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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无风     大明元辅txt下载     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9章 又是一年

    从万历六年七月算起,高务实回乡已经一年。

    如今已是万历七年乙卯,乡试之年到了。

    这一年中,高务实的一切都挺顺利,尤其是各项买卖发展势头都很好。旧的那些就不提了,光说新买卖,就值得高务实大笑三声。

    新买卖的两大重头戏,一是京华银行成立,以及该行向湖广贷款兴修水利一事;二是京华瓷器成立,并且打出‘京华禹窑’名头开始正式向振兴北瓷发起冲击一事。

    前者费了不小的力气,但主要不是费在筹集资金上,而是费在说服朝廷和湖广官吏上。通过高务实或者说高党的运作,湖广布政使司在万历五年秋后正式向中枢提出申请,请求批准湖广布政使司及各地方衙门向民间“愿意借贷资金者”贷款以兴修水利。

    湖广布政使司当然找出了一大堆的理由证明这个做法很有必要,内阁在郭朴和张四维的力主之下,票拟“准该司所请,但所借银资之利息不得高于一成。”

    疏入,朱翊钧御笔朱批:“兴修水利可固农本,诚然国之要务,准该司所请。”

    但这道批复下达之后不久,便有奏疏谏止,其疏来自于应天巡按,该员表示:官府向民间拆解款项有辱朝廷威严,请止。

    按理说应天巡按怎么也管不着湖广的事,但朝廷上下谁都知道,这事绝非应天巡按个人的想法,恐怕应天巡抚方面也是同样的态度。原因不是湖广修水利对他们有害,也不是湖广借钱跟他们有关,而是他们已经得知内幕,京华银行借款给湖广的这笔买卖,其中有个条款便是“湖广可折价以米粮偿还该付本息。”

    湖广要借多少款子?足足一百万两银子!

    按照这个数目,折价到每年偿还本息的话,湖广将要在接下来的十年之中,每年向京华银行支付大量米粮!如何大量法?湖广大多数地区米粮折银,一石才值八钱银子。

    即便不算利息,湖广按照每年偿还本金十万两来计算,也要支付给京华银行125000石大米。其实以湖广粮食之丰,这个数目的影响不能说特别巨大,了不起就是让长江下游的应天府粮价略微上涨罢了。

    但问题在于另一条附加款:允许京华银行每年以定价收购湖广大米,每年定额不得超过一百万石,若不能于民间购足,则湖广地方衙门以粮税(尚未实现一条鞭法地区还是交粮)补足。

    12.5万石大米可以白白养活五六万人一整年,如果是一百万石,起码能养活四十几万人了,两相加在一块再节省一点吃,能养活大概六十万人。

    如果只是赈济河南一省可能出现的灾民,这个数量基本应该够了,毕竟现在还只是小冰河期的开始阶段,灾情没有明末那么严重。当然这个赈济也绝非免费赈济,肯定是以工代赈,要不然高务实这京华银行没几年就得破产。

    但这样一来,就要对南直隶产生影响了,粮价起码上浮两成,甚至上浮三成也没准,应天抚、按两院当然要站出来说话。

    万历是接到过高务实密报的,也知道河南等北方几省这几年经常受灾减产,而南直隶至少不缺钱,多花点钱买米想来问题不大,于是坚决批复:湖广水利兴废事关重大,该司不务虚名,但求实效,正所应当。该巡按且工本职,毋庸多言。”

    由此,这件事才算定了下来。

    虽然万历五年河南没有遭什么大灾,但其实这笔买卖依然稳赚不赔,因为高务实相当于是被批准以较低的市价为基准在湖广买米,哪怕市价上升也不关他的事——上升了就不在民间买,直接找布政使司动用粮税抵扣。

    而河南的粮价比湖广要贵了不少,如果按照正常市价,加上贩运的费用之后,可能赚不了什么钱,但既然收购价是个低价,那么就算拿到河南市面上卖掉也有钱赚。

    至于将来一旦有灾害,河南粮价肯定还得涨。高务实要不是本着救济(收揽)流民的意思,直接卖掉就能大赚。不过眼下他也就能帮到这儿,毕竟能力有限,能给河南减轻点压力已经不错了,山西陕西和北直隶什么的,那个一时真没办法。

    只能希望河总花了几年时间用水泥加固的河堤不像以前那么容易决口,到时候河南的灾害轻一点,说不定临省遭灾以后会有流民往河南来,到时候高务实或许能再想点办法,尽力而为吧。

    顺利的第二件事便是京华禹窑的事了。

    说起来,这件事的顺利甚至有些超过高务实的预期,或许是高务实自己都小看了新郑高氏现在的名望和号召力,反正京华禹窑刚刚宣布成立,只是托人在士林中吹嘘了一番,没过两个月便开始有人纷纷来投了。

    来的这些人几乎都是瓷匠,大多还都是祖传的,其所精手艺各不相同,技艺高低也千差万别,但张氏很快就在三大匠的协助下把他们分门别类安排好,然后开始试制。

    第一批产品,“良莠不齐”算是说得轻的了,应该说绝大部分都达不到张氏的要求,她最后挑选出来的瓷器只有区区七件。其他的那些,她建议高务实一件都不要拿出去卖,直接分给名下各个厂矿自用算了。

    高务实倒是无所谓,他一开始就没觉得这事情简单,所以很淡定地让瓷匠们继续试制,不用着急,也不要怕亏本——高务实早就做好了连续亏本五年的计划,因为他无所谓,烧瓷这个事,单从成本上来说是亏不了多少钱的,亏钱的大头其实只是养活这些没有创收的工匠罢了。

    也许是高务实的态度鼓励了瓷匠们,也许是北方瓷业虽然衰退但底蕴尤存,反正从第四批试制品起,京华禹窑就扭亏了!

    他们试制出一批上品的鸡血红茶碗,秉承着“钧窑就是贵”的特色,这批座底铭文“京华禹窑·大雅”的鸡血红茶碗卖给了开封的周王府,直接一举扭亏为盈不说,名头也打响了。

    现在京华瓷器的主要问题反倒是一时难以扩大规模——有本事来投他的人基本都来得差不多了,现在要扩大规模,就只能慢慢的自己培养专业人才了。制瓷器在这年代可是个高精尖的手艺活,没个三年五载连入门都谈不上,所以高务实也急不来。

    好在钧窑一贯以稀少著称,它这里产量低反倒让人觉得“原产地的正品就是原产地的正品,真是慢得够可以……”

第120章 己卯乡试(上)

    万历七年,己卯,秋。

    新郑生员高务实再临开封,准备参加今年的河南乡试。

    乡试又称秋闱,因为科举考试系国家抡才大典,考场关防严密,俗称锁闱,简称闱。而科举时代的乡试例于秋天举行,故将乡试称为秋闱。

    乡试三年为一科,逢子、午、卯、酉年举行。乡试的地点,若是直隶(南、北),则在京城(南北二京);若是各省,则在布政司所在,即省会,因此河南考于开封。

    乡试的具体日期一般是固定的,从八月初九至八月十七,共考三场,当日考完交卷后出场,第三天再入场参加下一场考试。也就是初九考第一场,十二日考第二场,十五日考第三场。

    至于考官,主持乡试的主官叫主考,参与阅卷的叫同考。

    主考又称总裁,其任用原则从洪武至万历,一直处在发展变化之中,到如今的万历七年,已经基本形成定制:

    顺天、应天用翰林院学官二员,级别通常为侍讲学士、春坊庶子、谕德之类。

    浙江、江西、福建用翰林官一员,修撰、编修、检讨之类;湖广为翰林编检一员,部属官一员。这是因为这几省历来是学风上佳之处,所以特示隆重。

    其余四川、河南、山东、山西、陕西、广东、广西、云南、贵州等处,或通用部属,或用中书评博一员,或用别寺降官。

    而同考官又称分考、房考、经房,也就是所谓五经房也。通常以推官、知县、教谕、教授充任。

    除了考官之外,还有执事官,主要是提调官、监临、监试官等,尤其是提调官和监临,必用大员监考,以纠察关防、总摄考场事务。如提调官一般设两员,在河南都是左右布政使充任;监临官又称知贡举,例由巡按御史担任。

    粗陋的比较一下,大略相当于正高官做提调官,省纪高官做外场监考,朝廷对乡试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了。

    至于还有印卷官、受卷官、弥封官、誊录官、对读官、巡绰官、监门官、搜检官、供给官、收掌试卷官等等,就不一一介绍了。

    大明的乡试并不是一篇时文定胜负的,刚才已经说过了,其规则是连续考三场。

    具体来说,第一场考经义七篇,也就是时文;第二场考论、诏、诰、表、判,可以看做公文写作;第三场考经史时务策,大致可以看做是“具体事情如何办”,但这个其实越到后期越流于形式,总体来看都是在“吹”,看谁吹得更加清新脱俗而已。

    以上每种文体都有非常具体的写作要求和书写格式,这是一定不能错的,要不然试卷会因违规而被贴出,绝无中式的希望。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按三场考试的权重来看,自然还是以头一场的时文最为要紧。通常而言,若是时文写得极好,后面两场只要没有大的错漏,基本可以肯定能被取中;反之,其他写得再好,时文却一塌糊涂,那就直接回家吧,是没有中举机会的。

    乡试与道试比较类似,考生于每场当日的四更前携带笔、墨、砚等考具齐聚龙门之前,分三门点名入场,甚至哪县考生与何时何门点名,事前都会公布。

    能来乡试,说明对这套流程都是有经验的了,所以大家还算得上秩序井然。高务实进场后按照自己的点名顺序去取了号舍牌,拿到手一看,乃是“玄四十九号”——号舍牌是按《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等字序命名的,“玄四十九号”就是“玄”字号舍的第四十九间房。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高务实微微挑了挑眉:“这数还不错。”

    高务实找到座号考舍之后入内,便开始自行钉好油布防雨防风,此时来了一名号军,站在他考舍边——这是防止作弊的,每舍均有一人看守,比牢房还严格。

    高务实当然没打算作弊,因此看也不看这号军,直接灭了灯,抓紧时间趴在席舍中的木板上开始睡觉。

    这倒不是他轻视考试,而是有经验的考生都会这么做。因为考生四点点名,之前也没法好好睡,既然半夜没睡,如果还不抓紧时间休息,弄个通宵不睡的话,到了白天考试的时候肯定神情疲乏。尤其是这第一场考试要考七篇八股文,并且是要求一天考完,如果精神不佳,那还考什么?不如回家,等几年再来吧。

    也不知迷迷糊糊睡了多久,高务实就听见号军叫唤:“相公起来,题目纸来了!”——相公用在考生身上,属于“美好的祝福”。

    高务实一下子坐了起来,伸手抹了把脸,去接题目纸。

    拿到题目纸之后,先不看题,而是去拿墨卷。墨卷是正经的考试之卷,要用墨笔写就,故曰墨卷。今日拿的自然只是第一场墨卷,高务实也不看其他地方,先在墨戳下亲书几行字:

    开封府新政县廪生高务实,玄字四十九号。

    然后翻到内页,写下姓名、年龄、形貌、籍贯、本人并无违法等,最后写上:由廪生资格应万历七年己卯科河南省乡试。

    这还没完,还要在后面开列曾祖、祖、父三代之名,下面旁注“故”或“存”,这是履历。当然这些记录考官都是看不到的,会被弥封官弥封。但是一定要拿到试卷就先写好,以免写文章写得头晕眼花手抽筋,最后把这些给忘了,那就全完了。

    做完一应准备工作,高务实这才开始看题,但他不是一下子全看,而是一次只看一题。

    这是一种自信的表现,因为一般而言,考生会把几个题全看了,然后挑一个最简单的先写。这样的话,一是可以树立自信,二是当做热身(热脑?),于是后面便可以写得越来越顺。

    但高务实对考试比较自信,他在京师时身边打交道的官员哪个不是进士出身?即便闲暇之时偶尔聊上几句考试的事,或者聊上几句微言大义,也能受益匪浅。更何况他的三伯、老师、大舅等等亲近之人还是朝廷宰执,谁还当不得一句当世大儒?因此他根本不挑题,拿过第一题就准备开始写。

    第一题拿到手,高务实一看题目,居然是一道截搭题,但的确是大题而非小题:

    高务实见了,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暗道:取四子书各首句并作一题么?

第120章 己卯乡试(下)

    世人总谓破题最难,其实高务实觉得这些人的问题,主要在于他们读书“钻得进去,跳不出来”。破题一道,在高务实看来有三个关键:思想的高度、概括的力度、语言的精度。

    这三条,放在后世,是对什么人的基本要求?

    写文案的公文秘书。

    好比有个中央的精神传达下来了,作为公文秘书要秉承这些精神转成当地的文件,需要什么呢?

    需要能着眼全局看待问题,这叫思想的高度;洋洋洒洒几万言,那是对全国而言,而他所处的地方有哪些是可以对应的,得完美的提炼出来,这叫概括的力度;遣词造句、行文习惯符合时代潮流和当下所需,这叫语言的精度。

    高务实当年就是干这个出身的。

    所以,对高务实而言,时文也是如此,无非是换成八股文这个体裁罢了,难在何处?

    他几乎想也没想,就提笔在草卷上写下破题:

    “道本乎天,修而廷献也。”

    这第一篇文章,高务实写得颇为随意,全文的亮点其实就在破题一句。

    至于为什么这样,但不是高务实不重视,这其实是很多前辈以及师兄们教他的经验。

    大多数的考官都是科场过来人,深知乡试的考生在写第一篇文章之时很多都还没有睡醒,而由于一天要考完七篇文章,所以也很难又回头仔细检查、更正的机会,所以一般而言,不仅文气不足,甚至某些时候还会法度不严,很难断定一个考生的真实水准。

    那么怎么办呢?有经验的考官在看一位考生的头一篇文章时,只会把精力集中在破题上,看考生这篇文章的破题水平如何。如果破题破得好,一般就可以断定这个考生的水平是不会太差的,那就可以继续看他后面的文章了。

    如果破题破得不对,或者不好,那么接下去的文章,考官也就不会抱持多大的期待——一般来说,除非第二篇文章全文极佳,否则取中就有些难了。

    这就是高务实第一篇文章专注于破题的缘故。破题之后,就可以写得随意一些,毕竟考官人数有限,两三天时间要看那么多考卷,你当人家真会逐字逐句审视推敲?

    只要破题够好,后面的一般就是“晃一眼”,看看有无大的违规,没有就算过了。

    但这仅限于第一篇,第二篇和第三篇就不能这么操作了,因为这两篇会是考官集中精神重点考察的文章。

    因为一般而言,第一篇迷迷糊糊写完了,人也应该清醒得差不多了,精神开始集中,文思开始喷涌,所以接下来两篇最为关键。

    然后从第四篇到第七篇,又进入了“不那么要紧”的范畴,因为通常这个时候,考生的才气、精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思维也进入了疲乏期,文章自然也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高务实因为身边有许多考试经验十分丰富的前辈和师兄在——其实他们的监考和阅卷经验也很丰富——所以他是非常清楚今天考试的重中之重何在的。

    首重第二篇,次重第三篇!余者不足论矣,只要不出大的失误就行。

    高务实拿起第二篇的题目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

    道之以德。

    这句话高务实当然很熟悉,出自《论语·为政第二》,全章书是“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这里的“道”是引导的意思,“政”是法治禁令,齐是一律之意,也就是用刑律来统一人的行为,使之不犯法。免于刑罚,而无所羞愧,虽不敢为恶,而为恶之心未尝忘。礼,是品节礼法,以道德教育要求,民耻于作恶,格是至的意思,即能做到,意在强调道德。

    读四书不能光知道本文本意,要想考得好,朱注必须清楚,朱注怎么解答这段话呢?

    朱熹注为:“政者,为治之具;刑者,辅治之法。德、礼则所以出治之本,而德又礼之本也。此其相为始终,虽不可以偏废,然政刑能使民远罪而已。德、礼之效,则有以使民日迁善而不自知,故治民者不可使徒恃其末,又当深探其本也。”

    这一题,是个深层次的的考题,哪怕在高务实前世,也还是法制禁令和道德教育二者不可缺一,虽然在历史上各个时代之中,二者程度不是等同,但实际上总未超越孔子所说的范围。

    而题目只出后三句,可见重点在于论“道之以德”三句,其论政对比“禁之”、“引之”、“法立”、“身率”,以及推论“见责”、“见弃”、“惭愧”、“勉强”、“自然”的层次。

    所以这一题的重点就不仅仅是破题可以看出好坏的了,而是在于观点,也就是“讲道理”。

    讲道理的主要看起比和后比,高务实的主要精力也集中于此二处。

    他的起比是这样写的:

    禁之勿为小人,与引之共为君子,其意同而厚薄分焉。天下为意之厚者,为不忍负耳。而此不忍负之心,遂足验天良于草野。

    法立而使之避,与身率而使之从,其情同而浅深判焉。天下惟情之深者,为不能忘耳。而此不能忘之见,已足流教化于大同。

    意思清楚,论点明白。但这还不够,因为这还只是相当于后世议论文摆明观点,还要进一步补充说明,那就要看后比了:

    但见愚者奋之于前,愚者化之于后,以为见责于国典,犹可言也。见弃于圣人,不可言也。有可弃之实,而圣人不遽弃之,则尤不能安也,而愧悔之心交集矣。

    且由愧悔而生勉强,勉强而至自然,以为负罪于朝廷,犹可言也。负疚于吾心,不可言也。有省疚之明,而吾心终益疚焉,则尤不能安也,而修能之念弥殷矣。

    ……

    乡试虽然比道试要紧得多,但高务实深知考场诸多门道,仍然考得极快,到下午放头牌时,他便第一个交了卷,被开门放出。

    这几天是不会知道考试结果的,高务实出门毫不留恋,急着回去吃午饭——这次考试的午饭是考场准备,不许自带,理论上花的全是朝廷的钱。但朝廷小气惯了,河南又不甚富裕,是以午餐只是两个烙饼、几片五花肉和几块时鲜瓜果。高务实这一世比前世有钱万倍,早就奢侈惯了,见那五花肉端上来都成冷盘了,哪里吃得下,所以就啃了几口饼子,等着早点交卷回客栈补餐。

    但由于他是第一个交卷出场,仍然被安排“礼乐”,一路吹吹打打地送回了住处,又浪费了些时间。跟着他来的家丁也不好上前,只能一路跟着,回到那所被他包场的小客栈。

第121章 河南解元

    高务实所选本经为《易》。本经的意思就是四书之外,从五经之中“选修”一科,考的时候就不考五经其他几本,单考这门本经。

    今年这一科河南乡试,其他几房且不论,单是高务实本经《易》这一房,一共出了四题,分别是《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说而巽孚乃化邦也》、《广大配天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这是第一天所考七篇文章中的。

    到了第二场,乃有论一题:《圣王所以致治》。又有诏诰表内科一道:《拟汉赐天下今年田租之半诏文帝二年》、《拟唐加房玄龄太子少师诰贞观十三年》、《拟辅臣奉诏恭撰肃箴成进呈表》,乃是选做一题。判断题五条:《官员赴任过任限》、《起解金银足色》、《私役夫抬轿》、《子孙违犯教令》、《修理桥梁道路》。

    然后第三场则是策问五道。第一问:易系尊卑书、明良、群臣相遇,盖千载一时也……

    第二问:古之天者多矣,其最才者有三……

    第三问:经术治道相为表里……

    第四问:河之为患久矣……

    第五问:疢之来圣世不免……

    河南考试不比江南严苛,这策问也是选做,高务实直接选了黄河之患那一题。这题是高务实觉得与河南关系最为密切的,正巧他近年来一直担忧河南灾害之事,便选来做了。

    本来,考试三场的本意,是先用经书使阐发圣贤之微言,以观其心术;次用策问观其通达古今之事,以考察其才能;再试之以表、判等,察其办事之才干。三者本是相辅相成的,本应一视同仁。

    然而发展到如今,其实只重第一场的七篇八股时文,时文又只重首艺(四书),再加上一些潜规则,如只重第二三篇,所以逐渐偏颇。但这也不是高务实现在能改变的事,他只是默默考完了事。

    接下来几天,高务实过得倒也惬意,他既不去拜会开封的各路官员,也没有参加什么名流聚会,只是安安静静等到了放榜之日。

    放榜之日并不需要久等,因为发榜多在寅、辰日支,辰即是龙,寅即是虎,这是取龙虎榜之意,加上此时正是桂花盛开之际,故又俗称乡榜为桂榜。

    河南乡试的张榜很有意思,先把前五名按下不表,而将后头所取中的举子按照正常名次公布。高务实这次学了个乖,身边带了八名家丁,把他围在中间,站了个好位置。

    但是一直到上面唱名的念完,高务实也没听见自己的名字。

    他身边的家丁都有些着急,依然亲自出马陪他来考试的高珗见高务实额头见汗,安慰他道:“大少爷勿急,以大少爷的本事,必是进了五经魁。”

    乡试四书都考,所以这里没什么好分的,但考生都有本经,于是按《五经》分房阅卷,每一经要取一名为首,由这五名组成前五名,是以这五人便是所谓的五经魁,这也是宋代“辛苦遭逢起一经”的遗意。

    而主考官会在这五经魁之中挑选一人再取,便是本省第一名,也就是解元了;而副考官也会取中一人,则是本省第二名,也就是亚元了。

    此时秋老虎还有些余威,高务实站着不动听唱名听了老久,精神都有些恍惚了,那五经魁是从第五名开始倒着念,一直到念道第二名亚元时,高务实才有些清醒过来。

    或许是到了亚元,那唱名的书吏也是精神一振,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己卯河南乡试第二名,亚元——汝阳县张自立!”

    围观的众考生与闲汉连忙四下张望,高务实也不禁四下望去,不料就在他和高珗等人不远处一人把手高高举起,叫道:“是我是我,我就是汝阳县廪生张自立!”

    高务实循声望去,却见一名四旬出头的中年文士满脸喜色,硬是用瘦弱的身躯挤开众人往前去看榜。

    众人瞧他年纪不小,身上的衣衫却显得颇为寒酸,都不禁笑了起来,不过调侃的少,羡慕的多,有闲汉叫道:“这秀才中了亚元老爷,明天就该换锦衣啦!”

    有人搭腔叫道:“甚的锦衣?那可不得是湖丝!也不用等到明日,待会儿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排着队送钱送地与他呢!”

    高务实深吸了一口气,他也有些紧张起来,其余几房的经魁都已经出来了,就差《易》这一房,万一自己不是这房经魁,那可就落榜了!

    高珗看起来倒比高务实还紧张,一只手紧紧抓着腰带,一只手往外推开朝高务实挤来的人,口中道:“大少爷……别急,一定是解元,一定是解元,一定……”

    高务实没好气地道:“我本来不紧张,被你念叨得都要紧张起来了!”

    但是高珗还没来得及答话,上头唱名的书吏已经刷地一下揭开了榜单,口中大吼一声:“己卯河南乡试第一名,解元——新郑县高务实!”

    高务实猛地松了口气,感觉自己竟然有些脚软,差点站立不稳,这可真是当年被还是“秃天王”的曹淦抓了俘虏时都没有的情形!

    高珗见高务实的身形晃了一晃,还以为他有些中暑,连忙一把扶住,同时举起高务实的右臂,帮他大声答应了一声:“新郑县高务实在此!”然后又赶忙转头低声对高务实道:“大少爷莫怪小的唐突,这一声按例要答应得大声一些。”

    高务实当然知道高珗请罪的原因并不是帮他答话有问题,而是直呼了他的名字,不过高务实对这些不是很计较,微微摇了摇头,道:“既然看完了榜,早些回去吧,按例明日会有鹿鸣宴,我等新科举人要拜谒座师和房师,这事儿可马虎不得。”

    周围的围观士子和闲汉早就开始起哄了,高务实这会儿已经恢复过来,频频向周围作四方揖表示感谢。

    不过,高中解元虽然是好事,但中了今年的河南解元却有个麻烦,让他感到有些棘手。

    因为今年河南乡试的主考官是隆庆二年进士、张居正取中并颇为器重的弟子于慎行。

第122章 鹿鸣之宴(上)第4更

    回去的路挺近,不过有些走不动。

    倒不是高务实一直心情激动以至于腿软,而是伸手要赏的人太多——新郑县高务实,这五个字在近期的私庄之中可是热门,以至于开封府的闲汉都知道他是何等人物了。

    所谓私庄,就是一些赌场开出的赌盘,近期的赌盘当然是乡试了,高务实早有高龙文的大名,又是新郑高氏出身,还做过太子伴读,算起来乃是当今皇上万历爷的同学,他不高中谁高中?

    不过,正因为高务实的呼声高,所以买他中举的人也多,这样一来赢到手的钱反而有限。这些闲汉都是精明油滑之辈,一个个跑到放榜处等着,万一看到高务实中了,就找高府的人要打赏。

    其实一般而言,高务实这等身份是不必亲自去看榜的,甚至为了避免麻烦,他最近一直呆在包下的小客栈里深居简出,连与同来考试的本县生员们都很少交流。不过今日却偏偏选择了亲自去看榜,这一来那些闲汉们就越发要起哄了。

    虽然高家家丁看起来就不好惹,但闲汉们却知道今天这样的大喜之日,就算他们稍有过头之处,只要嘴里恭喜的话不断,高家家丁也不会真拿他们如何,高解元更不可能拿他们撒气。

    既然撒气不行,那就只好撒钱了。幸好这次高珗等人也算有了经验,随身带了不少零钱——这次没扔银子,而是正经铜钱。

    好容易挤开了路,高珗就抓着高务实的手臂夺路而逃了。没办法,他们一共也就十个人,如果慢吞吞地走,带再多的钱也打发不了这许多闲汉。

    一边跑,高珗还一边诉苦:“大少爷,明年会试您可别亲自看榜了,要不然咱们得推着车子出来,推个十车钱,兴许能勉强回府。”——会试是在京师考,高务实在京师有房子,自然不会住在外面,所以叫回府。

    好容易跑回了小客栈,还离着一段距离呢,就发现客栈门口围满了人,仿佛在和客栈东家在说什么话,那东家又是作揖又是打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高务实再仔细看了看,那些围着客栈东家的人却不是什么闲汉,看穿着打扮,似乎都是读书人。

    还是高珗反应得快,忙道:“大少爷,这可能就是夫人说过的,新科举人们来见解元公了,他们来一是道喜,二是商议明日鹿鸣宴的事。”

    高务实听了有些头大,他此前交好的都是京中的官员,一个个早已登第,其中哪些有前途,基本是一望便知。但这些同科举子却不同,高务实记性再好也不可能记得这其中将来有哪些人是会中进士的,甚至哪怕中进士也未见得会有大用的机会。

    他这个人说实话,还真是很“务实”,在他看来,这些人要是一辈子止步于举人,他跟人家现在的交情再好也没有意义——将来他是要干大事的,一个举人他又用不上!

    这说穿了还是两个原因造成,一是明朝只中进士,举人出身除非有海瑞的清名、归有光的文名,否则根本没有大用的机会,而高务实光是高拱给他遗留的人才就有一大把,更别提将来他老师郭朴估计还得留一批给他,他根本不需要这些同科举人和他形成什么相互关照——只有他关照人家的!

    再一个,河南人口虽然不少,但文风一般,至少他印象中这一科乡试应该是没有什么将来的大人物的,多半都是在河南本地混个举人老爷的身份,吃投献、诡寄当蛀虫一辈子,他交往这些人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这是有数据的,历史上由洪武四年至万历四十四年,共245年,每科状元、榜眼、探花及会元共244人,其中南方士子竟占215名之多,而北方士子仅占29名,差距之大可见一斑。

    这也是他之前深居简出,不与这些人打多少交道的原因。要不然,他若是出身南直隶、浙江、江西这种地方,肯定是要跟同年们好好打成一片,谁知道里头会不会就出了几个阁老、部堂?

    但既然人家来都来了,高务实也不好太清高自恃,拿出当年做秘书时的本事,与他们瞎扯闲聊、互相吹捧去了。

    到了第二日,便是鹿鸣宴了。鹿鸣宴之设起于唐代,按照唐制,乡试完毕之后,长吏以乡饮酒礼会僚属,陈俎豆,备管弦,牲用少牢,歌《鹿鸣》之诗以宴之。

    大明的鹿鸣宴设于明伦堂,主考、副主考、房考、监临、提调、内外帘官、提学道、新科举人都会参加,由布政司主持。

    新郑高氏的马车驶到明伦堂外,高务实吩咐高珗等人在外等候,自己拿出大红的请柬,在门口号军们钦慕的目光中,昂首进入堂内。

    到了正堂大厅之中,果然见得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此时举子们基本上已经到齐了,官员们似乎也来到差不多了,尤其是考官们,一个个都被一众考生围着,一个劲儿的套近乎。

    但当高务实进来,屋里便立刻鸦雀无声,无论是考官还是新科举子,都把目光投向他——实在是大家都如雷贯耳了,高务实想低调都难。

    高务实心中叹了口气,又不好跟他们打招呼,以免更显得张扬,只好当没看见一般,按照题名录上所写,去找自己的房师行师徒之礼,以谢举荐之恩。

    让考官和考生相互认识一下,这也是此次宴会地目的之一。倒是巧了,《易》房的房师乃是卫辉府的教谕,姓王,是个老先生,去年他回乡时还在获嘉县见过,只不过那次是王老先生跟着府尊大人一起拜见他,现在倒是轮到他拜见王老先生了。

    不过规矩就是规矩,马虎不得,高务实也不是个拿捏架子的人,便走了过去,规规矩矩的行礼道:“学生拜见先生。”

    这王老先生虽然年纪颇大,但没有老来瘦,反倒生得富态,闻言更是直接笑得差点看不见眼,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本科最好的文章果然是本官所点。”

    高务实客气道:“学生不敢当。”

    王房师满脸欣慰道:“你的文章确实好,不愧是玄翁家传的文范,我看了之后甚至没敢多评,只写了四个字‘雅洁端肃’,一特荐上去,副主考看了便道:‘解元来了,解元来了’,然后写了个近二十字的长评转给主考,主考只看了一遍,便取中你了。’”

    高务实一脸谦虚,笑着躬了躬身道:“学生侥幸了。”

    王房师还待多言,忽然听得门口号军大声道:“钦差河南乡试主考官、翰林院修撰、经筵日讲官于公讳慎行到——”

第122章 鹿鸣之宴(下)

    来者便是本次河南乡试主考官于慎行了。

    于慎行,字可远,又字无垢,东阿人。隆庆二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隆庆驾崩后,他以编修参与编纂《穆宗实录》,万历元年《穆宗实录》编成,于慎行进修撰,充经筵日讲官至今。

    他是隆庆二年的进士,本来排名一般,乃是二甲第六十一名,但他终究是极有才学的,庶吉士考试考得很好,特别是在庶吉士散馆之后得到其房师张居正的看重,并引荐给高拱。

    当时高拱与张居正还是盟友关系,了解过于慎行之后对他也比较看重。后来冯保与张居正倒台,于慎行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甚至在朱翊钧登基之后被高拱推荐为经筵日讲官。

    其实高务实辞官之前跟于慎行就是认识的,毕竟人家是皇帝的讲官,而他是皇帝的伴读,所以不仅认识,平时还要称呼于慎行一句“于先生”。

    然而麻烦在于于慎行是个只认死理的人,他始终觉得他的老师张居正倒台是被陷害的,而陷害他的人就算不是高务实,也一定与高务实有关!

    为什么?于慎行当了六年的日讲官了,还不知道内廷的情况吗?在内廷之中除了高务实之外,谁有如此强大的人脉,把两宫、皇帝哄得团团转,把黄孟宇、陈矩等“内相”当做家丁呼来唤去?

    当然,这只是于慎行的看法,高务实当然不至于把黄孟宇、陈矩当家丁使唤,也绝不会有事没事就哄骗两宫和皇帝,实际上他99%的时间都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骗人这种事,其实老实人做起来效果才最好,所以高务实一贯在两宫和皇帝面前表现得十分君子、十分老实。

    高务实对于慎行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好的扭转之法,虽然他知道历史上张居正当国之时,于慎行因为认死理,照样跟张居正闹翻,可张居正都没了,这档子事自然也没了,现在就剩下一个对他高务实有成见的于讲官、于考官了。

    高务实甚至怀疑,于慎行要是知道解元卷是自己写的,他还会不会选择取中。(无风注:取中之前考官也不知道卷子是谁的,不仅姓名等项都是弥封好的,而且文字都是誊抄件,考生亲笔写的墨卷则会被存档。)

    此时于慎行一来,所有新科举子都老老实实站好,先等各考官等人上去见礼,然后才轮到他们。

    高务实是解元,得第一个上前,所以等于慎行与布政司的官员和考官们见了礼,在中堂端端坐好,他就按例上前了,走到于慎行面前,恭恭敬敬的跪下磕头,口中道:“学生拜见座师于公。”

    于慎行点了点头,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还顿了一顿,在周围人都忍不住要面面相窥之时才开口道:“务实,你的卷子虽然弥封改誊,但其实我一眼便看出来是你的手笔了。”

    高务实心中一惊,暗暗叫苦:老于啊老于,你自己作死可不要带上我啊!

    果然于慎行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这是什么意思,你于某人认得高务实的文章,为了巴结新郑高氏,就点了个解元给他?还要不要脸了!

    但于慎行面色很是严肃,伸手微微一压,示意在场之人稍安勿躁,然后继续用毫无情绪地声音道:“是不是认得出来其实没有关系,因为你的文章就应该是本届魁首。”他说到此处,抬头环视众人一眼,忽然站起身来,朗声道:“诸位当知,河南乡试按例是不需要我来主持的,可我为什么来了?”

    众人都有些意外,但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河南乡试按例一般是派个中书舍人来做主考就可以,有时候皇帝甚至可能直接点选本省学政担任主考,何以今年偏偏“高配”了一个翰林修撰、经筵日讲官过来?

    于慎行面色肃然,朝北拱手一礼:“于某此来,是皇上亲自选派!”

    众人一个个睁大眼睛盯着他看,于慎行丝毫不慌,继续道:“临行之前,皇上对我说:新郑高氏中州望族,高务实纵有天大学问,若考得太好,终不免为小人诋毁。于先生公正,又非高氏门生,且请为朕秉公选才。”

    众人听罢,纷纷朝高务实望去,脸上露出无比羡慕之色——这可是皇帝陛下亲自为高务实站台啊!

    皇帝这番话的意思,说穿了不过就是:朕觉得高务实肯定高中解元,但他家在河南名望太高,真要是中了解元,肯定有人私底下诋毁,着实不美。你于老师不是高党,甚至跟高党还有些嫌隙,所以你去做这个主考,如果选出的解元仍然是高务实的话,天下人总没有闲话可说了吧?

    于慎行不管众人如何艳羡,仍然一脸肃然,淡淡地道:“为公正计,亦为使圣意垂达,本官此次不仅会按例公布诸位举人的文章,还会破例在开封府逗留十日,这十日之内,诸位举人若有要调看高务实墨卷以证真伪的,均可来寻本官详看。此外,本官刚才说过,高务实此次的文章就该是本届魁首,如果诸位有人不服,也可以来与本官讨论学问文章,本官一并欢迎之至。”

    在场新科举子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窥,都不敢多说什么了。

    为何?于慎行文名极盛啊!

    他可是与冯琦、公鼐并称的“山左三家”,“齐风”的代表人物之一,他们仨共同推动了万历前期山左诗坛的发展。他的泰山诗、文,不仅数量上超过文坛大佬王世贞,并有自己鲜明的特色,被士林誉为“足可与前、后七子相颉颃”。

    他这番话,算是把自己的半世清誉都拿来给高务实作保了!

    高务实心头也有些懵,暗道:奇了怪了,于慎行可是出了名的倔驴,怎会如此?

    但他还没想明白其中道理,于慎行又转换了话题,再次坐下,以座师的语气问道:“务实,旁人考得生员便会取字,你如今已是解元,怎的尚无表字?这可不方便得很,令尊可有计较?”

    高务实心中一动,顺势道:“回禀老师,家严离得远,尚未有何言语,若蒙老师不弃,还请老师赐字。”

    于慎行思索了一下,道:“既如此,你名务实,不若便字求真吧。”

第123章 准备回京(上)

    鹿鸣宴毕,高务实返回新郑。

    于慎行此次赌上自己半世清誉为高务实背书,最终的效果还算不错,虽然确有七八个新科举人真的于十日内前往拜谒,但在看过高务实的墨卷,又听于慎行对高务实的文章一番点评之后,也只能自叹不如。最终反而让于慎行与高务实这对座师、门生名声更响。

    其实这里头除了高务实深悉科举时文之要义,总能把文章写得符合朝廷取士宗旨之外,还有一个很关键的点:于慎行成为本次乡试的主考官对高务实而言是很有利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于慎行做了主考官,他的考卷就拥有了一项其他人无可企及的优势:他陪着朱翊钧听于慎行讲课近六年,于慎行喜欢什么样的文章他一清二楚!

    所以他有很大的把握,只要自己的考卷被下面的房师推荐上去,除非于慎行故意坑他,否则就根本不怕于慎行不取中!

    于慎行会故意坑他吗?不会!

    虽然于慎行是张居正的门生,但他在历史上就敢坚持原则反对张居正不丁父忧而夺情,甚至在群臣畏缩之时,依然大摇大摆地去看望因为上疏弹劾张居正而被下狱的刘台(张居正门生),结果触怒张居正。

    但如果只是如此,还不能说明于慎行的风骨。他触怒张居正之后,虽然没被罢官贬职,却也被一直冷冻在原有的位置上不得任何提拔。可是当张居正死后被清算时,于慎行偏偏又站了出来,不避嫌怨的写信给主持清算的丘橓,请他照顾张居正八十多岁的老母和未成年的幼子,最终因为种种原因,丘橓给张家保留了住宅和足够养活家人的土地。

    再后来,于慎行做到礼部尚书,因为国本之争跟万历闹翻。于慎行依旧头铁,对朱翊钧道:“册立之事,是臣部职掌,臣若不言,是为失职。请皇上速决大计,否则臣宁可弃官归里。”

    然而朱翊钧也是个头铁的,于是大骂于慎行“疑上”、“淆乱国本”,把礼部大小官员都停了俸禄。正在这时,发生了山东乡试泄题事件。其实理论上这件事跟于慎行关系不大——了不起就是个领导责任,但于慎行仍然主动提出引咎辞职。朱翊钧当时正恼他,御笔一挥就准了他归隐故乡。

    由此可见,于慎行此人是个真正讲原则的人,他不是一个单纯为了当官,或者单纯为了求名的人物,所以高务实有把握当他觉得自己的文章够取中时,就不会考虑其他因素,必然是该中就中。

    至于后来于慎行赌上自己清誉也要为高务实的文章背书,这一点高务实却不是很肯定于慎行的想法。也许于慎行只是单纯的对文章有把握,也许是于慎行担心被人污蔑而自证清白,也许各种原因兼而有之。

    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了,高务实对自己这位座师也不禁真的生出几分敬意来。

    新郑,龙文雅苑,东南水榭一边的高墙上,高务实和母亲张氏正在散步。

    站在这十多米(换算后)的高墙上,高务实一边看着外头双洎河的风景,一边向母亲讲述自己的时间安排。

    高务实的安排是早些回京,但张氏有些不乐意,道:“春闱是在二月,你又不需要赶公车,何必这么着急去?”

    公车自然不是指公交,而是举人上京赶考的一种优惠制度,该制度早在洪武年间就规定了:凡愿参加会试的举人,先要向州、县呈报申请咨文,由州县呈府,府呈省,经核准后仍由省、府发给州县,交本人领取,这个咨文又叫“公据”,然后就由官府计算路程远近发给路费,至京后连同乡试文字咨缴礼部投呈报考,由礼部备印试卷。

    由于举人从家乡到京师,沿途都由驿站供给车船乘坐,叫“供给脚力”,又称公车,所以举人会试便也叫上公车。

    郭朴此前好几年一直管着驿站改革这块事,改革了很多项目,也没敢动举人上京赶考的公车制度,所以现在的公车制度依然是正常运行的。

    高务实苦笑道:“娘亲,我随行带了几百家丁,自然是不能上公车的,但我提前回京并不是怕赶不上春闱,而是京中事务甚多……您也知道,别看儿子在河南有两处不小的产业,但真正的根基其实还是在京师。”

    这是肯定的,张氏帮自己儿子管着河南两地的产业,自然也知道儿子在京师的投入,别的且不说,开平三大厂就在京师东郊两百多里的永平府附近,那里虽然不是高务实名下最赚钱的产业,但偏偏是投资最大的产业。

    高务实最赚钱的产业现在已经发生变化了,早年的“第一桶金”香皂现在早已不再处于爆发式发展时期,而进入了平缓发展阶段,其利润一开始是被曹淦的京华商队超过,后来又被天津港超过,到了现在,算是彻底“退居二线”了。

    曹淦的京华商队现在也改了名,叫做京华商社了,在北地已经是巨无霸级的“贸易公司”,东起辽东,西至甘肃,大明的边境只要允许“进出口贸易”的地方,全都有京华商社的身影。

    甚至就连理论上跟大明依旧处于敌对状态的左翼蒙古,京华商社也在悄悄执行高务实的“蒙古奢侈化”战略,每年往察罕浩特(左翼蒙古汗帐所在)走私输送大量的丝绸、金银玉器、高档毛皮制品(左翼蒙古的手工业跟大明相比可以忽略不计),以及各种精致昂贵的小用具,如鼻烟壶之类。

    反正简而言之一句话:专门出售奢侈品——右翼蒙古已经被我“腐化”得差不多了,你们左翼当然也要跟进,要不然以后你们去打右翼蒙古,我岂不是还要派兵救他?那多不好啊!

    我可是高举民族团结大旗的人,怎么能让你们拆我的台?所以你们兄弟双方一定要携手并进,手拉手、肩并肩地走进小康社会、河蟹社会,才不枉费我一片苦心呐!

    不过,京华商社虽然发展迅猛之极,但在高务实名下的各个产业之中,也不是没有对手的。

第123章 准备回京(中)

    京华商社的对手,出在海上。

    从隆庆末年高务实建设天津私港算起,到如今已经有将近八年时间了,在这八年里,高务实再次让世人见识了点金手的神奇——甚至不止一次。

    首先是天津港的崛起让人瞠目结舌。原本按照旁人想来,所谓漕、海并行,无非是把一部分漕运无法完成的任务转到海上,而漕运本来就是个亏本买卖,所以海运那边也应该是无利可图的。

    漕运是不是亏本买卖?肯定是,这一点高务实清楚得很,他前世闲暇时看过关于明朝漕运的几本专著,通通都认为漕运肯定是亏本买卖,而且有详细的数据支撑。

    其实大明的漕运,本身就不是一个盈利性的事业,大明朝廷也从来没有把成本问题当做大事来看待。

    比如就漕粮来说,尽管为了运输而付出了高昂的费用,但朝廷仍然不时以低于初始的价格在京城市面上出售粮食,这难道是在从成本方面考虑问题吗?显然不是,这是从京畿地区统治稳定的角度考虑问题。

    劳力的消耗,尤其是维持漕河河道的劳力消耗,常常不在漕运当局的考虑之列。事实上,在全国上下竭尽全力把粮食运到北方的同时,私商却在淮河地区、湖广地区把粮食运到南方。

    高务实对于漕运问题印象最深刻的,是某本专著里曾说:“1632年,户部尚书上奏明廷报告说,大量以实物缴纳的税收还未征收上来;其中包括清单上由苏州缴纳的蜂蜜,它的价值还不到28两银子。这份上奏是在全国纳税欠款超过1700万两银子的情况下提交的。

    此外,钱币流通渠道也能反映出缺乏系统管理。1592年,北京所属宛平县向中央政府规定的27个兵站和机构(其中一些坐落在长城上)交货。可是,全部物品所值不到2000两银子;其中一些物品所含价值不到50两,有一些甚至只有一、二两。我们对此并不感到吃惊,在漕河管理问题上,明代官僚同样设置了许多成本大、浪费多的程序。”

    漕河也就是大运河,本身是一条人造河流,它的运作效率,不但同黄河的含沙量、高邮湖的水位和华北的冰冻季节有密切关系,而且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取决于时人的看法及对种种问题的反映。

    漕河占有突出地位并一直是唯一向京城运输的干线,主要原因是什么?在漕河上运输的物品数量及品种如何?如何管理漕河?怎样才能不亏本?

    高务实很清楚,真正决定这一系列问题的,其实并不是自然环境,而是主导朝廷的思想观念。

    但高务实暂时还搞不定这个问题,别说他现在只是区区一个举人,就算他现在成了首辅都不行。要搞定这个问题,他不仅需要成为首辅,还需要皇帝的全力支持,还需要有一大堆的门生故吏、政治盟友,甚至还需要在士林之中拥有崇高的声望,否则根本无法应对朝野上下的反对之声。

    所以,他只能先避重就轻地把一部分漕运功能转移到海上——这还是靠着当初高拱这个支持开海的首辅三伯才办到的。

    然而,转移了这一部分漕运功能之后,天津港就能发达起来吗?当然不能。

    如果光是靠着这一部分海运漕粮的中转生意,高务实的天津私港顶多能保证不会自己把自己饿死,想要发达肯定不够。所以高务实一早就准备了配套的办法,那就是……招商引资。

    当然,不是招商引资来天津建厂,而是通过将天津港的设施建设完善,吸引更多的南方商人通过海运把货物贩卖到京师、贩卖到整个北方!同时又将北方的货物通过天津港运回南方贩卖。只有形成这种欣欣向荣的南北贸易热潮,作为天津港的拥有者,他才能在其中获得足够的利润。

    于此同时,高务实也没有局限于港口本身,他在天津港开始盈利之后,就开始瞄准更多的优良港口,同时还开始着手建造自己的造船厂。

    他依然沿用了此前的老套路,也就是提前购买荒地这个办法,在环渤海区域内建设新港。迄今为止已经建设完成的新港口,包括辽东辽河出海口的营口港(这是高务实为了叫起来方便改的名)、滦河出海口附近的唐山港、山东北部的莱州港以及山东东南方向的胶州港(后世青岛)。

    这其中,天津港、唐山港、营口港和莱州港四港是他的“环渤海商业圈”计划的四大支柱港口。

    天津港因为背靠京师,核心地位是肯定的,所以规模也是最大;唐山港的主要意义是往外输送开平三大厂的产品,民用和军用都有,不过由于货物相对单一,市场也还有限,所以这个港口规模是目前最小的一个;莱州港主要承担向山东买卖货物的中转站,因为目前的山东经济和人口核心主要在后世济南一带的内陆,而莱州相对离得较近;至于胶州港,其实主要是高务实向南拓展的一个“锚地”,它的商业价值本身还比较有限,但它同时还有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成为高务实的第一个造船基地。

    青岛港的地理优势自然是无与伦比的,除了本身就是天然深水良港、避风避浪各种自然条件齐备之外,它还有一个优势就是位置本身——往北不远就是华北,往南不远就是江南。

    高务实把第一个造船基地定在这里,就是希望在此建成一个既可以生产渤海适用的平底沙船,又可以生产东海甚至南洋适用的尖底海船的全能型造船基地——他毕竟是在干“私企”,一定得考虑成本问题,能一地多用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这几大港口完成之后,环渤海商业圈其实就已经算是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如今,辽东的皮货、东珠、野参、等物可以轻易通过辽河运抵营口,然后从营口出发,运往天津然后转运到南方。

    南方的丝绸、瓷器、棉布乃至粮食也可以直接运往北方各港,满足北直隶、山东、辽东等地所需。

    开平三大厂的铁器制品以及水泥,也可以通过唐山港满足北方各地甚至江南一带所需……

    这样一个盘活的港口圈,光是驻泊费都能让高务实赚翻了,何况港口内部许多的仓库出租、店面出租之类,通通都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啊。

    尤其是当高务实把这些生意统一到“京华海贸”名下之后,京华商社自然就没法一枝独秀啦!

第123章 准备回京(下)

    眼下高务实的商业王国虽然扩散得厉害,但总体来说还是以京畿片区为核心的,所以高务实不愿意离京太久。回新郑考试,顺便议定一下河南这边的发展,这无可厚非,但在河南滞留太长时间就不好了,一个弄不好甚至会降低他在宫中的影响力。

    再说,这次回河南一年时间,他不仅以京华银行为纽带,让京华河南水泥厂和湖广产粮区搭上了线,还以钧瓷——现在只能叫禹瓷了——为基础创办了京华瓷器,现在虽然产量低了些,但多少有些恢复钧瓷原产地瓷器生产的模样。总体来看办的事情也算不少了,已经到回京的时候了。

    听他这么一解释,张氏也知道不能强留,不由叹了口气,道:“咱们六房的钟灵毓秀都往你一个人身上挤,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你几个弟弟读书虽然也算努力,但为娘的看得出来,他们恐怕没有你这样的天资,将来万一不能中举……你可得留些位置给他们。”

    “嗯……这些事情儿子也是有考虑的,总不会叫自家兄弟赋闲养膘。”

    张氏噗嗤一笑,然后佯怒道:“什么养膘,你这做哥哥的怎么说话呢!”然后又看了看已经高自己一头的儿子,忽然道:“对了,寻常人家的孩子,多是在考中生员之后考虑成亲,不过之前你考生员的时候年纪太小,为娘和你爹爹也就没操心这档子事,现在你都成了解元郎了,这事儿可要提上议事日程了——你自己可有什么心仪的姑娘?”

    高务实摇了摇头:“娘,我才十七(虚岁)呢,这事儿还早,不着急。”

    说早,其实也的确还早。不要以为古人全都是很早婚的,不愁钱的官宦家庭,尤其是文官序列的世家,孩子成婚很多都偏晚,特别是那种读书表现不错的,越是不着急成亲。

    这个其实很好理解:你一个生员娶妻,和一个新科进士娶妻,“般配”条件可是大不相同的。因此很多自认有机会考中进士的官宦子弟,都不怎么着急娶妻,譬如高拱当年成亲就挺迟,甚至高务实的老爹高揀成亲也已经到了二十四五。

    但张氏的思路显然不同,她摇头道:“你明年就要会试了!为娘瞧你这势头,取中进士应该不难,到时候就是进士老爷了,娶妻理所当然。更何况,你的条件怕是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号了——皇帝的伴读、高文正公的侄儿、十八岁的进士老爷、天下数得着的巨富。”

    张氏说到这里,仿佛自己都跟着开心起来,笑吟吟地道:“吾儿这般条件,乐意把闺女嫁给你的人家怕不要从新郑排到京师了,怎么说为娘也得把把关,可不能随意了。”

    谁知道高务实面色一肃,一本正经地道:“娘亲,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事儿千万不要急,因为……影响很大。”

    要是熟悉高务实的人,只要看他这副神情就应该知道,这厮必然是又准备开始忽悠了。

    但张氏虽然是高务实的娘亲,可由于这些年都没有陪在高务实身边,反而对他的脾性不是那么了解,此刻见儿子如此慎重,还以为真有多大的影响,忙问:“吾儿此言何意?”

    高务实面色肃然,表情甚至有些沉重,缓缓地道:“娘亲可知京中局势?”

    张氏一脸茫然:“你成个亲而已,跟京中局势有什么关系?”

    高务实不答,而是道:“娘亲可知‘高党’一说?”

    张氏一摆手:“听得多了,早几年你三伯文正公成为顾命首辅之后,为娘在河南就听过无数次了。”

    高务实道:“那就是了,我高氏是实学宗门,高家从三伯起,宰执天下前后近十年,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儿子若要成亲,是不是应该首先就该从这些与我高家有关联的世家大族考虑?”

    “呃……”张氏想想,点了点头:“这倒是有些道理。”

    “可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高务实正色道:“三伯已经不在了,高家若是只从这些盟友、门生之中考虑,那么与其他派系的势力便永无交集,甚至因为少了三伯的震慑,还可能与他们发生冲突……”

    “哦,你是说……”张氏也不笨,马上道:“也可以考虑与那些……那些政见不同的派系联姻,从而少受一些攻讧,好让你老师能够稳稳地交权给你大舅,你大舅将来再交权给你?”

    啊?这是谁教你的啊,我的亲娘!这种话说出去可是很要命的!

    张氏见儿子一脸紧张、四下张望,摆手道:“这里没有别人,你们这个安排早几年我就看出来了,上次你大舅回乡养病,我还和他见过一面,他也怀疑这是你三伯文正公早就安排好的。”

    不是吧,你们兄妹之间关系这么铁?

    高务实有些错愕,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些明悟:搞不好大舅是故意露的口风,没准就是想通过娘亲从我这里了解一下三伯当初是不是有这个设想,如果有的话,又是不是安排过什么后手?

    那就将计就计好了。高务实干咳一声:“这个……三伯是有这么一些考虑。”他悄悄注意母亲的表情,果然看见母亲眉目之间一瞬间露出的释然。

    高务实马上又道:“不过娘亲,我的亲事所关联的问题还不止是如此。”

    “还有?”张氏这下倒是吃了一惊:“还有谁?”

    高务实道:“还有勋贵和将门。”

    “勋贵和将门?”张氏一听就皱眉头了,摇头道:“本朝虽然只限制皇室、宗室不得与文武大臣联姻,勋贵将门和文臣之家联姻之事常有发生,但你也要看看他们都是怎么结亲的。公侯之女了不起也就嫁个知府、布政,有几个嫁入部堂之家的?更遑论阁老了!你是什么身份,哪家勋贵够得上和你结亲?魏国公还是成国公?至于将门……呵呵,那就更不必说了。你在京师随你三伯文正公多年,应该知道没有哪家将门在你三伯面前敢不自称门下走狗的吧?”

    高务实还待再说,张氏已经摆了摆手:“这个就不要考虑了,勋贵将门之女,就算想跟咱们高家联姻,也只有做小的份,断不可能做了大妇去。”不过她说完这句,想了想又道:“不过你之前说的倒是有些道理,这件事还是再等一等……先等春闱之后再说吧。”

第124章 雨寺二姝(上)

    京师,南城之外不远的官道之上,一行车队正急急忙忙赶路。

    这车队有三十余骑,马都是塞外良马,人都是北地健儿。这些骑士的马背上全都是左边挂着马弓,右边挂着箭袋,骑士的腰间则是一水的雁翎刀,除了未曾着甲之外,这些人与边镇大帅们依为肱骨的家丁劲旅毫无二致。

    三十余骑围绕着两辆马车,头前一辆马车雕香画栋,典雅贵气,一看便是这车队主人所乘。后一辆马车倒不华丽,但那车厢用的都是上好的柘木,用桐油细细浸泡过之后制成,看起来坚固异常,只是从形制上来说,似乎是用来装车队主人随行的行礼之用。

    “这雨怕是马上就要落了,大少爷,咱们是赶紧扎营起帐还是进了南城去找家佛寺道观避雨?”

    车窗位置的挡板划开,一张面如冠玉的脸孔出现在窗边,脸庞的主人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云层厚得很,这雨怕是小不了,而且还不是一时半刻能停,赶紧进了南城找间庙、观吧。”

    之前问话的那骑士笑道:“幸好其他人刚过永定河就先回见心斋了,要不然得多大个庙,才容得下咱们三百多人?”

    “他们自然要先回见心斋的,要不然我带着几百家丁在京城里头瞎逛么?那是要被人参劾的。”

    这行人自然不是别人,正是高务实回京的队伍。他南下的时候本来带了差不多五百人,回来的时候留了近两百人在河南充当河南两地护矿队和护厂队的临时教官,预计要呆一年才会调回京师,所以回京的车队就只有三百人左右了。

    过了永定河之后,高务实让大队人马自行先回位于京城西北郊外早已扩建完成的见心斋驻守,自己只带了高珗亲领的三个小队不到四十人进城。却不想还没进城,却似乎赶上了一场大雨。

    进了右安门之后,天上的云幕越发低垂,这场秋雨眼看就要绷不住落下了。一片的民宅之中,正巧有个看起来很新的佛寺,高珗连忙招呼众人前往避雨。

    到了佛寺大门口,高务实便自己从马车里下来,还未站稳,便听高珗“咦”了一声,道:“还有别人呢。”

    高务实无所谓地道:“这南城之中多得是寻常百姓之家,许是出门办事遇到急雨,赶不及回家了吧。”

    高珗笑道:“这怕不是寻常百姓之家呢,大少爷你看。”

    高务实循声望去,原来高珗是看见佛寺正门边不远停着两架小轿。

    既然有其他人,高珗下意识地就吩咐手下布置防卫,几名家丁纷纷把右手扶在腰刀的刀把子上,冲到高务实身前护好。

    高务实却摆了摆手:“这里是京师,不是那些荒郊野外,不必小心成这样。再说人家既然是坐轿来的,显然也不可能是什么歹人,你们且收了兵刃,莫要冲撞佛门清净之地。”

    众人这才把扶刀的手放下,不过却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先有四名家丁上前探路。

    高务实虽然说得轻巧,但也没阻止这个做法,只是却没料到这四名家丁进去一下立刻又出来了,报告道:“大少爷,这佛寺好像是新建的,眼下还没完工,里头摆在不少石料木料,也没有看见僧人。”

    高务实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咱们也不必找知客僧通禀了,这就进去吧。”

    既然是还没启用的新佛寺,高珗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连忙叫人把马车上的物品搬下来,再找石墩把车锁好。

    高务实不管这些杂务,领着几名家丁施施然进了佛寺。

    这座新佛寺面积不算很大,但寺中却修了座浮屠,高务实数了一数,却不是世人常说的“七级浮屠”,而是一座九层佛塔。

    不过这佛塔也还没有完全完工,看起来还缺了些庄重。

    穿过影壁,高务实就笑了起来,道:“幸好这大雄宝殿倒是修完了,要不然咱们连个避雨的地方都不好找。”

    众家丁也都笑起来,有人道:“大少爷,听说浮屠是护财的,您要不要去拜一拜?”

    高务实一边朝大雄宝殿走去,一边摆手道:“浮屠乃功德之聚,什么护财不护财的,不过是民间以讹传讹罢了。”

    待走得近了些,到了大雄宝殿前的台阶之下,已经能看到里头的供奉,却是一名面相凶恶的菩萨,手里托着一尊宝塔。

    众家丁甚是诧异,有人问道:“大少爷,这佛寺怎么供了个恶菩萨?”

    高务实哈哈一笑:“你们这些家伙莫要少见多怪,虽然大雄宝殿一般供奉释迦牟尼佛,但也不是绝对的。至于这‘恶菩萨’……看样子应该是多闻天王,他手中所持的宝塔便是浮屠宝塔。”

    有家丁问道:“多闻天王,可是四大天王之一吗?”

    “不错,正是其中之一。”高务实一边上台阶,一边道:“此乃观音菩萨示现毗沙门天王降魔相,天王手持浮屠宝塔,意保护修持者,护持、接引十方诸佛,可使一切魔障望风远避、使一切恶煞闻其声音悉皆远离。”

    众家丁放下心来,均道:“原来是辟邪的菩萨,都是小的们见识少,还是大少爷见多识广。”

    高务实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往台阶上走,心中却道:我也不是见多识广,只是有两个我不能不奉承着的“阿姨”信佛,只好费了点心思罢了。

    但他刚走上台阶,却不想那大雄宝殿门口忽然转出一人,大声道:“来人止步!”

    高务实吃了一惊,下意识站住,身后的护卫家丁们也吃了一惊,两名家丁二话不说立刻抢先一步护在高务实身前,右手抓住刀柄,“噌”地抽出半截雁翎刀来,齐声喝道:“什么人!”

    其他家丁也立刻靠拢,把高务实紧紧围在中间。

    高务实眼神不错,一眼看见这从大雄宝殿忽然冒出来的人有些不对劲——此人是个高大汉子,看面容大概三十来岁,颇为魁梧,但却白面无须。

    那人与高家家丁一样,腰里挂着一把朴刀,此刻也是手按刀柄,面色有些紧张地问道:“来者何人?”

第124章 雨寺二姝

    一名高务实的家丁昂然道:“我家公子乃是……”

    高务实伸手拉了他一下,打断道:“学生是河南今科举人,来京参加明年春闱的,方才刚入神京,不巧天阴将雨,只好来宝刹寻一避雨之地……尊驾可是此地承建?”

    那面白无须的高大汉子听高务实自称举人,面色稍稍一缓,松了口气,道:“原来还是位孝廉,咱……在下倒也不是此刹承建,不过与此刹多少有些关系罢了。”

    高务实点了点头,问道:“既如此,尊驾也算半个主人了,不知可否能让学生等人进这大雄宝殿避一避雨?”

    白面汉子闻言看了看高务实身边的家丁,一个个剽悍异常,神情冷峻,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不禁有些迟疑,下意识往身后瞥了一眼,皱眉道:“若是只有阁下一人,或许还好通融一二,但阁下随从众多,这却有些难办了。”

    高务实心头一动,问道:“此处有尊驾家中女眷?”

    白面汉子大吃一惊,忙道:“非也非也,乃是鄙东家之女眷。”这话一出口,又立刻紧张起来:“你怎知有女眷?”

    他的紧张当然是正常表现,高务实一点也不奇怪,毕竟自己这一行的武力看起来也太过夸张了一些。他这汉子虽然高大,但看目光中流露出神情就知道,肯定不是当初刘綎那种万夫不当之辈,万一自己有什么歹意,他哪里抵抗得住?

    “阁下不必多虑。”高务实笑了笑,朝寺庙大门方向指了一指,道:“那门口有两顶小轿,想必不是阁下乘坐的吧?”

    其实此处还有个疑点,就是外头只看见两顶小轿,而大雄宝殿这边也有这白面汉子一人,如果乘轿的是两位女眷,那么轿夫去哪了?

    不过高务实懒得问这些闲事,他只是找个地方避雨罢了。

    那白面汉子当然知道如果高务实他们非要进去避雨,光凭他一人肯定是拦不住的,可开口放他们进去吧,又实在不敢,不禁越发犹豫起来。

    高务实见他嗫嗫嚅嚅,迟迟不肯开口,也不禁有些皱眉了,心说宝殿如此宽阔,你就算有两位女眷,咱们一家占东殿,一家占西殿不就好了?这大雄宝殿中间偌大一个神像,周围还有神柱雕栏画栋的拦着,她们就是在对面洗澡换衣服我也看不见啊。

    局面正有些僵住,大殿里头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既然是位孝廉,阿福,准他进来去西殿休息。不过那些家丁不能进来,若要避雨,后头还有个偏殿,虽然尚未建成,总也搭好了顶子,可让他们去那儿避一避。”

    高务实听得微微皱眉,这女子说话,虽然声音听来颇为年轻,但言语之间全是不容置疑的意味,难道是出身官宦之家?

    可是这也不对啊,按照大明的风气,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即便对方是官宦之家的女子,自己一个上京赶考的年轻举子,按理说也该是能受到些关照的人物了,怎么对方还直接把自家的家丁赶去没修好的偏殿?该不会是大雨冲了龙王庙,对方是某位公爷、侯爷的家眷吧?

    那白面汉子得了殿中女子的吩咐,很是松了口气,连忙道:“这位孝廉老爷,我家……小姐吩咐了,您老可以进去偏殿休息,您西边请。”

    高务实正有些犹豫,里头的女声又道:“那孝廉,这里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你难道还怕我姐妹对你不利?”

    哦,那倒不至于,我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几年小心惯了而已。

    高务实轻咳一声,正要说话,却见高珗匆匆跑来,还在台阶下头便叫道:“大少爷,大门口的耳房里有几个轿夫,说……咦?”

    高珗走路忒快,说话间已经上了台阶,看到那白面汉子腰间的佩刀,目光一凝,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偏头对高务实道:“大少爷,此人是个寺人。”

    寺人就是阉人,只是说得稍稍好听一些罢了。

    高务实闻言恍然,就说这人看起来都三十出头的年纪了,为何还白面无须——明人男子广有蓄须的习惯,一般是行冠礼之后,但也偶有提前或者稍稍推迟的。

    但高珗告诉高务实说此人是个阉人,关键不是要鄙视他,而是一种提醒。

    不是随便什么人家都能使用阉人的!

    如果按照大明律来说,只有皇室和王室可以使用阉人,且王室的阉人理论上都是皇帝赐予的,王府本身不能随便收用。

    当然大明律行至今日,很多禁令都不大管用了。事实上由于大明的自宫风气,很多人自宫之后又无法进入皇宫或者藩王王府,最后只能流落在外,于是其中一部分也会被勋贵、官员之家收用。[无风注:关于明代自宫风气问题,略微有些复杂,这里不多说,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搜一下《明代社会自宫风气》等文章,不过这些专业学术论文可能是收费的。]

    但即便如此,民间流落的阉人也绝非普通人家敢于收用,非是大勋贵、大官僚,绝不敢收用阉人,否则被发现之后皇帝追究起来,罪名也是不小。

    这大雄宝殿中的女子,家中既然敢收用阉人,想必是绝不普通了。

    不过高务实对这个发现也不甚在意,对方既然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自己就算单独在大殿休息,安全也有保障。

    于是对高珗说了一下对方的要求,然后便进了大殿。

    高珗微微蹙眉,看了那高大阉人一眼,转身吩咐道:“留四个人把守大殿,其余人去偏殿休息。我先去偏殿看一眼,马上回来。”

    护卫家丁的两大特色,一是银子给足,二是纪律严苛,完全是秉承戚家军的做法,所以众家丁餐风饮露的时候多了,倒也无所谓淋点雨,当下个个主动请留——高务实历来大方,说不定留在这儿守不了多久就能得点赏赐呢,不亏本。

    高珗满意地挑了四个人,又交待道:“行百里者半九十,没回府之前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都进了南城还出事,知道吗?”四人纷纷应诺。

    家丁们的安排自有高珗处置,高务实一般是不管的,他也不是什么讲究“爱兵如子”的大帅,一贯思路都是大棒加胡萝卜,所以也没理会高珗怎么安排,自顾自进了西殿。

第124章 雨寺二姝(下)

    这大雄宝殿可能是这座新庙唯一完工的建筑,里头的装潢也基本完成,只不过这宝殿不是待客之所,而是给人参拜菩萨的,所以这西殿也没个椅凳,只有几个蒲团铺在地上。

    高务实这厮前世自然是很进步的,所以他是个无神论者,见了这些东西毫无敬意,找了个看起来最干净的蒲团一屁股就坐了上去,要不是考虑到神像对面还有人,他甚至恨不得把几个蒲团凑在一起摆成一排,然后躺上一会儿,不过此刻他却只能坐下休息。

    对于这庙中两名没有露面的女眷,他多少有些好奇其身份,但也谈不上有什么窥视之意。因为南城这边佛寺道观很多,想来也就是两个出门进香的富贵女子罢了,跟他实在毫无关系,等会儿雨过天晴出了门,一辈子也不会碰到第二次。

    但让他意料不到的是,他不关心对方,对方却关心上他了。

    这边高务实刚刚坐好,大雄宝殿的神像那边便传来之前那说话女子的声音:“那孝廉,你是河南的举子,本……咳,奴家向你打听个消息可好?”

    咦?

    高务实略微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开口应道:“小姐有事但问无妨,不过学生在家乡时出门甚少,小姐要问的事情,学生可能未必知晓。”

    他的语气淡淡的,甚至还特意带上了一些疏离感,毕竟双方素不相识,太热情搞不好会被误会,那就太影响他高龙文、高解元的士林清誉了。要知道这年代可跟后世不同,作为读书人而言,狎妓风流可能被视为雅事,但调戏良家那就是取死有道了。

    不过对方似乎并不介意他的疏离,立刻问道:“不知孝廉可听说过新郑高家?”

    诶?怎么还问到我家来了?难道对方家中尊长还是个“高党”不成?

    高务实应道:“小姐说笑了,学生既是河南举人,自然知道新郑高氏。”

    那是,这隆、万二朝的河南读书人,要是连新郑高氏都不知道,干脆就别读了吧。

    那小姐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你可知道新郑高氏今科可有人应试中举?有一个叫高务实的,他中举了吗?”

    好嘛,不光是问新郑高氏,干脆直接问到我头上来了?我好像不认识你啊……别说认识了,连你的声音我都没听过啊!

    高务实来了点兴趣,哈哈一笑:“新郑高务实么?他中举了,是本科河南解元。”

    “你笑什么?”

    “呀!中了解元?”

    这次倒好,一下子传来两个声音。

    更有意思的是,之前那个声音听起来年纪就不大,而这次多出来的一个声音,似乎年纪还要更小一点。以高务实的耳力听来,这个新冒出来的声音,其主人恐怕还没及笄。

    高务实笑道:“怎么,高务实中了解元有什么不好么?”

    这句话显然是回答那个听起来年纪更小的声音的,但对方这次没有应答了。

    倒是之前一直问话的声音有些不满地再次发问了:“我问你的话,你还没答呢?刚才你笑什么?还有,人家既然是你河南解元,那便是五经魁首、一省表率,你怎好直呼他的姓名?你这孝廉莫不是考不过人家,心生嫉妒了?”

    “诶诶诶,这位小姐,可莫要凭空污人清白,学生怎会嫉妒他?他就是考得再好,学生也是绝不会有半点嫉妒的。”

    “是么?”那声音听起来很是有些怀疑:“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同族还是同窗?”

    “是……呃,只是跟他很熟而已。”高务实随口回答,然后立刻打岔道:“二位小姐不问别人,却单问他一人,莫非家中和他有甚渊源?”

    那小姐笑道:“渊源么……自然是有的,我姐妹二人对他可熟悉得很。”

    啥?

    你熟悉我个鬼啊!我连你们俩的声音都没听过,做梦熟悉的吗!再说,我们都说了这么多话了,你们要是熟悉我,还能听不出我的声音来?

    高务实皱着眉头,琢磨要不要拆穿这姑娘的胡说八道。

    那小姐等了一会儿,见高务实没了言语,不由奇道:“诶,孝廉,你怎么不说话了?该不会是你跟他根本不熟,怕被我们拆穿吧?”

    高务实简直无语了,没好气地道:“学生只是在想,高务实可没跟学生说过认识二位……呃,二位小姐贵姓?”

    神像那头似乎窃窃私语了一下,然后依然是那听起来略大一些的小姐笑着回答:“本来不应该告诉你的,不过你既然和高务实很熟,那倒是可以给他一分薄面,我姐妹嘛……免贵姓姚。”

    姓姚?

    高务实苦苦思索,我认识的高官显贵虽然多,但似乎没有哪家姓姚的符合敢收用阉人这一条啊?

    过了一会儿,那小姐又有些不满地问:“你这孝廉当真不懂礼貌,怎么说着说着又没声了?”

    高务实被她打了个岔,更想不起来了,也没好气地道:“学生懂不懂礼貌先不说,小姐你的礼数可也不怎么样。”

    “我?”那小姐颇为诧异:“我怎么不懂礼数了?”

    “你刚才责备学生直呼高解元姓名,可你自己难得不是一直都在直呼他的姓名吗?这难道就是小姐的礼数了?”

    “哦……你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那小姐想了想,问道:“可是他去年就辞官了,我也不能叫他高观政,而且他好像尚未表字,难道我还要叫他高新郑不成?那可是对高先生的称呼,我即便敢叫,他怕是也不敢应吧?”

    高务实叹了口气,道:“姚小姐,你们二位的消息看来不甚灵通,本次河南主考于公,也就是高务实的座师,已经给他赠了表字,叫‘求真’。”

    “于先生赠的?”那姚小姐稍稍一怔,继而又仿佛发现了高务实的把柄,大声道:“你既然知道他字求真,为何仍然直呼其名?”

    “呃……”高务实一时语塞,干脆也懒得编了,叹了口气道:“我当然可以直呼其名了,因为我就……”

    高务实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门口的高家家丁大喝一声:“什么人!”

    紧接着,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冷冷地传来:“尔等若不想惊了你家主人,就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拔刀。”

第125章 又见故人

    “尔等若不想惊了你家主人,就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拔刀。”

    说这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材魁梧,面色冷厉。他穿着一身靛青色的曳撒,披着一面黑面红底的大披风,腰间也挂着一把雁翎刀,只是他这把雁翎刀似是特制,比寻常可见的大了一圈不止。

    高务实的这四名家丁可不是寻常人,要知道高务实名下各处产业都有武装家丁存在,虽然每一处单独算来,人数似乎都不多,也就几百人而已,连开平三大厂都只有不到两千人。

    但实际上,各个护矿队、护厂队、港口护卫队再加上京华商社的几支马队,全部加在一块儿都要接近一万人了,从这一万人里面抽选出来的几百精锐,能差到哪去?就算放在九边重镇军中,也绝对堪称精兵锐卒了。

    然而这青年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便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来!

    是狂妄,还是无知?

    四名家丁果然受激不过,互相对视一眼,一齐踏出一步,整齐得犹如同一个人。其中一人的声音已经隐隐带着火气了:“阁下不妨再往前走上一步,看看我等敢是不敢!”

    “哟?”那青年见了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似乎微微有些意外,星眸微微一眯:“呵……尔等是戚少保家丁?那刘某倒是更要见识见识了!”

    他说完这句话,也不拔刀,面色依旧冷然,却举步就欲向前。

    “大哥且慢!”这话却是出自他身后一名少女。

    自称刘某的青年虽然锋芒锐利如刀,但似乎很听这少女的话,本来一只脚都已经抬起来了,这少女一声喊出,他居然就老老实实收回了脚。

    不过,他的面色却很臭,皱着眉头不悦地道:“又怎么了?我没打算杀人!”

    那少女的身材异常高挑,若是放在后世,至少得有一米七五,在这个时代几乎比大多数的寻常男子还高了。

    但她看起来却和她这位大哥完全不同,丝毫不见那种冷厉,反而笑吟吟地走到那青年身后一些,轻声道:“大哥,这不是戚家军,是‘高家军’。”

    “高家军?”她那大哥怔了一怔,转头看着她,皱眉道:“我怎么不记得本朝有姓高的大帅?”

    高挑少女白了他一眼,也不理他,上前一步冲四名家丁微微笑道:“烦请诸位通禀贵主一声,就说樱桃泉故友刘氏兄妹拜见。”

    四名家丁对视一眼,之前答话那人微微点头,但语气仍很冷淡:“通禀可以,不过我家公子见是不见,我等可做不了主。”

    那少女也不见怒,依然面带微笑:“那是自然。”

    她那大哥这时似乎有些反应过来了,诧异问道:“小妹,他们是高公子的人?高公子在里面?”

    “要不然呢?”高挑少女反问道:“戚少保军中并无家丁一说,而这些家丁偏偏训练得如戚家军一般无二,天下除了高公子的家丁护卫队,还有别家分号吗?”

    “哦!”那青年恍然大悟,挠了挠头,喃喃道:“这可是赶得巧了……”

    他二人正说话间,高务实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哈哈哈哈……我当是谁,一见了我的护卫便想动手试试深浅,果然是你呀,省吾兄,京师一别近十载,别来无恙乎?”

    兄妹二人转头望去,便看见高务实从大雄宝殿一侧转出,面带笑容地走了下来。

    “刘綎见过高观政。”

    那青年收起倨傲,一丝不苟地朝高务实一礼。原来此人竟是当年因京郊一战与高务实相识的刘显之子刘綎。

    高挑少女也随之福了一福,道:“刘馨见过高观政。”

    高务实连连摆手:“贤兄妹莫要多礼,务实去年便已辞官,如今不过白身罢了,可当不得这礼。”然后看着刘綎,笑道:“省吾兄随令尊大破诸蛮,先登斩将,威震西陲,今日再见,果然雄姿英发更盛当年,真是可喜可贺啊。”

    刘綎咧嘴一笑:“打杀几个不知好歹的蛮夷而已,算不得甚功业。”

    高务实又转头朝刘馨笑道:“刘小姐当年便聪慧异常,今日再会,更是一眼瞧出务实这些家丁的来历,当真是了不得啊……幸好你不参加贡举,要不然高某岂非多了一大劲敌?”

    刘馨掩口一笑:“高公子也比当年更厉害呀。”

    高务实一怔,还没想好怎么回应这句有些没头没脑的夸赞,刘馨便已经接着道:“夸起人来比当年更叫人开心了呢。”

    哦,你这意思就是我的瞎吹大法越发炉火纯青了呗。

    不过他的脸皮结实得很,闻言只是哈哈一笑就遮盖过去了,顺口岔开话题道:“贤兄妹此番来京是……”

    刘綎刚要答话,刘馨笑吟吟地道:“高公子,咱们就在这儿说话么?”

    高务实心道:好嘛,敢情刘綎反倒不是话事的,却是他妹妹说了算。

    但想归想,他面上却做出一副迟疑之色,犹豫道:“此处的确不是说话之地,不过这大雄宝殿之中也不甚方便,不如……”

    这话倒让刘家兄妹都有些诧异,刘馨妙目一转,没有说话,刘綎却是个耿直人,奇道:“这么空个地儿,怎么会不好说话?”

    “这个……”高务实皱眉道:“这大殿之中有别家女眷。”

    “哦!”刘綎先是点了点头,忽然两眼猛地一睁,愕然地看着高务实:“别家女眷?”

    刘馨在旁微微皱眉,看了高务实一眼,仍然没有说话。

    高务实知道他们肯定是误会了,忙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里头虽然有别家女眷,但我也是刚到,巧遇而已,巧遇而已。”

    刘綎拍了拍胸口,仿佛松了口气,哈哈一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坏了高公子的好事,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高务实听得愕然:你这是人话吗?

    刘馨却忽然展颜一笑,道:“女眷么……正巧奴家一路风尘仆仆,身子都乏了,想要歇一会儿,要不就让奴家进去休息,高公子和家兄在这儿谈点正事?”

    高务实看了看面带微笑的刘馨,暗道:怎么听起来这姑娘是在怀疑我?

    但这种事肯定是越描越黑,她既然想进去检查,那不妨就遂了她的意吧,我又没做什么坏事,怕个什么?

    “那好吧……”

    高务实一句话还没说完,谁知大雄宝殿里头便传出了之前那位姚小姐颇不开心地声音:“高务实,我们姐妹可没答应让别人进来!”

第126章 所为何来(上)

    “高务实,我们姐妹可没答应让别人进来!”

    这话一传出大雄宝殿,高务实可就有些尴尬了,刘氏兄妹脸上都出现了看笑话一般的笑容,尤其是刘綎,这家伙打仗并不笨,但平时的性子实在过于耿直了些,听了这话就笑道:“高公子,这位……哦,这两位小姐看来有些不方便见外人,倒是舍妹唐突了。”

    高务实忿忿地想:你调侃个毛线啊,不要毁我清誉!

    再看刘馨,虽然挂着笑容,但高务实怎么看都觉得她嘴角藏有一抹不屑之意。

    这也难怪,自己刚才还说跟人家只是巧遇呢,既然只是巧遇,那多半应该是不认识的,可对方这话实在不像是素不相识的模样啊!素不相识还能直呼姓名的?

    高务实心道:不行,刘綎这厮或许觉得这点事无伤大雅,可我是要做文官的,这种绯闻出在我头上就很要命了!

    当下他就扬声道:“姚小姐,你方才说和新郑高务实很熟,可我与你隔着菩萨像说了许久的话你也没听出我的声音,敢问是何道理?”

    大雄宝殿之中一时沉默,没有回应,高务实趁热打铁,又道:“还有,这庙虽然尚未修成,但也是佛门修善之地,尤其是这大雄宝殿,可从没听说还有不许别人进入的道理。此前我见贵仆说殿中有女眷,不方便我家家丁进入,所以打发了家丁去后面偏殿,只我一人进了大殿一侧,自问还不至于唐突佳人。而眼下这位刘小姐乃是太子太保、都督同知、四川总兵刘公惟明之女,想必更不至于有何不便……”

    高务实这番话说得语速极快,明显是深知“误会总出在话说一半上”这个道理的,所以一口气把情况说个明白,不给对方打岔的机会。

    这话说完,刘綎和刘馨的面色果然有些变化。

    刘綎还好,他虽然年仅二十出头,但却是打了近十年仗的人,这年头当兵的除了戚家军,其他部队的军纪都好不到哪去,刘綎自然是见过“大世面”的,所以他的表情看起来一直都挺无所谓,估计就算高务实刚才是在强抢民女,他可能也是一笑而过。

    刘馨的表情则明显缓和了许多,只是这妮子多年前就聪慧异常,而现在除了聪慧,还多了些成熟,不再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做派了,所以虽然脸上的不屑之色散去,但仍然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

    “难以捉摸”,这可是一个高务实比较陌生的感觉,他这些年一直都是以算无遗策著称的,通常只有多算,何曾少算?当初设计冯保和张居正时,他都有好几个后手没用上呢。

    高某人暗道:刘家这丫头有些古怪,我得离她远点儿……还是她哥哥这种傻大粗讨人喜欢,用起来也顺手。

    但容不得他多想,大雄宝殿中的姚小姐却对他这番话一阵嗤笑:“高务实,你这话可就说错了,这大雄宝殿……不对,这佛寺,我姐妹说你们谁能进,你们就谁能进;说你们谁不能进,你们谁就不能进。”

    “哈哈?”高务实气极反笑:“姚小姐莫非是这佛寺的主持大师?”

    那当然不可能,别说这佛寺还没建成,根本没有启用,就算有主持大师,也不可能是一位官家小姐啊。

    谁知那姚小姐道:“这是佛寺,又不是尼姑庵,主持自然是轮不到我的……呸,尼姑庵也没我什么事!”她似乎觉得自己被高务实带到沟里了,恼怒地顿了一顿,才接着道:“可是,这佛寺是我母……我母亲出资兴建的,我姐妹今日前来,本就是来看看进度。所以……高务实,你自己说说看,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合情合理?”

    这庙是她老娘修的……

    “嗯,合理。”高务实毕竟不是一般人,立刻接着道:“但不合情。”

    “哟?”那姚小姐看来颇有些意外:“怎么就不合情了?”

    高务实看了看天色,也是巧了,正好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紧接着响起隆隆的雷声。高务实笑道:“姚小姐,令堂既然出资兴修佛寺,显然是个菩萨心肠的大善人,眼下雷声滚滚,天将大雨,你们二位却偏不许人避雨,合得甚理?”

    他不等对方答话,又继续道:“况且,即便二位自恃身份不愿与外人相见,但这大雄宝殿足够宽广,我等便在这神像西边,也不至于唐突二位吧?”

    这话说完,大雄宝殿之中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有人开口了:“你说得对,我母亲最是慈悲不过……你们可以到另一边休息避雨。”

    这话却不是之前一直说话的那位姚小姐,而是听起来年纪更小些的那位。

    高务实松了口气,朗声道:“多谢二位。”然后转头对刘綎兄妹道:“好了,主人家还是通情达理的,咱们进去说吧。”

    “哼!”这是大雄宝殿中传出来的声音。

    高务实只当没听到,对刘綎兄妹做了个“请”的手势,刘綎这粗坯自然毫不犹豫,举步就走,好在还记得客气一句:“高公子先请。”

    刘馨微微一笑,却不说话,只是跟在自家兄长身后。高务实这才留意到刘馨身上的穿着有些特别。

    她穿这一套襖裙装,上身浅桃红,下裙白底碎花,这都很正常,但她身上这一套似乎是有刻意做出紧身效果的——跟后世的紧身当然没法比,但确实比眼下大明襖裙的宽松模样要紧了很多。

    刘馨原本就高挑,这么一来就更显得身材曼妙了。但高务实的关注点却是那衣服的衣袖——整体也比寻常女装的衣袖掐紧了不少,但在双肩处却用了“百褶”的处理手法,显得有些像后世西洋传来的某些“公主裙”的肩部。

    高务实的目光自然瞒不过刘氏兄妹,不过刘綎只是看了一眼,就大大咧咧地道:“高公子不要诧异,舍妹这衣服是她自己改的,主要是射箭方便一些。”

    高务实吃了一惊:“射箭?”

    “是啊,射箭,舍妹的箭法,若不论力气的话,不在我这做哥哥的之下。”

第126章 所为何来(下)

    刘綎说得自然,刘馨却看得仔细,见高务实颇为诧异,不禁心中暗暗得意。

    她父亲刘显出身破落之家,靠着自身打拼才混成今日的地位,可谓是打了一辈子的仗;兄长刘綎更是十三岁就随父出征,第一次出战便阵斩敌酋的狠角色,这种家庭要说能教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那也太为难刘都督了,所以刘馨虽然聪明,但这份聪明至少有七成都花在了兵事上,剩下三成勉勉强强用来帮父亲和哥哥处理朝中上司、同僚之间的关系。

    她既然好兵事,武艺当然也不能不有所涉猎,不过她家传的武艺大都是些大开大合的战阵厮杀之法,并不太适合她一个女孩子练习,所以只是随意练了一套偏灵巧的刀法和几招枪法,其他的工夫全下在弓箭之上了。

    刘綎对待武艺是很严肃的,不光战场之上斩将夺旗的事情干了好多回,而且还是个武疯子,平日在军中就喜欢找人对战,所以他既然敢说刘馨的箭法若不论力气的话,不在他之下,那刘馨的箭法至少准头是没得说了。

    高务实笑道:“刘小姐将门虎女,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学生佩服得紧。”

    刘馨却摇头道:“武艺小道而已,为将者还是应该把心思放在兵书战策之上才是正理。就好比戚少保那般,明明武艺超群,几曾见他经常与人捉刀对战?”

    刘綎轻咳一声,显然有些不服气,但他似乎不大敢跟刘馨争辩,咳完就没多话了。

    高务实哈哈一笑:“刘小姐所言极是,常言道兵是将之威,将是兵之胆,为将者固然要有胆魄,却不能太恃强斗狠,陷全军于危境。”

    正说着,忽然下起雨来,高务实连忙将他们兄妹请进大雄宝殿西侧,又问道:“二位难道是孤身前来?”

    刘綎指了指外头,道:“带了二十余骑家丁,都留在外头把守了。”

    这才对嘛,虽然刘綎这厮肯定不会担心自己被人打劫,但带了妹妹一道,怎么说也不至于连属下都不带几个。

    神像另一边的姚家姐妹这时毫无动静,高务实虽然还是想不起自家有和哪个姚家高官相熟,但觉得从刚她们对自己的态度来说,至少应该没有什么恶意,便也就不用太过顾虑,冲刘氏兄妹问道:“二位此次来京是有何事要办?可需要高某协助?”

    刘綎很光棍地道:“我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去考个武举。”他顿了一顿,解释道:“其实我是有官位在身的,原本不需要再去考什么,不过我现在得了个闲差,是南京小校场坐营,整日里闲得骨头疼,所以就来考个武举,看看有没有架可打。”

    艹,难怪你一看见我的家丁就一副牛逼轰轰的模样,合着是想激怒他们好打上一架?那你可真是闲得骨头疼!

    不过高务实毕竟是个实力演技派,心里虽然直翻白眼,面上却爽朗一笑:“那就预祝省吾兄一举夺魁了。”

    刘馨担心自己这大哥不会说话,接过话题道:“大哥这事无可无不可,只是顺便而已,不过奴家这边倒真有两件事要和高公子商议。”

    高务实原本只是客气一句,却不料一语成谶,不过却也不慌不忙,问道:“刘小姐但说无妨。”

    刘馨道:“第一件事,是家父自从抚宁西番之后宿疾难制,时常骨痛抽筋,但数次请辞都不被允,是以派我兄妹来京,希望高公子能为家父在郭阁老、张阁老和皇上面前为家父陈述情由,准他告老回乡,安度晚年。”

    骨痛抽筋?

    高务实暗道:刘显一辈子在南方征战,骨痛抽筋只怕十有八九是痛风之症,这病可不好治,虽然好像并不致命,但对一名武将而言,那的确很麻烦,如果是真的,刘显恐怕是真想请辞。

    不过刘显从隆庆四年起就已经投入高党门下,后来连平了云贵川三地多次叛乱,已经是高党在南方系统之中的武将代表人物,他突然请辞,那可不是什么好事。老师此前几次都没同意,显然应该也是从这方面考虑的,不过人家如果真的病得不轻,强留着不准人退休好像也不是办法,这事儿得好好考虑一下。

    高务实斟酌着道:“郭阁老是我老师,张阁老是我大舅,这是世人共知之事,不过朝中大事不能以个人私情而定,此事我可代为转达,但二位阁老如何决断,我却不能保证。”

    刘綎听完有些诧异,刚要说话,刘馨伸手拦了一下,道:“高公子所言乃是正理,家父及鄙兄妹二人都能理解,不过家父的身体确实难以担当蜀中重任,此情还望高公子能转达,若是朝廷见悯,与家父一些闲差,想必家父还是愿意为朝廷尽最后一份心力的。”

    这话就让高务实有些诧异了,皱眉道:“刘都督的身体已经如此……艰难了么?”

    刘馨面色一黯,点头道:“不只是宿疾,早年的伤势也多,现在……唉!”

    刘綎这厮也难得地叹了口气,但马上又道:“武人便是这般宿命,上了战场哪里顾得上许多,一门心思都是把仗打赢,其他事顾不上的。”

    他这话一出口,高务实就想到历史上刘綎战死时的惨烈,不禁肃然起敬,点头道:“刘都督身经百战,功勋卓著,威震南疆,此事我定当如实转达。”

    刘綎兄妹连忙谢过,然后刘馨又道:“还有一件事……不知高公子是否还记得当年家父曾赠公子的那止血伤药?”

    高务实想了想,恍然道:“就是那个以三七为主药的止血药么?记得记得,那药厉害得很,止血神速,药效奇佳,没记错的话,我还请令尊找人好好研究,看能不能更进一步,做个止血神药出来呢。”

    刘馨见他记得,不禁露出笑容:“托高公子的福,家父这些年一直没有忘记此事,在云川贵三地这些年,找了许多当地名医郎中共同参详,终于在今年年初制成了百宝续命散。”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递给高务实,道:“高公子请看,便是此物。”

    高务实心中大喜,暗道:不知道这百宝续命散是不是和后世的云南白药差不多?要是有云南白药七八分效用,将来大明战场之上重伤而死的战士可就要少许多了!

    他伸手接过那白瓷瓶,拿近了正要打开瓶塞,忽然发觉那瓷瓶甚是温暖,同时闻到一股幽香,不觉心中一突,下意识朝刘馨望去。

    刘馨本来没有多想,见高务实拿着瓷瓶一愣,然后便朝她看来,也一下子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一张清秀的脸庞顿时泛起一抹红晕,把目光移了开去。

    唯有刘綎莫名其妙,见高务实忽然看着手里瓶子整个人都僵住了,不禁诧异道:“怎么了高公子?这瓶子有什么不妥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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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元辅介绍:
身出名门,既有首辅伯父,又陪太子读书,朝野戏言小阁老;领袖金榜,上承隆庆遗风,下开万历盛世,天下称颂大元辅。县委秘书出身的小小镇长穿越成隆庆第一重臣高拱的侄儿。【承诺的100万字免费章节已完成。】大明元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元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元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