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靠山吃山(上)
宴分里和外,席开二十面。
一桌开在正堂,是主人席。高务实之母、高揀夫人张氏坐首席,高务实、高务观、高务勤三兄弟与高云娉、高云婷两姐妹作陪,年仅两岁的四弟高务俭由乳母带着,没有上席。
油泼河鲤、牡丹燕菜、白扒广肚、炸紫酥肉、翡翠鱼丝、清汤鲍鱼、鸡汁豆腐、葱扒羊肉、芙蓉海参等著名豫菜无一缺席。
另外十九桌全开在院外,幸好今日天公作美放了晴,又搭了棚子,在每桌席下生了火,要不然大冬天的在院子里吃饭,怕是冻得慌。
院外这十九桌,除了一桌是高珗与高家几个管事,其余十八桌都是为高务实带回来的骑丁准备的,虽然不如主人席那般山珍海味俱全,但却也都有酒有肉。
张氏有过吩咐,这些人千里迢迢护送大少爷回家,家里不能小气,酒肉放开供应。高务实也难得地给他们放松了纪律,表示今天这一顿,酒肉随意,能吃多少吃多少,能喝多少喝多少。
不过高珗却在高务实离开之后单独警告众骑丁,吃肉可以随意,喝酒却要节制。新郑高氏是中州名家,谁要是敢喝醉了耍酒疯,他就要亲自拿下,给丢到双洎河里去清醒清醒。
众骑丁哄笑应诺。
也有那话多的骑丁,知道高珗不是个端架子的,问他道:“我说团副,刚才庄外那家伙是谁呀,人模狗样的,竟敢跟大少爷耍横?”
高珗面上笑容一僵,叹了口气:“是大房大少爷,你们不要失礼。”
众骑丁面面相窥,都自觉的不再多言。
而此时此刻,正堂之中,张氏也正问起刚才庄外发生的冲突。高务实并不讳言,简单地说给她听。
张氏听罢,眉头微蹙,道:“他那人是纨绔轻佻了些,不过你这么做也过分了,闹起来大家都抹不开脸面。”
高务实沉吟了一下,问道:“按理说,大伯对儿子有启蒙之恩,儿子的确不该对大兄如此,只是我才刚回来,他就这么夹枪带棒的,我若是忍气吞声,只怕接下来他还要得寸进尺,搅得咱们不得安宁。”
张氏叹了口气,摇头道:“此事……恐怕还是那京华香皂引起的。”
高务实眼珠一转,问道:“他想要娘亲手里的京华香皂份额?”
张氏点了点头,把近几个月来的形势说了一说。原来高务实的京华香皂投产之后,一直有一部分产出送来新郑,由张氏负责经营。
最开始的时候,产能有限,张氏拿到的货也不多,也就只在新郑小范围的赠送推广,当时高务滋并没有怎么关注,只是来找张氏求了一些回去自用和送人。
后来京华香皂在京师大卖,南京那边也打开了销路,三慎园那边一年三次扩产。按照高务实先前的设计,送往新郑的货是按生产比例来的,这下子货物就太多了,于是张氏不得不开始转赠送为售卖。
既然要转向售卖盈利,那就不能仅在新郑一县为之,张氏很快联络娘家蒲州张家要来几个可用之人,开始在整个河南运作起来。
蒲州张氏数代从商,富甲一方,夹带里的商业人才当然少不了,加上京华香皂已经爆红于南北二京,属于暴利型垄断产品,这生意对他们来讲简直太好做了。
不到半年时间,京华香皂便在整个河南八府打开了局面,尤其是新郑所属的开封府,跟南北二京一样动不动就卖到脱销,有些官宦家族以及世家豪强纷纷走门路托关系,来新郑找张氏攀交情,希望能单独供货或者提前预定。
卖得如此火爆,张氏不仅赚取了大量利润,而且更重要的是还和河南官场、商场许多上流人士拉近了关系,高务滋作为一个只会坐吃山空的纨绔子弟,顿时眼馋不已,想方设法想要在里头掺和一手。
可惜张氏知道他是个不成器的,又一直把这笔利润看做是自己长子的产业,哪里有当娘的肯亏了自己儿子,当然一口拒绝了高务滋,说这是务实搞出来的买卖,你若是想要,自己去和务实说。
高务滋自然不敢直接写信给高务实,怕被三叔高拱发现,挨他训斥,由是怀恨在心。这次高务实回乡考试,他本来在县城花天酒地,玩得不亦乐乎,不愿屈尊来接这个弟弟,正巧手头的银子花光,想着既然高务实回来了,没准能找他诈点香皂生意的干股,那岂不就再也不担心没钱花了?
在高务滋看来,即便南北二京自己够不着,河南的生意这么火爆,你这个做弟弟的孝敬哥哥一两成干股总不过分吧?好歹当初你开蒙,还是我爹教你读书的呢!
可惜这货连求人的时候都不会说话,几句不阴不阳的话说出来,火药味就上来了,最后居然闹成这副模样,丢了脸面不说,干股更是提也别提。
高务实听完,就有些为难。其实按照他的思维,如果老早的时候高务滋要京华香皂河南部分的干股,他是愿意给的,就当是报答当初大伯的启蒙之恩,反正香皂虽然现在看的确很赚钱,可是在高务实眼里并不算什么。
对于高务实而言,香皂生意不过就是个积攒第一桶金的买卖,并不是他规划中的核心产业,今后比香皂赚钱得多的产业还多着呢,没什么大不了。更何况只是给区区河南一省的部分干股,那钱给高务滋固然是一笔巨款,对他高务实来说却又算得了什么?
给的早的话,没准今天也就不会有这么一档子事了。
但高务实也不可能为此去怪张氏,毕竟在张氏看来,给自己儿子照顾好产业是理所当然的事,要是高务滋成器,分他一点倒也无妨,可他是个不成器的,那自然就不肯将就了。
高务实想了想,道:“大伯于我有恩,不能不报,大兄是大伯唯一的血脉,我若是对他太苛刻,外人不知道的,只怕要说我忘恩负义,殊为不美。”
张氏叹了口气:“理是这么个理,但你们今天发生了冲突,若是此时又给他干股,只怕也不是路。”
高务实夹了一块河鲤,抽出鱼刺,美滋滋地吃下去,露出笑容来,道:“无妨,不给香皂干股,我也能送他另一场富贵。只不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要是再不知进退,就怪不得我了。”
张氏诧异道:“什么富贵?”
高务实笑了笑:“儿子手里正巧有一个买卖,这几个月在京师已经开始做了,效果还不错,叫做蜂窝煤……娘亲,咱们河南的煤虽然不如山西那么多,却也着实不少,平顶山就不说了,就算咱们新郑,难道缺煤?”
第011章 靠山吃山(下)
新郑当然不缺煤,这地方是后世郑煤集团的重要产区之一,怎么可能缺煤?从郑州往南,过新郑、许昌直到平顶山,这一线一路往西,直到洛阳的偌大地区,全是煤矿分布区,如果再加上洛阳西面的义马矿区,整个豫西的矿区就包圆了。
当然,高务实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煤矿,他既没有这么强的开采能力,也没有这么强的消化能力,他只需要在新郑开两个矿就够了——大致就是后世新郑市的赵家寨煤矿和王行庄煤矿。
这两个矿有几个优势:第一就是离新郑县极近,都在新郑县城以西二十里左右,肩并肩手牵手的挨在一块,区位优势明显。
要知道在大明这个时代开矿,有矿不是关键,关键是你开了矿还得运得走,如果运输困难,除非是金矿银矿,或者再不济也得是个铜矿,那才不会蚀本。如果跑到深山老林里去挖煤,一准能把内裤都亏掉。
第二个优势是矿大。有多大呢?先不说王行庄煤矿了,就说赵家寨煤矿,后世的探明储量是4.7亿吨,开采能力是300万吨每年,乃是河南最大的煤田。
高务实不指望什么300万吨,他没那么好的设备,但哪怕降低到后世的百分之一,也有三万吨煤了……这可是在明朝,三万吨就不是小数目啦。如果再加上王行庄,两矿一起年产五万吨煤,那肯定不在话下。
如果高务实有兴趣在新郑周边大力开发的话,足以形成他除了京师煤矿(包括开平和京西两部分)之外的第二个煤炭生产基地。
第三个优势是有焦煤。中国煤炭虽多,但其中可以炼焦的部分,比例却不太高,所以能产出炼焦煤可以算是一个优势。
但具体到新郑,却有点尴尬,因为新郑只有煤,而没有值得开发的铁矿,至少高务实不记得新郑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铁矿。
本来放眼整个河南,铁矿就不是主力资源,离新郑最近且在大明当前的技术条件下多少有点开发价值的铁矿,在高务实的印象当中,大概是许昌铁矿。
然而问题在于许昌不仅有铁矿,它自己也有煤矿,而且产量同样不低。如果要在许昌炼钢,那根本无需从新郑运煤,直接在本地就能搞定。这样的话,从新郑运煤去许昌炼钢,或者从许昌运铁矿石来新郑炼钢,以大明这个时代的运输效率来说,完全是脑子有坑的行为。
高务实深知自己只是个文科生,对于铁、煤之类,全是靠在县委工作时的一些接触才有所了解,让他把大明的炼钢技术稍稍提高一下,达到不必用木炭炼钢,他还能勉为其难试一试,可要再先进一些,甚至能牛逼到去玩铁路,那可就太为难他了。
所以在河南这种内陆地区提高运输效能这种事,高务实自问是无能为力的。
但高务实没搞清楚很关键的一点,就是许昌铁矿的具体位置——它位于后世许昌市建安区苏桥镇,此处在大明隆庆年间属于长葛县(新郑和许昌的中间位置),离新郑其实只有三十五公里——也就是七十里路。
这其实是一个完全可以接受的距离,可惜高务实不知道。
他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先把新郑的煤矿开起来,就算不能炼钢,卖蜂窝煤也可以给家乡创收——这个年代的人,其乡土观念极深,一个官员如果不想办法给家乡造福,甚至有可能挨骂。
随便举两个例子:高务实的五伯从都督府致仕回新郑之后,上疏朝廷在新郑境内设置了郭店马驿,以方便新郑人出行,为此他还主动带头出资、集资,结果仅高家五房(四房绝嗣,不算在内)的联合出资就占了地方出资的一半;郭朴致仕回到安阳之后,由于他是个标准的穷官,没法在经济上照顾家乡,于是就参与编写安阳县志等,也算是为家乡出了一把力。
所以高务实宁可暂时放弃在河南炼钢也要开采新郑煤矿,主要是从为家乡造福来考虑——至少煤矿建立之后,不少人可以去打零工、卖些米面、果蔬或者其他小物件给矿上的工人,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叫做带动当地经济良性发展。
他把这个构思说给张氏,张氏听了之后,思索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个蜂窝煤,在新郑能卖多少?我知道你是想造福乡梓,可这种事总要量力而行,可别挖了石炭没地方卖,那可亏得很。”
高务实摇了摇头:“我还没考察过这一点,不过根据史载,前宋时期开封府就已经以烧煤为主了,现在也有不少,而我这蜂窝煤的燃烧效率比烧煤球高得多,成本却更低,如果我们能卖到开封府,那肯定就不愁销路。倘若卖到开封府有点难,也可以先卖新郑以及周边诸州县,我觉得亏本应该不至于……实在不行,光咱们高家每年,把烧炭改成烧煤,也能消耗不少。”
张氏不以为然地摆手道:“做买卖哪能只图个保本?你当是开善堂呢?不管你有多大的家产,如果一项买卖不赚钱,迟早会干不下去,这样的话,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做。”
咦,娘亲你不愧是历代商业世家出身的,这话有点道理啊。
高务实略微思索,便点头承认了,然后又想了想,道:“我带了两具制造蜂窝煤的打煤机样品,明天咱们弄点煤,我先让人试制一些蜂窝煤给娘亲看看效果,然后咱们再商议一下采煤合不合算。”
张氏笑了笑:“家里就有煤球,不用明天了,一会儿得空就叫几个下人来试一试,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么好,咱们也是可以卖去开封府的——你可能不知道,开封自己不产煤,它那儿的煤都是从郑州或者杞县运过去的,这两地到开封,不比从新郑到开封近多少,顶多近个十几二十里路,无关紧要。”
高务实大喜:“那可就太好了,只要能拿下开封府这个市场,这棋就算活了。”
张氏笑着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你刚才说许县铁矿离得远了些,这个为娘倒是不太清楚,但为娘记得你五伯前次提到过,他在家里试制火器所用的铁,就是从许县来的,你明天既然要去县城拜访他,不妨在他那儿问问,看看许县的铁是自己挖坑炼的,还是从别处运来的,如果是自己挖坑,你可以问一下是在何处挖的,然后再算算路程,庶几可以再做定论。”
第012章 母子谈商(上)
打散,浇水,和泥,灌注,压制……一个个的蜂窝煤便轻而易举的制造成型。
当然,现在还不能用,必须风干。但高务实既然要展示给张氏看,等风干就未免太费时了,因此他烧了一堆火,在旁边放了一圈蜂窝煤,让下人们时不时转动蜂窝煤的朝向。
水汽袅袅升起,不多时便烤好了一圈蜂窝煤,高务实命人拿来从京师带回来的两个煤炉样品,将蜂窝煤生火点燃之后放入其中,再命人拿来两口装了水的铁锅放上去。
煤炉底部的通风口打开,不多时,铁锅里的冷水便烧开了。
“这么快?”张氏大为惊讶:“这比烧柴可快多了……这两个蜂窝煤能烧多久?”
高务实笑道:“我带了两个样品煤炉,一个是放两节蜂窝煤的,一个是放三节蜂窝煤的,现在这个就是放两节的。其实烧多久主要看怎么烧,如果像这样把通风口开到最大,那这两节蜂窝煤大概能烧两个时辰差点,但如果不开这么大,最长可以烧差不多一夜。”
“你这煤里掺了那么多泥水,反而烧得更久了?”张氏百思不得其解,疑惑道:“这是何理?”
高务实笑道:“掺泥水倒不是为了烧得久,只是为了成型,烧得久主要还是看这个煤炉的设计……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比较麻烦,总之娘亲只要知道,通风越快,烧得越快,当然火也更旺便好。”
氧气助燃、热能流失之类的道理,在后世当然连小孩子都明白,但要跟古人解释就比较麻烦,因为这是世界观的问题,古人可不知道元素周期表之类的东西,所以高务实直接选择了不解释。
好在张氏也知道自己这个长子从小就是神童,又得三伯看重,亲自指点,他既然说解释起来麻烦,那想必是真的挺麻烦,不过通风则火旺这个现象其实张氏明白——她虽然出身豪富之家,但并非不能亲自下厨。
这年代厨房烧的灶都是用木柴,她当然也是用过的,那种灶也有开口,用以放柴进去,上面有一块铁皮当“门”,这个门打开和关闭一样能影响火力大小。更不用说还可以拿蒲扇扇风,使火力更强。
所以道理是相通的,张氏虽然不知道什么氧气助燃,却知道应用,理解起来不难。
张氏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对自己带来的两名丫鬟说了几句话,又叫过两名管事,吩咐了几句,高务实发现这两名管事似乎都是新人,以前并没有见过。
张氏看出了高务实的疑惑,笑道:“他们两个是为娘半年前从蒲州要来的,做些账房先生之类的活。”
高务实问道:“娘亲刚才是要他们做什么?”
张氏道:“算一下同样多的石炭,制成蜂窝煤之后到底能节省多少成本。”她解释道:“这是最关键的事,只有成本算明白了,接下来的事情才好办。”
高务实笑了起来:“自大舅起,张家已经成功入仕,想不到娘亲在做买卖上的本事却丝毫未见退步。”
张氏瞪了他一眼,道:“人往高处走固然不假,但却不能忘本,张家原本就不是什么高门贵第,商贾而已,但莲花出于淤泥,梅香来自苦寒,我又怎能忘记张家的本业?你也是一样,高家文范传家,你如今汲汲于商贾之道,虽也是为我六房夯实家业之举,但却千万不能忘了你的正事。尤其是,你如今还有个太子伴读的身份,这次回乡小试,可千万不要失误了,否则……该有多少人因此大失颜面?”
高务实自信地笑了笑,道:“只要县尊、府尊和宗师不故意刁难,想必无甚大碍。”
张氏略微诧异高务实的态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你有信心是好的,但仍不可大意,想当初你大舅小试之前,也是名动蒲州的才子,却仍日夜躬读,不敢有丝毫懈怠,但即便如此,他也是到了十四岁才去考取茂才。我儿虽天资聪慧,毕竟不过九岁,早你大舅五年而参考,如何能够疏忽大意?”
高务实毕竟是前世受到过不少西式教育的人,比较强调自信,但他也知道,大明的风气却不同,大明讲究的是虚怀若谷,任你再如何才华横溢天才了得,至少言语间也要谦逊一些,否则便会被当做狂悖,于是连连点头称是。
张氏见他如此,这才收起了严肃的表情,稍微想了想,才道:“嗯……县尊和府尊方面,你不用担心,只要你的文章没问题,他们至少不会刻意为难你。”
高务实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目视张氏,等她解释。
张氏微微笑了笑,道:“进屋里说吧。”说罢转身就先往里屋去了。
高务实大致猜到了点什么,也没多说,随母亲进屋。
坐好之后,张氏挥手让下人们先出去,这才又道:“开封府衙和新郑县衙所用的香皂,都是半价供应的。”
高务实哈哈一笑。
张氏瞪了他一眼,佯怒道:“你笑什么?”
“儿子还以为是免费赠送的呢。”高务实笑得很欠揍。
张氏不满地道:“天下什么买卖都能做,就是不能做亏本买卖,你又没告诉为娘那香皂的成本是多少,为娘觉得半价供应恐怕就已经要蚀本不少了,虽然他们用得其实也不能算很多,但生意归生意,这两笔生意虽然特殊一些,但总也不能亏得太厉害。”
高务实又是哈哈一笑,道:“娘亲有所不知,儿子答应每年进献给皇宫御用的量,比整个河南府拿到的量也少不到哪去,而那些进献,儿子全都是分文不取的。”
张氏大吃一惊,简直花容失色,一下子坐直身子:“那岂不是亏大发了?你……你有这么多钱往里填?”
她一脸着急,有些恼怒地道:“跟宫里做生买卖就是不好,连本钱都收不回来!不过你也不要着急,实在不行就跟你大舅说,他是个大方的,你只要读书读得好,他肯定不怕在你身上花钱。”
咦,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啊。
但高务实却再次哈哈一笑,乐道:“娘,你不要觉得儿子白送了这么些货就一定会亏钱,你得算两笔账:一笔账是,我送了这些货之后能拿到什么好处;另一笔账是,我这香皂的成本到底是多少。”
第012章 母子谈商(下)
待得高务实将香皂成本告知张氏,张氏才知道京华香皂利润之巨大,错愕半晌,才长出一口浊气,道:“人说盐商赚钱狠,却不知我儿赚钱比盐商更狠。你这香皂收益之高如此骇人听闻,就不担心遭人觊觎?”
“好教娘亲知晓,儿子早有防备。”高务实于是又将皇帝圣谕以及诸勋贵所持干股等情况一一告知。
张氏听完,这才放了心,欣慰地道:“吾儿早慧,此生富贵无穷矣,异日你弟妹年长,你也须得多多帮衬提携。”
高务实笑道:“这是自然,娘亲勿虑。”
张氏想了想,又道:“既然吾儿于生意一道有此天纵之才,你那炼钢的事,为娘倒不能等闲视之了。不过有一点为娘不是很理解:炼钢固然赚钱,但那钢何其难炼,投入巨大不说,即便炼成产出,几乎也只有充作军械一途,颇不好卖,为何不先炼铁?铁的用途远比钢来得广,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滞销。”
高务实略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解释清楚,想了想才道:“铁固然好炼好卖,却也正因为易成,难以卖出高价,不似精钢,能炼成者少,价格高企。儿子久在三伯身边,深知三伯早对国朝军威不振感到不满,有心强化,此前儿子也曾奉旨观政宣大防务,边军军械大多不堪一用,已到了不得不加强的地步,尤其是火器换装,已是势在必行。”
张氏闻弦歌而知雅意,会意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若朝廷有此心,炼钢倒也可以。”她想了想,忽然笑道:“就算只有宣大三镇换装,也够你赚得盆满钵满了。”
高务实撇撇嘴,心道:我岂是只打算卖钢,我是要直接造火器。反倒是那些盔甲刀剑之类,我没什么兴趣去搞……好吧,也不是没兴趣赚这个钱,只是如果整个换装计划都被我全场包圆了的话,只怕朝野攻讧太厉害,吃不住劲,所以冷兵器和防具这块,就只好放弃了。
没法子,吃独食的人,总会死得很难看——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嘛。
张氏想了想,又有个疑问:“不对呀,你刚才说的是边军换装,譬如宣大三镇换装,你在京师附近炼钢,就近运抵边镇也好,直接送去兵仗局等处也罢,离得倒是不远,利润颇有保障。可是,若在新郑炼钢,送去宣大或者京师,岂不都太远了一些?这可是钢,重得很,运输困难,成本高企。”
高务实眨了眨眼:“河南卫所也有不少,他们也总是要换装的,哪怕数量不如边军巨大,但养活我在新郑的炼钢厂却也不难,而且……河南卫所归北京的五军都督府管辖,成国公、英国公他们不会不先考虑我的买卖。”
那是当然,官营铁厂现在是一个比一个渣,买谁的钢的不是买,当然先考虑跟自己关系好的合作伙伴咯。嗯,如果还有干股,或者至少有一部分孝敬的话,那就更好啦。
张氏当然知道门路的重要性,既然儿子对五军都督府方面如此有把握,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兵部?哈!谁不知道主管兵部的张阁老和三伯乃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兵部怎么可能唱反调!
张氏对高务实的生意经完全放下心来,不再多问,把话题再次转回考试,道:“县尊和府尊不会刻意为难你,不过宗师那边,为娘没打过交道,你却需要小心一些。”
宗师不是老师的意思,这是个俗称、敬称。
明代初期,基本是秉承元代的地方管理体制,省一级设行中书省统管地方军政事务。洪武九年,明太祖着手整顿地方官制,下令改中书省为承宣布政使司,简称布政司,亦称藩司,习惯上仍称省,负责本地区的行政、民政及赋役征收。
与此同时,设立了提刑按察使司(简称按察司,亦称臬司)和都指挥使司(简称都司),分别管理司法和军事。各省布政司与都司、按察司合称都布按三司,共治省事。三司不相统属,各自直属朝廷。
而按察司之下又另置诸专职道,作为分职机构,其中就有提督学道,简称提学道或学道,负责本地区的学校、生员考核、科举考试等事务。而明清时代对提督学道、提督学政的尊称就是“宗师”。
譬如在《杜骗新书》中的《诈学道书报好梦》那个故事中,事件的起因是“福建乡科”,牵涉到一个虽然没有出场、却又非常重要的人物,就是所谓的“沈宗师”,这位沈宗师也就是提督学道。
因为理论上来讲,一省生员全都是学道选取的,学道的地位当然尊贵,喊一声“宗师”万无不可。
高务实问道:“不知如今河南宗师是哪位?”
“李道隆。”张氏说道:“算起来,他和你大舅还是同年,不过据为娘所知,他是徐华亭的门生,只怕……”
“李道隆?”高务实想了想,这名字没有印象啊。
张氏解释道:“道隆是他的表字,他名元泰,李元泰,是浙江余姚县人——你知道的,徐华亭好用南榜进士,余姚离华亭不算太远,也算半个乡党。”
高务实下意识皱了皱眉,道:“华亭公眼下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这位李宗师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乱开玩笑吧?”
张氏想了想,道:“考卷最终都是要公开的,只要你文章经得起推敲,想必李宗师也不敢肆意妄为……何况,正如你所言,徐华亭自己都被海笔架给整得灰头土脸,他的门生子弟现在应该不太可能跳出来和你三伯作对。”
高务实心里没底,思索片刻,道:“道试是最后一考,现在还有些时日,先不必着急,等府试的时候我去了开封府再作计较不迟。”
张氏点了点头,道:“也好,正巧三个月前你大舅来河南主持过乡试,应该与李道隆有过交流,要不你给你大舅去信问一问这个人,也好有个计较。”
“行,就这么办。”
第013章 五伯高才(上)
新郑县城东门附近,有一处小院,青砖黑瓦,朴素无华。小院虽是三进三间的制式,但进深有限,显得不够阔气。
整个小院难得的几点亮色,便是院中错落栽种的几株梅花,此时恰逢腊月,梅花开得正好,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若说有什么美中不足之处,那大概就是缺了一场雪。
这所小院,名为梅园,属于高才,也就是高务实的五伯。
高才,字德卿,号梅庵。嘉靖二年三月生人,中嘉靖二十八年己酉科亚元——即乡试第二名。换句话说,就是河南第二名的举人,按理说成绩算是很不错了。
可惜,这也就是他的最好成绩了,此后他也去考过三次进士,却都名落孙山,当时他年纪已然不小,不敢再耽误时光,于是便以举人身份候补出缺,任都督府都事,又升前军都督府经历,诰封奉政大夫。
前军都督府经历这个官其实地位比较尴尬。
首先,它是个文职官。照理说文职官地位通常较高,但问题是这个都督府的经历,其顶头上司全是武职官,可以想象,在文官地位远高于武将的时代,一个听命于武将的文官该有多尴尬。
其次,这个职务的职责是“掌文移之出纳”,简而言之就是处理各类公文。五军都督府自永乐以后,地位一直处于下降状态,大量原本属于都督府的权力被兵部侵占。
尤其是兵部和都督府重叠管辖的部分,基本都由兵部说了算,都督府根本说不上话,碰到事情只能按例转交文件给兵部批示,甚至连卫所屯田事务,也被兵部、户部以及地方督抚包办了。
到了后来,都督府方面勉强还有点发言权的只剩军籍管理、军械制造等几个方面,甚至连军械制造的权力,也要和内府及兵部分享。
高才在这样的部门、这样的职务上为官,显而易见不会很痛快。
但高经历是个豁达的人,既然仕途无亮已成定局,那不如发展一下个人爱好,总好过案牍劳神或者无所事事。
高才高经历的爱好是研究火器。这个爱好是他到了都督府之后才发展出来的:他掌管公文和档案,每天坐在公房里无事可做,又不能看其他书籍或者做闲杂之事,只好翻翻档案,看能不能找出点有意思的事情来。
一来二去,高才发现大明的火器发展还算有点意思,于是依靠自己可以查阅任意卷宗档案的优势,开始有滋有味地研究起来。
有明一朝火器的发展,是建立在宋、元两朝的基础上的,在明太祖朱元璋统一全国战争中,就多次“赖以火器致胜”。
但高才发现,进入明朝以后,火器的发展速度才大大加快。不仅在质量、数量和制作技术上有了惊入的突破,而且又吸收了一些外来的先进技术,在实战中得到了广泛应用,战绩斐然。
高才查阅卷宗发现,在北宋年间,已经出现了冷热兵器并用的场面,但只是在城寨攻守上使用一些燃烧性、爆炸性的火器,对战术影响不大。
而到了元代,情况就有所不同,处在强大军事帝国时期的蒙古人入主中原,尤其是成吉思汗西征和两次进攻日本,不仅充分发挥了游牧民族骑兵的优势,并主动借以火药和铁火炮的威力,在攻城的战斗中克敌制胜。
从整个战术上看,虽然元朝的战争仍囿于过去的军事模式,是典型的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但在火器的应用上,已经有了明显的改进。不仅使用爆炸性的抛石机,并开始制造金属管形火器,从而使军队编制装备和战略、战术上,引起一场根本性的变革。
高才虽然没有高务实的穿越者优势,但他也在研究中发现,火器的变化发展,是通过战争来实现的。大明自建国以来就一直连绵不断的边界冲突,为火器的大量使用提供了战场,而火器也在一次次的战争中,随战事需要而逐渐改进、逐步完善。
从太祖朱元璋登基之日起,大明与边疆“蛮夷”之间的冲突就一直持续不断,从瓦剌也先的多次挑衅到土木之变;从沿海倭寇搔忧到戚家军仙游破围,无一没有火器发威的身影,甚至越来越多。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战争中,火器在使用上的优势,在决胜中的作用,慢慢地体现出来,为人所认识、所重视、所接受。
高才还发现,从整个大明军队装备情况来看,冷兵器与火器的比例也在不断变化,火器越来越多地替代了冷兵器。明初引进神机枪炮后建制的神机营,成为国朝第一个纯炮兵部队,它不仅用在守城和攻坚战中,并且自永乐时期起,在开平、怀来、宣府等十个边防地区,也架设起神机炮以增驻防守;至如今,已是“京军十万,火器乎居其六”了。
于是,高才兴致大增,开始认真地研究起火器来。没有人知道高才的研究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即便他的三兄高拱,也只知道五弟对火器颇有兴趣,经年研究,却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何心得。
更令人遗憾的是,高才的身体不太好,隆庆三年年中,他便不得不主动请辞,致仕回乡了。当然,看这个时间节点就知道,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当时高拱被迫致仕,某些人为了讨好徐阶,上疏参劾高才,说在他的管理下,某些卫所军籍混乱不堪,多有缺额。
说得好,这的确是事实。但问题在于,此时的大明,哪个卫所不是这样?
再说,卫所军籍混乱,所编多有缺额,这是他高才区区一个管理公文、档案的经历所能导致的吗?有本事你全国普查试试,看看那些世袭勋贵要不要跟你拼命!
别说都督府,到时候连兵部,甚至多半连内阁都兜不住!
无非是墙倒众人推罢了——高拱倒了,他兄弟岂能安然无恙?也就是高务实的便宜老爸高揀走运,他在中都凤阳为官,离得远了些,人不在京师,徐阶的众舔狗一时没想起他来,要不然也一定得吃弹劾。
后来高拱起复,到了京师之后,高才还曾在给他的家书中谈及火器的重要性,希望高拱不要忽视。这甚至也是后来高务实表示要插手火器军工生产之时,高拱没有直接拒绝的原因之一。
第013章 五伯高才(下)
中院东边的暖阁外,梅花开得正好。暖阁内,年仅五旬却华发早生的高才放下手中的书稿,朝眼前的少年问道:“这些都是你自己设计出来的?”
那少年正是高务实,他虽未满十岁,但因为举止有度,现在看来已经有些少年的模样了。
“正是。”
高才啧啧称奇了一番,又问道:“戚元敬试制的结果如何?”
高务实道:“戚总戎毕竟是武官,虽然兼着练兵的差事,但能调用的资源仍是有些不足,目前还在调集人手研究,少有成品问世。不过,火药的改良他已经做成了,据他说,制成侄儿所说的小颗粒状之后,效能确有不小的提升,而且制造过程虽然复杂了一些,但只是花费一些人工,成本上的增加倒是微乎其微,他对此很是满意。”
高才大喜,道:“火药乃是火器之本,你这颗粒火药既然能提高火药威力,那的确是个大好消息……制造方法就是你这手稿里写的这些么?如果是的话,我这里也可以少量制造,加以试验。”
高务实笑着说是。
高才喜了一会儿,又问道:“那这个纸壳定装药的思路呢,戚元敬怎么说?”
高务实道:“这一条戚总戎格外喜欢,说是对于那些新兵最有用。”
高才哈哈一笑,却道:“你这办法好是好,但却也有一点问题。”
“哦?”高务实略有些诧异,问道:“还请五伯指点。”
“牛皮纸太贵,如果大军作战,以你这做法,一场不算太大的仗打下来,光牛皮纸所需要的花费,就得上千两银子,太奢侈了。”高才道:“而且还有一点,如果下雨的话,这牛皮纸怎么办?你还得先制成油纸,得先用桐油浸一浸,然后晾干……这成本就更贵了。”
高务实原本并不觉得自己这位在历史上没有什么大作为的五伯能有什么独到的见解,但听了他这番话之后,高务实才发现,自己可能真是小看了古人。
一场小仗多花千两银子,看似不打紧,但积少成多,对于大明这个几乎没有一天不打仗的国家而言,这个负担可能就不算小了。更何况高才还指出了纸壳定装药的最大麻烦:防水。
中国人对防水这一行倒是比此时的西方人更精通,其中主要就是因为中国盛产桐油——这玩意在后来很长时间里都是中国出口的拳头产品之一。可桐油这种东西,即便中国号称“盛产”,但毕竟那是油,总便宜不到哪去,如果纸壳定装药的纸壳全需要用桐油浸泡晾干,这个成本就海了去了。
大明穷啊——不对,大明朝廷穷啊!这种败家玩法,现在的朝廷哪里玩得起?如果只是戚家军这么干,那财政上或许还能挤一挤,毕竟戚家军历来花钱狠,张居正是已经习惯了的,他会帮戚继光搞定这笔钱。
可是,如果只有戚家军用得起,那这个玩意的效果就达不到高务实的期望了。
“五伯言之有理。”高务实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可是怎么解决呢?要降低牛皮纸的生产成本吗?造纸术这一块我却不大擅长……”
高才哈哈一笑,道:“你不要光想着用纸,纸虽然撕开方便,但它只能用一次,那可不节省,要想节省,就要让它能长期使用。”
“循环利用?”高务实眼前一亮:“这个思路倒是好,可是怎么做呢?”
高才笑了笑,道:“我倒是有两个办法。”
高务实吃了一惊,忙问:“哪两个办法?”他还真没想到,这位五伯不仅能提出问题,居然还能解决问题,这么厉害?
“说穿了其实很简单。”高才道:“第一个办法就是用竹节。竹节中空,我们可以先收购一些大小合适的竹节,在竹节里面放置一次发射需要的火药,至于开口,是用软木瓶塞还是采用旋盖式瓶塞,那都是小问题了。”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继续道:“这个竹节不仅防水,而且风干的细小竹节还很轻便,可以为士兵制造专用的腰带,一根一根地将火药插在腰带上扣好,打仗的时候,射击一次用一节。”
“好主意!”高务实大赞:“五伯这个主意着实是好,侄儿等会回去就写信给戚总戎,请他试验,以观效果。”
高才微笑着道:“若是当地竹林少,也没关系,用木制的也行,具体用什么木,可以就地取材。我们大明的木匠满天下都是,做这种小木瓶,简直学徒工都难不倒。”
这倒是真的,中国的木工历来厉害,郑和宝船那么巨大,甚至不需要一颗螺丝钉,光靠木工精湛的榫卯技术就解决了,简直让后人叹为观止。在这种木工满街走的时代,做些小木瓶还真是轻松得犹如喝了口水。
高务实拍手笑道:“太好了,这两个办法我都一并致函戚总戎,请他试验。”
高才点了点头,忽然奇道:“务实,你的才智,五伯我已经见识过了,但有一点我有些不明白,你似乎对火铳的兴趣远远高于火炮,这是为什么?常人都是更喜欢火炮的,毕竟火炮的威力更加巨大。”
高务实听了,就不禁苦笑,暗道:我怎么解释呢?告诉你以大明目前的情况,发展红衣大炮这种重炮完全是走火入魔?
高务实一贯的观点就是:明中期以后,中国火器的发展路子本来挺正确,可以说是根据自己的需要,沿着有自己特色的道路向前大步迈进。主要体现在炸弹类火器,火枪,轻型火炮类火器,火箭类火器的蓬勃发展。但在明末,尤其是天启以后,由于引入的红夷大炮的那种炫目的强大威力给君臣上下的深刻印象,导致朝廷和众多官员将领对火器研发的重心开始朝重型火炮的方向过度倾斜。尤其是在袁崇焕鼓吹“凭坚城,用大炮”之后,朝廷更是把大部分资金和人力物力投入到了重型火炮的研发和制造中。
在政府财力充足的情况下,这本来也没有什么打不了的,毕竟重型火炮的发展是迟早的事情,早一点动手也不是什么坏事,甚至高务实都决定,如果自己将来能主持改革并取得成功,也要大力发展重型火炮。
然而要命的地方是,当时大明朝廷的财力是极度紧张的,一旦在火炮上投入的力量过大,那对于其它火器的发展显然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所以在天启到崇祯的二十多年时间里,其它轻型火器发展基本陷入了停滞中。就如毕懋康在《军器图说》中已经阐述了燧发枪制造方法,如果能象嘉靖时期制造佛郎机一样,大批量制造燧发枪并装备部队,再不断改进,本是迅速提升明军战斗力的一个良机。
但问题是当时朝廷在军器制造上已经把主要的资金都投入在造炮上了,还哪来其他钱呢?袁崇焕的问题很多,带偏了大明火器发展的正确思路也是其中一条。
只是,高务实现在怎么跟高才解释呢?
第014章 轻重有别
高务实为大明陆军改革做出的计划,是和其他改革计划一样“分步走”的,其主要思路在于首先确保轻型武器火力优势,然后才考虑重型火力。
这个思路当然不是拍脑袋做出的决定,而是按照原先历史上出现的问题来做的针对。
红夷大炮这样的重型火炮,其威力在这个时代固然堪称巨大,但在历史上的明金战争中,它们对明方的作用其实十分有限。
红夷大炮如果用于野战,则笨重不堪,运输不便,而且杀伤集中在一个小区域,面对灵活机动的骑兵无法起到太大的作用;如果用于守城,它的真正效果其实不在于杀伤效率,而在于振奋士气,如果明军的士气不像历史上那样崩溃,早已被人打得不敢冒头的话,那么即便没有这个炮,实际上同样能守住。
而如果后金采取长期围困的策略,那么即便有红夷大炮也没用,虽然这样的话,实际上就退回到冷兵器时代攻城的超低效率上去了,但只要能拿下,依然可以证明红夷大炮本身对守城并无太大意义。
历史上祖大寿守大凌河、守锦州,两次围城,最后投降,只不过是把大批制作精良的红夷大炮白白送给了后金而已。
中国火器史中对此有过记载:“被围困在大凌河近百天的重兵祖大寿部明军,因城内粮尽援绝,于崇祯四年(1631年)十月开城投降,祖大寿败走锦州。据当年闰十一月十九日明军兵部的报告中称,城中红夷炮、灭虏炮、将军炮等各型火炮3500门,以及各种军用枪、杂型火器、大量火药与弹丸,尽为后金军所有”。
是的,你没有看错,那是3500门各型火炮!
就是对现代战争来说,这都是一个相当不小的数目,结果因为袁崇焕、孙承宗等人推行的困守孤城作战思路,也就是所谓“凭坚城,用大炮”的愚蠢自杀战略,这样规模巨大的火炮集群,就这么白白送给了后金!
这些炮对守城来说,没有太大意义,而一旦落到了后金手里,就成了攻破坚城最有力的帮手,大明相当于是用大把的钱,给后金制造并赠送了攻破自己城池最锋利的武器。
嗯,不愧是后有凯申物流,前有袁大督师。
崇祯时期的松锦之战,锦州被围困,明朝不得不让洪承畴带着全部家当:高达十三万的大军去援助锦州,结果被后金围城打援,锦州的围没有解不说,这十多万最后的机动兵力、野战集群,居然自己就被围困在了松山。
在松锦之战的最后阶段进攻塔山时,清和硕郑亲王济尔哈郎、多罗贝勒多铎,下令清军在塔山城西列红夷炮。四月初八日,用红夷炮猛轰城垣,次日城墙被轰开20余丈,清军步骑兵一拥而入,全歼城内三营明军7000余人。四月二十一日黎明,清军又以红夷炮轰击杏山城,毁城墙25丈,明军开城投降。
所以你看,事实证明,重型火炮干这些事,就是这么不靠谱,所谓大炮打蚊子,不外如此。
因此高务实一贯坚持认为,明朝和北方的骑兵作战,最需要的武器不是笨重不堪、运输困难的红夷大炮,而是地雷、手榴弹、射速快杀伤面积大的各种类型的步兵用火枪、还有极具大明特色的单级多发火箭以及各种灵活机动的轻型火炮。
这些火器本来一直是明朝火器的长项,有一些甚至遥遥领先于同期的西方。如果明朝在财力有限的情况,最大限度利用好这些本土火器的威力,不断改进革新,那对于后金来说,才是最大的威胁。
就算先不提高务实孜孜以求的先进火枪,光是把地雷、击贼神机石榴炮(手榴弹)、各种火焰喷筒进一步改良,加大威力和使用的方便程度,大规模装备部队,加强边境防御,加强单兵作战能力,就足够让后金骑兵吃不了兜着走,可比重型火炮要实用得多了。
毛文龙在条件艰苦、器械简陋的情况下,光是一条善于利用地雷,就已经给后金造成重大杀伤,让其叫苦连天了。如果这一类型武器全面强化、广泛使用,可想而知后金根本没有什么机会蹦跶。
历史上戚继光装备给戚家军最多的火炮是什么?虎蹲炮,那就是一种轻型火炮,可不是红夷大炮那样的重型火炮。
所以说,只有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贪大求猛,那是海军火炮的指导思想,陆军怎能照抄这份作业?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高务实的发展火炮的第二阶段了:陆军重炮和海军重炮。
重炮这种东西,高务实当然不是说就不发展了,而是要在轻型火炮足以在至少大东亚范围(也可以叫大中华势力圈)内形成碾压式优势之后,才作为主要发展方向。
而且即便如此,高务实的重炮发展计划也没有给陆军重炮分配太重的份额,因为没有多少这方面的需求——他想不出在大中华势力圈范围内有什么坚城要塞是红夷大炮拿不下的,何况还是大明改进后的红夷大炮。
重炮在他的规划中,主要配属只有两个方向:
一是海军舰载重炮,这是海军发展的必由之路。尤其是再过些年,西方殖民者就会掀起东方殖民狂潮,那时候双方海军一旦接战,比的不仅仅是船只、海员、指挥官,更是比重炮威力和效能,因此海军舰载重炮的发展必须跟上,万万不能落后,否则要吃大亏。
二是海防要塞重炮,这是海防发展的关键武器之一。历史上旅顺军港为什么被一些军迷誉为天然的海军“神港”?原因就是旅顺口老虎尾那个地形优势实在太大了,在老虎尾和黄金山构筑起要塞炮之后,东西两侧的要塞炮火力能够完全封锁旅顺军港的进出,即便自家舰队处于劣势不能出港作战,但只要封锁老虎尾两侧,外海的敌舰就只能傻眼,望港兴叹而已。
历史上日军的表现也证明了这一点,尤其是日俄战争时期,在俄军自己倒霉加抽风的前提下,日军围绕一个外援断绝的旅顺军港,竟然打了将近一整年。
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要塞炮阵地。
第015章 新郑铁厂(上)
高务实把轻重火炮之差别以及不同的用途简单地解释给五伯高才知晓,然后才慨叹一声:“如今三伯在京师辅政,所重者有二:一是吏治,二是财政。吏治且不去说,单说以我朝眼下之财政,实在难有余力投至重型火炮,当务之急,是将轻型火器整理优化,以期在九边各镇形成对北虏之优势。如此,烽火稍熄,朝廷才能空出手来去疾清弊。”
高才看来对这些国家大政兴趣不大,听了高务实的话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把高翊等人找去京师做火器研究,这个法子不错,要不是我这个做伯伯的身体实在不行,都恨不得去帮你一把……不过,你光从咱们高家找人,我看是不够的,家里这些人虽然忠心,但毕竟选择的范围太小,你若是想把这件事真个摆弄好,还是要想方设法招揽人才。”
高务实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五伯此言有理,我也想招揽人才,只是我这年纪毕竟太小,平日里又要陪太子读书,又要自己读书,能抽出来的时间也有限……”
“是吗?”高才似笑非笑地道:“京华香皂那么赚钱的产业,难道不是你摆弄出来的?还有,你手底下这些家丁,我瞧着也不像是专门为了保护你而练的吧?京华商队的大名,可是连我都有所耳闻了。”
高务实吃了一惊:“五伯在河南都听说了京华商队?”
“不仅听说,算起来我还和京华商队做了一笔小买卖。”高才哈哈一笑:“当初分家的时候,我分到不少枣林,咱们新郑的枣子颇为有名,常售卖外地,今年就有人来咱们新郑收枣子,而且数目颇大,找到了我。我问了一下,那人正是要运去山西,转手给京华商队,说是要卖给蒙古人的。”
高务实颇有些目瞪口呆:怎么我这京华商队做生意已经五花八门到这个程度了,居然还贩枣?那……有没有一个叫关云长的红脸大汉隐藏其间啊?
高才见高务实脸色有些尴尬,打趣道:“怎么着,你这个东家自己都不知道下面的人在做什么买卖?”
高务实苦笑道:“五伯说笑了,我其实就是个甩手掌柜,我只制定大方向,具体办事我是不问的。”
这下轮到高才诧异了,奇道:“那你就不怕下面的人糊弄你?这可是你自己的产业啊。”
高务实耸了耸肩:“我请了三槐兄长去京师,为我监督账目。”他说着,顿了一顿,解释道:“也就是说,我只确定大方向,不管具体经营,但专门安排了可靠的人来做监督。”
“你就不怕手底下的人把事办砸了?”高才还是有些好奇,毕竟这个年代哪怕很多人都是用手底下的各级掌柜处理事情,但东家也很少有放权到这种程度的。
高务实笑了笑,心道:职业经理人如果做不好,换人就是了,我一个不兼任“首席执行官”的“董事长”,问那么多细节干嘛?只要把定战略和赏功罚过这两件事做好就行了呗。
他把这套理论简单的和高才说了说,忽然想起在新郑开矿的事,忙转开话题,问道:“对了五伯,听说你在新郑研究火器,所用的铁是从许县购入的?许县有铁矿吗?”
“有啊,不过规模很小,不如南阳那边——南阳从汉代就有铁官,历史悠久。只是南阳远了点,而且我这里小敲小打的,也要不了多少铁,从许县买就够了……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在新郑怕是也待不了多久,就算要研究,我给你一批也容易。”
“侄儿倒不是要研究,这个事情在京师那边办就行了。”高务实说着,就把他想在新郑开煤矿和炼铁的打算说了一下。
高才听后,一脸诧异:“煤矿的事情好办,新郑早有产之,至于储量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足,这我不是很清楚,但应该是不少,起码据我所知,新郑很多地方都有挖出过煤来。”
他顿了一顿,皱着眉头问道:“可是煤炭炼铁不行啊,前宋时,中原地区便有用煤炭来炼铁的,可是用煤炭炼出来的铁太差了,做农具都嫌不耐用,要么脆而易断,要么软而易弯,这种铁精中选精也就能铸个犁什么的,你建这个铁厂,总不是要做农具吧?还是说你打算卖铁锅给蒙古人,所以要在新郑铸铁锅?”
高务实当然不是要铸铁锅,那玩意虽然在蒙古大有市场,但造铁锅何必千里迢迢来新郑,直接在山西就能办了,从新郑铸铁锅卖去蒙古,还不如直接在山西买铁锅转手运去蒙古卖掉划算呢。
没办法,他只好又把自己有办法炼焦冶铁的情况告诉高才。
高才愕然半晌,忽然紧张兮兮地问:“你不是在说笑?”
“当然不是,侄儿岂敢欺瞒五伯。”高务实连忙表态。
“啪!”高才一拍大腿,瞪大眼睛道:“炼焦这个技术我倒也听到过,不过效果能像你说的这样,我还是第一次与闻,你这个铁厂如果真想办起来,有什么需要五伯我帮忙的,尽管提!”
明代已经出现炼焦技术这一点,高务实略微记得一点,不过不太确切,但印象中即便再迟几十年之后才问世的《天工开物》里所记载的炼焦,其技术含量也不是太高——大体上可以说是有了这项技术,但还没有达到支撑大规模以此技术来炼钢的地步。
这就很方便高务实推广炼焦冶铁了,毕竟推陈出新比完全新造一门技术更容易让人接受和理解。
虽然高务实掌握的办法也算不上多么先进,只是当年他的爷爷在***时代留下的全民炼钢小本本里记载的一些土法子,但那也比大明现在的技术强得多了。
要知道,大明的火器发展思路虽然很有一些超越同时期西方国家的地方,但在冶铁上面却未必——当然这里面有一个客观因素:中国疆域内的富铁矿太少太少,绝大多数铁矿都是贫矿,杂质多,冶炼难度很大。再加上煤炭里面本身杂质也多,宋朝时用煤炼铁质量差也就肯定了。
正是因为过去用煤炭炼铁炼出了太多的垃圾产品,导致时人对此失去信心,于是像广东佛山等著名的冶铁重地,才几乎都用木炭炼铁炼钢。
高才这么痛快的表示自己愿意为此出力,当然也是知道这项技术如果真被高务实弄出来,不仅对高家来说是一项巨大的财源,堪称聚宝盆,甚至对整个大明都有重大的意义。
甚至说不定能够青史留名呢……
第015章 新郑铁厂(下)
高才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想不到退休致仕之后居然有机会参与一件可能青史留名的大事,当然不肯放过。至于之前高务实和高务滋发生冲突这种小事,顿时就变得不值一提了。
高才大包大揽地表示:这件事你不必放在心上,高务滋那小子虽然是长房,但高家原本就分过家不说,现在他还有三个叔叔在世,这种不准自家人参加祭祖的事,还轮不到他来抖这个威风。
高务实心里松了口气,三个在世长辈里,三伯肯定不会支持高务滋这个没出息的,自己的便宜老爹那边更不用提,就差五伯这边的态度不好判断。现在五伯既然也发了话支持自己,那高务滋就没什么好蹦跶的了。
说实话,高务实也不想跟高务滋完全撕破脸,毕竟兄弟阋墙这种事,哪怕自己再有道理,传到外面也难听。能够在五伯的压制下把事情遮掩过去,那是再好不过了。
高务实趁热打铁,又说了自己打算在新郑煤矿中给高务滋分一些干股的计划,高才听罢,感慨道:“务滋这小子的确不争气,三十而立的人了,整日里不务正业,不是斗鸡走狗,就是眠花宿柳,还不如他那儿子懂事!我之前就担心他迟早把大兄留给他的一点家产败光,现在你肯不计前嫌,给他在煤矿里留点干股,我这个做弟弟的将来九泉之下见了大兄也好说话。”
这话高务实就不好开腔,只好沉默以对。
高才想了想,又补充道:“你给他留干股,心是好的,但他这个人实在靠不住,你一定要提前白纸黑字写清楚,这些干股只能分红,既不能插手经营,也不能转卖转赠……甚至你还可以干脆决绝一点,直接把这份干股写上瑞雏的名字,瑞雏这孩子倒比他爹强。”
高瑞雏是高捷的长孙,按理说中间因为有高务滋在,荫官轮不到他,但高捷对高务滋这个儿子毫无信心,生怕让他做官反倒是害了他,早就交待自己死后荫官之时,荫官不给儿子而给孙儿,所以高瑞雏只要等在国子监毕业,就能直接荫官。不过据说高瑞雏颇有志向,虽然已经有了荫官的名额,但他仍然表示将来会参加科举。
高务实想了想,把干股给高瑞雏固然可以,但自己想借此机会缓解一下和高务滋的关系就很难借力了。
虽然高务实对高务滋一万个瞧不上眼,但他高务滋可以不在乎自己纨绔子弟的头衔上再加一个“兄不友”,可高务实却不肯让自己脑袋上顶一个“弟不恭”,因此这笔干股还是得给高务滋本人,至少要让他不至于逢人就说自己的坏话。
名声这种东西,有时候还真的是把双刃剑。就像历史上张居正做了首辅之后,他老爹在江陵老家仗势欺人为非作歹,搞得天怒人怨,于是有人写信给张居正让他管管。
张居正反应倒是很快,马上写了一封老长老长的回信给劝他的那人,可是说来说去其实就一个意思:那是我爹,我怎么管啊?我一个弄不好就得背上“不孝”的名头,这个名头哪怕我是首辅,也扛不住啊!
高务实现在号准了五伯的脉门,对他也不过多保留,把自己的担心说了一下,表示还是将这干股给高务滋,免得他口无遮拦,家丑外扬。
高才叹了口气,也认了,但是又补充了一句:“那这个干股就不能给多了,最多不能超过一成……反正你说新郑的煤多,这一成也亏不了他。”
高务实点头答应下来,两个人又仔细商议起开办铁厂的事——毕竟他俩都清楚,开煤矿本就是为铁厂打基础,虽然也能顺便造福乡梓,但他们的根本着眼点还是铁厂。
许昌的铁矿离新郑不远这一点,终于得到了高才的确定,高务实松了口气,但下意识还是想按照自己之前的一贯思路:一条龙包干。于是问高才,能不能想办法把那铁矿买下来,甚至把那周边可能是矿脉的山区都买下。
高才虽然已经知道高务实做产业气魄很大,但对于这种动不动就买下一大片地的做法还是有些震惊,哪怕那些地方是山区,并没有多少田地,高才也觉得有些瞠目结舌。
但高务实和他仔细算了算账,他就不得不承认,买矿区的地和买田地的确是两码事。
这些山地有很多是无主的,直接找当地衙门就能以极其低廉的价格购买,甚至当地衙门多半还非常高兴——这可是废物利用啊,那些无主山地有什么鸟用?有人买还不肯卖,难道是县太爷要留着自己进山打猎吗?
哪怕偶尔碰到有主的山林,也没关系,这年头山林基本没有什么像样的产出,利用价值非常低,买山林的成本比买田地低了十倍不止,一般都是田地几十分之一的价格,几乎就差白送了,以高侍读的身家,一口气买个几十顷都不带眨眼的。
唯一的麻烦就是许州的铁矿据说是当地一个大家族所有,该家族姓范,宗族颇大,虽然没有什么特别身居高位之人,但连续几代都花了钱在当地担任主簿、典史,可见根基很深。而且今年甚至还出了一名举人,叫做范守己。
范守己?高务实印象中这人后来是中了进士的,好像就在这几年了,而且后来似乎做过宗师,甚至做过兵部侍郎,原来他家就在自家隔壁啊……
但高务实敏感的发现了一个问题,问道:“许州是州,怎会有主簿、典史?”
州比县的级别略高,县里的主簿和典史对应到州,应该是判官和吏目才对。
高才笑道:“范家籍贯是许州临近的洧川县,但他家势力较大,在许州也有产业,许州这个铁矿就是其中之一。”
好吧,那就是说非要跟这个范家打交道了。
高务实皱了皱眉,迟疑着问道:“这个范家……五伯既然在他家买过铁,可和他们有什么交情么?如果要买下他家的铁矿,他们会卖么?”
高才微微摇头:“我跟他们家谈不上有多少交情,不过买铁矿这件事嘛……我看关键还是价格,他们家到现在为止也就出了个举人,万一将来进士不中,就要靠候补才有官做。即便能中进士,你三伯毕竟是当朝次辅,更兼着天官,范家就算不巴结,至少也应该不会想着得罪吧?所以我觉得,只要钱给足了,他们应该不会不卖。”
第016章 是敌是友
高才对范家的判断十分准确,在收到新郑高家有意收购范家铁矿的消息后,范家毫不犹豫地派出了族中最有出息的子弟范守己,于得知消息的次日出发,直奔新郑详谈。
范守己,字介儒,洧川固贤人,嘉靖二十三年生人,隆庆四年举人,时年二十六岁,不算早,但也不算特别晚,只是在此之前,他参加乡试已经失利三次了。
范守己此次前来,当然不只是因为要谈生意——他们范家目前当家的是范守己的长兄范守节,生意上的事情都是范守节做主。而范守己平时其实是只负责读书考试,争取做官的。
这些都是高才告诉高务实的,由此可以看出,范守己此来新郑,谈生意绝非主要原因。
那还能是什么原因呢?自然是和高家交好。高务实“小阁老”的外号或许还没有传到河南来,但他去年被高拱带去京师,放在身边悉心调教,现在更成了不足十岁的太子伴读,仅仅这两条,就足以让有心人感受到高拱的意图了。
当权的宦官都是因为跟皇帝关系亲密,而当权的文官稍微复杂一点,但也少不了皇帝的支持。太子,国之储君也,高务实不足十岁就已经长期陪伴在太子身边了,一旦他将来金榜题名,待到太子继位,其前途根本无须怀疑。
范家好歹也是一地豪强,这点眼光岂能没有?而豪强想要升格为世家,关键就在于能不能有族中子弟出仕为官,所以范守己此来,名为商谈铁矿归属,实则打着乡党的名号过来看看有没有机会能依附高家。
不过,要不要接受范家的依附,高务实却觉得还有待观察。
其实,高务实从高才处回到高老庄时,就仔细回忆了一下跟范守己有关的信息,但想来想去也只记起一点皮毛:此人在原先的历史上,曾主持过不止一届江南乡试,也做过兵部侍郎,最后总理钦天监。另外,他在钦天监任上似乎改良过历法。应该说,此人应该是个有能力的官员。
但高务实对范守己印象最深的一点,却是此人在历史上似乎是张居正的铁杆反对者,尤其是对张居正的土地政策,范守己极力反对。
高务实眼下还不知道范守己反对的原因,换句话说,他不知道范守己是反对张居正清丈田亩,还是反对张居正不加区分的在全国范围强行推进一条鞭法。
如果他是反对清丈田亩,那么高务实自认将来跟范守己一定会不合,因为高务实深知隐田的危害;但如果他只是反对不加区分的推进一条鞭法,那倒是跟自己有点志同道合的意思。
根据高务实前世的经验,“全国一刀切”的政策,不敢说一定是不好的政策,但一定不会是最好的政策,因为全国那么大,每个地区的实际情况都不尽相同,哪有那么多“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政策?
别的不说,至少历史已经证明,一条鞭法在江南行之有效,而在陕西强行推广,就最终搞出了闯王。
大明江南之富庶,离进入资本主义社会也只差临门一脚,一条鞭法全面取消实物税而只征银,对江南地区而言,是极其适合其社会生产力的制度,当然是好政策。
然而陕西贫瘠,万历早期天灾还不算特别严重的时候,勉勉强强还能坚持,等到万历末年甚至再往后的几十年,天灾一年胜似一年,老百姓连实物税都交不起了,朝廷还让他们交银子,使得这些老百姓还要被官府和地方豪强从折银换银的过程中再剥削一大笔,这么干要是还不搞得官逼民反,那简直没天理了。
所以高务实一直认为,对张居正的改革要分开来看,有一部分是可行的,尤其是继承自高拱的那一部分政策。那些政策大多属于温和改良,虽然咋一看效果不猛,但只要坚持执行下去,就像给一个久病的虚弱之人吃固本培元的药物,虽然不是药到病除、立竿见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虚弱病人的精气神都能慢慢恢复。
但张居正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把明明需要用慢药的病,几剂猛药砸下去,那结果肯定只能是虚不受补了。
风调雨顺的年景,大明靠着两百年正统的余威还能硬抗,甚至有回光返照式的表现,可是一旦风云骤变,天灾四起之下,这个看似坚强的身体就一下子垮掉了。
究其原因,高务实总觉得张居正可能是不肯让高拱专美于前,一心一意要超过高拱的改革、高拱的政绩。
毕竟,根据大量这个时代的记载,时人都特别喜欢拿高拱和张居正对比。在这样的情况下,张居正心里要说没有争胜之心,几乎不可能。但高拱是被他用阴谋斗倒的人,他作为政治斗争的胜利者,又怎能甘心在政绩上输给高拱?
这是急了啊!
可是张居正可能忘了,治大国若烹小鲜。
烹小鲜这种事,你用力太猛它就得烂,你火力太猛它就得糊啊!
因此高务实一贯不主张在隆万这种时期下猛药,他认为此时的改革只能温和进补,争取花个三五十年的时间逐步改善大明的“体质”,使其恢复生机。这个思路就和当年红朝太宗要求放下争论抓经济的道理相通。
经济就好比一个人的身体底子,同样面对突然的天气变化,身体底子好的人可以毫不在乎,因为他免疫力强大,根本不会因此生病。可另一个身体底子虚弱的人,就有可能因此感冒,感冒就可能发烧,发烧就可能得并发症,并发症得多了没准就直接一命呜呼。
差别就是这么巨大。
历史上的大明,小冰河期的天灾就类似于变天转凉,如果大明身体底子好,其实有很多的解决办法,奈何大明此时的身体底子已经很差了,又经过张居正那几剂不合时宜的猛药,搞得不仅身体虚弱的本质没能加强多少,反而还透支了不少元气,所以结果就注定了:一环接一环的并发症发作,最后只能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除非现在已经是崇祯年间,面对的局面是辽东全丢,连北京城都时不时被人兵临城下,甚至干脆就是南明那种情况,只剩半壁江山苟延残喘,统治岌岌可危,那才能考虑一剂猛药下去,干脆以毒攻毒、背水一战,说不定就否极泰来、脱胎换骨成功了。
所以说到底,范守己这个人,将来是敌是友,高务实还需要观察一下。
第017章 利益捆绑
通常来讲,范守己应该算是高家天生的盟友,因为他们是典型的乡党。
有明一朝,拥有同乡之谊者,在政治上很容易形成盟友关系,因为此时还没有形成拥有共同利益和独立政治理念的党派——那至少应该从东林党算起,甚至在东林崛起的时代,也还有所谓齐党、楚党、浙党等与之相争,最终形成党争。而这些派别大多都是由所在地区的政坛领袖带头兴起。
高家是数代官宦之家,乃是天下实学大宗之一,高拱更是隆庆朝当之无愧的首席重臣,虽然他本人并没有当一个地方党派首领的意图,但并不妨碍河南籍官员将他视为豫党领袖,连带着许多希望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河南籍官员,也有意无意地朝高拱或者说高家靠拢。
高务实年纪虽小,但从高拱目前的态度和做法来看,十有八九可能是将来高家的“衣钵传人”,某种程度上来讲,也就是高家下一代的领军人物——这从他已经破天荒的以无功名白身出为太子伴读,却偏偏赶回新郑准备参加科考就能看出。
高拱无子,如果高务实没有远大的政治抱负,他大可以等着荫官,以高拱目前对他的宠爱来看,只要高拱去世,荫官必然落到高务实头上,而以高拱的地位来说,高务实荫官至少中书舍人起步,没准直接就进尚宝监。
但大明的传统摆在那里,恩荫官的发展前途限制很大,远不如科考正途。高务实回乡科考,明显是看不上恩荫官,这说明高拱对他的期望绝不是靠着父辈的恩荫混日子。
如此,范守己提前来和高务实打个照面,混个脸熟,就是很正常的举动了。
果不其然,范守己此来,对于高务实想要买下范家在许州的铁矿一事显得很是配合,不仅带来了许县铁矿的一应资料说明,详细把他家许县铁矿的规模、实力和已知的周边矿脉等信息介绍了一番,还提出了一个略微出乎高务实意料之外的提议。
范家希望以现有许县铁矿为资本,入股高务实拟办的铁矿,甚至铁厂。同时范守己明确表示,具体的股份划分好商量,只要高务实报出一个拟投资额,范家铁矿完全可以直接折价加入。
说实话,这个态度让高务实有些意外,他也不知道范家这么做,是单纯的希望把高范两家进行利益捆绑以加深联系,还是慧眼识珠地发现他高侍读做生意有点石成金之能,所以早早的来分一杯羹。
但高务实并不排斥这样的做法,甚至还很欢迎。
本来,高务实创办这些工、矿产业,就是希望以自己为榜样,证明给世人看看,不是只有买田置产才是致富之路,然后利用一些拥有核心技术的工、矿业,带动更多的大明开明阶层逐步走向资本主义道路。
他从来不认为光靠自己一个人创办的产业,就能让大明从农业国走向工业国,那根本不可能完成,而且就算他有那个本事,这样一枝独秀富甲天下却没有捆绑大量的相同利益者,最后只能是身败名裂,被人弄死——如果用规则内的手段弄不死,也一定会有人用打破规则的手段弄死自己。
甚至有可能是皇帝出手。
即便那个时候的皇帝很可能就是朱翊钧。
如果高务实手里的财力强大到那个程度,又没有自我保护的力量,这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哪怕朱翊钧和他从几岁起就混在一块,到了那个时候只怕也非杀他不可。
资产阶级必须是一个阶层,而不能只有他高务实一个独夫。
一山不容二虎,一天不容二主,天下只有皇帝能当独夫,其他人只要有这个趋势,必然跟皇帝形成敌对,这毫无疑问。
但皇帝这个独夫也是需要统治基础的,如果高务实将来能形成以自己为领袖的资产阶级利益集团,那么即便是皇帝,也不得不权衡一下跟他撕破脸的影响了。
所以高务实对于主动靠近自己,并且是在产业发展方面靠近自己的范家表示欢迎。
不过,铁厂这一块,高务实仍然不打算立刻就让范家进入。
利润独占当然算是一方面的考虑,但还不是全部,更深层面的原因是,冶铁炼钢属于工业化的重要基础,属于核心竞争力行业,高务实将来很多事情都要靠着这一产业来推动和引导,所以这一块他不能放手,甚至不能让其他人插手参与。
因此高务实只同意了范家参与新的铁厂,具体股份要等高务实这边确定投资额度才能定下来,而投资额度又还需要先派人考察许县铁矿的可能储量带——这一点高务实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大概是在后世的武庄附近。
根据范守己带来的资料来看,可以确定那地方的铁矿规模还行,但也是典型的中国贫铁矿,预计最高也就是35%左右的含铁量,在后世也不过是勉强可以开发的水平。
不过在眼下大明时期,这个含铁量反而就算值得开发了,因为中国古人早已习惯与铁矿低品位,炼铁耗费高这种事情司空见惯,35%含铁量的铁矿石完全可以开采利用。
更何况高务实掌握的冶炼技术显然比这个时代先进得多,而且焦煤资源也远比后世便宜量足。
同时,高务实还从范守己带来的资料中确定,许县铁矿应该是以磁铁矿为主,这是个好消息,因为磁铁矿如果杂质较少的话,可以直接进行平炉炼钢——好吧,这也正常,如果是难以处理的别种铁矿,估计范家当年就根本不会拿下来开采使用了,因为成本不合算。
唯一的麻烦在于,许昌铁矿的杂质含量似乎有点高,这会严重提高成本。毕竟眼下没有后世选矿的磁选等手段,只能采用原始的破碎、磨碎等手段,效率低下。
但这个问题高务实解决不了,他又不是学这一块的,后世的那些磁选、浮选都是有专业设备的,那些设备他连基本原理都不懂,遑论制造了。
但不管怎么说,铁矿的问题解决了,现在只要确定投资额就好。
第018章 产业现状(上)
新郑煤矿和新郑铁矿的开矿事宜被分作两部分分头进行,一部分是取得矿区和煤田的土地,这件事高务实拜托了五伯高才来处理,以高家的名义在新郑和与新郑相邻的许州买地,难度比较小。
许州铁矿那边,范家也会出面帮忙,高务实明确表示不会搞以势压人的那一套,买地的价格都是跟市场行情走,甚至可以略微超出市价。范家也知道高家这样的家族比较在乎名声,当然越发放心,对于买矿山的事情格外卖力。
说起来,如果现在已经到了万历三年,恐怕范家即便仍然会向高家靠拢,却也不会这么巴结了,毕竟范守己如今还只是个新科举人,历史上他到了万历三年才考中进士。有没有进士,对于一个家族而言绝对是天壤之别。
高务实对许州铁矿的投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不大,那是跟京师那边相比,许州铁矿的预计规模只相当于京华钢铁的十分之一。
“京华钢铁”是个内部称呼,对外分作几个部分,各有其名:其主体包括京华开平煤矿厂、京华迁西铁矿厂、京华开平冶铁厂三大部分。此外,在开平、迁西一代还驻有家丁护卫团数百人,负责保护三大厂的安全。
鉴于那一代有时候会有蒙古左翼寇边,虽然印象中由于有戚继光的镇守,蒙古左翼在那边基本没讨到好,但高务实仍然不敢怠慢,除了常驻几百人的家丁护卫之外,还下令在矿工之中挑选了一批人,闲时进行一定强度的训练,充作护厂队,也就是预备役。
眼下三大厂加起来,工人近两万,护厂队接近两千人,加上常驻的家丁护卫,一旦有警,分分钟能纠集近三千精壮,进攻固然不靠谱,保护三大厂倒应该是绰绰有余。唯一的坏处是要多给护厂队员提供一笔不多不少的额外津贴。
好在高侍读不差钱,这笔钱他还贴得起。
高小壮现在已经被高务实从京华香皂厂调去了京华钢铁,主管开平、迁西的煤铁事务,据说这小子现在压力很大——京华香皂厂虽然规模远小于京华钢铁,但却是个下金蛋的企业,利润大得惊人,在那里当主管简直轻松惬意。
而京华钢铁迄今为止都还在投资阶段,虽然已经有一部分产出,但销路却尚未打开,三大厂无论原材料也好,还是成品也好,都积压了不少在仓库,高小壮感觉那些煤炭、铁矿石以及铁锭、铁条,全都好像压在他头上一样重。
高小壮着急,高务实倒不是特别着急,因为他知道自己涉足钢铁产业本来就是提前布局,现在朝廷还没有放开军工私营,他手里这些钢、铁一时之间打不开局面是很正常的事,毕竟纯民用的话,他几乎只能想法子卖掉生铁的部分,精钢那一部分根本没有销路——民用要精钢干嘛?
但军工私营这件事,只能靠高拱在朝中推动,朱希忠、张溶等人都只能敲敲边鼓,他高侍读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倒有一个意外:戚继光的胆子格外肥,他在高务实手里下了订单,购买三千根精钢枪管。
说是枪管,其实包括了枪身各种金属部件,如果真要说的话,除了木制枪托等部分,一把赛贡铳上的金属件,他全部从京华钢铁外购了。
但是朝廷的脸面还是要照顾一下的,所以戚继光并不是订购整支赛贡铳,他是把所有钢、铁制的零件分开订购,然后再让蓟镇的卫所制造枪托等部分,最后再自行组装。
嗯,钻空子这种事,谁说古人就不会的?你瞧人家戚大帅玩儿得多溜。
可惜的是,现在也就戚继光能玩这一手,宣府、大同、山西三镇虽然高拱的嫡系,但架不住那三镇缺钱,不比戚继光这边有练兵的兼差,总能在朝廷弄到银子,所以马芳等人虽然看了京华钢铁的样品之后,口水掉的滴滴答答的,却实在囊中羞涩,只能眼巴巴干看着。
新郑这边开矿挖煤、炼钢冶铁,高务实自己估计,就算私营军工被朝廷批准,他大概也拿不到太多军方订单。毕竟河南这种内地,对军械的需求远不如九边各镇那般迫切。
河南军方平时顶多也就是出兵剿个匪什么的,偶有什么起义造反,规模也都不大,属于那种把卫所兵凑一凑都能拿下的对手,对军械的需求当然也就很有限了。
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高务实还是在投资计划中给新郑这边留下了一年一千吨的精钢产能,至于剩下的部分,就全是生铁和熟铁,且以生铁占大头。显然新郑这边是打算主攻民用市场了。
说到底,这是个造福乡梓、创造就业岗位的工程,主要作用是邀名。
既然如此,高务实也就不会太过费心,把整个河南的煤铁生意,一股脑儿丢给母亲张氏处置了。
张氏出身商贾世家,无论是自己的商业头脑,还是能调动的商业人才,都足够驾驭高务实在河南的这些买卖,而且这是自己老娘,完全可以放心。
高务实现在对于自己的产业推进,算是基本满意,要说很有什么担忧的,反倒是人才方面。京华钢铁的架子搭起来之后,他就把高小壮调过去了,现在京华香皂厂这只金鸡交给了高小壮的三叔高富。
高富本来就是高小壮推荐给高务实的,但他擅长的其实是木工、建筑等方面,当初调去三慎园也是主管开矿,现在负责京华香皂厂,完全是赶鸭子上架。幸好京华香皂厂已经走上正轨,而且销售方面有韦希旻等人负责,他三慎园本厂只需要负责生产,否则的话高富只怕搞不定。
即便如此,高务实也觉得不能让高富耽搁在香皂厂,现在开平、迁西那边还只是小打小闹,等朝廷批准军工私营之后,马上就要迎来发展高峰,那时候必须把高富调过去负责煤铁开采才行。
第018章 产业现状(下)
高富调走之后,高国彦也不能常驻三慎园了,最好调回京师,居中管理开平、迁西三大厂和三慎园、百里峡等京师部分的各类财务事项。
这样一来,三慎园那边只能提拔原慎思院管事沈立安来主管香皂厂。京西煤矿相比开平煤矿虽然小了不少,但它负责提供京师所需的蜂窝煤,也是盈利良好的产业,可以交给原慎行院管事彭少骢。
彭少骢以前主要是负责三慎园民兵,现在高务实收拢了“兵权”,高陌、高珗为家丁护卫团的正副团长,彭少骢完全可以解放出来了。
高翊和高炯二人,现在是负责武器研究,不过等军工私营的事情成了之后,他们肯定不能单单只搞研究,必须把生产抓起来,所以也要考虑迁往开平,依托京华钢铁把兵器厂搞起来。
高翊还是可以继续主管研发,但高炯就必须转行到生产上来,不然生产这一块没人负责可不行。
这么草草一算,自己手头的人才一下子就排得满满当当,如果再进军其他行业,或者再开辟别处的生意,就要陷入无人可用的窘境,那可就尴尬了。
可是高家内部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人才来补充——如果是十年之后,那倒是好办,因为光是他高务实的弟弟就有好几个。历史上这几个小子读书的水平也就一般般,通通都是生员,差别只在于有的是贡生,有的是廪膳生,有的是普通生员罢了,反正连举人都没混到一个,完全可以全部安排到自己的产业中去负责一个部分。
问题在于现在,青黄不接啊。
自己的几个伯伯,高捷、高掇、高才都只有一个儿子,三伯高拱干脆一个孩子都不剩了。
掰着指头一算:大伯高捷的亲子高务滋是个纨绔,烂泥巴扶不上壁,这个就不说了;二伯的独子高国彦已经在自己麾下做事,相当于京师全部产业的财务总监;五伯高才的独子高务本马上要进京荫官,不可能来跟自己混。在这三位之后,就排到他高务实了……
不对,还漏了个人,大伯的养子高孟男!
从那天自己跟高务滋发生冲突时高孟男的表现来看,他对高务滋其实也是不满的,只是由于身份关系,不得不维护一下高务滋。但总体来说,他对自己的态度还算不错,而且自己回来这段时间,从母亲和弟弟妹妹们的口中得知这个人还是比较稳重的。
另外,当初大伯还没致仕的时候,高孟男就在南京取得了监生身份。监生的地位大致等同于生员,当然由于南北两京的国子监都有不同程度的腐败,所以监生的水平大家都知道有水分,但高务实觉得,再怎么有水分,按理说文化素养应该也还过得去。
毕竟他现在只是找人管理自己的产业,又不是要他们去考进士,八股文写得好不好,跟能不能管理产业完全不沾边。
那么,高孟男还是可以考虑一用的——当然前提是人家自己愿意来。
高务实前世有点轻度近视,这一世很注意保护视力,入夜之后通常是不看书的,因此找了个晚上去见高孟男。
高孟男对高务实的到访颇为惊讶,一直有些怀疑高务实的来意。不过高务实对他所表现出的态度很友好,而且也没有纠结那天的不愉快,反而主动避免谈及高务滋。
高务实的谈话技巧还是不错的,话题很快转移到大伯高捷身上,然后又很自然的谈起当年高捷在南京时的旧事,再通过那些旧事,勾起高孟男的谈兴。
交谈了大概一个多时辰,高务实就对高孟男有了大致的了解。
短时间的谈话当然不至于深入了解一个人的才能究竟如何,但高务实从谈话中发现高孟男的确是一个谨慎的人,他说话既不夸张,也不胆怯,对过去的一些经历,他只是如实陈述,甚至很少加入自己的看法。
除此之外,他并不十分忌讳提到他的生父。他的生父是浙江宁波定海县人,定海卫军户出身,原本在浙江水师效力,后来因为征剿倭寇,被调来调去,最后不知怎的就归到提督操江的高捷手下,直到战死。
据高孟男的说法,他小时候也跟着生父在船上呆过两三年——军户嘛,都是世袭的,而水师又与陆师不同,如果一个人从没出过海,肯定没法直接成为水师一员,因此很多水师军户的孩子,从小就要被带到船上熟悉船只、了解水文。
对于高务实而言,这倒是个意外惊喜。
在他的远景规划中,将来肯定是要推动大明“走向蓝海”的,但他自己对海洋的认知全部出于书本和网络,属于那种有知识储备但却毫无实际经验的水平。而这一辈子更是和海洋八竿子打不着,出身在河南这种内陆省份,身边可用的人甚至没有一个看见过海,所以他一直担心将来走向海洋的时候手底下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全部得临时招募。
现在不同了,高孟男本家一个活人都没有,他自己又是大伯的养子,连姓都改了的那种,他既然对海洋有所了解,不论这了解有多深,至少算是一个可用之人。
当然,高务实眼下也没本事直接走向蓝海,别说蓝海了,黄海都难。不过这不妨碍执行他的一贯策略——先铺垫。
本来他是打算让高孟男先去曹淦身边做个副手,以免俺答封贡完成之后曹淦负责的业务太多,导致权力过于集中。但现在这么一来,高务实就立刻改变了计划,把另一个早有准备但并没有打算这么快实行的规划拿了出来,让高孟男先慢慢干起来。
这个计划是,去天津买地准备建港口。而且不止是天津,开平南边的乐亭县也要修建一个港口,用作将来京华钢铁产品的海运基地。
天津港的价值不用多说,他早就跟高拱建议过漕运改海运,虽然高拱出于政局稳定的原因表示暂时不能实行,但高务实也不着急——漕运不行,私人货运朝廷总管不着吧?
黄河连连溃堤,一淹就是几个县起,江南的货物走运河简直坑爹,高务实老早就想改成走海路了!
现在总算有了个人可以用,怎能浪费?
第019章 开港前提
说服高孟男的计划比预想中来的简单,高孟男很快便接受了高务实的邀请。
回头想想,高务实估计高孟男也是在新郑呆得有些静极思动了,除此之外或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与高务滋的关系也不是很融洽。
这一点并不算出乎意料之外,毕竟高孟男不是高务滋那样的纨绔,而且高务滋由于是长房嫡子,就算坐吃山空,起码那“山”还不算小,目前看来也还够吃一段时间。
可他高孟男却不同,他虽然被高捷收为养子,但养子和嫡子总不能相比。高捷在世之时还好一点,高捷去世之后,他的日子就开始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长此以往,总有一天要喝西北风啊!
高务实在京师的表现,新郑老家这边虽然不说了如指掌,但大致还是有些了解的,最起码人家的京华香皂,就足够他六房暴富了。能做出这么大买卖的高务实,又岂是徒有虚名之辈?
跟着高务实,最起码比跟着高务滋要好十倍。这就是高孟男心里的基本判断。
当然,投资天津港这件事,不是很着急,也着急不了,高务实并不打算让高孟男马上跑去天津操办。
不是很着急,是因为开港和开矿不同。开矿,开采出来之后,不论是深加工之后卖成品,还是直接卖原矿,都能很快进入正常经营状态,开始回本和盈利。这其中只要满足一个条件,那就是销售网络。
高家在官面上的名头摆在这里,又有蒲州张氏作为隐藏的商业后盾,再加上高务实自己放在明面上的京华香皂这只金鸡,几乎很少有人会怀疑高务实麾下产业会今天开张大吉明天关张大吉,所以他的销售网络建立一直都比较顺利。
但港口的经营和矿产乃至炼铁却完全不同。
首先,港口本身要有较为优良的天然条件,譬如对港口的形状、港内水域大小、港内水深、是否避风等等,都有先天要求。后世的天津港乃是国际大港,按理说先天条件应该还行,但是要知道,后世的天津港乃是经过很多次大规模人工改造才形成的,而现在的高务实可不具备那种改造能力。
高务实当然也没敢指望打造一个后世天津港那样规模的港口,但仍然需要派人详细考察,综合各方面因素,才好做出最后决定,以免变成第二个月港。
福建的月港虽然是隆庆开海第一港,也是目前的唯一开海港口,但其实月港的自然条件相当一般。那地方原本是因为走私盛行而自发兴起的一个港口,说起来真正拿得出手的优势其实很让人哭笑不得:地处偏僻,不容易被官府发现,更不容易被官府查获。
正是因为月港有这个优势在,所以诸如水域面积逼仄、进出港口的航道下有暗礁之类“小问题”就被忽略不计了。
但高务实是把天津港作为自家产业对待的,而且不是普通产业,他还打算将来能够承接朝廷“南粮北调”这样的大生意,那当然就不能随随便便,今天说搞港口,明天就跑去乱买一块地开始动工。
建港口不比建码头,不是修几个栈桥就算完事的。除了要找到最合适的天然避风港,还要在港口区进行规划、大兴土木。
规划这茬相对来说比较好办,高务实当年跟着领导去沿海考察的时候到过港口,大致了解港口的布局规划,虽然这里头学问其实很深,高务实只知道一些皮毛,但他估计他这点水平在这个时代也勉强够用。
至少,他还知道根据吹流、潮流、波浪流的不同,港口的航道、防波堤轴线、口门方位等都要有相应的措施来应对。至于港口陆地区域的功能性布局,但凡到过后世港口的人都能说个一二三四来,他上他也行……呃,勉强也行。
但第三点就厉害了,甚至是高务实现在不着急的最根本要素:刚有港口,什么作用都没有,因为港口本身不能产生任何价值,港口的价值来源于进出港口的船只。
换而言之,港口本身需要有区位优势,然后吸引船只来停靠,通过港口的吞吐量来实现其价值。
如果没有船来停靠、上货卸货,再好的港口也毫无作用,纯属垃圾资产。
所以在修建港口之前,高务实必须先联系一批愿意船家、商家,让他们将来有兴趣把天津港当做卸货地,或者出货地。否则的话,这个港口投入多少,高务实就得亏多少,而且还得持续不断的亏下去——为了保证港口运转,总得有人管理和维护,这都要钱啊!
除了这些硬性条件之外,高务实还得弄清楚私人商港这种事情到底能不能干,如果能干的话,需要办理一些什么手续。
按照高务实目前对大明朝廷和地方衙门的了解,商人自行建造任何商业设施,只要形制上不僭越,官府都是完全不插手的。这也是高务实每次开煤矿造蜂窝煤、开铁矿炼钢冶铁等,地方官府都只查了一下他手里有没有那些地块的地契就直接放行的原因。
如果说这一点还只能说大明的官府容忍性很高,那么接下来的一点就更神奇了。
比如某商人在某交通要地自行建造一个大型货栈,由于当地是几省通衢或者几府通衢,货栈建成之后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官府这时候会怎样呢?
恭喜这位商人,因为大明的官府仍然会当做没看见,根本不会想起来要去找这个商人收税!
各位没有看错,只要这位商人建造货栈的位置,其地皮是这位商人所有,大明各级官府就会认为你在这块地皮上的任何正当经营都是合理合法的存在,并且——再强调一次——不会找你收税。
至少,正税是没有的,顶多就是官府面临某些大麻烦的时候,派人来找你摊派一笔费用。这种大麻烦其实也不多,譬如说土匪袭城,官府要招募民壮义勇,但是衙门又比较穷,不得不找地方士绅大贾“协饷”,这时候官府才会想起让你这位大商人捐献一笔。
高务实之所以还是要去确定一下,主要是因为港口的特殊性——毕竟隆庆帝虽然开海了,但目前还只批准了月港一个对外出口港(注:也允许进口,但进出口都有限制。),高务实打算建设的天津港虽然目前还没打算搞海外贸易,只是先试水一下南北海运,但他和三伯高拱都是风口浪尖的人物,小心一点总没大错。
第020章 世界局势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逢年遇节燃放爆竹,这种习俗古已有之,一直延续至今。屠苏,指古时春节时喝的用屠苏草或几种草药泡的酒。按风俗,每年正月初一,全家老小喝屠苏酒,然后用红布把渣滓包起来,挂在门框上,用来驱邪和躲避瘟疫。
高务实前世从没喝过屠苏酒,但这一世却年年都有。当然,过去年纪小,每次过年只是意思意思,喝一小口,浅尝辄止,今年虽然年纪也不大,但身份多少有些不同,被张氏准许了一杯的量。
不过高务实本身对于喝酒没有什么爱好,哪怕他前世做秘书的时候,经常不得不帮领导挡酒,练出了一副好酒量,但有量归有量,并不代表爱喝。
说到底,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喝酒这种容易脑子犯迷糊而导致误事的活动,历来不为他所喜。
让他意外的是,高家可能有“海量”的家族遗传。高家这些人,上到五伯高才,下到自己的弟弟高务观、高务勤,居然都挺能喝——高才面对晚辈的敬酒来者不拒也就罢了,连高务观和高务勤两个小屁孩,喝完了自己的一小杯之后,居然还眼巴巴地看着高务实的酒杯,让高侍读心里直翻白眼。
但他这个白眼还翻得早了些,因为他最小的弟弟、尚且还只有两岁、刚刚能勉强下地走路的高务俭,也在五伯高才的逗弄下用筷子点了几滴屠苏酒给他喝。小务俭喝了那几滴之后,居然缠着高才还要再喝,逗得满堂大笑。
隆庆五年,正式到来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隆庆五年的大明只有一件真正意义上的大事:俺答封贡正式完成。除此之外,就只有李春芳、殷士儋等人致仕、高拱成为首辅并彻底掌握内阁可以勉强与之相提并论。
但高务实作为一个穿越者,目光却绝不会仅仅局限于大明这世界一隅。
他知道,隆庆五年真正具有世界性影响的事情其实发生在地中海,那就是勒班陀战役。
勒班陀战役本身无须多做介绍(无风注:主要是……有兴趣的朋友自行百度即可),但这场战役的影响非常深远,甚至和高务实将来的“走向蓝海”计划有关,实在不得不说。
后世对勒班陀战役的介绍,说得最多的无非是奥斯曼帝国在这场战役中失去了两百多艘战船、两万多海军士兵,导致其海上力量大损。甚至说奥斯曼帝国暂时失去了海上霸权,战无不胜的神话破灭。而以西班牙、威尼斯为首的联合海军在取得了勒班陀战役的胜利后,更加积极对抗奥斯曼帝国,整个地中海的局势发生了扭转。
但高务实知道,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因为实际上在仅仅一个冬季过后,奥斯曼帝国就重建了海上势力,战船数量有增无减。奥斯曼帝国上至苏丹,下至百姓,都认为他们在勒班陀战役中只是“失去了胡子”,并没有受到任何致命打击,帝国的根基丝毫没有动摇。
这场战役,奥斯曼帝国肯定没有赢,但也的确谈不上输。
此时的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已经拖欠了大量债务,他的注意力也被分散到西方和北方——征服信奉天主教的葡萄牙和正在提议中的对新教英格兰的入侵。他与土耳其的和约确认将在地中海上在***和基督教世界之间设置一条固定的疆界。
占领塞浦路斯之后,奥斯曼土耳其人几乎已经完全控制了地中海东部,尽管克里特还在威尼斯控制下。然而马耳他战役的失败和勒班陀的灾难打破了奥斯曼帝国进军罗马的希望。突尼斯被土耳其收复后,西班牙清楚地认识到,北非已经稳稳当当地成了奥斯曼帝国的一部分,查理五世的征服君士坦丁堡的梦想早已是昨日黄花。
代表两大宗教的两个海军强国至此打成了僵局。
奥斯曼只是没有赢罢了,但也谈不上什么损失,可假如基督教世界没能赢得勒班陀战役,就必然会把整个地中海都输掉。
战役结束一年之后,年迈的堂加西亚·德·托莱多,还在为勒班陀战役的巨大风险而面色煞白;堂·胡安在那场战役中着实是孤注一掷;堂·加西亚知道,假如战役失败,将给基督教地中海的海岸地区带来灾难,尽管战役的结局很辉煌,但胜利实在是侥幸所致。
如果战役失败,又没了可供防御作战的舰队,地中海的所有主要岛屿——马耳他、克里特、巴利阿里群岛都将迅速落入敌手,这些岛屿是威尼斯的最后一道防线;然后土耳其人就能够以这些岛屿为跳板,进攻意大利腹地,一直打到罗马,也就是苏莱曼的最终目标。
如果舒鲁奇·穆罕默德成功地消灭了威尼斯那一翼;如果重武装的加莱赛战船没能打乱阿里帕夏的中军;如果还乌卢奇·阿里能够早一个小时穿透多里亚的战线……整个南欧的版图将与今天大相径庭。
马耳他战役对奥斯曼人的遏制和勒班陀的胜利,阻断了奥斯曼帝国在地中海中心的扩张。
而对拿下君士坦丁堡再也不抱希望的西班牙殖民帝国,却将目光转向了东方。
在不久的将来,西班牙与葡萄牙两大先驱级殖民帝国就将共戴一君,联合向东方掀起新一轮的扩张,而这正是高务实将来“走向蓝海”所必须面对的挑战。
当然,这还只是勒班陀战役在政治意义上的影响,在单纯的军事意义上,它也有同样至关重要的影响:勒班陀战役是世界战争史上,排桨战船的最后一次大规模使用。
在勒班陀战役后,人们不再争论风帆战舰和排桨战舰的优劣,开始完全以风帆战舰作为舰队主力出战。人们已经确信以风作为动力的船只更具战斗性能。此外,人们也确信了火器在海战中的重要性。这使欧洲舰队开展出了以火炮为主力的战术,影响了海战发展。
唯一的好消息是,西班牙由于毕竟赢得了勒班陀战役的胜利,对于舰载火炮——尤其是远程重炮的重视依然不够,这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后来无敌舰队惨败给英格兰的悲剧。
但是,这对于大明而言倒是个好消息,至少高务实认为,最起码自己到时候不必直面最强大状态的西班牙。
英格兰的童贞女王陛下,你可别让我失望……把西班牙和葡萄牙打得更惨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