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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无风     大明元辅txt下载     大明元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06章 留宿安肃(上)

    从谁会受益的角度来看这件杀人未遂事件,就相对简单了不少。

    徽州府的段府尊虽然也可以因为帅嘉谟的死而受益,但这份收益与他亲自出马派人杀掉帅嘉谟所带来的风险,是完全不对等的。

    而他是又个流官,籍贯在陕西朝邑县,根本不是南直隶人,不存在家族利益牵连。他是嘉靖三十八年的进士,迄今在徽州府任上也不过两年,要勾结也没这么快,或者说……怎么也勾结不到交了两百年的老税上去吧。

    所以,段朝宗没有足够的理由做这种蠢事。

    那从他往下,最有可能的就是其余五县了。毕竟帅嘉谟上告的人丁丝绢税案如果真被定案,这几县都要平白无故多交一笔不小的税。

    歙县由于是徽州府的治所,地方大、经济强,它来交这笔税,从承受能力上来说还勉强顶得住,但是其他五县如果分摊一笔,却是挺大的压力,谁肯出这个“冤枉钱”?

    但如果范围这么广,认为五县都有相同的动机这么做,却也不尽然——譬如绩溪县,它其实就不用那么着急。为什么?它最小,也最穷,按照帅嘉谟的说法,这个人丁丝绢税既然是“人丁税”,那就应该按人头分摊,绩溪县就算最终被分摊,能分多少?

    最急的肯定不会是绩溪县这样的下县小县。

    高务实正想到此处,帅嘉谟忽然插了一嘴,道:“侍读明鉴,其实徽州府虽然发了宪牌给歙县,但歙县也并没有权力抓小生,小生乃是军户,属新安卫。”

    前文有述,新安卫就设在徽州府,具体来说,就在歙县。

    高务实皱起眉头,他觉得大明有些个行政设置很烦人,这种多重管理就是一项。又譬如,还有交叉管理——比方说,徽州府属应天巡抚管,但徽安兵备却又隶属浙江按察司,简直奇葩。

    换句话说,徽州府不但要被应天巡抚、巡按管辖,还要被浙江按察司监督,同时自己地面上又有个他动不了的新安卫——动卫所的人要跟五军都督府打交道,于是又跟兵部也扯上关系了。

    高侍读无奈地问:“新安卫是哪军外镇?”

    帅嘉谟道:“回侍读的话,新安卫是中军都督府所辖。”

    “南京中军都督府吗?”高务实又问——因为南京也有一套五军都督府的班子。

    “是,南京中军。”

    高务实这下真是觉得有点蛋疼了,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插手这件事,毕竟这事本来就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现在又搞得如此复杂,只怕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理顺的。

    但此前高拱跟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曾建议把歙县这个人丁丝绢案当做在南直隶铺开一条鞭法的突破口,眼下事情进展不顺利,他又有些不乐意完全置之不理。

    这就很纠结了。

    “卫所……中军都督府?”高务实心头一动,忽然想到一件事,眼前一亮,道:“这样吧,你既然是军户,你被人谋杀未遂,这件事卫所不能不管。恰好,我在南京五军都督府也算有熟人,到时候我让他关注一下此事,由他安排人保护你的安全。你呢,先随我一同南下,我让南京都督府方面派人来接你回去到案。”

    帅嘉谟有些发呆,下意识问道:“高侍读在南京五军都督府竟然也有熟人?”

    别说帅嘉谟了,就是梁梧在一边都有些发懵,心道:我这小师弟人脉也太广了吧,你只在京师干了几个月太子伴读,怎么跟南京扯上关系的?就算跟南京有关系,不也应该是文官吗?譬如师相的门生弟子之类,这南京五军都督府可全大半是勋贵啊。

    高务实微微一笑,风轻云淡地道:“算是吧,想来临淮侯应该会给我几分薄面。”

    那是,这点面子能不给吗,他们家目前正单独垄断京华香皂的南京片区呢。

    “临淮侯?”帅嘉谟可比不得高务实这般淡定,当下大吃一惊:“他老人家可是中军都督府掌印。”

    高务实笑了笑,他当然知道李庭竹是中军都督府都督,但要不是刚才帅嘉谟说起新安卫隶属中军都督府,高务实也没想起来这茬。

    帅嘉谟见状大喜,连忙谢过了高务实,不过又有些好奇地问:“高侍读乃是太子伴读,不知这次南下是要去哪?”

    其实他这句话明显有些僭越了,不过高务实念他是个数学专才,并且从他干的这档子事来看,显然不熟悉官场,也就懒得计较,随口答道:“我要回乡备考,要去河南新郑。”

    帅嘉谟犹豫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

    高务实道:“怎么了,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不知道高侍读随行有多少人?”帅嘉谟有些担忧地道:“追杀我的那些歹人恐怕有近十人,而且手持凶器,万一连累了高侍读,小生就百死莫赎了。”

    高务实摆摆手道:“无妨,我带了两百家丁。”

    帅嘉谟可不知道高务实的家底,甚至不知道高务实是蒲州张家的外甥,一听这位小爷出门带两百家丁,暗地里一阵咋舌,心道:外界传说高阁老安贫乐道,看来这也只是相对徐阁老那种人而言,就冲这位少爷出行的派头,这回乡一次得花多少钱?

    事情商议好了,梁梧也是心中一松,总算是把一尊瘟神给送了出去,只是有点麻烦高师弟,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对自己有所不满。

    当下他便强烈请求高务实在安肃留宿一夜,怎么也要略表感激——他倒是不会给高务实送钱,因为他毕竟是高拱的门生,知道高务实身家之厚。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高务实今天立刻就走,那显得自己好像就就是特意来坑人一样。

    高务实知道事已至此,如果坚持要走,只怕梁梧心里不仅是过意不去,甚至可能会有些担心,他虽然对这位没有青史留名的师兄并不在意,不过想来这里头可能也有历史上高拱倒台的原因在,万一自己改变历史让高拱坐稳万历初期大改革的总设计师了呢?梁梧也说不定有机会混出名堂。

    这样一想,高务实也就答应了下来。毕竟是高氏门生,能维系良好的关系总比把关系搞坏好,反正不过一夜,能有什么大不了?

第006章 留宿安肃(下)

    像高务实这样的贵客,对于出身一般,在师相门下混得更一般的梁梧梁县尊而言,当然不能随便找家客栈就打发了。

    本来,他是打算把县衙后院让出来给高务实住的,反正他梁县尊只有一妻一妾在身边,两个儿子年纪还小,刚刚开蒙,都在老家念书,让出后院也不算麻烦。但是高务实说什么都不肯,最后没法子,只好由梁县尊亲自出面,借了安肃最大的乡绅郑家的一所别院让高务实临时对付一夜。

    安肃虽然不算起眼的上县大县,但郑氏家族可不寻常,自元朝时就有名将,威震一方,为官者始自郑庆。明、清《安肃县志》,民国初《徐水县新志》有传具载之。

    郑庆,元时遂州黑山人,有武略,善抚士卒,先守紫荆关,再战滹水,破曹州,为遂州总管千户。

    其子郑德隣以父荫授遂州知州,后改任安州、完州、辽州、莫州知州,迁都漕运使,封宣武将军。

    二子郑德佑,官至百户。侄郑德全,授招抚之职。孙郑璋袭遂州知州。西黑山村东边有郑庆大墓,墓前列石人、石马,立大碑一通,记述其丰功伟绩,称郑庆丰碑,为安肃县八景之一。

    到郑阳时,由黑山迁徙遂州定居,至郑洛时又从遂州迁至安肃县城内。

    到了明朝,郑氏家族更加兴旺,官职显赫,中进士者颇多。曾出三朝甲第、六世中丞——不过现在还只有五世,因为最后一位名叫郑洛,现在还没混到尚书级别。

    郑洛,字禹秀,安肃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除登州推官,征授御史。劾罢严嵩党鄢懋卿、万寀、万虞龙。出为四川参议,迁山西参政——所以他现在正在王崇古麾下任职。

    郑家这样的人家,当然早就得到梁梧的关照,知道高务实的身份——包括高务实与张四维之间的关系,所以他们知道王崇古理论上也是高务实的亲戚长辈。

    郑家目前的家主郑洛既然在王崇古麾下任职,高务实自家三伯更是当朝帝师次辅,他能来郑家的别院休息一夜,郑家焉能不欢迎?

    当然,郑家还知道梁县尊为何要这么安排——我背后可是有人的,你看我这位师弟跟我多亲切啊,我在师相门下,那也是很受重视的!

    地方官嘛,都知道自己治下的这种官宦世家底蕴足,得罪不起,但也不希望对方太不给自己面子。

    不过郑家这别院是在县城里头,又不是主宅,所以算不得很大,肯定安排不下两百家丁,甚至安肃县衙都安排不下这么多人,最后只能以小队为单位去找客栈住下,而高珗则留下两个小队二十多人随高务实入住郑家别院。

    晚饭自然还是梁县尊宴请,不过却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了,这次陪客的乡绅也少了一些,但总还是算得上丰盛。可惜高务实意不在此,脑子里一会儿盘算到底徽州哪一县最有可能要杀帅嘉谟灭口,一会儿盘算自己插手这件事到底合适不合适。

    梁梧见他心不在焉,不敢多耽误他的时间,用完餐就及时散了宴,亲自带人送高务实去郑家别院休息。走的时候,趁高务实没注意,还偷偷塞给高珗一个锦囊。

    锦囊里当然不是妙计,而是十两碎银。

    不过一进别院,高珗便把这事报告给了高务实。

    高务实完全没当回事,因为他是体制内混过的人,知道这种事一来禁绝不了,二来禁了也未必就真的好——梁梧要是真有事,只能找他高务实办,找高珗并没有什么意义,所以他这么做无非是结个善缘,毕竟高珗是高务实身边的人,只要不在高务实身边说他梁县尊的坏话就行。

    高珗以前干过高务实大伯高捷的亲兵,对于收红包并不陌生,不过即便是当年高捷提督操江的时候,高珗也没收到过这么大的红包——十两银子可真不算小数了,他拿的红包有多少,其实真正说明的,是高务实在对方心目中的地位。

    不过高珗也知道高务实御下的脾气:大少爷并不在乎下面的人享受这种惯例,也很少有愤世嫉俗的表现,他只在乎他交待的事情,下面的人是不是认真执行。

    一个信厚黑学的人,怎么可能有那么理想化的思维?

    高务实今天还真是有些累了,进别院就打算去休息,不过高珗还是认认真真把整个别院检查了一遍,又安排了一下两小队家丁的轮值,上半夜和下半夜都安排了人执行警戒——这是他们拿高额薪俸该做的。

    帅嘉谟有些不知所措,他本来以为高务实会找他问话,结果高务实居然直接睡觉去了,这让他有些担心自己的事情在高务实眼里根本无足轻重。

    当然,他也知道,这件事在他看来固然是大事,但在高务实看来或许真不算什么,人家可能就是顺手帮自己师兄一个小忙。

    这让他有些失落,也有些担心,他不知道高务实当时答应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会去办,万一这位高侍读只是随口答应,等自己出了安肃县就撒手不管,那就完了。

    高珗巡查了一圈回来,见帅嘉谟还站在园子里发愣,不禁有些好笑,招呼他道:“帅秀才,天色也不早了,赶紧去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呢——对了,你会骑马么?”

    帅嘉谟略有些尴尬,道:“这个……会是会一点,不过不能跑起来。”

    高珗哈哈一笑,道:“能坐在马上走也就行了,大少爷坐马车,咱们也不可能跑太快。”

    帅嘉谟松了口气,应了下来,又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这个……高掌家,不知我今夜睡哪?”

    “别别,我可不是掌家,你便叫我高珗就行。”掌家就是大管家的意思,高珗可不敢自认,高务实现在手底下根本没有大管家一说,如果非要说有,那也应该是高陌、高小壮或者曹淦才有可能,而他只是高陌的副手,还是高陌推荐的,这事开不得玩笑。

    解释了一下误会,高珗才道:“你今晚和我睡一间屋。”

    “啊?哦,好的,好的。”帅嘉谟略有些吃惊,没有看见高珗眼中的一抹异样神采。

第007章 亡命之徒

    高务实毕竟这具身体的年龄还小,正是长身子的时期,这个时期不仅需要合理且充足的营养保证生长发育,还需要足够的睡眠,所以他一进北房就准备睡下。

    他此次南下没有带上赏月听琴两个小丫头,平时的杂务都是高珗等几人包干,不过这郑家别院里头倒是给他留了两个侍女,一应服侍还是齐全的。

    古人,尤其是有身份地位的古人动辄沐浴更衣,既是一种卫生讲究,也是一种礼法,他睡觉之前当然也不例外,由两名侍女处理好了沐汤。

    这两名侍女看来应该已经超过双十年华,大概率是郑家家生子性质,也可能是郑家的通房丫头,但是无所谓,郑家也是官宦世家,既然能派来伺候他,就肯定不会违礼。再加上高务实年纪小,也不大可能出现一些不可描述的事件。

    和其他某些穿越同行不同,高务实既没有把两个侍女赶出去,也没有对她们有什么非分想法,而是十分平静地让两人给自己擦洗搓背、按摩放松。

    一切就绪之后,又有几名仆人进来收拾洗浴工具、整理房间,高务实则转去了卧室一边,打算稍坐片刻便睡下。

    但还没等他身上体温恢复正常,房门忽然被敲响,高珗的声音传来:“大少爷睡下了吗,小的有些事想禀报。”

    高务实略有些诧异,但还是很快回答:“进来说吧。”

    高珗马上推门进来房中,但他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再次在房中转了一圈,四处打量。

    “你这是怎么了?这间房子你都查了三遍了。”高务实有些疑惑,道:“这郑家是官宦世家,郑家家主又在鉴川公治下为官,不可能对我不利。”

    高珗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高务实面前,道:“郑家自然不太可能对大少爷有敌意,不过追杀帅嘉谟的人,却不可不防。大少爷,这群人的来历我们现在一无所知,但从他们肆无忌惮到一路尾随追杀帅嘉谟来看,定然是些亡命之徒。”

    高务实皱了皱眉,问道:“这别院现在有二十多人把守,又是在县城之内,你觉得他们会这般大胆,潜入刺杀?”他顿了顿,又道:“何况就算刺杀,也不至于来这北房吧,帅嘉谟固然是我带走的,可我总不可能把他叫来北房,抵足而眠吧?”

    北房,也就是所谓主人房。以高务实的身份地位,当然是住这一间,但帅嘉谟肯定不会睡在这里。

    高珗一脸慎重,道:“理自然是这个理,小的也只是以防万一,毕竟帅嘉谟既然被大少爷带上,小的也要保证他的安全,现在把他安排在小的房中,离北房太近……”

    高务实心里觉得高珗想得有点多,不过嘛,小心无大错,高侍读既不是什么江湖高手,更不是什么悍不畏死的勇士,安全工作做得好一点也是好事。

    于是他点点头,半开玩笑地道:“你安排好就行,还有什么要提醒我注意的吗?我可先说好,我睡觉睡得沉,你要是提醒我睡得警醒一些,那我就算答应也未必有用。”

    高珗也笑了笑:“小的外头有安排,万一真有事,也会立刻赶来……此来只是先给大少提个醒,多少心里有个准备而已,也未见得真有事。”

    “行,我知道了。那就先这样吧,这两天坐马车,颠得骨头疼,明天还要继续赶路,我就先睡了。”

    高珗应了,告退离去。

    半夜无事,郑家别院除了门口两盏灯笼之外,已经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郑家别院左侧不远,有一片面积不大的小竹林,竹林边有个小凉亭,是县中闲人喜欢停驻休憩之地,不过大明有宵禁,夜间自然是没人的。

    然而今晚的竹林中,却有几个人头攒动。

    “大当家,点子虽然在里头,也没有鹰爪孙护着,但那些个庒犬看起来颇不好惹,家伙硬不说,招子也亮堂,二虎他们刚才踩了下盘子,觉得里头有防备。”

    “这老子当然看得出来,那群庒犬虽然年纪都不大,却一个个精壮剽悍,绝不是嫩羊。不过,你们可能没注意到,这些人走路腿分得太开,好些个都有些内八字,瞧着倒是经常在马背上混的……”

    “大当家,这安肃离霸州不远,这些人虽然是庒犬,谁知道以前是不是绺子出身?这点子的身份咱们也知道了,只怕不是个好得罪的人物啊,咱们这趟买卖,我觉得最好还是避开他。”

    “是啊,大当家,咱们接这买卖的时候,那位爷可没说点子身边有这么多庒犬,虽然……这也太棘手了吧。”

    “没错,大当家,我也觉得这点子跟以前的买卖不能比,白天的时候,这点子可是县令老爷亲自界迎的人物,还穿的红袍龙纹!咱们现在这么干,就算买卖成了,那位爷答应的事情就真能成?可别到时候翻脸不认人,那咱们可就麻烦大了,咱们山头虽然远,也不一定稳妥。”

    那大当家听手底下的人说完了,才缓缓开口道:“点子的身份是有点麻烦,但再麻烦又怎样?你们以为咱们还有退路?招安虽然是楚爷答应的,但你们那天也听到了,楚爷背后也是有人的!那位京里来的徐爷,老子虽然也没见着,但楚爷提到他的时候,也都小心翼翼,可见也是京里的大人物。”

    众人沉默了一下,一个声音道:“大当家,我总觉得这事有点玄乎,那点子据说是京里大官的子弟,这一点从今天安肃县尊的表现来看,应该不假。可是,再怎么说,他也只是大官的子弟而已,这个徐爷既然也是京里的大人物,杀他一个小孩子有什么用?”

    大当家没作声。

    另一人又道:“可别是神仙打架,到时候咱们凡人遭殃吧?”

    大当家沉声道:“管不了那么多了,错过这次机会,弟兄们什么时候才安稳得下来?楚爷说得好,帮锦衣卫做事不要问那么多,谁知道这里头牵扯了些什么狗屁倒灶的事?”

    他稍稍一顿,又道:“更何况,点子今天收留的那个人,据说是个被追杀得走投无路的家伙,咱们今晚动手,没准对方会以为咱们的目标是那个书生,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众人似乎被说服了,终于有人道:“既然这样,那就干吧,都是刀口上混生活的,也不差这一票了!”

第008章 淡化处理

    一大早,安肃县城已经如临大敌。衙役四出,乡勇入城,甚至惊动了驻扎在安肃县东郊不远的保定前卫。在梁县尊的要求下,保定前卫由卫指挥使亲自出马,来了约莫三百多兵丁前来安肃县城临时听候差遣,协助搜查。

    不惟如此,两个时辰之后,还没到中午,保定车营游击将军郑德宗便率本标一部约八百人风尘仆仆赶到安肃。

    如此兴师动众,非因马匪袭城,亦非民变生乱,而仅仅是因为一起未遂的刺杀。

    太子伴读假侍读学士高务实在回乡备考途中,于是日夜间郑家别院中遇刺!

    刺客一行约九到十人,被高家家丁当场击毙七人,重伤擒获一人,另有一人或两人趁乱逃窜。而根据分析推断,安肃县方面认为刺客很大概率还有同党。

    一个无品无级的不入流小官遇刺,无论既遂还是未遂,按理说都万万达不到让军队出动的层次,甚至现在不光卫所兵,连正经野战部队的车营游击将军都来了。

    这里头,也许有高务实官职中打头的“太子”二字之关系,但归根结底,当然还是因为高拱。

    高拱是帝师次辅,又掌铨务,圣眷之隆一时无两,原本就权倾天下,而张居正这个分管兵部的阁老,在外界又一贯以高拱密友示人,别说区区保定前卫指挥使和保定车营游击将军了,就算保定总兵亲自赶来,恐怕也不算稀奇。

    保定总兵没来,也不是他拿捏身份端架子,只是实在没法子——他此刻人在京师,正在兵部汇报今年秋操的相关事宜,还根本不知道高务实这档子意外事件。

    要不是因为保定镇守太监实际上不常驻保定而是常驻真定的话,可能此刻来的人里头还要加上这位中官贵人。

    当然,保定巡抚虽然也驻真定,但他即便知情也不会亲自来,毕竟文官的脸面比武将和宦官重要得多。

    高务实得知事情闹大之后,其实很有些不满。原本高拱就因为权力太大而请辞了三次吏部尚书,现在自己出了点事,立刻搞得地方上如临大敌,这恐怕不是高拱希望看见的。

    何况高务实自己也不希望如此。

    他是想养望的人,又不是想养威,如果让皇帝觉得“天下人但知有高阁老,不知有陛下”,那恐怕即便是隆庆,也要重新考虑一下对高拱的信重是不是已经太过了。

    过犹不及,亢龙有悔。

    所以高务实即便在遭遇刺杀之后有些后怕,还是亲自与梁梧和郑德宗等人见面。在亲切而热情地对他们的重视表示感谢之后,强烈要求不要把事态扩大,并表示:不过是有人对于一力坚持推动徽州人丁丝绢案的帅嘉谟不满,想要杀人灭口而波及了自己,不值得如此大张旗鼓劳师动众。

    同样后怕不已的梁梧和郑德宗等人当然对高务实的态度表示欢迎,不过又有些担心高阁老知道后会怀疑他们对其不够尊重,因此又有些犹豫。

    高务实再三劝解,表示自己会给三伯明确说明,并当场写下家书作为凭证,这才让他们打消了“特事特办”的念头,淡化处理。

    但实际上,高务实已经知道这此刺杀并非针对帅嘉谟而来,而是冲着他来的——对方一开始就是朝着自己所住的北房准备潜入,被高珗安排的暗哨发现之后,甚至对北房发动了强攻。

    幸好,高家这批骑丁虽然不可能在郑家别院里头搞骑战,但他们的射术都是一流水平,刺客刚进院子,就被当场射死三人。

    随后的激战中,一直保持警惕、和衣而睡的高珗奋勇当先,当场斩杀两人、重伤一人,其余家丁则收获了剩下的战果。

    高务实的北房之中,前后只有两名刺客冲了进去,其中一个刚进去就被早已闻声而去守护高务实床前的高珗当胸一刀结果了性命,另一人随后也被高珗抵挡,然后被一拥而入的几名家丁乱刀砍死。

    整个刺杀从开始到结束,可能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而高务实从头到尾没下床——不是因为淡定,而是吓的,再加上他知道自己跑也没用,还不如铁了心信任高珗。

    刺杀发生之后有人逃跑,但高珗没有允许家丁们紧追不舍,他只派了两个家丁前去县衙告知梁梧,其他人全部被留下守卫。

    因为在他看来,保护高务实的安全才是第一要务,事后查案反倒不在他的任务范畴之内。

    高务实当时本来也很是紧张了一会儿,因为他已经察觉这次刺杀的目标是他而不是帅嘉谟,但他不敢保证刺杀者会不会玩一手调虎离山,因此默认了高珗的做法,毕竟这是最稳重的处理方式。

    但没过多久,他就有些后悔了,因为他们只拿到一个活口,而那个人不仅身中两箭,还被砍了好几刀,早已昏迷过去,能不能拿到口供完全看运气。

    天下间想高拱去死的人可能不少,毕竟他的门生虽多,政敌只怕更多。但高务实不认为是高拱的政敌策划了这次刺杀。

    明朝的政争固然激烈,但文官政争上升到肉体消灭的实在很少,肉体消灭的手段下作到刺杀的,那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高务实基本排除了文官的嫌疑,毕竟一来不符合常理惯例,二来如果是政敌所为,杀他高务实又管什么用?

    高务实认为最有嫌疑的策划者,只有冯保。

    但有一点他想不明白,冯保贵为东厂提督,地位固然是高,权力固然是大,可是他手底下都是东厂大珰和番子们,又没有所谓的江湖人士,而这群刺客按照高珗所言,却实在不像公门中人。

    历史上冯保虽然阴险跋扈,但他的手段却实在谈不上高明。要知道,高拱被阴下台之后,冯保还搞出一场“王大臣案”的闹剧,试图置高拱于死地,可即便这个王大臣案幼稚到让人哭笑不得,但好歹也算是“规则内”的做法。

    那个时候高拱已经去职,如果冯保手上真有好用的“江湖人士”,直接刺杀高拱不是更简单,何苦搞那么蠢一个案子出来?

    这是为何?

    如果不是冯保,高务实又实在想不出还有谁非要将自己杀之而后快。

第009章 安阳之行(一)

    冬月已过,腊月初来。由磁州通往彰德府治所安阳县的官道上,一行骑士护卫了几辆马车,碾过薄雪,缓缓前行。

    唯一一辆用以乘人的马车里头,高务实与帅嘉谟相对而坐。

    其实只有帅嘉谟是规规矩矩跪坐着,而高务实则是一只手靠着一方锦墩,斜斜地半躺着。

    两人中间放着一个小铜炉,用以保证车内的温度,铜炉边上却有一方案几,上面摆着不少纸张,纸上用高务实“发明”的炭笔写满了字。

    “你的数术天赋的确很好。”高务实看着眼前正在做题的帅嘉谟,笑了笑道:“徽州的案子事了之后,来京师帮我,如何?”

    帅嘉谟抬起头,露出笑容,答道:“侍读若再不邀请,小生也要毛遂自荐了。”

    高务实哈哈一笑,用手指了指他,道:“你这身本事,在歙县也就能查查账,而且你看,还查出事端来了,这件事完了之后,我估计你也在徽州待不下去,来我这里却是正好,我有很多事情,将来可能都要仰仗你。”

    “岂敢当侍读仰仗二字。”帅嘉谟苦笑道:“侍读的数术胜我百倍,若非亲见,简直不敢置信。”他顿了一顿,又道:“这次夏税生丝案竟然会闹成这样,说实话已经远远超出小生的预计……只希望将来能有口安稳饭吃罢了。”

    “你还是没有理解我对数术的关心。”高务实摇了摇头:“其实天下间有很多事情,都需要数术支持,除了你能想到的那些,还有很多……更多。”

    “侍读高瞻远瞩,岂是小生这等人能够体会……”

    “哈,又来这套。”高务实摆摆手,忽然道:“我如果告诉你,其实连打仗都不过是数术,你会信吗?”

    帅嘉谟张了张嘴,迟疑了一会儿,尴尬道:“这个……不太敢信。”

    但高务实却懒得解释了,他换了个姿势,微微掀开车帘,朝外面望了望,问道:“前面应该快到安阳了吧?我听说,安阳便是当年的邺城?”

    帅嘉谟点了点头,道:“是,彰德古称殷、相、邺,其地便是如今安阳,不过古邺城应该是在如今安阳稍北二十里左右,差不多就是眼下我们所在的位置。”

    高务实道:“我对安阳没有太多了解,说到邺城,几乎也只能联想到袁绍、曹操。”

    你连《龙文鞭影》都写得出,历史水准岂能只有这点?

    帅嘉谟只当高务实自谦,笑了笑没说话。

    不过高务实也没打算跟帅嘉谟煮酒论英雄,直接把话题一转,道:“我没记错的话,彰德似乎是赵王封国?”

    然而帅嘉谟也不清楚,只好道:“从位置上看,应该是吧……咱们大明的王爷太多了,小生实在记不清楚。”

    “是啊,太多了。”高务实点点头,但没继续说。

    帅嘉谟从高务实的语气中感觉到他似乎言犹未尽,这人也真不是个很有做官天赋的人,下意识跟了一句:“侍读似乎对此有些不满?”

    “不满?”高务实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我为什么要不满?”

    帅嘉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其实很多士人都觉得咱们大明的王公太多了些,国家负担越来越重……”

    “你有数据吗?”高务实淡淡地道:“具体重了多少?”

    “这个……”帅嘉谟苦笑道:“侍读说笑了,小生不过一小吏,哪有这样的数据?”

    “那就是了,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你既只是小吏,何必问及于此?”

    高务实叹了口气:“有很多事,在野的时候站着说话不腰疼,在朝了才会知道难办。你以为国朝这么多高官显要,真的个个都蠢笨得看不出这些问题?帅嘉谟,你在人丁丝绢税一事上都知道光提出问题没用,得给出处理办法,怎么还会问我是不是对王公太多有所不满呢?我满意也好,不满意也罢,我现在能解决吗?”

    帅嘉谟有些尴尬,辩解道:“侍读太子近臣,或许可以……呃,影响一下。”

    “现在还不行。”高务实直截了当地伸手阻止了他的话。

    帅嘉谟不敢再问,过了一会儿,才道:“侍读,你觉得人丁丝绢税一事,小生有多少胜算?小生听说,那五县又拿出了新的证据来。”

    高务实点了点头,道:“他们的确拿出了新的证据,据我了解,你现在在这件事上,至少从证据上来说,并不占优。”

    帅嘉谟面现忧色,迟疑了一下:“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个税单让歙县交,的确是不公平的。”

    “公平与公正,原本就不是一回事。”高务实笑了笑,又道:“况且,这件事需要的既不是公平,也不是公正。”

    帅嘉谟呆了一呆:“为什么?”

    “公平也好,公正也罢,都解决不了这么问题。”高务实淡淡地道:“上次遇刺案之后,我被迫在安肃耽误了足足六天,然后这一路来,沿途诸地都很紧张,他们不光是紧张我,也紧张你,因为这个案子现在已经闹大了。”

    高务实把上次遇刺案推到帅嘉谟身上,以至于现在连内阁都关注起徽州人丁丝绢案来了。

    帅嘉谟诧异道:“大到什么程度了?”

    高务实哈哈一笑,道:“你们歙县人杰地灵,一大帮子乡党高官都上疏了。”

    这话的确不假,就这么短短的时间,歙县出身的官员们已经纷纷上疏,以期形成舆论压力,以下几位可以算是代表:

    汪尚宁,歙县竦口人,进士,官至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汪道昆,歙县千秋里人,进士,官至郧阳巡抚(历史上他一年后会升为兵部左侍郎)。而且他文名极盛,和王世贞并称南北两司马,“后五子”之一。

    江珍,歙县南人,进士,官至贵州左布政使。

    方弘静,歙县南人,进士,官至南京户部右侍郎。

    程大宾,歙县槐塘人,进士,历任南吏部考功主事,广西副使、滇南学正。

    曹楼,歙县雄村人,进士,官至江西右参政。

    江东之,歙县江村人。此时他还没进士出身,要到后年才考中。再后来,他以御史身份首先向冯保开炮,也是万历朝中一个名人。

    帅嘉谟听得呆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其他诸县呢,他们没有应对?”

第009章 安阳之行(二)

    其他五县当然会有应对,但没有谁自己跳出来表示对这起刺杀负责,他们是朝廷命官,又不是恐怖组织,谁都不会朝这种枪口上撞。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婺源县。婺源县是徽州府仅次于歙县的大县,实力位居五县之首,更是朱子的故乡。婺源知县冬月十五接文,在二十二日即发回申文,以大明的平均行政效率而言,堪称神速。

    可惜速度虽然快了,质量却实在有些拿不出手。这篇申文的论点,和此前绩溪杨教谕一样,指称歙县亏欠夏麦九千七百石,被罚补交夏税生丝八千七百八十匹,历年输送,与其他五县无关。至于“人丁生绢”,那是南京承运库的事,更与地方无关。

    这个论点当然破绽很大,毫无新意。不过这也没办法,一共只有几天时间,婺源县令再有才,也不可能跟帅嘉谟精心准备了几年的证据相匹敌。

    不过该县令到底也非庸手,他在申文里,还提出了一个四两拨千斤的方案:查阅黄册。

    所谓黄册,乃是朝廷重要的赋税档案,上峰征派赋役,都要依据黄册来施行。它是第一手资料,最具权威。

    婺源县的逻辑是:如果《大明会典》和府志记载无误的话,那么在黄册的原始记录里,一定会有相应记载,后者的可信度要高于前者。因此只要去查黄册档案,自然就知道谁对谁错。

    按照规定,黄册会抄送数份,不仅本县、本府都有保存,还会抄送南京户部留底。你可以说本县本府存的黄册可能会被篡改,但南京户部的留底,不可能被你某个地方的官员篡改,绝对是准确的,一查便知真伪。

    婺源县这个说法独辟蹊径,给解决纷争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除此之外,他也效仿歙县,拉来了本县的一批名人助威。虽然阵势不如歙县显赫,却也有四位进士出身的致仕高官压阵——这就是南榜进士竞争激烈的原因,这才区区一个徽州,就牛到这个程度,只是辖下两县,就能拽出这么多名人,还全是活着的。

    三天之后,绩溪县再次加入战团,同样也是知县领衔。

    有了婺源争取时间,绩溪县准备得更加充分。其知县选择了另外一个辩驳策略,把突破口放在了“独征生丝”之上。

    帅嘉谟此前有一个质疑,说徽州有六县,为何独独在歙县征收生丝?这根本不合理,所以一定是六县均输。他还举了很多例子,比如常州府进贡茶叶,《会典》里就写明“征于宜兴县”;宁国府进攻木瓜,也写明由宣城县专输。所以如果朝廷单独在歙县征收生丝,《会典》一定会明确写出来。

    绩溪针对这个质疑,罗列了一大堆反例:苏、常独征白米;宁、太独征牧马;绩溪独征皇木。这些在《会典》里也没专门写出来呀。又譬如松江府的绿豆,只由华亭一县征收,上海县不必去管;安府的药材,只由山阳县征收,睢、赣两县就不用交;金华府的麻地,只征武艺县,至于丝、纱二项,则从汤溪征发,其他县不必交纳。这些单征的项目,《会典》里也都没提啊。

    罗列完这一大堆,绩溪县令表示,一府独征一类物资于某县,实属平常,《会典》不可能面面俱到,写的那么详细。因此帅嘉谟的质疑,纯属见识太少,毫无道理。

    道理说清楚了,可惜绩溪作为六县中最小的一县,找来找去发现本县没有活着的进士,只好退而求其次,请出了三位举人联署。

    婺源、绩溪一大一小两县打起头阵。其他战友也不好落后,几天后休宁、祁门两县也有了回应。

    尤其是休宁知县的回应,对帅嘉谟的威胁最大。此公准备了将近一个月,出手不凡,他抛开那些弯弯绕绕,矛头直指歙县的核心要害——数字。

    歙县或帅嘉谟最核心的质疑,在于两项税赋的数字不符。

    歙县“夏税生丝”补麦九千七百石,折生绢只有四千多匹;而每年歙县却要交纳“人丁丝绢”八千七百八十匹。多交的四千匹,一定是本该其他五县负担。

    关于这个质疑,休宁知县给出了自己的调查结果:

    他发现,在乙巳更制中,行中书省除了查获歙县亏欠夏麦九千七百石之外,还在其下辖的登瀛、明德两乡,重新清查出一部分抛荒的桑园田地,加上抄没程辉祥、叶忠两个大地主的田地。这些土地,都重新丈量造册,然后重新计算征税。

    亏欠夏麦、抛荒桑园田地、抄没田地,这三项加在一起,歙县新增的赋税一共是生丝一万零九百七十四斤又三两。每二十四两生丝,折绢一匹,所以总数正好是八千七百七十九匹整,与“人丁丝绢”数字相符,所以这就是歙县的税。

    在洪武十年、二十四年、永乐十年、成化十八年,对这笔赋税的数额都有调整。到了弘治十四年,朝廷把生丝折绢的比率,从二十四两调整到了二十两,但定额八千七百七十九匹,却没有改动过。

    这还只是休宁县令的第一招,他的第二招,指向物产。

    因为帅嘉谟之前曾提出,歙县明明不产丝,为什么要以生丝为赋税折色呢?

    休宁县令考察了一下,发现歙县下辖的登瀛、明德、仁礼、永丰、孝悌、滚绣、下乡几个乡里,本来是有桑园的,而其他五县则从来没有过。显然,虽然歙县现在不产生丝,但不代表以前也不产——生丝曾经是歙县的特产土贡。

    也就是说,这是物产变迁所导致的历史遗留问题,但那还是你们歙县自己的问题,不能推卸给别人。

    至于说《府志》上为何没提歙县原本有桑这件事?休宁县令认为很简单,因为歙县本就是徽州府的治所所在,《徽州府志》是歙县籍的官员带头修的,他们当然得掺私货啊!

    休宁县的第三招,则对准了帅嘉谟抱住不放的《大明会典》。

    为什么在《大明会典》的记载里,只写“人丁丝绢”征于徽州府,没写征于歙县?休宁县的解释非常简单,就三个字——没必要。

    会典是从布政使这一级进行记录,没有必要记载到县这么详细。更何况每一府都有自己的情况,拿外府的例子来质疑本府,实属荒谬。

    休宁县的回答,可以说是目前为止五县反击中最犀利的一个。这三招下来,拳拳到肉,招招见血,就算是帅嘉谟已经到案,与他当面辩论,恐怕也会非常棘手。

    相比之下,同一天交作业的祁门县,申文就写得毫无意义,无非老生常谈加哭穷而已。不过这也是没办法,因为祁门知县正好开缺,申文是由县丞代理回答,该县丞是个老举人出身,果然还是比不上进士老爷的水平。

    前面已经珠玉在前,黟县知县就显得轻松多了。在申文里,他心不在焉地重复了一遍前几位知县的意见,然后说了句略带萌感的风凉话:“歙县那么大,就算减了丝绢税,也不过是大江之上去掉一条船而已;我们黟县现在穷得只差当掉裤衩,再加哪怕一点点赋税,那就和久病之人吃了乌头一样,当场就要死了啊!”

    高务实把这些情况说给帅嘉谟一听,帅嘉谟就急了。

    他先对高务实这一路的照顾表现感谢,然后请求提前南下回徽州,跟五县好好论战一场。

第009章 安阳之行(三)

    高务实是有心将帅嘉谟留在身边听用的,他的计划摊子铺得很开,但人才却不够用,有帅嘉谟这样一个有着数学和刑名双料专业的人才,对他而言很有作用。

    说来也是好笑,新郑高家虽然不是什么四世三公之家,但从祖父高尚贤一辈就算是发达了,父辈也不用说,尤其是三伯高拱,门生故吏满天下,按理说是不应该找不出人才来的。

    但问题在于,高拱门下弟子虽多,几乎可以说桃李满天下,却几乎全在官场。同时他们的才华也未见得适合高务实现在之需,更别提高务实年纪太小,身份也不足以驾驭这些师兄,因此空有巨大人脉,却利用艰难。

    守着金山没钱花啊。

    其实高务实自从前一次在太子伴读竞争中凭借《龙文鞭影》脱颖而出,后来又小试锋芒折了冯保的面子,私底下闯出一个“小阁老”的称呼之后,高拱的门生故吏们都在心底确定师相这是要传衣钵给高务实了,对他的一举一动都颇为关心,甚至连吴兑这样已经高居巡抚之人,对他也不敢小觑。

    不过,那并不代表他们会以臣服的态度对待高务实,正相反,他们对高务实的态度大体都是帮助、提携。

    高务实自己也深知这一点,这些师兄们只能是自己今后在官场上的奥援,却不是产业上的伙伴,自己的产业只能靠自己想办法。

    眼下虽然摊子铺开了一些,毕竟还只是个基础,还可以靠着高家的底蕴从家中选人,等这些生意全面展开,乃至于进军更多的项目,缺人的现象一定会更加严重,到时候肯定要引进人才。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既然肯定会有人才缺口,那不如现在就开始筹划。

    这年头,读书读得好的势必先考虑当官,实在是考不上的才会去找别的门路,而整体来说,大明的读书人占比又不高,这样一来,招募人才就很困难了。

    高务实知道高拱在掌握吏部之后有一个计划,就是加大对举人的培养和使用,现在已经再开始逐步推进了。

    这本身是个好主意,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是高拱的一项良政,高务实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按照这个思路来招募人才——举人可能有点困难,毕竟举人已经可以候补为官了,但秀才呢?

    历史上不也有很多落第秀才干了不少大事么?可见秀才这个层次,应该也是有不少沧海遗珠的。

    帅嘉谟倒是接受了他的邀请,但歙县人丁丝绢案还是必须先了结了才行,所以他必须回去。

    高务实只是不知道自己暗示给他的那番话,帅嘉谟到底听懂了没有。如果听懂了的话,他应该就不会再死钻牛角尖,非要跟五县论个是非曲直来了。

    为政有时候就是这样,公平也好,公正也罢,都不是关键,对错根本不是处理一件政务的决定性因素,只有利弊才是。

    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

    说得真好,也真讽刺。

    可是高务实也没有办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为政更是如此。徽州这档子事,最后肯定只能和稀泥。

    高拱这样的政治家,不会太纠结歙县和其余五县到底哪一方才是奥数冠军,那没有任何意义,他的目的只是找一个在南直隶推行一条鞭法的突破口。

    不过回头想想,帅嘉谟固然是人才,那个休宁县令似乎也很厉害,可见科举制度之下,也并不是说就不会出现有能力的人才,只是社会现状如此,大家千军万马争一根独木桥,再优秀的人才,一门心思做官去了,也发挥不到其他方面上来。

    所以这是个社会问题,绝非简单的科举制度问题,解决办法也绝不是什么废除科举——后世的公务员考试,不也是变相科举?可见问题不在于考试,只在于考什么,以及这些所考项目在整个考试中的权重。

    高务实记得当年有一次和表弟一起看世界杯,他感慨了一句:“咱们国家的足球青训体系太差,什么时候才赶得上人家呀!”

    结果他表弟哈哈一笑,说:“其实贼简单——高考足球额外加分,加分上限100分,十年之后中国足球就天下无敌了。”

    高务实目瞪口呆之后,觉得这虽然是句玩笑话,但其中还真不是没有道理。

    试想如果大明的科举能够加入其它科目,哪怕一开始分数比值低一点,难道就不能引导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关注其他学问?

    哪怕一开始的时候,只能改革到四书五经占九十分,数学、物理各五分,以大明的人口基数,也能多出许多数学物理方面的人才来。如此潜移默化,逐步加入其他学科,逐步调整各科分数占比,不就大事可期了?

    真正的难题,反而是第一步,怎么把其他学科加入到现行科举体制中去——那些腐儒是绝对不肯轻易答应的。

    但只要能加进去,一开始的时候无论分数占比多低,都不是问题。

    对这件事,他有一个规划,但只是一个笼统的思路,没有细化——他现在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份,细化了也没用,这都是以后科举高中、步入仕途之后的事,还要找合适的机会作为突破口,现在计划太细有什么意义?

    自己的考试是为官出仕的基本前提,这是肯定的,高务实也没有放松过学习,并且此次顺路来安阳,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这个目的服务。

    但他也不打算做一个循吏,一门心思就是升官发财过日子,他还必须把一些产业搞起来,赚钱固然是其中一个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以自己的产业来给天下人做榜样——赚了钱投资工商远比投资田产有意义得多。

    如果大明的人永远只会盯着那几亩田,早晚会被西方人赶超,这根本都不必讲什么道理。

    但高务实认为这不需要讲道理,大明这个时代的人却未必看得穿,即便极少数看得穿的人,他看穿了也可能没用——闲钱没有地方投资啊!兜兜转转之后,他可能就觉得还是只有买田最稳妥。

    所以高务实需要自己的产业,不是为了富甲天下、荒**荡,也不是为了暗植势力、意图不轨,他的根本出发点就是“以我为榜样,跟我就吃肉”。

    至于个人享受,他倒也不拒绝,但那毕竟只是顺便,而不是主要出发点。

    一个穿越者,又有这么好的家世,如果还一门心思汲汲于个人享受,也未免太丢分了。

    至于意图不轨……万一的万一,将来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上头非要弄死自己的话——再说吧。

    老子毕竟不是岳武穆,风波亭我是坚决不去的。

第009章 安阳之行(四)

    到了安阳之后,高务实便和帅嘉谟分道扬镳了,徽州人丁丝绢案该到了结的时候,让帅嘉谟快去快回,对高务实有利。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就是现在帅嘉谟的安全已经有了保障,刺杀案发生之后,高务实把案件引导到帅嘉谟遇刺上去,最后保定府派了两名官差护送帅嘉谟。

    两名官差当然不够,所以由保定车营游击将军郑德宗做主,借给保定府一个总旗护送帅嘉谟南下。

    按照大明兵制,一个总旗五十人,不过实际上由于缺额的原因,这个总旗只有三十四人。人虽然不满编,但护送帅嘉谟南下肯定够了,毕竟他们不是普通卫所兵,而是野战军性质的部队。

    高珗向高务实表示说,以这批人的战斗力,拿去镇守边关可能不靠谱,但在内地走走官道肯定出不了什么事。

    高珗最近几天一直很忙,他有些后悔这次出来只带了骑丁,带骑丁本来是预防高务实在路上遇到响马、山匪,但在城中休息的时候防备刺客却不是很擅长。

    当然这其实怪不得他,毕竟谁也没料到高务实居然会遇刺,所以他临时派人回京,请高陌紧急加派五十名步丁赶来——骑马步丁,主要负责驻地防卫。

    高务实对此没有反对,他花了那么多钱,享受保护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他也不是一味龟缩防卫,虽然刺杀案被他淡化处理,转移到帅嘉谟身上去了,却不代表他就把这件事忘了。

    一方面,高务实把所有的证据都交给了梁梧,让梁梧继续追查;一方面,高务实写了几封信与高珗向高陌请援的信一起送往京师。

    他心里觉得只有冯保有动机刺杀自己,但又对冯保是否真的会用这样的手段心存怀疑,毕竟刺杀这种事,实在很不符合大明政治斗争的传统。

    这是坏了规矩的做法。

    另外还有一个疑问:就算自己身死,冯保的局面难道就能好很多吗?

    只要高拱还在,并且不改变他对的冯保的态度,自己就算真的死了,冯保的处境也不会有太多改善——说到底,高务实在朱翊钧身边之所以能使冯保束手束脚,不是因为他自己真的有多了不起,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高务实的背后站着高拱,高务实不过狐假虎威罢了。

    小阁老,厉害之处不在于“小”,而在于“阁老”。

    高务实觉得,冯保能混到现在这个局面,不应该连这点道理都看不穿,所以才始终对此事保持一定的怀疑态度。

    但怀疑归怀疑,该做的安排还是要做,那几封信就是他的应对。

    直到安阳县令派人来请他赴宴,高务实才从思索中醒来。

    安阳县令姓钟名谷,既非高党一系,也非李春芳、赵贞吉一派,而是嘉靖末年内阁重臣袁炜的门生,与高务实既无甚可亲近之处,也无甚过节。[顺便说一句,袁炜幼年时也有神童之称。]

    这位县令官运不佳,会试三甲一百名开外,庶吉士也没能考进,最开始外放了一个下县,结果一任未满,丁母忧去职。守孝三年之后,复职仍是下县,干满一任,这才转迁安阳县。

    安阳县好歹是彰德府府治,乃是上县,总算有点像做官了。

    这个时候,高务实来了。

    高务实乃是高拱的侄儿,这一点钟县令当然是清楚的,而他的恩相袁炜早已于嘉靖四十四年病故,所以眼下他在官场之中已经指望不上有谁能提携一把,顶多就是和当年的同年互相帮衬。

    出于这样的现实,他也挺想在高务实面前混个脸熟,虽然未见得一定有用,但礼多人不怪,谁知道这位小阁老是什么做派?

    但由于彰德知府是李春芳的门生,所以他又不好亲自去迎接,以免高拱没巴结上,先得罪了顶头上司。说起来,也是怪可怜的。

    好在,高务实既然要在安阳暂住几天,他作为县令,宴请一下还是理所当然的事,就算知府也不好怪罪。

    赴宴其实无甚好说,不过钟县令很会攀关系,拿同年申时行来说事。其实钟谷所在的嘉靖四十一年金榜也挺有意思的:一甲三人分别是申时行、王锡爵、余有丁,这三位在历史上全进了内阁。

    至于现在,钟县令攀扯的是申时行——他是同知太子经筵事。

    当然,如果仅仅是同年,也没什么好说,但他们师出同门,都是袁炜点的卷。至于为何申时行是状元,而钟谷竟然混成了三甲,高务实就不清楚了。反正钟县令很谦虚,说自己才浅,与申侍郎相差甚远——才学差得远不远不好说,起码宦途不顺,现在地位的确差得很远。

    官场嘛,有点什么人脉都得拿来说,钟谷表示他和申时行不仅是同年,而且还是乡党——都是南直隶苏州府人。

    高务实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只是微笑着随口应了。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幸好你不是苏州隔壁松江府的,否则我还要担心你是不是徐阶的乡党呢。

    席间高务实问钟县令,郭阁老致仕回乡后,是住在县城还是乡间,自己此来主要是拜访他。

    钟县令这才知道高务实此来安阳的目的,连忙说郭阁老家虽然在城中有个宅子,但他老人家自己从不来此,自回乡起一直住在乡间。

    高务实便问道:“县尊,贵衙之中可有人认得去郭阁老家的路?”

    钟县令忙道:“有的,有的,郭阁老称贤海内,鄙人也常去拜访请益,既然高侍读要去拜访,不如鄙人亲自领路,以示尊重。”

    高务实无可无不可,推辞了一下,见推辞不掉,也就由他去了。

    原本钟县令的意思是今天现在县城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去郭阁老乡间的家中,但高务实担心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坚持宴会一撤就去。钟县令也拗不过他,只好匆匆安排,撤了宴便带高务实一行前往。

    出了安阳县城,往东走了也不过十里多路,周遭景色便完全回归田园了。此时正是腊月上旬,山间地头颇有积雪,钟县令没有乘轿,而是与高务实同车。

    到了一处村庄,钟县令一手掀开窗帘,一手伸出食指指着远方,朝高务实笑道:“高侍读请看,那儿便是东野先生老宅。”

    高务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当下便是一怔。

    堂堂致仕阁老,家中还真够清贫的。

第009章 安阳之行(五)

    东野先生,并非指唐代的孟郊孟东野,而是在隆庆元年时随高拱致仕的郭朴。

    郭朴字质夫,世称东野先生,安阳人。嘉靖十四年进士,选庶吉士,累官礼部右侍郎,入直西苑,嘉靖四十年冬,郭朴任吏部尚书。四十二年三月,离职回籍守父丧。四十四年四月,世宗召朴回京任职,郭朴因守制未终,不愿赴任,但世宗念其做官廉正,特欲用之,未准其请,他只好离家再次出任吏部尚书。

    四十五年三月,郭朴兼任武英殿大学士,与高拱同时入阁,时内阁首辅为徐阶。是年十二月,嘉靖驾崩,隆庆即位。徐阶在草拟遗诏的时候,故意不与高拱、郭朴商议,引起高、郭不满,隔阂日深。隆庆元年五月,徐阶借言路之力掀起“满朝倒拱”风潮,高拱愤而致仕。到了九月,郭朴怒徐阶专擅,也致仕回籍。告老还乡后,回到故乡安阳隐居于安阳东郊,过着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郭朴与高拱关系甚好,施政理念也比较相似,但此前高拱想要起复郭朴,私信与他相商,却被郭朴以为母尽孝而拒绝。

    事后高拱与高务实说起此事,高务实伯侄就觉得郭朴不肯起复的原因可能不仅仅是为母亲尽孝——他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资历比高拱还足,但他在隆庆眼中,却又肯定比不得高拱,如果借高拱之力起复回京再次入阁,他到底是居高拱之下,还是居高拱之上?

    郭朴比高拱大两岁,取进士早两科,同时入阁,正常来讲应该排名高拱之前,但一旦起复,就不一定了,所以这是一件很为难的事,一旦处理不好,不仅起不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反而可能与高拱发生龃龉。

    所以高务实想了个办法,借口拜师郭朴,先将他请回京师,至于起复的事,可以慢慢再想办法。高拱对此表示同意。

    至于高务实为何反对高拱推荐高仪入阁,而坚持认为起复郭朴更合适,除了高仪此人没有担当之外,还有一点则是寿命:历史上高仪在隆庆驾崩后不久自己也因高拱的倒台惊惧不已,很快咳血而亡;郭朴则不一样,他活到了万历二十一年,享年八十三岁。

    如果郭朴能够起复回阁,后面又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的话,他能关照高务实到而立之年。

    这个优势,连亲舅张四维都不能比。

    当然,除此之外,高拱与郭朴的关系能不能一直维持和睦,也是很重要的一条。不过,郭朴有“长者”之称,本身权力欲并不强,只要高拱能对他保持应有的尊重,按理说应该不是大问题。

    但高务实没有料到的是,他跟郭朴刚一见面,就被郭朴嘲讽了。

    高务实按规矩恭恭敬敬地求见郭朴。郭家守贫,郭朴这里只有一对夫妻老仆,将高务实和钟谷领进小院之后,郭朴倒也没有摆什么架子,就在堂屋会见高务实二人。

    但高务实才刚拜见他,郭朴便面无表情地打量了高务实与钟谷二人一眼,道:“昔年中玄至严府,曾引用过韩愈两句诗,高侍读可知晓?”

    高务实微微一怔,反应过来,点了点头,但不清楚郭朴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时严嵩当权,为首辅多年,因年老,经常在家中理事。有一次高拱去严嵩家找他汇报工作,由于当时抱严嵩大腿的人极多,严嵩的管家也见多了大官,看见高拱只是个五品官,也没把他当回事,爱理不理的叫高拱候着。

    高拱的脾气当然不是盖的,不过他懒得跟一个下人计较。等严嵩出来见他的时候,他才故意大笑一声。严嵩见他突然大笑,一时诧异不解,忙问他为何发笑。

    高拱道:“刚才看见元辅出来,在场的官员都特别恭敬,不由得想起了韩愈的诗,‘大鸡昂然来,小鸡悚而待’。”

    此言一出,场面自然立刻就尴尬起来,因为高拱把严嵩比作大鸡,把在场的官员都比作是小鸡,把所有的人都骂了一遍,在场官员的脸色都很难看。

    郭朴见高务实点头,淡淡地道:“今日倒是不同,小鸡昂然来,大鸡步亦趋。”

    钟县令顿时尴尬了,有心反驳,又不敢抢了高务实的话,进退失据。

    高务实心中也是一惊,暗忖:这是怎么回事,郭老爷子为何这么不给面子,把我和钟谷都骂了进去?还是说,他觉得我纨绔成性,仗着三伯的权势在地方上狐假虎威?

    不过,高务实对于应付这种老大人还是很有一套的,他不仅没有解释,反而一边自己揽过,一边给钟谷开脱:“世伯教训得是,是小子冒失了。不过钟县尊只是应小子所请,前来引路而已,此皆小子之过,望世伯明察。”说着,便上前躬身一礼。

    郭朴对高务实的反应略有些诧异,不过脸色却没有变化,淡淡地扫了钟谷一眼,道:“既然如此,钟县尊,如今年关将近,想必你也事忙,便不必在此耽搁了。”

    钟谷心里有气,却不敢在郭朴面前发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强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多谢郭公体谅,那晚生就不打扰了,异日得暇,再来请教。”

    郭朴微微颔首:“县尊慢走。老黄,代我送客。”

    老仆前来朝钟谷做了伸手虚引的手势:“钟县尊,请。”

    钟谷紧绷着脸,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高务实恍如未见,朝郭朴一拱手,就要说话。

    郭朴却摆了摆手,淡淡地道:“你的来意,中玄已经在信里和我说过了。”

    高务实眉角微微一动,恭声问道:“不知小子是否有此荣幸?”

    郭朴没有回答,只是打量了高务实一番,缓缓道:“听说高侍读入京半年,创办京华香皂,供应大内,行销两京;又开京西石炭,制蜂窝煤,风靡辅畿;再圈开平诸地,迫卫所移镇,采矿冶铁……如今日进斗金,可谓生财有道。”

    高务实心道:莫非他是要指责我贪财?

    不过像郭朴这种安贫乐道的老臣,有这样的指责倒也不出高务实意料,他面色不变地承认了下来,道:“此官民两便之举,小子为此也颇费了些心思。”

    郭朴哈哈一笑,面色转冷:“这么说来,你倒是颇为自得?好,我也不与你争论,中玄既然使你至此,我与他多年同殿为臣,若直接打发你走,未免失礼。你既奉他之命欲拜我为师,我总得考校一番,你可敢应?”

第009章 安阳之行(六)

    郭朴可能以考校来推辞高务实拜师的举动,高务实此前就有过心理准备,因此听了这话既不惊讶,也不畏难,只是平静地一拱手:“请先生出题。”

    郭朴微微点头,道:“中玄在信中说,你最先读《大学》,尤爱《大学衍义补》,丘文庄公天下大才,此书之中倒也颇有论财之说,既如此,我便以财出题: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高务实问:“小子在何处做题?”

    郭朴指了指旁边屋:“那边即是书房,笔墨纸砚俱有,你自去吧。”

    高务实也不客气,微微躬身一礼,便自己去了。

    到了书房,才发现郭朴家里的确简陋,虽然不至于像他诗中所言“茅屋”,但也着实有些寒酸,地面连青砖都没有,只是夯土轧成,甚至不怎么平整。

    幸好安阳也算是北方,倘若是南方的话,到了春夏之时,鬼知道这房子有多潮湿。

    这下子没有听琴赏月给他铺纸研墨,他只能自己先研墨,一边研墨一边思索这道题的破题之法。

    这道题出自《大学》第十章,原文是: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灾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这题属于全章题,即一整句,很符合高拱此前对郭朴的分析:郭朴这个人,喜欢堂堂正正。

    具体到这道题: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生财”就是生产的大道,这个道就是原则,也就是生产财富有大的原则,什么原则呢?

    “生之者众”,也就是说生产的多,“众”就是众多的意思。

    “食之者寡”,这个“食”就是只享用,就是少的意思。也就是大家都从事生产,那么生产的人就多了。比如朝廷里面没有闲职,吃白饭的,没有这些职位,那么食者寡矣,享用这些俸禄而不做事的人就少了。

    “为之者疾”,“为之”就是创造财富。“疾”就是迅速的意思,就是创造财富迅速。

    “用之者舒”,指使用财富缓慢,即谨慎使用,不浪费,“则财恒足矣”,那这样的话,财富就能永远充足,“恒”就是永远充足。

    破题者,最简单的说法就是点破题目之要义。这道题的要义是什么?其实就是第一句:生财有大道。

    重点有两个:生财,大道。

    高务实估计,郭朴出这一题,可能是为了提醒自己,生财是大道,而非小道,希望自己不要误入歧途,光想着自己赚钱。

    所以,这道题需要一分为二:首先,财是可以“生”的;其次,这是大道,要着眼天下,而不是局限一隅。

    高务实笑了笑,有解了。

    说大话嘛,我开过那么多会,很擅长的。

    纸已铺开,墨已研成,高务实直接动笔:

    “王者平天下之财,以道生之而已。”

    既然你喜欢堂堂正正,“王者”和“道”当然是提高破题逼格的最佳字眼,这个叫立论要高,就像后世解读李白的游玩诗,总要说他是“讴歌祖国的大好河山”一个道理。

    接下来便是承题,也就是申述题意,这也好办,高务实写道:

    “夫财不可聚而可生,而生之自有大道也,可徙曰‘外本内末’乎?”

    高务实这句“外本内末”,也是出自《大学》: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

    朱熹《章句》里说:“人君以德为外,以财为内,则是争斗其民,而施之以劫夺之教也。”大致意思是德第一,财第二,不能本末倒置。

    高务实这里写出来,意思则是:郭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没有重财而轻德。

    接下来便到了真正写文章了,所谓“起讲”是也。这一次,高务实略微思索了一下,倒不是意思不好表达,而是需要琢磨一下语句。

    不多时,他提笔写道:

    “且平天下者,而权夫多寡有无之数,宜非王事之本务也。不知生民有托命之处,无以给其欲则争。两间有不尽之藏,无以乘其机则敝。惟不私一己而以絜矩之意行其间,所为导利而布之上下者,诚非智取术驭者之所能几也。”

    众所周知,八股文要“代圣人立言”,这一段起讲,高务实便是根据上面朱熹的意思来表述,写完之后又看了看,觉得没问题,尤其是“不知生民有托命之处,无以给其欲则争”这一句里的“争”字,完美契合朱熹的观点。

    “吾为平天下者言生财:”这叫入题,开始准备讲道理了——讲大道理。

    下面要开始起二股,这需要工整对仗,越发需要雕琢文字,高务实没有直接写,而是先打了一下草稿,对照着又改了两遍,调整了个别用字,这才写下:

    “财本无不生也,财一日而不生,则万物之气立耗,而生人即无以自全,知其本无不生,而长养收藏,可以观阴阳之聚。

    财亦非自生也,财一日而不生,则万物之精易散,而大君于是乎无权。知其不可不生,而盈虚衰旺,可以调人事之平。”

    高务实上句所说,其实意思很简单:财这种东西,必须要有,至于扯到万物、阴阳之类,乃是拔高,当然也必须拔高,儒家文章一贯如此嘛。

    下句就务实多了,说财也不是自己生的,君王以治理天下财而得权,用财富来平衡天下万民。

    这其实也算是彻底表明文章观点:理财,是为天下计。

    那么下一句出题也就好写了,呼应一下:

    “生财固有大道焉!”

    生财确实是有大道蕴含其中呀!

第009章 安阳之行(七)

    腊月天的夜来得很早,即便高务实写文章的速度着实不慢,但受限于研墨以及毛笔的书写效率,等他“交卷”也已傍晚时分。

    郭朴本以为他要挑灯夜战,想不到竟然如此之快,当下便接过手稿,命高务实坐在一旁等候。

    高务实方才就着最后的天光写完文章,郭朴的目力不及高务实,只好点上油灯,就着昏黄的灯光再看。

    坐在一旁休息的高务实见郭朴点油灯都只点一根灯芯的小灯,心里也颇为感慨:此前拿徐阶对比,觉得高家已经算是安贫乐道了,想不到跟郭朴一比,高家也能算得上豪奢。

    当然,高家是累世官宦,与郭朴不同。高务实的太祖父高魁中举人,授县令,后官至工部虞衡司郎中,掌蓟州冶铁;高务实祖父高尚贤为正德十二年进士,迁转多地,累官至光禄寺少卿;至高捷、高拱这一辈,已经人人出仕,满庭栋梁,家声远扬,又是实学宗门之家,士林景仰。

    这样的家世,有些产业也不足为奇,反倒是徐阶与郭朴二人的对比太过鲜明。徐阶与郭朴,都是普通人家出身,同样是年少得意,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官至阁老。

    然而,徐阶家中之豪富,何止十倍于高家?郭朴家中之贫寒,恐怕也十倍于高家。

    其中差距,令人感慨。

    高务实想到这一点,忽然有些理解刚才郭朴对他的“为难”。人家安贫乐道至此,听说自己入京不到一年,便攒下偌大家产,日进斗金,怎能不怀疑自己贪财?

    幸好,听他刚才的说法,总算还知道自己赚的钱主要是来自香皂、蜂窝煤和采矿,而不是仗着高拱的权势屯田买地,要不然只怕会被直接骂出去。

    跟蒙古人做生意的事看来最好不要轻易让这位老爷子知道,否则必吃一顿排头。就算将来瞒不住,也要让他以为是俺答封贡之后才有。

    高务实心里在琢磨郭朴,郭朴其实也在琢磨高务实。

    高务实这篇文章做得很好,立意高大,立论平正,诚然佳作。且观其行文,明显是明白了自己出题的用意,不着痕迹的解释了自己并非贪财好货,只是经世致用,实践其实学宗门之家风。

    高家之人,讲经世致用,那是理所当然,能言行一致,更是值得赞赏,郭朴心中暗暗点头,先前的担忧已经去了大半。

    仔细看了一会儿,郭朴抬起头来,对高务实道:“高侍读,你或许不知道,张太岳曾以此题写过一篇范文。”

    高务实连忙站起身来,躬身道:“小子那闲官当不得真,先生称我名即可。”

    郭朴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其他反应。高务实知道他这是表示:我还没有答应收下你这个弟子。

    不过高务实也不纠结,他在想郭朴刚才这句话的意思,思索了一下,才道:“先生所言太岳相公的范文,似是某年主考时所作,若小子未曾记错,其破题应当是:善理财者,得其道而自裕焉。”

    郭朴微微诧异,但仍然点了点头,弹了弹手中的稿纸,道:“单以破题而论,你这文章的破题,倒比张太岳更见大气。”

    “岂敢与太岳相公相提并论。”高务实连忙谦虚了一句。

    不过,他心里想的却是:你说“单以破题论”,也就是说其他方面是张居正占优。

    谁知郭朴却摇了摇头,道:“时文有其特性,大抵观其破题,便高下立判。但你与张太岳不同,你二人虽然相差数十载,但正因为学文长短有别,所处地位迥异,所以有些差异,不足为奇。我只论文章,不提官位。”

    高务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心想郭朴中进士比张居正早了四榜,他倒是不介意评价,只是万一说了什么张居正的不是,将来该不会传到张居正耳朵里去,结果害了我吧?

    但人家郭老先生都已经这么说了,高务实也没办法,只好道:“还请先生指点。”

    郭朴对他的一脸为难毫不在意,淡淡地道:“张太岳写此范文之时,已是内阁辅臣,位高权重,他那文章,粗看立论平平,并无你这破题恢弘博大,但你不要以为他是不能为之,他只是刻意取小……你可知我所言何意?”

    高务实没思考过这点,闻言不禁有些意外,心中暗忖:张居正是有大抱负的人,行文当然能够恢弘博大,这是不必说的。可是光看他和自己刚才这篇文章,从破题来说,的确是我这破题比他更见高远。

    我破题为“王者平天下之财,以道生之而已”,他破题“善理财者,得其道而自裕焉”,我一开篇便是站在君王的高度,将理财理解为君王治理天下之道;他却并未特指这个“善理财者”是谁,说君王当然也可以,但说普通人也未必不行。按照儒家传统,动辄天下、圣人、圣君、万民,我这立论的确要高一些。

    只是,郭朴说张居正并非不能“恢弘博大”,而是特地“取小”,却是何故?

    高务实再仔细思索了一下郭朴刚才的话,忽然灵光一闪:郭朴特意指出张居正写这篇会试范文之时,已经是阁老之尊,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张居正要表达什么政治思想,或者施政理念。

    张居正的政治思想、施政理念是什么呢?跟高拱极其类似:经世致用,讲求实效。

    换句话说:他没兴趣讲那些大道理,他要的是做出实绩。

    高务实恍然大悟,拱手道:“先生,小子以为,太岳相公此文,之所以破题不求大而求小,乃是因为他本已是阁臣之尊,无须求大而自显,反而深知国朝积弊,提倡就事论事,切实做好当前实事,唯有脚踏实地之行事,摒弃好高骛远之论道,天下方能大治。”

    郭朴面色惊讶,仔细打量了高务实一会儿,才叹道:“中玄信中夸你‘思虑甚深,不似小儿’,今日观之,果然如此。太岳写此会试范文,非是要彰显文笔才思,而正是如你所言,希望传达求实之精神于众考生,是以若是你与他这两篇文章同考,你必居其上,但却并不代表是他文章不如你,而是他此时所思所求与你不同。”

    高务实诚恳地拱手道:“学生明白,谢先生指点。”

    郭朴又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道:“你那三伯忒有意思,我郭质夫两典铨务、三主抡才,他竟使你拜我为蒙师?”

    高务实听了也有些尴尬,正不知如何回答才算妥帖,谁知道郭朴摆了摆手:“我本是不该答应的,不过看你文章早已登堂入室,想必此后也不必我循章句读的教,我便给他这个面子,收了你了,你有何不懂之处,再来问我吧。”

第009章 安阳之行(八)

    郭朴答应收下他这个弟子,高务实算是松了口气,但他此来拜师只是表面任务,更关键的是要把郭朴请回京师,随时等待起复,所以这事还没完。

    高务实趁着郭朴此刻露出笑容,赶紧提出请老师先前往京师,自己回乡小试之后便会去京师向老师请教学问。

    郭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忽然出言问道:“你看过这几天朝廷的邸报吗?”

    高务实怔了一怔,摇头道:“近来一直在赶路,且在安肃时便出了点麻烦,耽搁了几天,一路上没怎么留意朝中事务,出了什么事了?”

    “你那三伯,大概是要剪除赵大洲的羽翼了。”郭朴的卧蚕眉微微一动:“朝廷启动了京察,且此次京察之重点在科道。”

    高务实一怔,迟疑道:“学生离京之前,尚且未闻此事。”

    郭朴呵呵一笑,伸出手指虚指了高务实一下,道:“但此事却恰恰与你有些关系。”

    “与学生有关?”高务实诧异起来:“却是为何?”

    郭朴道:“把汉那吉请降这档子事,是你搞出来的吧?后来朝廷授官把汉那吉,其中也有你的首尾,更不要说俺答此后又再次请求通贡与册封,而你更是不顾自己无品无级,仗着有钦差之命在身,上疏言事,为封贡张目。”

    “老师所言这些事,确实都有学生的首尾,只是这与京察有何关系?”高务实皱眉道:“风马牛不相及啊!”

    “不然,大有关系。”郭朴正色道:“叶梦熊此人,你可知晓?”

    郭朴一提叶梦熊,高务实一下子明悟过来。

    原来高拱与赵贞吉之间的直接冲突,起因于御史叶梦熊上疏反对受降、授官把汉那吉的正确决策,言“把汉那吉之降,边臣不宜遽纳,朝廷不宜授以官爵,将致结仇致祸”。结果是“上览疏,怒其妄言摇乱,命降二级调外任。”

    次日,上谕高拱曰:“朝觐在迩,纠劾宜公。自朕即位四年,科道官放肆,欺乱朝纲,其有奸邪不职,卿等严加考察,详实以闻。”

    高务实回京之后,与朱翊钧见面时间不算多,但两人就这件事还是讨论过几句。当时朱翊钧提起他与高务实第一次见面之时就曾表示皇帝对科道不满,此次叶梦熊等人又对俺答封贡一事大放厥词,皇帝十分不满,已经决定好好整治一下科道。

    当时朱翊钧只是随口一说,而高务实的心思也没有放在这件事上,所以郭朴刚才提起的时候,他也没能一下子想起来。

    现在看来,此次考察的起因,是皇帝认为要排除言官对俺答封贡的干扰,确保“隆庆和议”的顺利进行。隆庆的本意是敕谕吏部考察,而后世传闻,尤其是王世贞《首辅传》里却说是高拱“觇知上意”,请求考察科道,借以挟私报复。

    高务实最近没看邸报,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于是向郭朴求证,他是致仕阁老,当然有邸报可以看,能够了解朝廷动态。

    郭朴告诉他道:“你三伯知道考察科道必引赵大洲不满,因此,虽然陛下的意思是由吏部单独考察即可,但他还是于次日上疏,请求都察院协同,一同参与京察。”

    高务实诧异道:“既然如此,赵公应该可以理解并接受了才是呀。”

    “时间上出了差错。”郭朴叹道:“中玄接到圣谕的时候是下午,你知道他是上午在内阁办公,下午去吏部办公的,于是他就打算第二日再上疏说这件事。谁知道赵大洲那日下午在内阁左等右等,等不到你三伯的反应,便以为你三伯打断单独揽下此次京察,勃然大怒,直接上疏,要求停止京察。”

    郭朴把邸报上的信息综合他自己的分析告知高务实,原来赵贞吉一怒之下上疏说:顷因叶梦熊考察科道并及四年以前,“人心讻讻,人人自危”,“今一概以放肆欺乱、奸邪不职罪之”,“未免忠邪并斥,玉石俱焚”,“未闻群数百人而尽加考察,一网打尽”。要求皇帝“收回成命”。疏入,隆庆十分不满,认为赵贞吉曲解圣谕,指斥朝政,直截了当予以拒绝。

    于是此次京察便单独由吏部包办,高拱做事又快,吏部在他上台之后,建立了新型人事档案,查起来十分方便,很快便有了结论。赵贞吉门下有些门生故吏,一贯坐而论道,少有实际成绩,有几个平时跳得很欢的,都在贬斥之列——于是麻烦就来了。

    赵贞吉大怒,指使门人大肆议论,说高拱借考察之名斥谪魏时亮、陈瓒等是挟私报复。

    在他或者他们看来,凡是弹击过高拱的科道官员都只能升迁,不能降斥,如有降斥,就一定是“报复”,根本不看吏部降斥这些人所给出的原因。

    高务实听罢,面色为难,叹道:“若果然如此,即便三伯能忍,其弟子门生恐难忍之。”

    郭朴目露惊讶之色,道:“你三伯说你颇悉人心,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高务实顾不得自谦,忙问:“果然出事了?”

    郭朴点了点头,道:“考察事竣,吏科都给事中韩楫疏论赵大洲庸横,请罢之。赵大洲疏辩,谓韩楫是中玄私党,排击异己。赵疏自辩‘庸横’,转而攻中玄为‘横臣’,因请解中玄吏部亊权。”

    高务实本来有些紧张,听得这一说,却松了口气,继而又嗤笑道:“赵公此举,非罪我三伯,实罪陛下也。学生料定,三伯一定会自请去职,而陛下会坚持挽留,说不定还会反命赵公致仕……赵公休矣。”

    郭朴沉默了一下,目光炯炯地看着高务实,问道:“何以见得?”

    高务实耸耸肩,道:“好教先生得知,三伯一直觉得自己事权太重,自学生出京为止,三伯请辞天官已达三次,言辞恳切,奈何陛下坚持不肯。赵公上疏言及此事,在陛下看来是何性质?无非是赵公不满三伯大权在握,心怀怨望,因而归咎陛下,且有挟迫之意。”

    高务实顿了一顿,叹道:“倘若是三四年前,赵公有此举,陛下或会慎重处置,两相劝解,然则此时却不同了,陛下根基已固,又当封贡俺答之关键时刻,岂能容忍赵公如此?赵公去职已定,毋庸言也。”

    郭朴盯着高务实看了半晌,才幽幽地道:“我知道中玄为何要你拜我为师了。”

    高务实有些错愕,下意识问:“为何?”

    郭朴叹道:“你文章固然大气,天资亦高,但却太过精巧于心计,你三伯怕你偏于旁道,失却中正醇和本心,错步权谋机巧之道。他素知我为人还算方正,使你拜师于我,非学文章权术,实固浩然之气也。”

第010章 新郑高氏(上)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郭朴终于还是答应了高务实的拜师请求,但他拒绝立刻回京,表示要等高务实通过小试,然后一同返京。

    换句话说,如果高务实未能通过小试,那拜师之说也就无疾而终了。

    这里有一点需要说明:明代读书人必须先参加县试,录取后才能参加府试,府试录取后才能参加道试,而道试通过者为生员,未通过者为童生。

    也就是说,似高务实这等还从未参加过考试的人,连童生都算不上,只能叫童子。

    不过明代三年两考,高务实今年可以把县试、府试、道试一条龙考完——前提是考得顺利的话。

    在明代,哪怕只是考个童生,也是很不容易的事,生员就更难。盖因为士子参加县试,录取人数就有名额限制,县试过了参加府试,录取名额也有限制,是以哪怕区区一个童生名额,也要经过县、府两次把关,而童生能不能顺利成为生员,还得看道试这最后一关,道试同样有名额限制。

    相对而言,因为北方学风不如南方浓郁,北方士子相比南方士子的竞争要宽松一点。江南一些地区,比如南直隶、浙江等地,那考起来真是千军万马独木桥。一个县试就能刷下去上百甚至数百人,一个府试刷下去的人数基本都得上千,稍微大点的府,府试刷下去数千人也不稀奇,可见其难。

    高务实籍贯所在,是河南开封府新郑县,开封府无须多介绍,乃是历代大府,因此又是北方诸省中竞争比较激烈的地区。

    当然,郭朴已看过高务实的文章,他坚持等高务实小试通过之后再回京,并不是认为高务实会小试失利,只是不想单独去京师罢了,那太尴尬。

    郭朴家逼仄,郭朴也就没有留高务实,并且嘱咐他次日直接上路,不必再来告辞。高务实知道郭朴为人,既然这般交待,就不必多此一举,于是返回安阳,休息了一夜。

    次日一早,高务实便从邺城马驿出发南下卫辉府,然后转道偏西南的新乡县,走亢材马驿至荥阳往南,过郑州,再经郭店马驿抵达新郑。

    高家祖宅并不在新郑县城之中,而是在县城东北的高老庄——这个名字很著名,但并不是《西游记》里那个高老庄,其地大约在后世新郑市和庄镇西高村左近。

    高老庄离新郑县城并不远,出城约莫十里左右便到,高务实因为是从北而来,干脆没进县城,直奔高老庄而去。

    自从进了新郑县界,高务实的马车上便多了些东西:左右车辕各插上了一面三角小旗,小旗中间是一个高字,高字两边各有一个人面蛇身像,左右相交,将高字围绕起来。

    这是高家特有的标示,放在欧洲相当于家族徽标。不过这个纹饰在新郑并不少见——人面蛇身是古书记载轩辕黄帝的部落图腾,而新郑是轩辕黄帝故里,所以新郑叫得上名号的家族几乎都以人面蛇身为纹饰。

    差别只在于中间那个高字。

    新郑高家,只有高老庄这一家当得起这四个字。

    既然已经到了新郑,高珗就不必再紧张兮兮地一直跟在高务实身边,他在高老庄多年,几乎无人不识,所以提前先去高老庄通知高务实回乡的消息。

    当然,高务实是晚辈,通知一下并不是让高老庄派人出来接他,而是请各房做好准备,高务实肯定要一一拜见。

    由于大伯高捷已经去世,二伯高掇在南京,三伯高拱在京师,四伯高操早逝,只有五伯高才因病提前致仕回乡,不过高才并不住在高老庄,而是住在县城里,因此高务实可以先回自家,也就是六房。

    高务实的母亲张氏原本今年准备去凤阳与丈夫一起的,正是由于高务实要回乡小试才特意多留了几个月,现在正在高老庄家中,听说长子终于回来,连忙命人准备,自己也沐浴更衣,等高务实拜见。

    不过等高务实一到高老庄,才发现还是有人迎接他——都是同辈兄弟,女子一个也无。

    为首一人已经三十出头,长得一表人才,只是举止轻佻,乃是大伯高捷独子高务滋。高务实知道这位高家真正的“大少爷”一点没遗传到他父亲的优秀基因,完全是个纨绔子弟。

    高务实下车的时候,高务滋正一脸不悦地与身边一人说话,那人看来在劝说高务滋什么,高务滋爱答不理。

    见高务实下车步行走来,高家一众兄弟原本都有要迎过去的意思,但高务滋一动不动,众人面色尴尬,也只好止步。

    高务实恍如未见,快步上前见礼。

    高务滋勉强回了礼,打量了高务实随行的骑丁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听说务实在京师发了财,看来果然不假……哎呀,这得了三叔看重还真就是不同,总角童子也能日进斗金了。”

    高务实笑道:“大兄见笑了,不过造了些涤污之物,侥幸得陛下所喜,至有今日生发,不值一哂。”

    “哦?不值一哂?”高务滋嘿嘿一笑:“既然不值一哂,何不把此物制造之法传与我等兄弟辈,都来生发一下?”

    高务实暗暗叹息大伯后继无人,但却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欲言又止。

    “怎么,舍不得了?不是说不值一哂吗?”高务滋冷笑道:“你这点年纪,就学会口是心非了,将来怎么得了!”

    我口是心非的时候多了去了,你咬我?

    高务实心里鄙视,面上却一副惶恐模样,解释道:“大兄误会了,非是小弟吝啬,只是这香皂在进呈陛下之后,陛下一时心喜,曾口谕此物只能由小弟独家制造,是以为难。”

    高务滋料不到还有这一茬,顿时语塞,继而又疑心大起,问道:“陛下还管这个?你莫不是欺我?”

    高务实叹息一声,道:“大兄若是不信,不妨致函三伯,一问究竟。”

    “这……”高务滋知道自己不被高拱所喜,悻悻道:“罢了,我就是随口一说,难道还真是缺了那几个铜钱?”

第010章 新郑高氏(中)

    高务实听了这话,明知道纯属扯淡,仍然连连点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是,那是,大兄承我高氏家风,视钱财如粪土,俭约以奉,守廉自律,小弟一直引以为榜样楷模。”

    高务滋听他提家风,不禁有些尴尬,干咳一声,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也难怪他尴尬,高氏家风与他的确有些扯不上干系。

    高务实其太祖高魁为官“刻廉励节,期自身始,冬不必炉,暑不必蓋,饭不必肉,一布裘六年,邑士大夫信而服之。”居乡“逢借贷而券常焚,本都不息;遇荒年而粥常设,饥多不殍。平时共财于侄弟,临终散财于族人。”

    祖父高尚贤为官“持廉秉公,无间显隐,且自奉俭约,虽跻卿位,而器无错银,衣无锦制,其操可知已。”

    高拱也自言:“仆虽世宦,然家素寒约,惟闭门自守,曾无一字入于公门,亦曾无一钱放于乡里”,并乞请新郑县令对其族人严加管教,“族人虽众,仆皆教之以礼,不得生事为非。今脱有生事为非者,亦乞即绳以法,使皆有所畏惮,罔敢放纵……使家族之人知守礼法而罔陷于恶,岂不善欤!”

    这还不光是高拱自说自话,海瑞也评价说:“中玄是个安贫守清介宰相。”

    更有后来人,也对此公正以论,譬如范守己就说:“高拱辅翼先帝,忠勤正直;赞政数年,清介如一;门无苞苴之入,家无阡陌之富。”支大纶说:“拱精洁峭直,家如寒士。”孙奇逢也说:高拱“自辅储至参钧轴,历三十年而田宅不增尺寸”,“中州家范之严,咸称高氏。”

    而高务滋作为高务实这一辈的长兄,偏生是个斗鸡走狗轻薄儿。其父高捷原本是他那一辈里除了高拱之外最有出息的一人,进士出身,官至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提督操江,只是得罪严党,不得不致仕回乡。

    其实高捷致仕回乡之时本来身体矫健,却因时常被这个独子气到,竟然没几年就去世了。

    高务实很清楚这位长兄的德性,但大伯当年对他有启蒙之恩,所以稍微刺了高务滋一句便收了声,与其他几位兄弟见礼。

    之前劝说高务滋的那位,乃是大伯高捷的养子,很巧,跟高拱夫人张氏的那位侄儿一样叫孟男。高孟男是高捷当年一位部下之子,其父死于倭寇之手,家中无亲,被高捷收为义子。

    高孟男读书不怎么样,但为人仁厚,性格宽和,不过他也大了高务实近二十岁,所以两人平时交往倒也不多。

    此时高务滋悻悻然不说话了,高孟男也不好多说,说了两句例行公事的客气话便住了嘴。

    第三个打招呼的是五伯高才之子高务本,他比高务实也大十岁,年近弱冠,前年考取了生员,不过并非廪膳生,只得了个增生,成绩算是不太理想。高才致仕,他不想再考,恩荫了一个锦衣卫千户,现在还在办理手续,估计不久之后也会去京师。

    有高拱在,这种事情应该不成问题,高务实估计他可能还会被授个某杂牌将军的称号,从级别上来说,大概是从五品武略将军。

    高务本对高务实还算客气,问了他一路可还顺利之类的话,高务实不想在这种场合说自己路上遇刺这种煞风景的话,便笑着说很是顺利。

    高务本点了点头,又问了几句学业,便打住了。

    最后两人则都是高务实的同母弟弟,二弟高务观和三弟高务勤。高务观今年七岁,原本是高务实的跟屁虫,现在高务实离家近一年,他倒是显得懂事了不少,上来就给高务实躬身一礼,口称:“兄长一路辛苦了。”

    高务实笑着道:“我不在家,你可有孝敬好母亲?没有欺负弟弟妹妹吧?”

    “我每天都给娘亲请安,还带弟弟妹妹识字念书呢。”高务观一脸期待地道。

    高务实哈哈一笑,道:“待会我问过娘亲,若果然如此,为兄重重有赏。”

    “好呀好呀!”高务观大喜道。

    “咳!”高务滋咳了一声,别过头去,却飘来一句:“有多重啊?”

    三弟高务勤还只有五岁,根本不知怕人,忽然冒出一句:“反正比你重,他们都说你轻佻,你肯定没多重。”

    高务滋面色大变,怒道:“你听谁说的!”

    高务勤却不怕他,仰着脖子道:“好多人都说,要你管?”

    高务滋大怒,走过来两步,瞪着高务勤:“没爹教还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看来是要我这个长兄指点指点了!”

    “且慢!”高务实忽然伸手一拦,收敛了笑容,看着高务滋,缓缓地道:“大兄,你虽是诸房长兄不假,但你却莫忘了,祖父去世之时,父辈们是分了家的。务勤就算要长兄管教,也该由我来管。”

    “你?”高务滋怒极而笑,眼睛一眯:“别以为你得了三叔看重,就可以横行乡梓,这里是新郑,不是京师,我是大房长兄,掌管祖祠!”

    “所以呢?”高务实也微微眯起了眼,淡淡地道:“你是要威胁我,将我逐出家谱吗?”

    “你当我不敢?”高务滋逼上前一步,盯着高务实狠狠地道:“这里是高老庄,我现在就以长房家主的身份执行家法,先打你一顿板子,你又能如何?”

    高务实这一年来还真没受过这种气,脑子一热,低喝一声:“高珗!”

    高珗本来就在他身后,闻言立刻上前一步,抱拳道:“小的在。”

    高务实冷冷地道:“你职责何在?”

    高珗二话不说,转头看了身后骑丁一眼,一挥手,做了个手势。

    众骑丁早已发现自家大少爷那边情况不对,虽然知道前面都是高家的少爷们,但他们是高务实的家丁,可管不了别人,当下纷纷解下腰间雁翎刀,打马上前,分左右包抄,将高务实等人围在中间。

    高家众人面色大变,高孟男忙道:“务实,何必如此?”又转头对高务滋道:“兄长,你也是,说好来给务实接风……都是自家兄弟,一点小事何至于说这么重的话?”

    高务滋也没料到高务实敢这样霸道,一时有些僵住,正为难间,忽然看见护在高务实身前的高珗,怒道:“高珗,枉我爹当年那么器重你,你连谁是主人都分不清了?”

    高珗沉默了一下,抱拳道:“先公恩义,珗不敢片刻或忘,但大公子莫要忘了,我的奴契已经在务实大少爷手里,是你给的。”

第010章 新郑高氏(下)

    高珗沉默了一下,抱拳道:“先公恩义,珗不敢片刻或忘,但大公子莫要忘了,我的奴契已经在务实大少爷手里,是你给的。”

    “你!”高务滋怒极,他根本不信高务实敢真的动武,只是心里知道高拱对高务实宠爱极深,心念一转,忽然把怒火转移到高珗身上,朝着高珗逼进一步,右手一扬。

    高务实大怒,厉声喝道:“高珗退,骑丁护主!”

    高珗本来已经一咬牙,准备硬吃高务滋一耳光,听得高务实这一声断喝,毫不犹豫直接倒退三步。

    高珗是常年习武之人,反应极快,而高务滋刚才被高务实那一喝惊得顿了一顿,虽然立刻再一巴掌拍了出去,却已经迟了。

    高务实麾下骑丁接受的洗脑教育这一刻发挥了作用,他们一年来“吃大少爷的饭,听大少爷的令”没有白喊,听到“骑丁护主”的命令,几个离得近的骑丁双腿一夹马腹直接冲到高务实和高珗身前立住,手中雁翎刀直指高务滋。

    甚至有一名骑丁还特意展露了一手骑术,战马直接冲到高务滋身前,他才猛然一拉马缰,那战马长嘶一声,马首仰起,前蹄悬空虚踩,几乎就要踢到高务滋。

    高务滋不过新郑一纨绔而已,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吓得往后乱退几步,身体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到地上,惶恐惊叫起来。

    可惜这年代皇权不下县,宗族势力极强,已经形成社会思维定势,高务实还不敢真杀他,甚至连伤他都不敢轻易尝试,见他狼狈不堪,失了脸面,也只能沉声喝令:“停!”

    他身前的骑丁拦住高务滋之后其实也没有进一步行动,因此实际上只有包围高家兄弟的骑丁接受了这一指令,他们停止逼近,不再继续缩小包围圈。

    高家兄弟这时候几乎都有些吓傻,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高务本,他赶忙上前两步,拉了高务实一把,道:“务实,息怒,息怒……都是自家兄弟,别因这么点事闹起来,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家父就在县城养病,要是知道这事,只怕要气坏了身子,你就当给愚兄一个面子,行不行?”

    高务实当然也知道这事闹大对自己没有好处——高务滋本就是个纨绔,他做事再离谱,人家了不起鄙视几句,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狗屎进了茅坑,反正都一样是臭的。

    可自己就不同了,从京师一回来就跟长房长兄闹到要动武,哪怕是对方的错,可事情传开对自己也一样没有好处。

    这个时代的人被变质儒家思想洗脑洗得厉害,在他们看来,兄友弟恭当然是最好,可兄不友,难道弟就一定要不恭吗?所以真闹起来,对高务实的声誉多少也会有一些影响——不信翻翻典籍,多少流传世间的故事都是主人公受尽欺压,还一门心思坚持“礼教”?

    高务实虽然不是人家打我左脸,我还把右脸凑过去问要不要继续的那种性格,但此时此刻他衡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忍下这口气——没法子,谁让自己还没有实力对封建礼教发起冲击呢?

    不过高务实回头一想:好像自己也没吃亏,那今天就暂时先放你一马,让你知道老子不好惹也就是了,将来你要是还敢不知死活,再整你不迟。

    想通了道理——不对,是衡量清楚利弊之后,高务实就驴下坡,道:“兄长,小弟不是无事生非,高珗已是我六房之人,现在正在我手底下做事,别说他没有犯错,即便犯错,也该由我来惩罚吧?这个道理,说到哪去我都不怕。”

    高务本能说什么?只能苦笑着道:“理自然是这个理,不过……你还是先把人撤了吧,这样子不好。”

    “兄长既然这么说了,小弟岂敢不遵?”高务实点点头,一摆手:“撤。”

    骑丁们调转马头,稍稍撤离。

    高务本见他们令行禁止,行动迅速,略微诧异,特意打岔道:“咦,务实,你这些家丁似乎有些门道呀。”

    高务实看出了他的意思,故意配合道:“兄长法眼如炬,这些骑丁是小弟拜托大同总兵官马兰溪公训练出来的。”

    高务本眼睛一亮,问道:“哦?你说的可是前段时间在新平堡外大破虏酋辛爱数万铁骑的马芳马总戎?”

    “正是。”

    高务本立刻大赞不已。

    高务滋这时已经爬了起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有心说几句狠话,又怕高务实发飙,咬牙切齿半晌,才挤出一句:“好好好,你为了一个家奴跟我这长兄动手?”

    高务实冷笑道:“兄长,你的记性看来确实不太好,难怪念不得书——我刚才哪有一句命令是要他们跟你动手了?怎么,你要打我的人,我这做主人的还护不得了?我还是那句话,别说他没有犯错,即便犯错,也自有我来惩处,轮不到你来教训。”

    高务滋见所有人都朝自己看来,包括高务本和高孟男,眼神里都颇有不满,也知道今天讨不了好了,强压火气,冷笑一声:“小小年纪,倒生了一副尖牙利嘴,今年祭祖,我看你就不用去了。”

    高务实目光一冷,淡淡地道:“三伯、五伯和家父均在,就算三伯和家父离得远了些,新郑家中也还有五伯主事,若是五伯也觉得我今日有错,以至于罚我不得祭祖,我自然认罚。”

    他说着,转头朝高务本拱手道:“请兄长将今日之事转告五伯,是非对错,如何处置,都请他老人家决断。另外,小弟明日也会亲自去县城拜见五伯。”

    高务本一脸苦笑,叹了口气,道:“我待会就去县城,你……也不要太担心,家父是讲道理的。”

    这话就有些偏向高务实了,以至于他一说完,高务滋就冷哼一声,盯着高务本道:“行啊,这做哥哥的眼看着要进京为官,都讨好起弟弟来了。可惜啊,你放弃科考,只能去做个武官,恐怕将来永远都要看人家高……侍……读的脸色了,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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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元辅介绍:
身出名门,既有首辅伯父,又陪太子读书,朝野戏言小阁老;领袖金榜,上承隆庆遗风,下开万历盛世,天下称颂大元辅。县委秘书出身的小小镇长穿越成隆庆第一重臣高拱的侄儿。【承诺的100万字免费章节已完成。】大明元辅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元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元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