究你的责任就已经是天大的宽容和恩赐了,你竟然还敢追来……简直不知死活!
别看她平时看来只是个娇滴滴的少女,其实她还是有一定武技在身的,虽然并不强,但她自问拿下“张不虚”这个书生并不困难。
只不过……她的武技走的是灵巧路线,而眼下是在水里,根本施展不开。同时,从“张不虚”游泳追赶的速度就可以看出,此人虽然不懂武技,可是泳技却堪称上佳,在水里和他动手,只怕吃亏的反倒是自己。
况且她自知自己只穿了亵衣亵裤,此时和他动手岂非大大的吃亏?
广西土司大部分本就是宋时狄青南征时留下的部下,乃是汉人血统,虽然因为成为土司而僮化严重,但经过大明近两百年的统治,又再一次汉化回来,所以让黄芷汀穿成这样去和高务实水中搏斗,她是必然不肯的。
于是两人便在水中你追我逃,都是拼了命的岸边游去。
至于方向,当然是黄芷汀掌握着,是朝她黄家狼兵扎营的方向而去。
然而还没到岸边,黄芷汀和高务实就都同时一惊——黄家狼兵扎营的地方一片嘈杂,有人吹响了高务实听不懂的哨声。
黄芷汀忽然两手向前一推,猛地停了下来,转头对高务实喝道:“张真!你若不想死,最好老实一点!”
高务实自今日与她相视起,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不那么娇媚,而是充满了冷厉——似乎其中还有一点惊惶。
此时离岸边已经不远,高务实也怕她大叫“救命”之类,连忙也停住,浮在水中道:“黄姑娘,刚才有点误会,在下只是下来游泳,而且天色这么暗,实在什么都没看见啊!”
“你给我闭嘴!”黄芷汀见他一开口就提刚才的事,一下子想起自己在几乎光着身子的情况竟然还伸手‘抱’了他一下,一张精致的小脸涨得通红,娇叱道:“再敢提刚才的事,本姑娘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挖出你的狗眼!”
高务实苦笑道:“姑娘说笑了,在下是北方人,不认识去天涯海角的路。”
“你!”黄芷汀气得双眸喷火,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一刀把这不知好歹的淫邪书生给切了。
高务实见她气得发抖,也不敢再刺激她,而是指着她身后的岸上,道:“黄姑娘,你家营地好像有些不对劲,是不是追兵来了?”
黄芷汀刚才停下来就是出于这样的担心,因为她明明已经下令让部下休息,只是安排了三明三暗一共六队哨探分散巡视附近,每个方向一队——另一个方向是水面,对面是岑家大营,倒是不需要过多查探。
可是现在,明明应该已经就寝的临时营寨如此嘈杂,必然是出了事,可是眼下能出什么事?只能是追兵到了。
虽然按照黄芷汀的了解,官军实在不应该有这样快的行进速度,可事实摆在眼前,不信又能如何?黄芷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谁知高务实又惊叫起来:“不好,真是追兵到了,你看那边的火把!”
黄芷汀心中一沉,抬头望去,果然看见营寨不远亮起了至少大几百只火把,正星星点点地朝黄家营寨而去。
黄芷汀惊叫一声:“糟糕,我家狼兵未得我命令,肯定不会退走,可是我现在……”
狼兵全都惊醒过来了,而她此刻只着亵衣亵裤,岂肯上岸供人观瞻?
其实以她对官军战斗力的了解,此刻对面也就几百人罢了,她倒不是怕自家狼兵打起来吃亏,她只是怕“打起来”,因为这一开打,再要解释可就麻烦了。
以朝廷对土司的防范态度,别管有误会没误会,你敢冲朝廷官军动武,接下去基本就只有大军围剿一条路了——这是大明,大明就是这么刚!
黄芷汀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声音都颤抖起来了,再没有刚才那般故作凶狠的模样,六神无主地自问:“怎么办,怎么办?”
高务实叹了口气,猛然向前游去。
此时黄芷汀神思不属,直到高务实游到身边才发现,不由大吃一惊,还以为他到这种时候还心存歹意,气急之下猛地蹬了他一脚。
幸好水中动作会变缓,而且人在水中滑溜异常,高务实只觉得有只小脚丫在自己侧背蹭了一下,自己就已经冲了过去。
他还有些纳闷:咋回事啊,都火烧眉毛了,这丫头还有空勾搭我?之前你可不是这个态度啊!难道是之前没看清,这会儿离得近了才发现本公子其实也蛮帅的?
不过此时此刻却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那实在过于刺激了些,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高务实全力冲刺一般地向前游去,很快到了岸边不远处,扯开嗓子大声喊道:“奉黄姑娘之命,黄氏狼兵不许与官军交战,立刻全军撤退!随岑七公子一并撤走!”
黄家狼兵正因为找不到自家头人而焦头烂额,此刻听见有个用汉话下令的声音,先是齐齐松了口气,接着又大起疑心,有几个头目模样的狼兵跑到水边,冲着高务实大喊:“你是何人,怎会知道大小姐的命令?大小姐呢?”
“大小姐……”高务实大喊这三个字之后忽然愣住,心说:糟糕,这可怎么解释?难道跟他们说,我在和你们大小姐泡鸳鸯浴?
“呃,那个……”高务实脑筋急转弯了一下,大声道:“大小姐在岑七公子那边,你们只管听令就是,大小姐还需要向你们解释吗!”
对面有个狼兵头目眼尖,隐约瞧出他似乎就是那个被大小姐和岑七公子当做贵客的汉人书生,连忙问道:“你可是张不虚张公子?”
高务实大喜,忙道:“是是是,正是在下!”
那狼兵头目也是大喜,对身边几位地位差不多的同伴道:“这些汉人读书人在土司老爷眼中都是军师一样的人物,大小姐和岑七公子下午一路上都对他颇为关照,甚至还让人抬着他走,可见此人说话应该不假,咱们要不就信他?”
另外几人简单商议两句,其中一人答道:“大小姐不在,现在也只好信他了,那就赶紧走,官军已经不远了,再不走就得打起来了,到时候给大小姐和土司老爷惹了麻烦,咱们可吃罪不起。”
众人商议定了,朝高务实抱拳谢过,各自整理队伍,立刻朝岑七公子所在的方向绕潭撤离过去了。
高务实心道:虽然黄芷汀这丫头刚才好像勾搭了我一下,不过她跟我不同,我有条亵裤就能满山跑,换做是她的话……只怕宁肯淹死在水里也不肯上岸了,我还是得趁这最后的时间找一找她的衣服才行。唉,我可真是个劳碌命,帮了三伯帮小皇帝,帮了小皇帝不够,还得帮一个土司之女,这他娘的,又不是我老婆,我凭什么啊?
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算了,谁让我是男人呢,吃点亏就吃点亏吧……可惜刚才月色太暗,不然的话,倒也不是特别吃亏,毕竟人家姑娘还是挺漂亮的,而且是没动刀子的那种漂亮。
黄家狼兵撤得极快,此时岸边已经没人,再说高务实一个男人,也不怕什么春光乍泄,就这么穿着亵裤,光着脚上了岸,到处寻找黄芷汀可能放置衣物的地方。
第064章 同眠水底墓?
黄芷汀浮在水中,远远地看着自家狼兵飞快撤走,心里大松了一口气,暗道:张真这家伙虽然该死,但他总算帮了本姑娘一个大忙,只要他今后老老实实的守口如瓶,本姑娘就大发慈悲饶他一条小命,哼……算是便宜这登徒子了。
她正想着自己大发慈悲说饶高务实一命之后高务实该是如何感恩戴德,却见前面有人扑腾扑腾游了过来。
虽然明知道此刻应该不会再有其他人,黄芷汀还是有些紧张,叫道:“可是张……不虚?”
嗯,看来黄大小姐看在“张某人”似乎立下大功的面子上,还是勉为其难地给了他一点面子,没有直呼其名。
高务实在前头一边游,一边大声道:“是我是我,黄姑娘,我有宝贝要给你看!”
黄芷汀一愣,继而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涨红,大怒道:“你给本姑娘滚远些,本姑娘什么都不看!”
那边高务实楞了一愣,急道:“别啊,我觉得你现在很需要它!”
黄芷汀羞恼之极,暗骂一声:“这登徒子……不对,这淫贼简直罪该万死,什么功劳都抵不过!”转身就朝高务实的反方向快速游走。
高务实急得大喊:“诶,黄姑娘,你别跑啊,这宝贝我现在不给你,待会儿你非得跟我急不可!”
黄芷汀听得恨不能当场撕烂了他的破嘴,想要把耳朵捂上,又恐手不划水立刻就被身后的淫贼追上,真是两相为难。
高务实在她身后,一只手抱着一堆衣裙,只剩一只手自由活动,本来他明明可以游得比黄芷汀更快的,这下子只能将将跟她维持距离,根本没法再拉近。
两个人又在潭中游了一段距离,已经差不多到了水潭无人的那边边缘,瀑布已经离他们不远,高务实总觉得脚下的水流似乎不那么平静了,游起来越发吃力。
他抱着一堆衣裙,不光是一只手不能动,而且那些衣裙在水里有些飘散的意思,让他游动的阻力变大,此时他在潭里游的距离差不多等于横跨两次还多,已经颇有些累了。
高务实见黄芷汀还在不停地朝瀑布边缘游去,不由怒道:“黄姑娘,你再不停下,这些衣服我可就扔了,到时候你没法上岸,可不要怪我不帮你!”
黄芷汀在前头虽有瀑布入水的声音影响,但还是勉强听见了“衣服”二字,心中一愣,下意识停了下来,转头朝高务实望去。
高务实见她终于肯停,松了一口气,但心里还是有些恼火,把手里的衣裙一卷,猛地朝她扔去,口里道:“好心没好报,你当我找不着女人,非要看你?”
黄芷汀本来刚发现自己可能冤枉了他,心中有些歉意,谁知他又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心中大怒:本姑娘岂是寻常女子可比的?这淫贼得了便宜还卖乖,真是头上长包,脚底流脓,简直坏透了!
当下也不答话,自顾自去接高务实扔来的衣物。谁知这些衣裙被高务实这样含怒一扔,居然在空中飘散开,落得到处都是,黄芷汀一时措手不及,只抓住一件最外层的上衣,其他几件却因为瀑布激起的涟漪四散开来。
高务实见她连句谢谢都没有,也懒得帮她,只是哼了一声,在一边看着。
黄芷汀好不容易把衣物收集得差不多,匆匆一检视,发现少了条襖裙,连忙举头四下去看,却见那条襖裙正往瀑布入水的地方飘去,黄芷汀急得赶紧跟过去。
高务实冷眼旁观,忽然面色一变,大叫道:“且慢!黄姑娘,前面有漩涡……”
谁知这话还是喊迟了,黄芷汀正一手伸向那条襖裙,那襖裙却忽然向下一沉,黄芷汀吃了一惊,正要再看,忽然发觉脚底水流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直往下拉。
幸好她水性甚好,经验也算丰富,二话不说猛吸一口气。可惜还来不及逃开,就被脚下的漩涡潜流给吸了下去。
高务实见黄芷汀忽然直愣愣沉了下去,心中暗叫糟糕,这可不是潜水的姿势,显然是被潜流给吸下去了,要是不赶紧救援,只怕这位黄家大小姐今晚就要在这五名水潭之中香消玉殒。
虽然心里恼她不听话,但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总不能见死不救,当下顾不得多想,仗着自己水性上佳,加速朝那边游去。
待看见漩涡,脚底的吸力也开始出现,高务实用尽全力猛吸一口气,一个倒栽葱式的潜水,就钻进了水中。
此刻也顾不得保护眼睛,睁大眼睛搜寻黄芷汀的位置。
也幸好这水潭清澈,虽然月色朦胧,高务实还是看见了不远处黄芷汀白花花的身形,她此时此刻居然还舍不得放弃手里已经抓住的衣服,可是越往下,这漩涡的吸力就越强,她只剩一只手可以用力,哪里游得出来?
高务实见她明明已经调整了方向,正在拼命蹬水,却依然在往下沉,他的心也跟着一沉。
虽然明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下去搞不好也得被她下意识里抓紧而带着吸入漩涡,可是事到如今,想那么多也没用。
要是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消逝,自己今后扪心自问,又何以心安?
他知道潜水时间有限,顾不得多想,猛然用力加速,窜到黄芷汀身边,伸手抓住她的那支正在划水的胳膊,就想往外拉。
黄芷汀此刻也是睁开眼睛的,忽然看见高务实只穿着一条亵裤游到自己身边,还抓住了自己一只手,心中先是一暖,然后还来不及害羞,忽然就觉得脚下吸力越来越强,果然下意识反手又把高务实的手抓紧。
这下子,他们两人是互相抓住对方的手腕,除非两个人一齐松手,否则就根本分不开了。
高务实此时早已感觉到黄芷汀对他的拉扯力越来越大,这肯定不是她自己在倒游,只能说明水的吸力已经无法抗拒了!
高务实前世再怎么水性好,也没有钻漩涡的经验,不过他在学浮潜的时候时候听说过一招,属于碰运气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此刻别无他法,也只能一试了。
黄芷汀此刻也发现,不论自己和“张不虚”怎么努力,身体还是在一步步往下沉,而且是越沉越快。她心中已经绝望了,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万万没想到,我竟然会和一个汉人书生死在一块。
下意识看了高务实一眼,却见他眼中生出了一抹决然的精芒。
黄芷汀心中突的一跳,她忽然觉得,其实这个汉人书生还挺好看的,勉强也算配得上自己了。
然后下一刻她就懵了,因为这个汉人书生忽然调转方向,拉着她一道猛地朝水流吸引力来源的地方钻去!
黄芷汀只觉得随着入水越深,自己的胸口就越闷,脑子也越发迷糊起来,她知道这是潜水太深导致的,却不知道她和他到底已经到了多深的地方。
他是在给我们两个找一个水底墓穴吗?这倒也还不错……
这是黄芷汀头晕目眩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第066章 溶洞私语
高务实倒不知道她会冒出这么古怪的念头,反而自顾自的接着道:“在下以为,此时此刻最关键的,还是想办法找到出路,在下还有很多大事要办,可不想窝窝囊囊死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
黄芷汀嗤笑一声,不屑地道:“你一个秀才,能有什么大事要办?”
说得对哦,我现在只是个秀才……
高务实干笑一声:“秀才可以考举人,举人可以考进士,你怎知将来我就不能高中进士?我若中得进士,说不定就此平步青云,甚至有朝一日入阁拜相呢。到那时,在下便要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哪一件不是大事?”
“啧啧啧啧,真是了不得呀!想不到张公子你志向如此远大,看来岑七公子是打错了算盘,居然想要拉拢你。”黄芷汀一脸调侃地道。
高务实得意洋洋地笑了笑,却没有作答。
黄芷汀见他似乎不以为然,倒是有些好奇起来,便道:“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么,竟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高务实微微一笑:“倒要请教一二。”
“哼,我告诉你,自从田州府被朝廷分拆降格为州之后,泗城州便成了岑家主支,虽然泗城听起来不过一州,可是它这一州却因为多次扩张,实际上比别处一府还要强得多,而岑七公子的长兄岑绍勋便是如今岑氏家主、泗城州土知州。
不过岑绍勋这几年不知何故,似乎很少出现在公开场合,岑家目前管事的,一个是岑绍勋的心腹土目,名叫黄玛,另一个便是这位七公子岑凌。”
高务实略微有些意外,问道:“他既然只是行七,怎会轮到他来主事?”
黄芷汀道:“问得好,这件事说起来,也算是咱们广西土司中的一件奇事,即便家父现在都还没弄清楚原委。按理说,岑七公子年纪又小,排行又是最末,怎么算也不该是他掌权,可是你要知道,泗城岑家这一支,在他们这一辈虽然有七人,但其中有四人夭折或者早逝,实际上现在活着的只有三个,而除了岑绍勋和岑凌二人之外,还有一个老五,可惜此人有一次随朝廷出征摔断了腿,现在早已不怎么出现了。”
高务实恍然大悟,点了点头:“那就是无人可用呗。”
七兄弟死了四个,还有一个摔断腿,岑绍勋能用的亲兄弟可不就只有岑七公子一人了?
谁知黄芷汀却摇了摇头,道:“那却也不尽然,家父曾说,还可能有一个原因,就是黄玛和岑凌二人关系不睦,岑绍勋可能是故意玩平衡……这岑绍勋是个隐士性子,据说喜欢钓鱼,一直都不怎么爱管事,可是他的儿子又还年幼,所以这样一来,他就用了两个互相之间不对付的人来主持州务,这样他即使万事不管,也能稳坐钓鱼台了。”
高务实点了点头,道:“总而言之就是说,岑七公子至少可当泗城岑氏半个家。”
“没错,岑氏光是泗城这一支,便有精锐狼兵八千之众,而我广西土司的兵制与你们汉家朝廷可不同,他泗城岑氏只要愿意,甚至可以在一个月之内编出三万大军。倘若整个岑氏皆愿听泗城号令且全力以赴的话,不说十万,八万大军是肯定能凑齐的……请问张公子,你是凭什么看不上他?”
高务实哈哈一笑,摆手道:“黄姑娘误会了,我并没有瞧不起谁。不过,他有狼兵锐,我有笔如刀,我与他不过所行之道有别而已。”
黄芷汀一谈正事,倒是忘了目前的环境,举手投足之间又有了之前那种每时每刻都在散发着的娇媚,嫣然一笑,道:“狼兵之锐不必你说,本姑娘再清楚不过了,只是你那‘笔如刀’,恕本姑娘眼拙,却是没看出来。”
高务实道:“青锋之锐在战,笔墨之利在政,莫非姑娘想考校一下在下的学问?”
考校学问是不可能考校学问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考校学问的,就算高务实真只是个秀才,黄芷汀也没有能耐在四书五经上考校得了他,所以黄芷汀只是丢了个白眼给他,不屑地道:“你们汉人科举考的那些东西,本姑娘看不出半点用处来,你若要提考校,不妨回答一下本姑娘之前在柳州那间酒楼中提出过的问题,你若能回答得了,本姑娘便认可你的‘笔如刀’。”
高务实没料到她会旧事重提,心道她对这个问题倒是执着得很,看来广西土司们对朝廷的担忧真是深入骨髓的。
“这个问题嘛,在下之前就说过,得有几个先决条件。”
黄芷汀道:“你若要说请黄家交权,主动央求朝廷改土归流,那不如就免开尊口了。”
“本来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姑娘既然不喜,那也只能舍易求难了。”高务实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道:“在下倒是有个一计三连环之策,可以解黄氏顾虑。”
黄芷汀见没料到他居然真有办法,不禁大为惊讶,要知道这个问题困扰了土司几百年,早就被看做无解了。
她也不管高务实这话是真是假,先坐直了身子,问道:“倒要请教张公子,怎样一个一计三连环?”
高务实道:“这三连环乃是金蝉脱壳、偷梁换柱、借尸还魂。”
这三个词黄芷汀倒是都知道,但高务实这里说出来究竟所指何意,她就完全不明白了,不禁摇头道:“听不懂,还请张公子说得细致些。”
高务实却偏偏一笑,道:“现在还不能说。”
黄芷汀急忙追问:“为何?”
“哈哈哈哈!”高务实得意一笑:“黄姑娘,在下与你家既非世交,亦非新友……”
黄芷汀心头暗恼:这家伙倒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他此时讨要好处,我在这溶洞之中却怎么给得了?难道他是想……
她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连忙打量了高务实一眼,却见他虽然目光炯炯,但却并无淫邪之意,不禁又有些迟疑,暗道:难道是我理解错了,他只是讨要将来的好处?
想到这里,黄芷汀美目一转,娇声道:“张公子,我们刚刚才同生共死了一回,你就这般说话,好叫人家伤心。”
高务实连连摆手:“诶诶诶,黄姑娘,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可别来这套。”
黄芷汀心中暗笑,面上却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问道:“奴家不正在好好说话吗?”
高务实叹息道:“黄姑娘,你颜值虽高……不是,在下是说,你虽然天姿国色、柔媚天成,但演技实在是太浮夸了。要不这样,你拜我为师,我来教你怎么勾引男人。”
黄芷汀柳眉一竖,正要大怒,忽然猛地一怔,目光惊疑不定:“你还会勾引男人?”
这叫什么话!
高务实把眼一瞪:“陈庆之‘射不穿札,马非所便’,不一样打出了‘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的赫赫声名?我不会勾……那个啥,就代表我不能教你吗?岂有此理!”
黄芷汀捂嘴娇笑,口中却道:“本姑娘不知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也不要你教……那个什么。”
不过说是这么说,她自己也暗暗生疑起来:明明以前我只要这样说话,根本没有哪个男人不乖乖听我吩咐的,就算是父亲听我撒娇,最后都会依了我的意思。这么多年来,就只有岑凌是个例外,想不到这个张真居然也是……莫非是因为此处太暗,他根本看不见我?
高务实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以为自己刚才的话伤人自尊了,干脆站起身来,又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黄芷汀说的:“虽然和黄姑娘你这样的大美人死在一块儿也算是人生幸事,不过在下还是觉得活着更好一些……黄姑娘,你若是累了,不妨在此处歇息片刻,在下看看能不能找条路出来,也好逃出生天。”
黄芷汀眼珠一转,道:“你知道怎么找?”
高务实站起来,一边努力把身上那唯一的一条亵裤扯整齐一点,一边道:“不知道,不过,想来无非也就两条:水往何处流,风从哪里来。”
黄芷汀见他扯亵裤,连忙转过头去,心中却暗道:这家伙虽然满口胡说八道,但学识倒的确渊博,既能从大处说理,又能从小处着眼,却不是那些眼高手低的书呆子之流,难怪岑凌之前想要拉拢他,看来他果然有些过人之处。这么算来,这次倒是我输给岑凌一筹了,不过世事无绝对,岑凌怎么也想不到,此人现在却是跟我在一块儿,这近水楼台的优势,现在却是到了我的手中了!
她正想着心事,却见高务实先是走到那地下河边,伸手感受了一下水流的方向,然后又扯了一根头发在看,不禁奇道:“你在看什么?有白头发了?”
高务实没好气地道:“本公子今年才十八,你当我少年白不成?我只是因为这溶洞的风太轻微,扯根头发好辨别风向罢了。”
第067章 小姑娘,好忽悠
高务实前世的常识的确起了效果,经过一番上蹿下跳,又是爬石钟乳,又是下暗河,他终于确信这个溶洞随着风口出不去,只能从暗河游出去。
风口的确是找到了,但那似乎是一道山体裂缝形成的,宽度实在不够,别说他钻不进去,便是黄芷汀那般苗条的身材也挤不进去,自然只能作罢。
至于暗河,也不是没有麻烦,高务实来来回回探了几次,发现每隔一段就会有溶洞,溶洞里的空气勉强还行,应该都是有风口的。
但是他探了几次之后也不敢继续探了,因为溶洞这种东西没法判断长短,后世发现的一些溶洞,长的甚至有几十公里,他要是一直这么探下去,没准还没逃出去就先饿死了,所以必须拉着黄芷汀一起走,不能老回头告诉人家说前面能走。
黄芷汀其实很不想跟他一起下水,因为现在外头天气还比较炎热,她身上的衣服也偏单薄,下水之后只要一上岸,浑身上下曲线玲珑,全被这家伙看在眼里。
可是没办法,现在他们两个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而且现在黄芷汀逐渐觉得这位“张公子”的确有些能耐,说不定真有办法解开黄家心中的顾虑,所以即便不情不愿,也只得跟着高务实一道,顺着暗河往前,一个溶洞接一个溶洞的探过去。
也不知道一路下了多少次水,探了多少个溶洞,两人终于一同发现了前方的天光。
那是洞口!
两个人兴奋异常,快步冲了出来,外面果不其然是个山脚。
黄芷汀高兴得蹦蹦跳跳,甚至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美滋滋叫了一声:“呀,本姑娘终于出来了!”
但她马上发现不对劲,因为身后的“张公子”一点声音都没出,她连忙转头一看,却见高务实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弯曲并在身前,有些尴尬地看着她。
“诶?你不高兴吗?在溶洞里闷了这么久,也不喊上几声?”黄芷汀此时正兴奋,快步走到他身前。
此时正是黎明,天边泛起鱼肚白,黄芷汀之前离得远还看不太清,走到高务实面前才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在看。
黄家大小姐忽然面色大变,低头一看,果然自己全身都还是湿的,不仅曲线毕现,而且由于布料轻薄,现在还有透。
“啊!——”
随着黄芷汀的一声尖叫,高务实连忙侧过头去,同时闭上眼睛,坐在地上高举双手:“别叫了,别叫了,我闭眼还不行吗?”
他自己心里也有些诧异:这是怎么回事,她之前穿成“比基尼”的时候我也没这样啊,难不成我其实是个紧身控?以前怎么没发现……
他等了半晌也没听见黄芷汀回话,心中一惊:我靠,她该不会跑了吧?我他娘的就剩一条裤衩,又不会说广西土话,这要是碰见人,不得被当做外地流氓给处理了?
但此时他还是不敢睁眼,只能闭着眼睛大叫:“黄姑娘,你还在么?”
喊了好几声,才听见黄芷汀没好气的喊道:“你叫什么叫,你要是敢过来,我大耳刮子扇你!”
听声音来判断,黄芷汀这时应该已经跑远了,估计是躲在什么地方喊话。
高务实此刻早已又累又饿,干脆直接躺下,喊了一声:“随你怎样,我困得很,先睡一觉,你好了之后叫我!”
他这下想明白了,黄芷汀如果真要走,以他现在的体力和精神状况也强留不住,只能赌她不敢一个人独行。
然而黄芷汀却没回答他,高务实懒得再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等高务实醒来的时候,太阳几乎已经到了中天,他眯着眼看了看,似乎还没清醒过来。
正巧这时候肚子咕噜噜叫了一阵,高务实左右一看,却见黄芷汀虎着脸坐在旁边的一块山岩上正盯着他看。
高务实见她身上的衣服已经全干了,头发似乎也整理过,整个人如昨天在酒楼初见时差不太多,不禁奇道:“黄姑娘,你一直没睡觉吗?”
黄芷汀没好气地道:“睡了,只是不像你这么没心没肺,荒郊野外倒地就睡,也不怕被虎豹叼走。”
“哪有那么多虎豹……”高务实这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这是明朝啊,可不是现代社会,这会儿别说黑熊云豹,就算华南虎只怕也还不少,当即冒了一身冷汗。
黄芷汀看了他的表情,决定再吓唬他一下,道:“除了虎豹,还有毒物。哼,我广西之地,山中蛇虫毒物众多,那些不出名的我都懒得说,反正你也没听过,可是眼镜蛇、眼镜王蛇、五步蛇、翠青蛇、金环蛇这些,你总该听说过吧?”
说实话,高务实对于猛兽,还真不如对毒蛇之类的毒物那么恐惧,这会儿被黄芷汀这么一说,只感觉背后凉飕飕的,连忙站了起来,紧张兮兮地左右张望。
“哈哈哈,胆小鬼,还男子汉呢!”黄芷汀终于找到机会打击一下高务实了,立刻对他大加奚落。
高务实颇不服气,大声道:“我这不是怕,只是先贤教导: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再说,你就不怕?”
黄芷汀哼了一声,道:“本姑娘从三岁起,就没有蛇类会主动靠近,为什么要怕?”
“不会吧,这么神奇?”高务实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却迟迟不肯说话。
黄芷汀被他这么一盯着看,又想起了昨晚和刚才出溶洞时的情形,玉面泛红,咬了咬唇,嗔道:“看什么看,再看我抓几条蛇来扔到你身上!”
高务实连忙收回目光,干笑道:“在下绝无冒犯之意,姑娘息怒,息怒。”
黄芷汀见他这次服软极快,心中高兴,拍手笑道:“原来你真的怕蛇,哈哈,好,好好好!”
高务实心中叫苦,暗道这下可有些不妙,只怕在找到人间烟火之前,自己都得被她威胁了。
不过黄芷汀倒没马上威胁他什么,反而丢过来转身拿出一只简单的草篓,漫不经心地往自己身边一放,道:“估计你也饿了,正好我摘得多了点,只好便宜你了,拿去吃吧!”
高务实正饿得慌,一听之下大喜,也没考虑她怎么会摘得多了,连忙跑过去把草篓拿起来,但一看之下却是一愣,道:“这树枝能吃?”
黄芷汀正等着他感谢自己,谁知道等来这么一句,顿时怒了:“你是不是瞎了,这是树枝吗?”
高务实见那里头都是些小树枝的嫩枝丫模样的东西,而且还都是淡褐色,不仅奇道:“这不就是树枝?”
黄芷汀气得一把抓过草篓,道:“你这傻蛋,连拐枣都不认识,活该饿死在大山里!”
高务实一听,心里大为惊讶,道:“枣?还真是吃的啊?”
黄芷汀懒得理他,心中一阵咬牙切齿:我堂堂思明府黄家大小姐,亲自摘了这么多拐枣,你竟敢不领情,我,我饿死你这笨蛋淫贼!
高务实心说她要想弄死我的话,抓条毒蛇我就死翘翘了,倒也不至于找点毒物让我吃吧?算了,别管是不是树枝,现在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
“那个……黄姑娘,刚才是在下才疏学浅,你这么大人大量,想必是不会介意的吧?”
黄芷汀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懒得理他,偏偏眼角余光却在悄悄注意高务实的反应。
高务实可怜巴巴地看了那草篓一眼,想了想,又道:“哇,这草篓编得可真漂亮啊,想不到黄姑娘你不仅天姿国色,还如此心灵手巧,在下真是佩服万分。”
如果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从肚子里传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想必一定会显得更真诚一些。
黄芷汀的嘴角微微扬起,下巴也略微抬起来了些,但依旧不肯答话。
高务实神色一黯,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黄芷汀连忙道:“算了,本姑娘大人有大量,既然你诚心悔过,就拿去吃吧。”
高务实立刻转过身来,拱手一礼:“多谢黄姑娘。”
黄芷汀见他动作奇快,又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再拿捏他一下的,可是话已出口,又不好反悔,只好不情不愿地把草篓递了过去,但还是忍不住再威胁了一句,道:“再敢胡乱说话,我就……”
就什么呢?黄芷汀自己一下愣住了。
高务实连忙接口道:“是是是,在下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说着一把将草篓抓了过来,也不管树枝不树枝了,拿过来就往嘴里塞。
别说,这名叫“拐枣”的东西倒真能吃,还是甜的,虽然略微有些涩感,但味道居然还不错,甚至还有一种独特的香味。
他二话不说,又抓起一把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道:“诶,这什么枣的,味道还不错啊,黄姑娘,你真是见多识广。”
黄芷汀终于忍不住露出笑容,得意地道:“那是自然……”然后见他吃得夸张,又有些担心不够吃,忙道:“你别吃那么快,这些拐枣还没经过霜冻,不算完全成熟的,只是刚才这附近没有其他能吃的野果,我才顺手摘了些。你要是不够,待会儿咱们边走边找,我还认识好多野果呢。”
高务实抬头看了看她,直看得她面色泛红,又要发飙的时候,才连忙道:“黄姑娘,我刚才体会到了一句老话,真是说得有道理。”
黄芷汀被他一打岔,忘了发怒,下意识问道:“什么话?”
“艺多不压身呐。”
黄芷汀哼了一声,似乎颇为不屑,但嘴角却又悄悄扬了起来。
高务实看了,心里松了口气,暗暗得意:嘿,小姑娘家家的,就是好忽悠。
第068章 现在知道要乖了?
所以说人为了吃饭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尤其是以高务实的脸皮之厚,为了吃饭说几句好话又算得了什么,况且说好话的对象还是位漂亮姑娘,那就更是心安理得了。
将近一草篓拐枣下肚,高务实精神头好了不少,但他发现黄芷汀的神态总有些不对劲,动不动就喜欢偏过头去不看自己。
难道我变丑了,这么不堪入目?
高务实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似乎也没受伤啊,怎么会呢?
哦,我特么只穿了条裤衩!
难怪她的表情和动作总有些别扭,都怪这年代太保守,连泳裤都受不了……
高务实干笑一声:“黄姑娘,你瞧这四周全是大山,连条路都没有,咱们往哪边走?”
黄芷汀佯装望远,不去看他,嘴里道:“思明府在柳州西南方向,不管咱们现在走到哪了,一路望西南走,总不会有错。”
高务实睁大眼睛:“黄姑娘,你的意思是,咱们俩就靠两条腿走路去思明府?黄姑娘,你可考虑清楚,柳州差不多在广西中心位置,思明府在广西西南角,两地之间怕不是有七八百里路,咱们就靠两条腿,那得多久才能到?”
黄芷汀看也不看他,简单地道:“你再怎么不能走路,一天五十里总能走吧,那不也就半个月?”
她这么一说,倒让高务实想起一件事来,下意识就朝黄芷汀的双足看去,黄芷汀虽然没看他,但眼角余光却一直在注意他,见他朝自己的脚看过来,连忙把脚往裙子下摆里一缩。
但高务实还是看出来了,黄芷汀是天足,没有像汉人的大户人家闺女一般裹脚。
好样的,这姑娘有性格。高务实露出了笑容。
黄芷汀从余光中发现高务实露出笑容,突然有些沮丧,又有些生气,气恼道:“你笑什么笑!”
高务实顿时有些错愕,心说这姑娘怎么回事啊,你脚上不是穿了鞋吗?何况我就瞥了一眼,也没盯着看啊,至于这么生气么?
黄芷汀见他不说话,更不高兴了,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高务实没柰何,只好赶紧跟过去。他又不是贝爷,可不懂什么荒野求生,就凭他那两下子,没了黄芷汀这个据说蛇虫不近的本地人带着,只怕得死在这连绵不绝的大山里。
这一路高务实想方设法跟黄芷汀搭讪以避免尴尬,谁知道黄芷汀这次似乎真的生了气,不管高务实说什么,她就是不答。
一路走到傍晚,高务实觉得自己的腿还算能扛得住,可是脚底实在磨得疼,估计是有了水泡了,很想叫黄芷汀停下来休息,可是转念一想,人家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都没喊累,自己一个大男人说走不动了,这也太伤自尊了,只好咬牙坚持跟着走。
黄芷汀虽然是土皇帝家的土公主,但其实她生于斯长于斯,在大山里出行的经验其实比高务实丰富得多,走山路更是擅长。哪像高务实,上辈子小时候倒还干过一点活,走过一些路,这辈子却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就算平时多少也会自己安排一点运动做做锻炼,也无非是慢跑、游泳之类,哪里练得到脚底?
其实这会儿黄芷汀心里甚至有些佩服高务实了,暗道:这家伙虽然是个书生,看模样恐怕平时连城都没出过几回,但却能咬牙跟上,直到现在都没喊累叫苦,也算是有些硬气了。再走下去,他明日只怕两脚沾不得地,反倒坏事。
黄芷汀想到此处,忽然站住,道:“本姑娘饿了,要找果子吃了。”
高务实本来跟着她身后,低着头咬牙坚持,神情都有些恍惚了,这会儿黄芷汀突然站住,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时收不住势头,直接撞到黄芷汀的背后。
以黄芷汀那般苗条的娇躯,本来自然承受不住高务实这一撞,被撞倒应该理所当然,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她虽然的确被高务实撞到,但随即微微侧身一扭,就避开了高务实,反倒让高务实踢到她腿上,“扑通”一下摔在地上。
幸好是山间,杂草丛生,这一下摔下去疼倒是不怎么疼,只是高务实下意识两手撑地的时候手臂被荆棘划破了几道口子,严重虽然谈不上,但到底是挂了彩——还是瑞彩千条的那种样式。
黄芷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本想伸手去拉他一把,但见他全身就一条亵裤,又不禁有些脸红,原本都已经弯了腰,犹豫了一下还是站直了身体。
“喂,你还能不能走?”黄芷汀刚才只是一个习武之人的条件反射,见他因此受伤,虽然暗地里笑他笨蛋,但还是有些内疚,于是又补充道:“要是不能走了,咱们今晚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将就一夜。”
她说着,又觉得这话似乎有点不妥,再次补充道:“你且在此处休息一会儿,我去去就回——除了找野果,我可能还要摘点草药,你不要乱跑。”
高务实只当她的意思是找点草药给自己手臂上用,看了一眼手臂,见只是一点皮外伤,就摆手道:“黄姑娘别麻烦了,这不用上药。”
黄芷汀笑了笑,却没答话,只是再次交待:“别到处跑,去那边的大石头上,有危险也能提前发现。”
高务实拗不过她,再说人家说得确实有道理,便点头道:“多谢了。”
黄芷汀展颜一笑:“现在知道要乖乖的了?”
谁知这话一出口,她马上又觉得失言,怎么莫名其妙说出这么亲密的话来,脸色发红,却强装镇定,连忙板着脸转身走了。
高务实莫名其妙,心说这姑娘怎么回事啊,性格也太多变了。不过黄芷汀一走,他就有些担心蛇虫,忙不迭一瘸一拐往黄芷汀指定的大石头跑过去。
爬上那块大石,高务实看了看他的脚底。他之前是去游泳,早没了鞋子,这会儿脚底早就起了好些水泡——不对,是血泡。这还是幸好黄芷汀带的路不错,要不然恐怕还要更糟。
根据他前世夜跑得到的经验,这种血泡如果刺破,明日脚底一定疼得厉害,勉强维持不破才能保证明天至少还能走路。
高务实看着自己的脚底,慨然长叹:“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第069章 追踪(4更破万)
自叹命苦的人并不只是高务实一个,柳州三千多官军也觉得自己命苦,好端端的驻扎柳州,就等着按台老爷清点完上次平定八寨之乱的首级报上战功,自己这些人也好拿点赏赐,谁料战功倒是清点完报上去了,可是按台老爷自己居然闹了个失踪!
这可捅了马蜂窝了,原本抚台老爷就病得不轻,制军又远在广东,整个广西现在就按台老爷是个能掌总的,结果居然失踪了!
分守副使和分守参将两位老爷惊得魂飞魄散,连柳州城防都顾不得了,只留了一千多人在城里,其余全部望着柳州西南铺开寻人。
听说两位老爷给手下将领下令的时候,那真叫一个疾言厉色,拍案怒吼:“若是找不到按台,本官人头落地之前,定要先砍了你们的脑袋!”
柳州卫的士兵和轮戍柳州的班军自然不知道这位高按台的“后台”有多硬扎,反正对他们来说,按台老爷本身就是天大的人物了,听说还是千年不遇的六首状元,真正的文曲星下凡,这样的大人物在柳州城失踪,也难怪上头火急火燎的,自家指挥使是运气好,老早去南京治病了,留下指挥同知李惟聪在这里受苦受难,一个晚上下来人都快脱形了,嘴唇上好几个水泡。
这大官儿也不是好当的啊!
不过这些士兵也没多少工夫替上头的老爷们叫苦,他们自己一样苦不堪言,全副武装从下午找到晚上,到了晚上还被催着前进,楞说人家狼兵跑得快,不连夜进军追不上人家。
可是他娘的,连夜进军也追不上啊!人家狼兵钻了大山,那叫如鱼得水,咱们这些人进了大山,那叫没头没脑!
况且,谁他娘的能在大山里和狼兵干仗?真真是活腻歪了!
所以柳州卫的士兵和轮戍班军们都是尽可能拖拖拉拉,谁也不想在山里碰上狼兵,到时候指不定谁剿了谁呢!
唯一不怕死的,大概只有按台老爷从燕京带来的家丁们,他们可能不知道狼兵在山里的厉害,横冲直撞就奔大山里去了。
卫所兵们心想:这群人要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根本不知道狼兵在山里的厉害,要么就是实在没法子,毕竟他们是家丁,要是家主折在这儿,他们这一个个回去燕京之后,还不得被高老太爷下令活活打死?家丁有时候可不是算作“人”的,算作财产!权贵之家的老爷们怒极之时把家丁下令打死了,也不过就好比把自家的花瓶砸了,没人管的!
高务实还只是叹自己命苦,此刻的高璋却是连这点叹息的时间都没有。
昨日因为闹出了八寨瑶民城中生乱的岔子,柳州城一片大乱,慌张乱窜的百姓把城里许多地方堵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赶着跑回家的百姓,高璋和他安排的几名护卫全都硬生生被挤在了外头,跟高务实失去联系。
好在老爷精明,派了曹恪出来传信,高璋才知道老爷随岑七公子出了城,往南走了。
高璋二话不说,点起人马就一路南追,曹恪则再去通知分守副使姜忻等人。
这真是一通好追,狼兵们体力好,高家家丁也不差,直到狼兵进了山,才逐渐甩开了高家家丁。不过高家家丁知道自己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拼着不睡觉也得追上去,于是终于在狼兵扎营吃饭并睡觉之后不久追上了他们。
狼兵们的警觉性很高,见追兵追上,很快撤走。不过高璋却在水潭边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那是一堆衣物,是高务实昨天穿的。
衣物就堆在水潭边,但却没找到人。
高璋起先很是担心,生怕自家老爷跳水淹死了。但稍稍镇定之后他又觉得不像——如果是投水,不管是投水逃生还是怎样,老爷不可能还有时间先把自己扒光了再下去,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老爷本来是下水游泳,碰巧自己赶来,老爷要么是来不及上岸,要么是来不及穿衣就被土司带走了。
当高璋细心检查了衣物附近的脚印之后,他得出了自己的判断:老爷没有上岸,至少没有从附近上岸。
老爷还在水里!
这个判断反而让他惊出一身冷汗,因为他们这些人,老爷都是认识的,既然知道是自家家丁,老爷为何不上岸?
高璋连忙召集部下,问有哪些人会水,赶紧跟他下去搜寻。结果会水的一共只有十二人,全部是经过戚少保麾下夜不收训练的。
人数不算多,但也够用了,连带他自己在内,一共十三名高家家丁下水找人。
最后人虽然没找到,但是发现了水底的漩涡。
这个结论再次把众人惊得面面相窥,他们虽然经过夜不收训练,可是也没有哪一个算得上“精通水性”,下漩涡找人怎么看都是自杀。
高璋自觉受了高务实的知遇之恩,被委以重任,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自己难辞其咎,于是也顾不得水性一般,就打算自己下水,但却被手下人拦住了——与其送死,不如大家分散寻找,毕竟既然有水底漩涡,那多半是有暗河,既然是有暗河,就肯定有出口,无非多花点时间。
暗河里的水也是活水,如果老爷吉人天相,哪怕冲进溶洞里头,有水喝至少也能撑上几天,大家还来得及。
高璋想想,也觉得有道理,毕竟他是这群人的头领,他要是也死这儿了,这群人谁带?
于是他立刻布置人手,开始分散寻找。
这一找时间可不短,到了第二日的下午才找到二十里外的一处暗河洞口,并且在洞口发现有人呆过的痕迹。
高璋仔细搜寻和分辨,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发现了两个人的脚印。其中一人鞋印比较小,印记也比较浅,他判断这要么是个少年人的鞋印,要么就是女子的鞋印。
而另一个脚印较大——这个不是鞋印,而是“脚”印,明显看得出脚指头的痕迹,而且这个脚印踩在地上的印记相对略深,基本可以肯定是个高大男子,极可能就是自家老爷。
虽然对于自家老爷怎么会和一名女子出现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但事实摆在眼前,高璋也没得多想,只能吩咐属下立刻集合,顺着这条线索追踪下去,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老爷!
第070章 岑七公子的决断
大山之中,大约五百多狼兵正在行进,领头的正是白衣翩翩的岑七公子。
他的白衣此时也已经脏了,不过却似乎一直没有机会换下来,有些白璧蒙尘的意味。
这支狼兵说是一支,其实只要有明眼人在此,一定能发现不对劲,因为在行进之时这支狼兵明显分成了前后两个部分,前面的三百来人紧随岑七公子,后面的两百多人却似乎有些不情不愿,隔着十多步的距离掉在后头。
后头的那部分狼兵,打头的三人此时正一边走一边靠近了在商议什么,最后其中一人快步向前,赶上前面的大队,走到岑七公子身后不远,叫道:“岑七公子!”
岑七公子转头看了他一眼,把手一扬,身后的狼兵便全都停了下来。岑七公子面无表情地问道:“黄土目何事唤我?”
那土目一脸严肃,抱拳道:“岑七公子,我家大小姐迄今毫无音讯,我等不能再跟着七公子走了,方才我等已经议定,要回头去找大小姐。”
岑七公子微微蹙眉:“要是碰上官军怎么办?你们要跟官军开战吗?”
那土目摇头道:“大小姐有令,不得与官军开战。”
岑七公子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们回去是要自投罗网不成?”
他这话自然有道理,可谁知那土目却是个死心眼,回答道:“七公子,我只知道现在大小姐不见了,而我等此行本是护卫大小姐的,若是不将大小姐找到,回了思明府,我怎么给土司老爷交待?”
岑七公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道:“那好,你们去吧。”
那土目一拱手:“多谢七公子。”
岑七公子却没理他,朝自己的部下招了招手,一路向西而去。
走了一小段,岑七公子身后的一名土目忍不住问道:“七老爷,他们这一行都是精锐,尤其是刚才那个黄虎,若是折在这里,对思明府也算一个打击……”
岑七公子冷冷地道:“然后呢?若是黄芷汀死了,或许无妨,若是她没死,这件事迟早会传出去,到时候如何收场?为了区区一个黄虎,可不值得这么做。”
那土目仍有些不甘,说道:“黄虎毕竟是黄芷汀的亲信,只要他死了,黄芷汀在黄家的位置可就越发不稳了,而她那个大弟弟黄应雷是个不成器的,小弟弟黄应聘更不过三岁,到时候咱们在想些法子,譬如说动黄拱圣那厮造黄承祖的反,黄家说不定便要内乱,如此一来咱们岑氏在广西土司之中的威势就能恢复了,这可是自田州之乱以来最好的机会了。”
岑七公子摇了摇头:“你太小看黄芷汀了,她虽然是女子,可是自从黄承祖对黄应雷绝望之后,她便被当做女土司培养,虽然将来未必会让她继承世职,但很有可能是作为黄应聘的监护存在。所以,只要这次她自己没死,黄家是不是少了一个黄虎根本无所谓,哪怕黄虎是所谓的思明第一高手,也没有你说的那么重要。”
那土目叹了口气,看样子是被说服了。
岑七公子眼中又流露一丝疑惑,道:“况且,这次的事情,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特别是官军的动向和表现都不对。”
那土目有些诧异,问道:“哪不对?”
岑七公子道:“就算柳州城里的高巡按气得一时发了疯,可他毕竟是六首状元出身,又是高阁老的侄儿,哪怕只论其在家中所受的熏陶,就不可能蠢到过了一夜还没醒悟过来,可是官军依然对我们穷追不舍,直到昨晚追上我们的营地,这是为什么?”
那土目迟疑道:“许是他读书读傻了……”说着自己也觉得这个解释太牵强了,实在站不住脚,又补充道:“又或许是传令兵追不上官军大队?毕竟那些传令兵之所以平时能跑得快,是因为有好马,可是咱们这次是把官军往山里带,这大山之中骑马还不如走路,他们也快不起来,如此,追不上大部队也是可能的。”
岑七公子却摇头道:“官军这次为什么跑得这么快,即便我们进了山,他们的速度也没有慢下来多少,我们前后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官军居然就追上来了……以你的经验,广西哪支官军有这样的能耐?”
那土目听岑七公子如此一说,也不禁露出了思索的神情,沉吟着道:“七老爷说得有理,这支官军是有些不对劲,不管是柳州卫还是在柳州轮戍的班军,都不可能跑得这么快、这么远,这么说来就只有一种可能……这支官军并非是原本驻扎在柳州的官军。”
岑七公子忽然再次一扬手,把队伍停了下来,思索了一下,道:“如果不是柳州官军,柳州城里昨日还有什么部队?”
那土目似乎想起了什么,睁大眼睛道:“桂林左卫和高巡按带来的家丁。”
岑七公子冷冷地道:“桂林左卫就能跑这么快、这么远了?我看昨晚那支部队必然是高务实的家丁,只有他的家丁,才会如此卖力的执行他的命令,不折不扣!”
他顿了一顿,又道:“况且我此前就听说,高家家丁全部配备了大明朝廷最好的鸟铳‘隆庆二式’,这必然也是他们敢以弱旅追击我们的信心所在。”
那土目不屑地道:“隆庆二式的确不弱,从前次刘制军调广东鸟铳兵来平八寨之乱就看得出来,他们列阵野战很有一套。不过,那只是列阵野战,到了这广西大山之中,若是在山林里开打,可摆不出什么阵势来,这鸟铳再厉害也只是摆设,到时候拼的还是老三样:步法、刀法和悍勇,而这三样……我广西狼兵谁都不惧!”
岑七公子面露微笑:“很好,岑昭,你现在比以前可是进步多了,看来随官军一起出征,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至少可以做到知己知彼,而不是坐井观天。”
岑昭被他夸奖,心中高兴,但还是颇为沉稳,只是抱拳一礼,道:“这都是七老爷的栽培,小的感激不尽。”
岑七公子点了点头,忽然道:“传令,咱们也回去。”
岑昭一愣:“咱们也回去?回哪?昨天那里?”
岑七公子露出笑容,颔首道:“不错,咱们也去找人。”
“咱们也找人?”岑昭眼珠一转:“七老爷的意思是,抢在黄虎之前找到黄芷汀,然后……”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但岑七公子却摇头道:“黄芷汀也可以找一找,但我主要是想找昨晚失踪的那位。”
“一个秀才?”岑昭迟疑道:“就算七老爷觉得他有些才干,小的以为也不必冒这样的大险……”
岑七公子刷的一下又打开了他那把描金乌骨扇,轻轻在胸前扇了几下,眸中露出一抹异彩:“怕就怕他不是什么小秀才,而是一位大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