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人间
林见竹摸出黄绢看了看。
(当年阿爹和大哥说,我出生的时候有祥云环绕,必是有大福运之人,可我从小到大倒霉的时候多,有好运气的时候少,从来不肯信这个。)
(今天我到有点想信了,真是心想事成,要什么有什么。)
(绿洲,我想要绿洲。)
(水,我想要水,我要大湖,没有大湖,小湖也很好。)
燕忘川脑子里被塞了一路的水。
江南小镇,青砖绿瓦小屋舍前缓缓流过的水。
山林间清澈的,时不时有游鱼跳出的小溪。
北方绿林掩映间潺潺流水。
沙漠绿洲中一碧湖。
沙漠里的风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闷热。
燕忘川忽然很想活下去。
在这片大沙漠中,已是不知日月,一行人跌跌撞撞地走着,前后左右皆是一望无际的黄沙。
王萱伸手摸了摸晒爆了一层皮的脸,一触,火辣辣的疼。
喉咙干涩,甚至连呼吸都仿佛能感受到割裂般的痛楚。
她把沙子含在嘴里,细细地吮吸,可是一丝凉意也吸吮不到,此时,王萱甚至有一种冲动,拿刀把自己的喉咙割断掉,好让它不要那么折磨人。
水囊里只剩下一丁点水。
干粮从昨天开始就没有了,一点都没有。
王萱心下叹了口气,蹒跚着走了两步,只听噗通一声,扭头就见三妹倒在了地上,浑身抽搐,嗓子里发出嘶嘶的声响,干裂的嘴唇半张。
她吓了一跳,“小荷?”
王萱抬头四顾,见周围好几个人都踉跄着停下,颤抖着嘴唇:“救救小荷,救救她……”
所有人都无动于衷。
林见竹头晕得厉害,一停下就忍不住坐倒。
(那孩子年纪还小。)
燕忘川摸了下干粮袋,也不多,只剩下一点肉干。
他现在到盼着有头狼出没。
狼肉可以晒干,狼血喝着正好。
王萱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小妹,呼吸越来越弱,她二妹王蓉木愣愣地站着,眼神恍惚的厉害。
林见竹终于站起身走过去,摸了摸那孩子的脉搏,很微弱。
他看了看一直跟在身边另外一个小男孩儿,再看看这个小姑娘,眉眼冷漠得仿佛腊月积雪。
(这么少的水,分给两个孩子,或许他们都活不下来,留给一个,许能增加生还几率。)
燕忘川有那么一刻,甚至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明明是早就确定的结局,他却不想看见了,燕忘川沉默,略一弯身,就要把那小女孩儿抱起。
“啊!”
一道人影却抢先扑过去,一口咬在那孩子的胳膊上,拼命地咬啃,一股血腥气渗出。
周围或站或坐的人忽然更饥渴起来,喉咙和胃都在抽紧,好饿,好渴,他们拼命地抑制,却不能完全抑制住那让人恐惧的**。
林见竹身体晃了下,忽然一抬手,把王蓉掀开,她满嘴的鲜血,拼命挣扎着还要扑过去。
“小荷活不了了,她快死了,我,我不能死,反正她要死了,要死了!”
林见竹手下用力,冷声道:“那就等她死……我不阻止你!”
在这种情况下,有人为了活选择不当人,他也没有办法。
王蓉身上一僵,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
“我不阻止你。”
林见竹又说了一句,转头看其他人,其他人对上他的目光,也躲躲闪闪。
“但你要记住,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再也无法回头,你们就不能再称之为人,你们便是活下来,人生也将被彻底改变,你们会再也无法拥有亲密的关系,失去生命里非常重要的东西。”
“如果这些你们都想清楚了,你们还是决定不当个人,那我便离开,随你们去。”
林见竹轻声道,他目光闪烁着冰冷的绝望,却忽然又有些温柔的欢喜,伸手从脚底下拔出一截干瘪的草根。
他笑起来,把这根草根递过去给大家看,“或者你们再坚持一下,让自己能继续做一个人。”
王萱和王蓉呆呆地看着那根干枯的草根,抬手捂住脸,撕心裂肺地痛哭。
王蓉身体都哭得抽搐,不停地发抖。
燕忘川没再犹豫,弯下腰把小女孩儿王荷抱起,他和所有人一样,多日积劳,但他的腿依旧很直,双臂依然充满力量,抱着孩子连晃动都不曾晃动。
林见竹深吸了口气,轻声道:“走!”
前路茫茫,每一步都可能是人生中迈出的最后一步。
一个时辰过去。
一对人到中年,相依为命的夫妻心中升起绝望,妻子虚弱得好几次都想趴下再也不起来,丈夫的目光在两个最弱小的孩子身上流连。
丈夫想起很多年之前家乡闹灾,好些人家易子而食,当时家家户户飘出来的肉香,甚是让人恐怖,现在想一想,那香味到像诱人步入深渊的魔鬼。
“这里的沙土是湿的。”
林见竹扒开沙子,闻了下,不禁笑了声。
其他人一愣,那位丈夫扑过去使劲扒开沙土,果然看到些许潮湿的红沙。
他忙捧起一捧,凑到妻子嘴边,满脸憔悴如老妇的女人,眉眼也不禁舒展开,干裂的嘴唇微微一弯,笑道:“真甜!”
所有人拼了命地扒开沙子。
其实这点潮湿并不多,可是一群人恨不得狂呼,喜悦汹涌而出。
这点潮湿不足以让人解渴,却说明前方不远处有水源,有水源的地方就有生命。
“你们看!”
王蓉沾了满脸的沙子,一抬头,暗淡的眼睛忽然亮起来,整张脸仿佛熠熠生辉。
她指着远处天边朦朦胧胧的胡杨树,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
“有树了,有树了?”
“是胡杨树!”
“哈哈哈哈哈哈!”
王萱狂笑,笑得一丝声音也发不出,却还是笑。
前面就是绿洲,所有人拼了命地向前跑,再也感觉不到饥饿和疲惫。
生命的绿洲就在前面。
林见竹眉宇间忽然带出些许紧张。
燕忘川看了看他,忽然道:“你与这些人似乎无亲无故?”
林见竹眨眨眼:“应该是。”
燕忘川闭上嘴。
可这人在心里情真意切地在为其他人担心,怕他们太过激动,真找到了绿洲,心头一口气骤然放下会出意外。
林见竹忽然笑了笑:“诸位,一路上水和食物都是我的,每人作价一百元,等会儿劳烦各位还给我。”
“啊?”
所有人瞠目。
林见竹指了指就在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骆驼,马匹:“欢迎回到人间。”
第一百九十三章 说书
木床又干又硬,客栈灰扑扑的,幸亏客栈里上下大约经常招待来自大顺的客商,汉话都说得还不错,甚至还有人说了一口特别流利的官话。
“好硬!”
就这么硬的床铺,林见竹一连躺了三天,吃喝都不肯起身。
这几日那些曾同路行的旅人挨个过来诚恳道谢,他也就懒洋洋应付着,当然,钱还是没有收,当时说那话,也就是稍微缓和下众人激动过头的心情。
大家都活着,最重要的是两个孩子也缓了过来,那就很好很好。
窗外两头骆驼悠闲地吃着干草。
时不时便有货郎挑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四处叫卖。
他端着酒壶,也没拿酒杯,浅浅啜饮。
这片绿洲非常大,还建立起一个小小的国家,名为弥国。
整个国家的国民们都喜爱金饰和宝石,工艺精湛,与大顺朝相比也别有野趣。
林见竹伸手叫了货郎过来,精心挑了一把色彩鲜艳,镶嵌宝石的弯刀。
他母亲崇文长公主不爱胭脂水粉,到唯爱这些东西,一把宝刀,可比华服美食更得她欢心。
林见竹想,他好美食,好华服,爱享受的性子,不是遗传自母亲,大约是从父亲那里来的,偏偏在家时,父亲才是整日瞧他不顺眼,总觉得他奢靡的那一个。
只可惜爹娘青梅竹马,他阿爹年轻时候做得那些混账事,母亲一清二楚,只要母亲在他挨训时,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瞟一眼,阿爹的声气就不得不弱了。
“当年深恶痛绝,如今还挺想念的。”
林见竹想,等他回家,随便阿爹训,他一定不再顶嘴。
趴在窗口,正好见燕忘川骑着一头比寻常骆驼要矮半头的瘦弱骆驼,慢吞吞朝着外面走。
“喂,燕忘川!”
燕忘川停下,转头。
林见竹就笑起来:“江湖风冷,望君保重!”
燕忘川停了停,他还有答应别人的事要做,不能在这里停留,沉吟片刻,转头看他,忽然轻声问:“你把《心魔册》烧了?”
林见竹登时愣住,故意上下打量燕忘川:“……我怀疑你这人已经修炼成精,不是有他心通,就是有千里眼,顺风耳。”
他顿了顿:“那秘籍不是好东西,这种邪门歪道的武功,没有留在世上的必要。”
没拿到《心魔册》之前,他不知道是什么,到真存了拿这东西换两个萍水相逢的可怜姑娘的性命。
可是扫了一眼才发现,要练成心魔册上的诸般秘术,不是要求杀死多少人,就是要求吸干多少人,一看便是邪门功法,害人无数。
林见竹很怕死,也不愿意背负人命,但他想了三天,还是一把火烧了那东西,一了百了。
救人的事,他自己可以去,尽力也就罢了。
燕忘川静静看了他半晌,一言不发地骑着骆驼远去。
林见竹笑了笑,又倒回床铺上。
“哎!”
【沙漠剧情结束,燕忘川黑化值:0】
一个月后
浮游城
浮游城临近东海,只是个小城,黎民百姓们依托大海讨生活,在这些连年灾荒的年月里,到底比别处强些,肚子不至于挨饿,日子过得也还太平。
燕忘川从临街的小酒肆里,拿了一壶陈酿。
他不大喝酒,一来赚钱不容易,一路上开销大,燕忘川从魔教出来,根本没拿什么东西,只靠替人护镖,助拳,甚至街头卖艺赚些钱财糊口,哪里又有闲钱买什么久。
二来酒这东西,喝多了容易伤身体,会让他的手不够稳定,剑法变慢。
不过以前在林见竹的心声里听到过,小小浮游城有一种陈酿,叫米儿露,在大顺朝不出名,和名酒不沾边,却极香醇可口,能驱寒除湿气,是当地特产,只有浮游城的水才能酿出那种味道,别处根本见不着。
林见竹也没喝过,只听军中家在浮游的弟兄们说起就引动了肚子里的馋虫,一直打算专门过来喝上几杯。
这几日燕忘川寻着林见竹的踪迹来这里,路过酒肆,见招牌上挂了米儿露的字样,便买了一壶,准备尝一尝。
拎着酒寻了个小小的食铺,落座,倒了一杯酒,饮下肚,果然味道极美。
燕忘川又点了一道鱼,一碗羹汤,一份粟米饭,慢吞吞吃起饭来。
“……近日江湖多风云,那魔教天录坛主贺雨柔,竟被同样出自魔教的,魔剑燕忘川废去了一身武功。”
“不光是贺雨柔,那燕忘川还将天录坛内所有的三尸虫毒蛊一把火烧尽,大火烧了足足三日,方圆数里之内都能看得到冲天的火光,天录坛的人也是死得死,伤的伤,便是侥幸逃生也吓得魂飞魄散,一走了之,再也不敢露面。”
“魔教丢了这么大的人,其宗主大怒,令三位长老携无数魔教教徒追杀燕忘川……”
小食铺里有个说书先生,就着胡琴吱吱呀呀的声响,说着江湖事,城中芸芸众生,茶余饭后也爱听。
那江湖里的风风雨雨,老百姓们不愿意经历,但是听故事嘛,自然要听热闹的。
宫廷八卦,贵人**,江湖秘闻,这三种是每一种都得人喜欢,说书先生的最爱。
燕忘川也抬头听故事,他如今喜欢听人说书,这阵子忙,着实没时间专门去听,可每次吃饭却免不了要找个有说书人的地处。
正听着,外面就进来一人,这人进门四下打量了下,缓步走到燕忘川的桌子旁边,把头上的斗笠一摘,露出张年轻而英气十足的脸,慢慢坐下来看着他。
燕忘川默默把桌上的饭菜端起,找了另外一个座位坐下。
那人冷笑了声:“都说魔剑燕忘川剑法通神,没想到竟是个孬种!”
燕忘川听进去话不容易,可是过耳不闻的本事,天下第一,只当那人是在放屁,慢悠悠转到对面的桌子前,继续吃自己的饭,喝自己的酒。
那人见他连看也不看自己,胸腔中怒火沸腾。
“呵,姓燕的,你始乱终弃,祸害了人家姑娘,自己到逍遥自在,哪有那样的好事?怎么,你欺人孤苦伶仃,没人出头不成?告诉你,你找错了人,天下不平有人管,我风一鸣今天就取你项上人头,带回去给人家姑娘下酒。”
第一百九十四章 看不上
这人一声呼喝,响亮得很,周围吃饭的寻常百姓和江湖人士都为之侧目。
有人看到说话这人腰间佩剑,登时有些意外。
“枫林山庄的风小公子?”
周遭一片窃窃私语。
枫林山庄是大顺名门,太宗皇帝时,风静石风将军为自己的妻子栽种了成千上万棵枫树,从此他们家的山庄便被称为枫林山庄。
风家自太宗时代传承至今,一直在大顺的军队里拥有独特的地位。
换了别的王朝,一个家族世世代代从军,并且握有军权,这个家族一定有大几率会变成皇帝的心腹大患。
有朝一日不是皇帝卸磨杀驴,就是将军起兵造反,很少有相安无事的。
风家到是没受到过严重打压,他们家世代忠良,出过好几位名将,祖上数任家主都死在了战场上,可谓是为大顺朝立下过赫赫战功。
整个大顺朝的武将世家,以风、林两家为首,提起枫林山庄,天下无人不敬重。
陛下也是屡有加恩。
到了这一代,风家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就是风一鸣,自幼跟随父祖习武,也颇有天分,前些年还在江湖上闯下个‘蝴蝶剑’的字号,夸其剑法漂亮的很。
风一鸣收拢手上的剑,右手搭在剑柄上,略一转身,眉宇间笼罩了一层煞气,死死盯着燕忘川。
“我要你在阴曹地府忏悔,你对晴妹所做的一切。”
燕忘川慢吞吞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鱼肉,盯着里面的小刺,略一低头,轻轻吐出一口气。
气息洗刷在鱼肉上,所有的刺都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燕忘川这才满意。
风一鸣脸色越来越难看,手里紧握剑柄,一寸一寸拔出。
他对自己的剑法很有信心,父亲都说,他们风家几十年没出过如他一般有天赋的子弟,勤学苦练,二十年后说不定能争一争江湖第一人的位置。
眼前这个人虽然在江湖上名声不小,可风一鸣不怕他。
他脑海中浮现出晴妹落下两行清泪时的模样。
当时,晴妹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大哥才最重要,请大哥不要为我冒险。’他立时就决定,无论发生什么,这一生都呵护她,保她太平无忧,保她平安喜乐
想到还在等他报仇雪恨的妹子,他就仿佛有了无穷无尽的勇气。
风一鸣就要将剑拔出,旁边忽然有特别清亮的声音响起:“我劝你,别在燕兄面前拔剑比较。”
一人从二楼下来,走到燕忘川这一桌,从旁边挪过个凳子坐下,冲着二人轻笑。
风一鸣愕然,登时惊讶:“林见竹?!”
风、林两家在京城时交情不错,两家的孩子自然也认识。
不过风一鸣不喜欢林见竹,此时一见他,就本能地警惕,沉下脸:“你想阻止我杀他?”
林见竹笑了笑,伸出食指在自己嘴唇前轻嘘了声,饶有兴致地听前头说书先生讲书。
那说书先生长得就是一副说书先生的模样,慈眉善目,斯斯文文,他刚刚说了一通江湖事,此时神神秘秘地端着茶杯,既似说书,又像聊天。
“最近江湖风云起,我们说江湖,道江湖,说白了,说的便是这江湖儿女,英雄情事。”
“诸位老少爷们,你们可听说过,江湖第一美人莫晓晴?”
众人纷纷摇头。
茶座上有个江湖打扮的中年男子诧异道:“第一美人?那应该是昆仑山紫玉姑娘吧?”
“那紫玉姑娘自从修道以后,十年未出过江湖,这江湖上本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江湖第一美人,前前后后换了数代,现在这一位,就是莫晓晴。”
说书先生笑得一脸神秘,“莫晓晴莫姑娘,出身江陵郡莫家堡,莫家堡只是个寻常小门派,但莫晓晴生得美,既然是美人,那一入江湖,自然是备受优待。”
“莫姑娘就很得江湖少侠的吹捧,她年方二八,爱慕者从江南到江北,数也数不过来。”
说书先生一拍折扇,眉宇间就流露出些许对美人的向往。
底下一众人轻笑。
风一鸣脸色骤变,怒气上头,还不等他呵斥,说书先生就叹了口气:“可惜啊,莫姑娘这第一美人才当了两年多,恐怕就要提前退位让贤。”
客人们纷纷起哄:“难道美人已经容颜不在?”
“非也。”
说书先生叹气,“只能说一句,世事无常,红颜薄命,那莫晓晴本是清丽脱俗的绝代佳人,可上个月初,却被枫林山庄的大小姐风一飞揭破其已怀有身孕。”
小小食铺里的客人们登时都来了精神。
大家喜欢听的,果然还是这种桃色绯闻。
“那莫大美人还是云英未嫁的大姑娘,这可……哎,当时好几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士都在枫林山庄,消息哪里瞒得住?一下子就传遍了江湖,可怜莫晓晴羞愤欲绝,数次寻死,被家里人逼得急了才说,她是同名动江湖的魔剑燕忘川相恋,这才珠胎暗结,可那燕忘川是个始乱终弃的,竟一走了之,对莫姑娘不管不顾了……”
林见竹摇摇头:“错了,莫晓晴哪里看得上燕忘川?等燕忘川坐上魔教宗主的位置,或许有点可能。”
风一鸣脸上涨红,气得浑身哆嗦,长剑出鞘,朝着林见竹眉心刺去。
林见竹一只手还拿着茶杯,另一只手伸出,在剑尖上轻轻一弹。
风一鸣竟控制不住,长剑上举,整个人向后栽倒。
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上,看着食铺的房梁,风一鸣羞愤欲死,根本连爬都不想爬起来,耳边还听到林见竹对燕忘川道:“风一鸣的祖父风济安,伯祖父风济民,当年带风家子侄十一人,在登州同斡国决战,那一战结束,风家只剩下风一鸣的父亲风桓一人,其他人皆战死沙场。”
“风桓也驻守边疆十一载,五年前方还家,一身伤病,久治不愈,如今风家风大将军膝下,只余下这一儿一女,要是风一鸣出点事,风大将军怕是要垮了。”
林见竹轻轻一叹。
燕忘川沉默片刻,从怀里取出一荷包递给林见竹:“给你的,都是解药,让人看看哪种有用。”
这显然就是不打算同风一鸣计较。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小狗子
风一鸣握紧剑,刚想起身,林见竹状似无意地一抬脚,恰到好处踩住剑尖。
“……”
风一鸣心口一堵,咬牙,只能松开剑站起身。
林见竹这混蛋越发讨厌!
风一鸣小时候和林见竹的关系还不错,可后来林见竹被他爹,他哥一路带着上了战场,在战场上镀了层金,回来就进了山河祭,拜大祭司为师。
他有什么功劳?
凭什么!
风一鸣不要说有上战场的机会,就是在家里也和个孩子似的,被父亲管束,被姐姐管着,不得自由。
“呸,林见竹你个王八蛋,你与这魔头狼狈为奸,林将军知道不知道?我到要问问,你们林家的……”
林见竹笑了笑,一扫他腿,踢了下凳子,风一鸣脚下一踉跄便坐下:“你……”
不等他说话,林见竹信手拿了个包子塞他嘴里。
风一鸣更是羞愤,脸上爆红,死死瞪过去,拼命运气,决定回头非告他一状不可,不让林伯父把他的屁股打烂,他就不姓风。
林见竹双手托下巴,笑道:“莫晓晴,十九岁,是你风一鸣的义妹,黄山金氏金承宇金少侠的红颜知己,茂林山黄鹤黄小侯爷的至交,还是江陵郡谢氏谢三少爷所爱慕之人,其他大大小小,或有名气,或无名气的公子哥就不提了,反正每个人不是有权,就是有钱,没有一个寻常浪荡江湖客。”
“燕忘川有什么,或许长得好是个优点,可人家莫姑娘看人从来不看脸。”
燕忘川忽然勾起唇角,笑起来。
风一鸣给气成只河豚。
林见竹却忽然扭头,冲着窗外道:“来了。”
燕忘川提剑起身,把桌上挑好,自己觉得很好吃的鱼肉推给林见竹,再把酒壶推过去,就大跨步地走出食铺。
“速战速决,小心别牵连行人。”
风一鸣紧追着燕忘川两步跨出大门。
他没心思和林见竹攀扯,他最大的目的到底还是要给自家义妹报仇雪恨。
刚一出门,风一鸣整个人就愣住,脸色一点点变得煞白,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戚……令!”
魔教长老戚令,擅役使毒虫,虽然只是魔教年轻一代的高手,可朝廷有关他的赏单挂了五年,年年涨价,如今已经是死的十万,活的二十万。
二十万?
他好歹也是世家公子,但是出生到现在,快二十年了就没见过那么多钱!
这也足以说明戚令的可怕之处。
风一鸣已经做好逃跑的准备,在他眼里被戚令追杀的燕忘川,理所当然已是个死人,他回过头冲到林见竹面前,拖住他的手臂就向后门拉扯,虽然讨厌他,可以两家的交情,风一鸣也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
戚令杀人,可没有不牵连无辜的习惯。
“别愣着,快走。”
风一鸣一边拖人,一边冲食铺的掌柜,诸位客人道,“大家快走,后门,赶紧,快快!”
所有人一脸茫然,风一鸣急得头上直冒虚汗,结果一转身就愣住。
燕忘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食铺门前,正在石阶上抖动自己的披风。
一些零零碎碎的小虫子尸体被他一甩,就不知消失到哪里去。
燕忘川清理完自己,把衣服穿好,举步和风一鸣擦肩而过。
风一鸣一颗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忽然觉得,替晴妹报仇,也许会成为一件很困难的事。
当年,他是见过戚令出手的,至今想起那场面,尚要做几晚的噩梦。
风一鸣小心地向外看了一眼,行人围绕着指指点点,不多时就有巡逻的衙役过来,随即大喜。
“是他!”
风一鸣色厉内荏地瞪燕忘川:“我就是死,也要给晴妹出这口恶气。”
林见竹忽然沉下脸。
他一向性情温柔,爱说爱笑,在京城一干贵公子里是最讨人喜欢的那种,可这脸一沉,却是锋利中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风一鸣一见之下,竟不由自主地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这种感觉,让风一鸣觉得有点像自己的父兄。
“你身为风家子孙,要死在我大顺的浮游城,死在我大顺的子民手中?”
风一鸣一愣。
“风家只有死在战场上的英雄,你要让你的祖辈蒙羞不成?”
林见竹薄薄的嘴唇轻抿,冷声道。
风一鸣一时被他震慑,竟说不出话,迟疑间,林见竹已经和结了账的燕忘川,并肩走出食铺,沿街步行,很快消失在浮游城特有的云雾里。
他愣了好一会儿,心里到底很是不是滋味,猛地一拍额头,咬牙追出去,追到大街上冲林见竹和燕忘川的背影怒道:“什么叫蒙羞?我辈江湖人,仗三尺青峰,本就应该护持弱小,抱打不平,我若连自己的义妹都不能保护,我凭什么做风家子孙!”
林见竹连头也没回,只是苦笑:“真是没得救。”
(我话都说得那般明白,别管那个江湖第一美人莫晓晴是同什么人情投意合,有了骨肉,也同燕忘川没有关系,这小子就跟聋了似的,听不懂。)
不过……
“她为何要攀扯你?”
燕忘川摇摇头,顿了顿,却忽然道:“我初学剑,便是在江陵郡莫家庄。”
“莫家庄五年前便被灭门,现在的江陵郡莫家堡,便是昔年莫家庄庄子的亲兄弟……或许莫家的人都觉认为我是叛徒。”
燕忘川对这种被扣黑锅,被故意攀扯的事,一点都不陌生,也并不生气。
他一路行来,遇见过不知多少怪事,早已见怪不怪。
林见竹轻轻一笑:“也罢,清者自清,江湖这般大,大家能相聚的时间本就短暂,不去想他,我们喝酒!”
两个人又寻了个酒肆喝了一回酒。
喝到尽兴,才勾肩搭背地从酒肆里出来,刚走了两步,燕忘川脚下一顿,低头。
就见一只黑白黄三色的小狗子,一头撞在他小腿上,正冲他呲牙咧嘴。
呲了一会儿牙,又扑过来叼着燕忘川的裤脚不撒口。
林见竹哈哈大笑:“它很喜欢你呢。”
燕忘川脑子里忽然就浮现出一只圆圆滚滚,肥胖可爱的小狗子形象,想了想,弯腰把小狗子抱起来。
养一只小土狗,其实也没什么麻烦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劝
浮游城是个好地处。
林见竹游历至此,是为了观海,每日拎一壶酒,到海边坐上小半日,晚上回到客栈同燕忘川一起喂喂狗,顺便围观燕某人和小狗子一块儿犯傻。
反正整日都有好戏上演。
唯一的败笔就是风一鸣那厮是个听不懂话的,时不时冒出来刷存在感。
好在风一鸣是名门子弟,就算挑战也光明正大,林见竹肚子里的花花肠子都比他多,应付他,到不难。
事实上,偶尔风一鸣跑过来,削他一顿就当晨练,到也挺好。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水不是蓝的,给人的感觉反而有些黑。
燕忘川嘴唇一动,冲坐在礁石上的林见竹道:“我没救出你那两个朋友。”
“我知道。”
林见竹耸了耸肩,“这种事,偶尔会发生个一两次。”
方心媛姐妹两个,是他在西北游历时遇见的女孩子,爽朗大方,爱说爱笑,三人偶然相遇,很是投契。
可惜她们并不是想象中离家出走,四处游玩的名门千金,只是魔教天录坛坛主的小徒弟。
但是这样的事,在这样的江湖上,时不时都会发生一下。
“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我。”
林见竹笑起来,“可是你看,这是件很糟糕,很糟糕的事,但我遇到了你这个朋友,如果没有这件事,我肯定不会进沙漠,也就不会遇到你。”
“可见,人生里遇到坏事,也莫要太绝望,没准之后你就转运了。”
燕忘川:……
遇见他,算什么好事?
分明是更大的厄运。
浮游城虽小,可的确是个让人流连忘返的好地方。
民风淳朴,有美食,有美酒,也有美景。
燕忘川爱吃城南的炊饼,城北的米粉。
林见竹本来不爱吃米粉这种东西,总觉得黏黏糊糊,而且不精致,可一看燕忘川吃得香,他就也想吃,蹭了几回就吃习惯,哪天没吃到就和少点什么似的。
这日,天上忽然起了风,林见竹坐在客栈院子的石桌旁,一边看书一边等燕忘川买早餐回来。
三花的小狗子蹲在石桌上啃燕忘川的剑穗。
他的剑简陋的很,唯有一剑穗,金黄的,色泽艳丽,上面还缠着颗狼牙,到是很精致漂亮。
“燕忘川这家伙,对狗可比对人好。”
林见竹叹了口气。
那人给自己买的炊饼,就是普普通通的炊饼,结果给小狗子的,里面偏要加两块肉。
昨日买了两条鱼下酒,把肉剔下来给小狗子,剩下半盘骨头到喂他林见竹!
“让我吃你剩下的,你可真有脸。”
林见竹伸手戳了戳小狗子毛茸茸的脑袋,轻叱了声。
转头就见燕忘川带着早餐回来,走到桌前,依次把早餐摆放好。
一叠炊饼,两碗南瓜粥。
他坐下又取出一盘排骨,把里面所有的软骨都挑出,搁在小盘子里推到小狗子眼前。
又把剩下的碎排骨递过来。
林见竹:“……”
燕忘川扬眉:“早晨不吃荤?给你去要一叠咸菜?”
林见竹:“……哼。”
燕忘川:“嗯??”
有排骨不吃,去吃咸菜?他看起来像那种傻子么?林见竹把一叠排骨全拿到自己面前,用力地啃起来。
燕忘川:“……”
这会儿没听见林见竹的心声,他只能猜,或许是一排排骨不大足够?
明天买两盘便是。
林见竹一块骨头没吃完,便坐直了身,取出帕子略擦了擦嘴唇,目光微转,落在正进门的七八个人身上。
以风一鸣为首,其他的也都是比较年轻的公子,最大的不超过三十,年幼的才十七八,人人衣饰华丽。
林见竹扫了一眼,不禁叹道:“怕是连娘亲设宴,也邀不弃他们这帮小子。”
也就感叹了句的工夫,七八个年轻公子齐齐出剑,唯有风一鸣神色犹豫,心下忐忑,张口欲言,只是还不等他开口,为首的两人同时耍了个剑花,厉声道:“燕忘川,你记住了,杀你者,黄山金氏金承宇。”
“丁北侯府,林信安。”
两个人话音未落,齐齐出剑。
林见竹都心下一赞,二人配合默契,两道剑光皆迅疾如闪电,且还隐隐有呼应之意。
便是在江湖中,这样的年纪,能有这样的剑法,也足以骄傲了。
燕忘川手里的炊饼还没有放下,林见竹手中抄起石凳,碰一下砸过去。
两个人只能闪避,闪开两步,林见竹便搬着凳子走过来坐到燕忘川身前。
定北侯世子林信安蹙眉,冷声道:“林见竹,你可是林家的公子,怎么,要助纣为虐?”
林见竹面上一冷:“是,诸位要同我拼出生死?”
这些年轻人顿时义愤,目露凶光,金承宇怒急,长剑一振,剑芒吞吐。
林见竹面上更冷,冷笑三声:“我听闻飒然剑金承宇,平生最讲义气,重朋友,你同定北侯世子林信安是至交好友,情同手足,没想到,你竟如此不顾念他,只为一己之私,便要置他于不义。”
金承宇愕然,手下一顿,怒道:“荒唐,我怎会如此!”
林见竹神色冷淡:“我父为镇国将军林风,母亲是崇文长公主,定北侯乃是家父的堂弟,两个人一起战场上出生入死,情分到底如何,你可以去问林信安。”
林信安脸色苍白,面上不自觉露出些许为难。
都不用问,金承宇也知林见竹说的不假。
“今日你带人来,若是被我杀了,也便罢了,可若是我被你杀了,林信安可有颜面苟活?”
林见竹冷笑道。
金承宇脸色煞白,气得气血翻涌:“我们是为莫姑娘讨个公道,要的是燕忘川的命,与你何干?”
“今日我若杀林信安,你会不会袖手旁观?”
金承宇登时说不出话。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刚刚那股气势一下子就散了。
林见竹这才坐下,神色严肃,蹙眉道:“莫晓晴之事,已经不算秘密,我也知道,她怀孕两个半月,没错吧?”
众人都不吱声。
林见竹叹气:“我可为燕忘川作保,两个半月前,我二人都在沙漠中,险死还生,步步杀机,他根本没有时间和那位莫姑娘纠缠。”
这等话,一帮年轻小子又怎么肯信?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起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多是满腔热血,也相当自信。
莫晓晴那样的佳人,在他们眼中纯洁如天上花,对自己又那般信任,怎么可能说谎?
林见竹也不在乎他们信还是不信。
反正那股子气一散,今天就打不起来,其实打起来也没什么,可这一帮小子都不是普通人,真要让他们丢个大脸,结下死仇,那可是麻烦的紧。
林见竹肃然道:“我看看各位都是哪路豪杰?”
他视线划过金承宇,林信安,风一鸣不提,看向其他人。
“窦卫朝,你祖父从半个月前就病重,宫里太医几乎守在你们家没有出来过,你这个嫡子嫡孙不在家尽孝,到跑来浮游胡闹,到是厉害的很啊!”
“万一若是出点事,你赶不回去,我看你也不用怕你爹打断你的腿了,你们窦家再容不下你。”
紫衣的小子脸色发白,嘴唇蠕动了下,忽然就一阵惶恐。
林见竹又看向另一个高个子的中年人,那中年人和他一对视,就不自觉退了一步。
“郝韦想和我动手?也是,你自十年前离家出走以后从没回过京城,恐怕连郝侍郎府上的大门朝哪里开都忘了,我母亲当年救你爹的恩情算什么,上一辈的恩,你大可不必报,你是不是觉得,今日尽管和我动手,完全不必顾忌我母亲,是也不是?”
那中年人向后退了一步,神色犹豫。
他是户部侍郎郝勉的儿子,当年户部出了事,他爹被盛怒的陛下压到殿外杖八十。
郝侍郎的身子弱,要不是崇文长公主正好路过,一看不好,阻止了行刑,怕是当时便要死在殿外。
从此之后这位就对崇文长公主就十分敬重,有小道消息说,他在家里偷偷摸摸给崇文长公主立生祠,日日祝祷。
郝韦可是知道,生祠的事不是什么小道消息,他爹真这么干的。
在家里的时候,他爹就亲口说过,长公主救下的不是他一条命,那是他的尊严,也是他全家的性命。
户部出现亏空,是郝勉任职之前发生的,那一摊子烂帐,凭他根本就理不清楚。
如果不是后来崇文长公主亲自找了三大书院的山长,请了七十几位一流的算学人才加入户部帮忙,他也没能力在短短时间内把一切弄清楚。
最后就连折子也是长公主请人帮他润色,呈递给万岁,万岁看过好歹消了气。
那回的事情的确大的很,一旦万岁没有消气,一怒之下把他们郝家抄家流放,都不是不可能。
郝韦离家十年,但他还是爹娘的儿子。
他爹和他娘为他操了大半辈子的心,他不能做他们的骄傲,但也不能陷他爹于不义之地。
林见竹三言两语,说得这些年轻人神色骤变,一时进退失据。
“你们这般喊打喊杀,给燕忘川定罪,好一副正气凛然的面孔,怎么,都不容燕忘川分辨不成?”
金承宇忍下气,磨牙道:“难道莫姑娘还会拿这等事玩笑?”
林见竹轻笑:“我不认得什么莫姑娘,不知她为何攀扯燕忘川,今日我可以性命担保,燕忘川一没有时间,二没有兴趣去做那等偷香窃玉的事。”
“他平素喜爱的女子,绝不是莫姑娘那一款,便是莫晓晴站在这儿,他都懒得同她搭话。骗女孩子对他来说,有趣程度绝对比给小狗子梳毛要差上一百倍。”
几句话说得风一鸣,金承宇等人都无语。
林见竹见气氛越发紧张不起来,才舒缓了气息,轻声道:“你们就消停些,别闹了,逞英雄不是这般逞的,都回家去,陪陪父母长辈,不比为一江湖女子出气更重要?”
一行人面面相觑,一时都犹豫起来。
他们出来前,人人义愤填膺,都想为莫姑娘讨个公道,但此时激动过去,也不得不考虑现实。
现实就是林见竹是崇文长公主的爱子。
崇文长公主的地位在整个皇家都很特别。
万岁对这位大妹的宠信,绝不是简单地在宠爱一个妹妹,他把这个妹子当腹心,当军师,不说言听计从,也信任有加。
崇文长公主那是能对朝政造成极大影响的人物。
这帮小子里有好些是朝中权贵子弟,还有一部分大世家,家里也不可能不买崇文长公主的面子,他们再是向往江湖,不慕富贵,不服管束,也不能不念着爹娘。
正犹豫间,街面上忽有快马奔腾,不多时就在客栈门前停下。
大门洞开,一银甲小将骑着双马冲入大门三步,才跌跌撞撞地跳下马向这边扑过来。
小将头戴孝布,一进来冲着林见竹屈膝跪倒,双手捧起一封血书。
“少将军,昨日黎明,登州桥头堡遭斡国大军突袭,元帅身中四十七箭,战死沙场,将军重伤垂危,少帅在战场上失踪,登州快守不住了,徐副将,林副将请少帅主持大局。”
林见竹刚刚还浮着温软笑意的脸上,渐渐变得雪白,再无一丝血色。
他几乎不敢伸手去接那封沾满鲜血的书信,却还是伸出手,极平稳地将信接下。
信是父亲写的,字迹已虚浮无力,却不是要他奔赴军营,而只有一句话,要他速回京城,侍奉母亲和祖母。
林见竹嘴唇发白,把信揣回怀里,伸手从石桌上拿起自己的佩剑,转头看燕忘川:“我走了。”
燕忘川随他起身,轻声道:“片刻。”
说着,他人就消失在后院,不过转瞬又从月亮门走出,手中已牵了一匹马。
“一起。”
燕忘川惜字如金,此时却多了两句,“你去战场,也需要一个配合默契的搭档掠阵,我最合适。我与你心灵相通,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林见竹心神动荡之际,闻言还是失笑:“燕公子到是好大的脸!”
话虽如此,林见竹却似默认,也牵过那小将的一匹备用马,翻身上去,勒紧缰绳便走。
金承宇脸色骤变,手指一动,林见竹和燕忘川骑着马,连看也不看他,瞬间跨出去,溅起一地灰尘。
只是刚出门,前面又是一骑飞奔而至。
第一百九十八章 热血
飞奔而来的骑士是个女子,三十岁左右,长得分外明丽,马骑得极好,也极迅疾。
一近前,人未下马,声音先到。
“小公子,公主有令,命你速回京城。”
林见竹并不动,轻轻摇了摇头。
马上的女子神色变了变,眼睛一红,隐忍地咬住嘴唇,拼命忍住,泪水还是滚滚而落。
她一开口便是哭腔:“小公子,公主育有三子一女,大小姐于鸿德十五年,金门关之役,斡国骑兵围困老弱妇孺三十一人,大将军大局为重,不能援手,大小姐孤身前去解救,力战三日,杀退敌兵,力竭身亡。”
“鸿德十七年,大公子出使斡国,舌战群儒,尽显我大顺朝名士风采,却招来嫉恨,回国路上便不幸遇刺身亡,年仅二十一岁,妻子新婚,尚未诞下子嗣。”
“将军和长公主从此只剩下少帅同小公子二子,如今登州情况不明,老元帅已,已去了,大将军重伤,恐有性命之危,少帅失踪,唯有你一人能安抚公主的心,若你也奔赴沙场,万一一去不归,要公主情何以堪?”
林见竹沉默片刻,纵马和那马上女子擦肩而过,叹了口气:“我不知我在战场上能起多大的作用,哪怕只是当个稳定军心的定心丸也好。”
他声音一顿,又叹道:“如今蕲州,威州防线不稳,登州一破,恐斡**队会长驱直入,直逼京畿,便是为了无数个家庭不要像我们家一样,子失父,父失子,为了无数个像家慈那般的母亲不要日夜以泪洗面……”
我终究要去的。
林见竹最后一句话没说完,已同燕忘川一同快马奔出。
方姨只愣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半晌泪水不尽。
那帮小子呆立当场,忽然惊见这等事,半晌说不出话。
风一鸣握紧拳头,忽然间心下空茫茫的难受。
他来之前,满心满脑子想的都是晴妹,想为她报仇,想为她伸冤,想为她讨回公道,但这会儿,似乎也没发生什么,他的念想就淡了些,变得意兴阑珊起来。
总觉得……边疆战事频频,无数将士淤血拼杀,他也是将门子弟,也是自幼熟读兵书,勤练弓马,也是小小年纪就听着祖辈们如何杀敌报国的故事长大,难道他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学来的武功,就是用在这里的?
人家林见竹和自己出身差不多,年龄差不多,对方做的是上阵杀敌的大事,他却国难当头,依旧只关心儿女情长!
“……给妹妹报仇,理所应当,有什么不对!”
风一鸣跟自己说了两遍。
该死的是燕忘川。
那是个欺负女孩子的混蛋。
只是千里迢迢赶到浮游城的这些人,到底还是散了。
别管之后还要不要替美人报仇,至少现在,他们总不能追去战场,帮斡国那些畜生杀死自己人。
三个月后,登州危殆的局势渐渐稳定,数次告捷。
有消息传回京城,登州有两位年少将军,懂兵事,擅战阵,每每与敌交战都分兵行动,配合极默契,胜多败少,胜时总是大胜,败北也往往能保全实力。
风一鸣听了林见竹和燕忘川的名字,心下伤感,总觉得自己就和傻子一般。
前日,崇文长公主和他姐姐带着他去看了看那位莫大美人。
莫大美人却已经做了镇南王高昌和的外室。
不看别的,只看莫晓晴养得珠圆玉润的身段,洁白粉嫩的肌肤,容光焕发的气色,也能知道她完全不是自己想象中被人始乱终弃的可怜女子。
人家日日锦衣华服,山珍海味,每天出入有人伺候照顾,说起富贵,说起生活的舒适,便是他们这些正经贵公子也难比得上。
“我若不随口一说,把事情推到燕忘川头上去,事情张扬开,那位王妃可还没死呢,谁受得住她的怒气?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可不做那等蠢事。”
“如今多好,老天都站我这一边,不过一句话的事,费不了多大的力气,可不就熬到王妃身死,如今我腹中有这个宝贝,哪怕是个女儿也好,镇南王耳朵根软,面慈心善,怜香惜玉的很,一定能安排好我们娘俩。”
风一鸣当时就站在那园子的后门,听莫晓晴说话。
莫晓晴站在竹林掩映的小池边上,同另一女子谈笑,神情舒缓惬意,模样更是艳了几分。
不知另一女子问了句什么,她便手掩朱唇,轻轻笑起来:“我管他死活?燕忘川本是我叔父养的一条狗,当年我叔父一家都没了,他不说咬死敌人为我叔父报仇,到被带走,学了一身高明武功,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凭什么?”
“他欠我们莫家的,一辈子都还不清,我如今收点利息不是很应该?”
“我真是眼瞎了!”
风一鸣想起旧事便叹气。
好在不光他一个,那次去浮游城找燕忘川麻烦的难兄难弟们,个个都没逃过家里人的棍棒。
相比那些人,他认错态度良好,也没和爹娘倔,到是被罚的最轻的一个。
京城不知多少人都在羡慕林见竹。
可林见竹自己到觉得自己凄惨极了。
战事正紧的时候还好,战事刚一处于僵持状态,他就被恢复意识的阿爹,赶来看阿爹的阿娘,还有被人从土匪窝里扒拉回来的兄长按在房子里一步不许外出。
得和女子坐月子一样,不能见风,不能吃重口味的东西,因为会伤胃,天天要喝各种补血的汤药,那日子简直苦不堪言。
他哥是去济州方向求援时,误被猎人射了一箭,昏迷了整整五日才醒,醒来就发现自己落到了土匪窝里。
当然没有女匪首要他做什么压寨相公,纯粹是土匪也不傻,看到他那身装扮就知道他是官军。
自己确实是打猎的时候误中的这人,可这事说得清楚么?
一帮子土匪在杀人灭口还是想别的办法了结此事上纠结时,林见松就醒了,一醒就先礼后兵地收编了这帮家伙,汇合援军,杀回登州。
(我哥肯定是因为自己竟被一群土匪给射了冷箭,昏迷不醒,怕被人笑话才玩什么收编!)
第一百九十九章 岁月
玩笑归玩笑,林见竹依旧觉得幸福。
祖父战死是悲事。
但一代老将,六十高龄,未死于床榻,而是战场殒命,说起来,这已是林家人最好的归宿。
父亲重伤,他为其承担了部分,所以父亲生命无忧。
至于以后怕再不能上战场,固然遗憾,可父亲两个儿子已长成,后继有人,上不得,便上不得吧。
他其实也不大喜欢战场。
等哪一日战争结束,和平到来,他便再去游历这大好山河。
玩累了寻一二知己,喝一壶美酒,才是真正的逍遥自在。
(到时候,要是燕忘川能把小狗子给我带走就好了。)
燕忘川:……
他想,要是林见竹喜欢,小花给他也无妨。
毕竟是小花的救命恩人。
那年冬日,燕忘川同林见竹在战场上回到在海阳镇的驻地,就见小花倒在地上,腹部破开一条大口子,浑身抽搐。
莫晓晴就坐在旁边读书,眉眼舒缓,美得似画。
当时镇南王督军登州,莫晓晴便被他带走身边。
燕忘川已忘了当时自己都做了什么,只记得回过神,天色一暗,地动山摇。
莫晓晴惊慌失措,摔在地上,被尖锐的树枝戳瞎了一只眼睛。
当时若非林见竹发现不对,甲胄未脱就冲了过来,他怕树木倾倒会伤了他,恐怕已经犯下没办法收拾的大错。
林见竹救了小花。
燕忘川想起那日之事,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林见竹抱着一坛花雕,一过来看见燕忘川的面色,不禁轻笑:“我又不傻,再怜爱小狗子,也没拿我自己的命去换的道理,它的伤,对它一条小狗来说,那是致命的损伤,但对我,不过是多一条疤。”
燕忘川没说话,接过花雕,给两个人倒酒。
以后他要小花,就给他养。
或者,给小花相亲,下了小狗崽,抱一只给他也可。
……
杨玉英做完任务,待在驿馆的大床上,整个人陷入软绵绵的枕头,发了好半天呆,还是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林见竹的角色卡好好地待在背包内,呈现出随时可激活的状态。
只是林见竹是三十多年前的人物。
当时还是鸿德年间,坐在龙椅上的尚不是眼前这位皇帝,而是先帝。
眼前这位万岁,那会儿还是太子预备役,连太子都不是。
杨玉英想了想,从窗户里翻出去,四处溜达了一圈,正好看到赵彦和常青在校场上说话。
一凑近,便听两个人都在讨论林官的事。
林官这小子本来只在他们长平书院是号人物,即便他成绩着实不太好,一干同学还是喜欢他,爱听他的指派,可在长平之外,林官就是普通学子而已。
但是自从他被人关入刑部大牢以来,他们这京城大比前十,眼看便前途无量的,到反而比不上这位有存在感。
杨玉英去厨房替这两位端了壶茶,顺便捡了一盘小点心,供他们坐下聊天享用,这才问了几句有关镇国将军府的情况。
“镇国将军府啊,说起来以前在咱们大顺朝,那也是声势显赫,但这些年和好几个武将世家一样,既子嗣凋零,也渐落败,十余年前,山河祭少祭司,林家小公子,‘如霜剑’林见竹,那是天下皆称道的人物,可惜英年早逝,天不假年。”
杨玉英:“……”
她背包里林见竹的卡还是活生生的。
如果她激活这卡,难不成林见竹要诈尸?
“如今镇国将军府已经没了镇国将军,牌子也早摘了,子孙不肖,为了争夺家业,这几年闹得挺不好看,早年将军府的家风,那也是大半个京城都羡慕,世事无常,世事无常!”
赵彦是宗室子弟,小时候常常能见到林家那位二公子骑着马如风而来,对方还会带他们这些小孩子,逃开家里的重重束缚,去见识很多不该让他们见识的东西。
他总觉得,自己有今天的成就,大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见过比其他宗室子弟更美的风景,所以他不想和其他兄弟一样,靠祖荫度日。
杨玉英也一时无语。
说话间,便有皇城司军卒送了各色服饰,佩刀等物件过来。
杨玉英等人,没有一个拒绝入皇城司任职,毕竟皇城司的权势极大,手持御赐金牌的几位掌事,皆有先斩后奏的权力,皇城司的使臣,在地方上都可随意调动官府和军队。
且还不耽误他们将来从文从武。
若非皇城司并非公开招募,有自己的一套观察,挑选成员的流程,恐怕做梦都想进入皇城司的各地人杰,能把京城大大小小的客栈塞满。
“诸位大人,副掌事曾大人请诸位明日进驻皇城司,进颂德堂学习,一年后考核合格,诸位大人便可执掌皇城令了。”
赵彦和常青面面相觑。
杨玉英也有些意外。
“看来皇城司的门也不是那么好进。”
这么一来,像赵彦这类人,反而兴趣更浓。
如他一般的少年英杰,从来都觉得自己天下第一,便是谦虚些,也只有自己决定接受或者拒绝,被别人挑拣的经历,他们可从没有经历过。
和赵彦这类天之骄子比,方硕和夏晓雪这类的接受度就高得多。
皇城司招人得先严格考核,那是理所当然。
连进书院都得考核,何况是皇帝直辖的皇城司。
方硕就是有点发愁,不知道考核结束能不能回长平,他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学到,离毕业尚早。
夏晓雪是琢磨着,听到消息京城要办大学堂,比书院教授的知识更广博。
她想考大学堂。
对夏晓雪来说,学习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她还年轻,想趁着精力十足时,把主要的时间都放在学习上面。
别管各自心思如何,第二日,一行人还是太阳未升,人已起身,收拾齐整,直奔皇城司。
包括赵彦在内,谁也没有标新立异,都穿着皇城司的军卒送来的服饰。
玄色缂丝直缀,素净得很,做工却细腻,杨玉英等人同寻常皇城司使臣不同,肩上多了一条红色披风,胸前配有绥带,佩刀也较短,装饰作用更大些。
这衣服一穿,不光是齐整,英姿勃发,器宇轩昂,简直是无处不漂亮。
第二百章 传言
八个无论形貌还是气质都不似一般人的少年男女,一下车,走到皇城司驻地前,左近的行人尽皆侧目。
林官和夏志明二人不在。
自从林官入狱以后,两个人也就被迫什么活动都参加不了了。
赵彦他们去看望过,据说没什么大问题,林官瞧着还挺自在。
夏志明那样的身份,刑部大牢里上下人等都不敢怠慢,估计他在抢着干两天粗活,衙役们就要抢着上前代劳了。
“也不知林官和夏志明何时才能出来。”
常青轻声叹气。
皇城司门脸不大,建筑也不宏伟,甚至显得有些朴素。
出出入入办差的军卒,小吏很是不少,时常抱着厚厚的文件来回穿梭。
一小吏早早在门前候着,一见他们就忙引着几个人直入查事司。
查事司位置在皇城司驻地东南角,以一片竹林同外面各个司衙隔离。
进了竹林,左右各有一排竹屋,正前则是一个吊脚楼模样的竹楼。
楼外的架子上还有些匠人在赶工,叮叮当当的不知修什么东西。
杨玉英等人一走过来,不少官吏就忍不住围观,虽未指指点点,显然对他们这一身打扮颇有些陌生和好奇。
小吏笑道:“咱皇城司本是有隐珠,玄武,烈火,天眼四个司,今年陛下和诸位掌事老爷们忽然又给加了一个养灵司,又称查事,招收的还是最近风头大盛的人物,大家难免好奇。”
赵彦:“……养灵!”
当真是一目了然的很。
曾副掌事不多时便亲自出来,重新问了一遍姓名,眼见这些新人皆年少,个个英姿挺拔,不禁笑道。
“太宗始建皇城司,至今四百七十年。正是有你们这些少年英豪舍生忘死,才有我皇城司的长盛不衰。希望你们将来即便不曾留下,也多少能学到些东西。”
勉励了几句,就着刚才领人的小吏,带他们参观驻地。
跟着小吏一路走,听他说起那里是档案馆,哪里是藏,哪里是校场。
“颂德堂临水,就是那一排青石小屋,诸位这一年要先在颂德堂听讲。但凡要进皇城司内衙的,皆要在颂德堂求学,考核合格方可。”
赵彦等人一路走下来,面面相觑。
半晌,常青才道:“真是出人意料啊!”
皇城司那是何等地处?
三年前,平郡王的小儿子在京郊无故虐杀一老农,皇城司一使臣办差经过,正好撞见,使臣便历数他数个罪状,当场将其击杀。
平郡王大怒,怒闯皇城司,火烧敬先堂,掌事邹宴亲自出手断其双手双足,剃其头发,强令他身背重枷跪在敬先堂前足足跪了三日。
那平郡王可是太后亲子。
皇帝让人传口谕,令其放了平郡王,结果传口谕的内侍在皇城司外转了三天,愣是没找到入口。
邹宴就一边在敬先堂的断壁残垣里办公,一边慢悠悠念皇城司的诸般规矩,诉说敬先堂内供奉的英魂事迹,其间不许其睡,不许其喝水,不许其吃饭,如是三日,把平郡王说到痛哭流涕,连杀子之仇都顾不上,只求速死。
最后平郡王到是托了太后的福,回到家小半月才死,且陛下还责令平郡王世子赔偿被杀老农的家眷重金。
这样的事发生的不多,可每一桩都让人震惊。
皇城司的大名,越是权贵子弟越是知晓。
在大家的印象里,这个地方就是龙潭虎穴,就是阎王殿,那是凡夫俗子连看也不敢的。
赵彦也没少听诸多传闻,自小就觉得此地神秘,结果一进来,除了驻地离皇宫近一些,还没有他们家的园子壮观。
一路上看见好几回皇城司的使臣,两条长凳摆在一处就躺下睡觉。
“真是没想到!”
常青也说不上是失望,反正思绪翻腾,略有些不是味儿。
好在无论是赵彦这等贵胄,还是方硕这般平民,能在书院里脱颖而出,绝对都是心志坚定的人物。
既入皇城司,肯定不会因这驻地是奢华还是简陋就冒然评价。
所有人都安安分分地坐下来上课。
颂德堂里上课的人不多,除了他们八个,还有三四十人,年纪在十七八到三十五六不等,衣着打扮与杨玉英等人不同,更素淡些,身上配饰很少。
其中一人到戴了张白犀牛角做的面具,只能看到很漂亮的嘴唇,皮肤白皙,看不清楚五官。
杨玉英一眼看到面具男的手,就知道这是个暗器高手。
想来在颂德堂接受教导的人,并不都是初入皇城司的菜鸟。
他们进颂德堂时,最前面桌案前就坐着讲师,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长相普通,面孔严肃,见人都到齐,便道:“敝姓蒋,叫蒋谈棋,你们可以随意称呼,叫我蒋姐也成,直接叫名字也无妨,我并不是你们的先生,只是按照惯例,给你们讲一下你们可能不大清楚的东西。”
“我知道,外面对皇城司有各种传言,你们大概也都听过。什么皇城司有生杀予夺之权,在外可自行调动军队,官府见令符必须听从调遣等等。”
“没错,都是真的,但我有一点要说明,你们可不要只看到皇城司使臣们威风八面的地方,就一门心思想钻进来,不要以为皇城司的人去往地方上,手里拿着尚方宝剑就能为所欲为,一旦你们做错了事,我保证你们会比普通官员更惨千百倍。”
连一向稳重的赵彦都被吓了一跳。
这女子就坐在椅子上,一手托着下巴,平铺直叙地把皇城司数十条大戒,大戒下又数百条小戒一一讲述清楚。
她吐字虽极清楚,但语速特别快。
众人灌了一脑袋诸如‘不慕富贵,不以权谋私。’,‘慎用重器’,‘不泄露秘密’等等。
杨玉英听得脑袋发胀,转头就见方硕刷刷刷地记笔记,手速飞快,全神贯注倾听,有十二万分的认真。
这堂课结束,赵彦等人对皇城司的期待就从百分之九十九,变成了百分之五十。
剩下的这百分之五十也摇摇欲坠。
第一堂课讲完了规矩,接下来的课程到同他们在书院时差不太多。
鸿鹄班的先生,本就是皇城司的人。
第二百零一章 旧日
一连数日。
杨玉英、赵彦等人一直独自上他们的课。
大家都有一点微妙的感觉,似乎自己说是进入皇城司,却并非皇城司的人,同其他使臣有种天然的距离。
一行人除了上课,再没旁人搭理。
“说咱们如今属养灵司(查事司),可养灵司是做什么的?也没个章程,也没人告诉咱们工作内容。”
常青叹气,“怎么有种咱们辛辛苦苦参加大比,争了那么长时间,在人家眼里就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杨玉英到觉得还好。
在哪里学习不是学习?
不做副本的日子,清闲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日,阴沉沉忽然下起雨,皇城司一小吏冒着雨给杨玉英送来一封帖子。
杨玉英接过来一看,眨了眨眼:“唔,竟是这个时候了。”
此时已是初夏时节,荣国公府的三夫人,姚欢姚夫人要做寿。
荣国府那边就给她下了帖子,很官方的语气,杨玉英合上帖子,思绪却不由自主地有些混乱。
回到京城,她也想起很多旧事,对第一周目时那种茫然无措的日子的记忆也越发清晰。
不免更觉得今时今日坐在皇城司内衙的颂德堂内,想读书便读书,想修行便修行,这感觉简直再好不过。
所以常青有点坐不住,她能坐得住。
在皇城司里没人理会又算什么为难?
想当年她在京城的日子,那才是每走一步都踏在刀尖上,连疼都疼不过来。
荣国公府
姚欢不大喜欢过寿,可是在高门侯府里做媳妇,上头老太君给你脸面,你就得高高兴兴地接下来,不光接下来,还得接得好,接得让她老人家顺心。
于是,姚欢就只能高高兴兴,听着下人们的恭维话,把自己扮得像个寿星,穿红挂绿喜庆得紧,下帖子请京城各家的夫人小姐们糊弄应酬一场。
可不就是糊弄事?
她过个生日,不能穿自己喜欢的素雅衣裳,得穿的符合身份。
不能吃她喜欢吃的那些食物,因为太简单不合荣国公府这烈火烹油的气势。
就连客人,她也不能按自己的喜好去邀请,因为不能失礼。
“真是讨厌。”
姚欢叹了口气,虽说无奈,却还是笑了笑,“也罢了。”
人生总不能事事完美,做人也不可能样样都占全,她要富贵荣华,要当个特别省心快活的贵妇人,就只好接受这些身份带来的小麻烦。
“夫人,快开席了,石榴姐在外头候着。”
姚欢应了声站起身,前呼后拥地朝着庆云堂而去,进门就看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膝前坐着各房的几个小姐,还有几个小男孩儿,笑得尖牙不见眼。
“哟,我们的寿星来了,快坐,今儿你是贵人,只管安坐听奉承便好,我这大孙媳妇平日里惯会躲懒,今天就让她好好给你这个婶娘做寿。”
随着老太君的话,满头珠翠的少妇佯作嗔怒,撒娇耍赖说老太君不疼她了。
姚欢也打叠起精神,好好把这场戏唱下去。
人生本就和戏台子差不多,人人都真心实意地唱着自己的角色。
姚欢笑了笑,其实老太君亲自发话给她做脸这事,在她那些妯娌看来,很是该嫉妒。
全因为她生了个好女儿!
“弟妹家的英姐儿,就没想过再找个人家?”
席还没开,客人未到齐,荣国府大房的当家太太李氏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说迫不及待到也不大正确,人家是用一种聊家常的口气再聊这个问题。
姚欢蹙眉,低垂下眸子,心中颇冷酷地把杨玉英带来的一切归结为麻烦,面上到露出些笑:“我可不打算再管她,上次给她挑了个中看不中用的,闹成这般,哪里还有心思再管!”
“弟妹这话可不真,那是你肚子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个当娘的能不管女儿的终身大事。”
李氏摇摇头,“如今你们家英姐那般出息,便是有前头的事,她再嫁也只会嫁的更好。”
旁边的妯娌们也纷纷应和。
“你若没合适的人选,不如我给你说个媒。”李氏轻笑道,“我娘家侄儿李巍,今年二十有一,他也是求学耽误了亲事,家里人都急得很……那孩子你也见过,觉得如何?”
姚欢一展扇,挡住唇边的冷意。
她都替杨玉英那丫头操过一回心,又怎会再折腾第二次?
当年生那孩子时,她便九死一生,生下来好长时间身体虚弱,何其苦也!
如今她该做的都做了,那丫头能自立,她自是不会再管。
姚欢心中所想,一丝不露,只轻声道:“我的好嫂子,要我说咱们可不要费这心思,兜揽这等事情,我那丫头是个什么性子,简直野的不成,她在荣国府也住了些年,你难道不知?真让两家小辈做亲,闹个口角是非,咱们当长辈的,要怎么给断那官司?”
李氏还待再说,姚欢已笑盈盈站起身去迎客,她也只能暂时按下不提。
但这事,李氏是真心想促成。
杨玉英是二嫁又怎的?以她现在的能耐,稍稍帮扶一把,李巍那小子就能少奋斗个几年。
荣国府门前到还是一如旧日。
杨玉英看那两棵梧桐,看那两座石狮,再看斑驳里长青苔的红墙绿瓦,没多少怀念,到也有几分感慨。
昔年的事,到也怪不得荣国府,赵锦同沈若彬势大,沈若彬封侯,与镇南王府交好,她一个得罪了赵锦的人,荣国府只是不管不问,没有把她送出去给人赔罪,没有落井下石,已算是有节操。
姚欢身为母亲,给了她丰厚的嫁妆,哪怕那些大部分是杨家的,但到底替她守的很好,做到这般,也已足够。
杨玉英以前怨恨过,但两世的时光,早把这怨恨磨得如烟般随风而逝。
她只是明白自己亲缘浅。
要说怨,如今更多其实是对她自己。
昔年她被诬意图谋杀赵锦,进过大牢,沈若彬因此往她脑袋上泼了一大盆污水,要同她和离。
当时还是荣国公府出面压制,沈若彬才摆出一副施恩的嘴脸,给她留下沈夫人的‘宝座’。
“多傻!”
旧日的杨玉英是个傻姑娘。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丈夫都没有同她相处过,就随随便便定她的罪。
她觉得如果真的答应和离,那么自己便是认罪呢。
若非心虚,为什么走的是自己?
第二百零二章 闲言
她杨玉英是沈若彬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回家的妻子,赵锦算什么原配?
不是有多喜欢沈若彬其人,她同那个人其实连认识都不算认识,哪里会平白无故地有感情?
只是世情如此,便是女子已能走出家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身份地位略有些提高,可大家说起和离的女人,依然带着异样的语气。
社会压力,家庭压力,重压下,她是一步错,步步错,再也没有对过。
便是后来没有那个爱慕赵锦的长留侯世子多番欺压,她的未来也不会有多么光明。
“我当年也不算差了,竟是没有路吗?”
杨玉英其实觉得,她如今被元帅养得身娇体贵,不乐意吃苦,爱荣华,好享受,还喜名,不光是论贤良淑德,吃苦耐劳,就是比做人的品性,她似也不大比不上以前。
可她如今就能在京城大比中崭露头角,能有身份,有地位,能得人尊重,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以前的她却不能。
瞧瞧现在,她站在这儿,荣国府中门大开,长房最尊贵少年公子出外相迎,恭恭敬敬。
杨玉英笑了笑,也随着进屋拜见老太君和母亲。
荣国府的老太君头发有些花白,保养得到还好,像五十岁的年纪,满头珠翠,身边搂着几个小辈,一见杨玉英就道:“咱们英丫头真是越长越俊,我这几个小的,拍马也及不上。”
其他人皆笑,纷纷应是。
这些旧日里连看也不看她一眼的贵妇人们,每个人都慈祥得像看见自己的掌上明珠。
杨玉英恭敬对姚欢拜了下去:“恭贺母亲寿诞。”
说完便奉上礼。
她备的礼是一一套白瓷茶具,还有一套琉璃盏。
茶具乃是大比之后陛下赏下的,还有一些珍珠,玉珏,布料等物,杨玉英正好拿来借花献佛,比别的物件都体面。
果然,一听说是御赐之物,连老太君都好奇,其他人更觉此物金贵。
可其实听赵彦说起过,这些茶具都是当今陛下大批量烧制,他自己也用。
造价不大高,可有御用的名头,充当赏赐赐给臣下,臣子自然高兴,还能省钱,一举多得。
皇帝是个精明人。
姚欢面色也和缓些,令人收了,淡淡道:“知你也不爱听戏,又忙,有事就做你的事去,我这里一切都好,不必担心。”
大奶奶李氏心里还想着自家那侄儿李巍,不停地使眼色,姚欢只做不见。
杨玉英点头应下。
她来,也算诚心正意,不想同这位母亲多打交道是真,该有的礼数,她也不愿意忘。
到不光是为了所谓的孝顺名声。
老太君也不管底下儿媳妇们的眉眼官司。
她如今也一把年纪,家里儿孙都还争气,荣国府没到落败的时候,她只管高坐就是,至于儿孙们犯蠢,早晚有人会教他们道理,反正也闹不出大事,且由他们去便是。
说是忙,要走,但杨玉英也没有立即就离开,既然来了,总要站一站。
杨玉英并不怎么端正地坐下,听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唱戏,忽然听到几句‘代战的打扮似天仙,怪不得儿夫他不回转,就被她缠住了一十八年。宝钏苦守寒窑内,她着银裹玉伴驾前。我本当不把礼来见,她道我王氏宝钏礼不端……贤妹呀!尊一声贤妹听我言:儿夫西凉你照看,多蒙你照看他一十八年……’
这一听,杨玉英便笑。
“玉英姐姐很喜欢这出戏?”旁边一少女轻咦一声,“我还当姐姐不爱看呢,也是,姐姐虽无王宝钏的忠贞,可到底是女人,大约也有见贤思齐的心。”
孙俪和孙芳姐妹几个一听,尽皆侧目,脸上皆露出些许意外。
孙芳心下暗道一声不好。
说话的这人叫李茵,李家一表三千里的表亲,她父亲走的李家的关系,在户部任六品主事,不过李家是世家,便是在他们这些公府贵女面前,这姑娘也有一股子傲气在。
她们就不是一路人。
孙芳等人看在李氏的份上,从不同她计较。
可是这人再蠢,大家都不很明白她为何要招惹杨玉英?
那位在荣国府时,李茵还未曾来京,双方不可能有旧怨。
杨玉英一扬眉,揉了揉耳朵,诧异道:“我的妹妹?唔……孙俪何时长残了?”
孙俪:“……”
“噗!”
孙芳失笑,连忙忍住。
李茵脸上一红,忍了忍没忍住,羞恼道:“你得意什么,不过一介弃妇,连男人都守不住的东西,以为自己学了些耍猴的本事,便能一步登天不成?”
左右皆怔住。
杨玉英也沉下脸,半晌却只叹:“罢了,夏虫不可以语冰。”
她也曾争辩,也曾把那些说闲言碎语的人讽刺到泪流满面,可其实,也挺没意思。
李茵见说得她哑口无言,心里一口恶气总算吐出来,心情舒畅的很。
这人也能配自家表哥?
姑母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听了此事,好几日睡不安稳,越想越觉得不如意,她与巍表哥是什么情分?除了自己,谁能把巍表哥搁在心尖尖上!
“啊啊啊啊啊!”
戏台上的小旦正唱着,忽听凄厉的惨叫响起,顿时吓得破了音。
老太君也手捂心口,脸色大变。
声乐都停下,客人们齐齐顺着声音看去,不多时,就有一年轻男子红着眼睛冲进门,进门一手拔剑,朝杨玉英刺去。
客人们全面露惊恐。
杨玉英也有些意外,一走神,待回过神时才惊觉自己下手有点重。
那‘刺客’已经口喷鲜血倒飞,撞在墙上昏死。
“二哥?”
李茵脸色惨白,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仔细一看,倒地的竟是自家哥哥,连忙几步过去,委顿倒地,再回头瞪视杨玉英,已是对其恨之入骨。
大堂里主人客人们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须臾之间,大门又一动,两个皇城司军卒进门,二人神色都很是难堪,躬身请罪:“大人受惊,吾等有罪。”
杨玉英摆摆手。
这两个人就上前拖起地上那人,反剪手臂捆好,厉声道:“圣命在此,谋刺皇城司使臣者,九族皆诛。”
朝廷新法,废除株连九族等刑,可唯独在这一条上予以保留。
荣国府几位主人家都色变。
当家老爷们听见皇城司三个字就手足发软。
第二百零三章 无福消受
老太君稍迷糊了片刻,打起精神忙不迭让身边人出面,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地先拦了拦那军卒。
又遣人速速去通知国公爷。
荣国公只是没心思参与儿媳妇过寿,可不是说他眼盲耳聋,他本在书房同师爷们议事,第一时间便知道后院出了乱子,忙丢下一地鸡毛的琐事,匆匆赶过来。
“二位留步。”
他一来,也顾不得拜母亲,先拦了两个军卒,肃然道,“荣国府不敢阻拦皇城司执法,只恳请两位稍等片刻,待我问一问始末,也好给杨大人一个交代。”
他这话一出,满堂的人都愣了下,随即恍然。
来赴宴的客人们默默低下头,这才反应过来,她们只当杨玉英是晚辈,小辈,却全然没想过她已经是名字挂在圣前的人,已入职皇城司,并不能再当寻常小辈看待。
明明若是子侄们入朝为官后,大家都会有此自觉,怎么换做杨玉英,心里就没这意识?
好些客人想起自己等人刚刚的表现,都不禁有点懊悔。
着实太失礼了些。
能参加荣国公寿宴的人,都是朝中重臣的家眷,政治素养多多少少要有一些。
这年头也流行夫人外交,那些朝中权贵们的妻子,素质都很好,尤其是年轻的一代,一个个最起码也上过女学,书院,甚至名书院出身的也有。
她们一回过神,立时便知道自己刚刚做错了,幸好不算太大的失误,之后还能描补。
荣国公沉下脸,郑重道:“杨大人且请暂留片刻,可否?”
那两个军卒都转头直视杨玉英,显然是以她为主。
杨玉英也无所谓:“外面吵什么?”
外面到现在还在喧闹。
好几个小厮在外探头探脑,瞧着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杨玉英一问,有一小厮才进门,扑通一声就跪下,哭道:“我家公子快不成了……还请救救他……”
他语无伦次,完全说不清楚,好在还是有精明的公子哥,忙抢先上前一步道:“李家李伟公子,李广公子,柳国公家的夏菘公子,还有另外几位公子本在前院喝酒,酒过三巡,几人都有了醉意,不知怎么就说起今日国公府来了位异人,还是大比前十的高手,大家都很好奇这异人究竟有多少神通,便打了一赌。”
“几个公子欲把一册春宫藏于杨小姐的车上,就赌杨小姐能否提前发现,他们会在路上设障,想办法查知此事,输者请赢家喝三个月的梨花白。”
简简单单几句,荣国公神色大变,再一看那些胡闹的顽劣小子,见没有自己家的,这才和缓些。
虽然小厮说的简单,但谁还能不知道这帮臭小子的算计?
要是真让他们做成了,杨玉英又没发现自己车上藏的东西,他们必要想法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让那春宫掉下来,落到无数的观众面前。
杨玉英怎么说也是一女子,这等事,男人做勉强算是雅事,放在女子身上,便很难不让人羞愤。
事情若传得沸沸扬扬,还不知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胡闹,这岂是君子所为!”
荣国公大怒,“你们皆不是我家之人,我也不好管,但是以后离我家门远些,实在是恶臭扑鼻。”
几个公子哥都苦了脸。
夏菘勉强道:“我们纵有不对,也罪不至死,李兄他,他刚一接触杨姑娘的车门,整个人就迷糊起来,四处抓挠,凄惨哀嚎,如今是堵住了嘴,否则怕是连舌头都咬掉了。”
说话间,已有两个小厮抬着那位李公子过来。
“啊!”
好些女眷一看他,连忙回避。
李公子整个人被五花大绑,嘴巴被堵,还一个劲地蠕动身体,身体上的衣服本来就凌乱得很,他这么一挣扎,便露出大片被抓挠破裂的肌肤,更没法子看。
屋内好些人面面相觑,一时忍不住躲杨玉英远些。
不过碰一下她身边的车门,就遭此折磨,要是碰这位一下,岂不是会比死还惨?
杨玉英却并不意外,只蹙眉道:“今日用的是新造的查事司专用车?”
虽车夫不在,军卒却点头称是。
“可有悬挂警示牌?”
“有挂,警示牌求的圣上墨宝,上面盖了我皇城司的官印。言明车上有阵,危险,无关人等退避。”
军卒不待杨玉英继续问,又继续道,“陛下下的令,养灵司顾问除执行任务需要外,出入皆要有军卒随行,乘新制之车,车上一共配置了九个连环套阵,一旦遇到敌意,自行激发。”
他话音未落,屋内已是哗然,私下议论声无数,人人心有余悸。
杨玉英的车驾到门前时,还有性子娇蛮的贵女瞧见车身上写着请人回避话语的牌子,心下不忿,打算给她个教训。
若不是杨玉英那车夫的御车技术一流,好好地避了过去,真有贵女一鞭子把那张再简陋不过的牌子给卷下来,或是故意冲撞!
大家简直不敢往下想。
门外不远处围观的几个贵公子里,紫衣少年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低声道:“好家伙,幸亏咱没那么干,否则丢这么大一回人,咱哥俩可没法子见人了。”
李巍闭了闭眼,离朋友远些。
他可没想那么干!
今天自家这损友唠叨了一路,说杨玉英不好娶,得用些非常手段。
所谓的非常手段,当然就是英雄救美,大部分女子都难逃过这一招。
当然,前提是英雄要长得玉树临风。
李巍做英雄,那绝对属于救一个美,就能收一个美的类型。
紫衣的损友都在心里盘算好了,请几个泼皮,还得是有点功夫的泼皮,就在杨玉英回程的路上拦路碰瓷,上前纠缠不休。
他当然知道杨玉英的武功好,可京城大街上,青天白日,她总不能杀人,只要她不杀人,这帮泼皮就能磨得她心烦气躁,然后便是李巍出场的时候。
就李巍这相貌,这人才,哪个女人被救了能无动于衷?
杨玉英会不会无动于衷他不知道,但李巍觉得自己要真这么干,大约美人愿意以身相许,他肯定也是无福消受。
第二百零四章 同僚
杨玉英听完前因后果,先是生气,随即又有些无奈。
果然京城里有些东西八百年都不变。
少年公子们个个胆大包天。
反而是年纪渐长以后才学会守规矩,知道了皇帝宽仁归宽仁,却并不是历史上有名的仁君那类宽仁,自家顶头上司的宽和仁都是讲条件的。
真要是犯在他手里,涉及到原则性问题,谁求情那都没有用。
万岁爷手里砍掉的脑袋,堆积起来也能把宫里的华池给填个半满。
就说李家那小子做的事,她自己到觉得无妨,又不是没看过,什么花样她没见过?
杨玉英从地上捡起那本春宫,翻开看了几眼,轻声道:“纸页的质量不大好,画工更是差强人意,这般不精细,算不上好画,若是我要看,怎么也要看彩页的才好,你们也太瞧不起人。”
夏菘等公子都无语。
她笑了笑,把画册扔下,略一沉吟,才转头对两个军卒道:“我此次出行非为公务,车上也无重要秘辛,看这些公子的反应,皇城司这一条新规怕是实施未久,不曾公布宣讲,我们做事,总不好不教而诛,所以,此次便算了,如何?”
军卒对视一眼,便应道:“诺!”
荣国公目光微凝,心下有点意外,但也没说什么,反而十分感激地拱手道谢,转头叱道:“你们几个小子,杨大人不计较,那是杨大人大度,瞧瞧你们做的事,还不快滚过来给我跪下,给杨大人磕头赔罪。”
一群年轻人脸色涨红,期期艾艾不肯动。
杨玉英也不接这个示好,走过去对姚欢拜了拜:“女儿还有事,就不留了,母亲也别被这些杂事搅了兴致,不过小事而已。”
姚欢没说什么,只看着杨玉英半点不受影响,大跨步而去。
她一时有些出神,只觉得女儿身上那大红的披风在阳光底下像烧起来一样,有种凤凰展翅的美感。
李茵呆了半晌,大哭道:“不能走,我哥……”
荣国公蹙眉。
老太君挥了挥手,便有一婢女拖着李茵起身,在她腰里一捏,她就气力全失,软下去。
婢女拖着人向外走,还柔声道:“李姑娘倦了,让婢子送您上车,还是回家去吧。”
倒在地上只知道疯狂抓挠嘶喊的李家公子,自然也让人拖出去扔上去。
其后几年里,李茵都没能再进过国公府的大门。
不光是国公府,他们李家从此在交际上就好像被一道特殊的封锁线给封锁住。
京城自然有身份高贵,不在意杨玉英的人,可是那样的人家,李家也攀附不上。
他们能够得到荣国公府的大门,也全赖李氏而已。
杨玉英的背影一消失,荣国府一众人才长长吐出口气。
众人看姚欢的眼色略有些古怪。
谁能想到,本是个拖油瓶,从不受重视的毛丫头,居然也能有今天这般威势。
刚刚杨玉英站在那里,没多说也没多做,但他们这些也算是见多识广的贵妇,就是被震慑住,举止失措,噤若寒蝉。
李氏脸上都放了光,儿女私事自是不能当着众人面说,心下却打定了主意,回头就同妯娌唠一唠这事。
李巍最了解自家这位姑母,一看她的神色,登时就知她想什么,不禁苦笑。
那样的女子,人家敢嫁,他也不敢娶。
姑母真是想多了。
好在李巍也不担心,就他姑母那点能耐,也只敢在荣国府,在人家三夫人面前使使力气,不会做旁的。
他对婚姻没太多要求,觉得哪个门当户对的小姐都差不多。
李巍在京城的小书院昆山书院读书,当初没有考上京城书院和皇家书院,他们书院规模太小,只有一个女同学,还是成了亲的,若非如此,能娶一同学为妻到是好事。
整个荣国公府内上下,怕也只有姚欢一人,对杨玉英的一切都无任何想法。
杨玉英一离开荣国公府大门,就觉得饥肠辘辘,看见街边卖的香糖果子的登时口舌生津,便暂没登车,走过去买了一个,一咬满口生香,到比皇城司灶台上做出来的精细吃食更好吃。
她品了品滋味,觉得便是以自己的厨艺,回去好好做出来,味道也不一定比这满头华发的老妇人做得好。
毕竟她厨艺再高,可人家一辈子只做这一样,一做就是几十年,光论熟练,她也没法子相比。
杨玉英吃得美,就又让打包了些,回去稍微炸一下就能保证新鲜度。
方硕几个全是大肚汉,拿回去什么,都不必担心吃不完。
正叼着香糖果子让人打包,旁边一群小孩子呼啸而过,举着糖葫芦打打闹闹的。
卖果子的老妇一看就乐了:“慢着些,仔细莫要摔跤。”
杨玉英伸手扶了把撞在她身上的小孩儿,扬扬眉,轻笑:“小心。”
那孩子头也不回,蹬蹬蹬蹬地跑走。
杨玉英笑了笑,忽然道:“哎,没法子,虽不是朋友,但这通财之义,同僚之间也得有。”
老妇人耳朵有点背:“什么?”
“没什么,您老的糖果子真好吃。”
杨玉英笑眯眯把五角钱递给老妇,拎着东西就上了车。
不远处墙角两个年轻男子站起身打望了几眼,一对视,都从对方脸上看见些许无奈,还没说话,就有一小孩一路跑过来,走一步身体向上蹿一截,到他们面前,已经是个昂扬汉子,衣服也不知是何材质,延展性极佳,竟没有破损。
这汉子随手扔下一只荷包,笑道:“新来的姑娘警惕性不高,唔,且看看她怎么应对,前面可以准备了……”
两个年轻男子皆不说话。
汉子挑眉:“咦?”
他一转头才发现,杨玉英的车已经走掉。
“她不是买了东西?可付了钱?”
其中一个年轻男子苦笑,忽然一伸手,从汉子的背后抓了一把,摊开手,居然是包糖果子的草纸,上面还有糖渍,写了一句大白话‘留令牌为质押,荷包乃友人所赠,勿毁损。’
从小孩儿变回汉子的这人,顿时脸色大变,一摸腰身,特意藏好的令牌居然消失了。
第二百零五章 小麻烦
“死定了!”
汉子欲哭无泪。
“让小丫头啄了眼,我这身皮恐怕得扒下来,回炉再造个一年半载。”
另外两个年轻人叹了口气,摇摇头安慰他:“邹掌事办差还未返京,你还能见几天日光,赶紧趁着这工夫把手头的差事该交办交办,该处理处理。”
那汉子让他们两个说得更难过,心里后悔得不行。
他着实是太大意,早应该知道京城大比的天之骄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否则考察新人也不至于把他们天眼的干将拉出来使唤。
像这种活皇城司都是做惯了的,自有一套流程,就是要先给新人们披上厚厚的虎皮,让他们得意,让他们品尝权力的滋味。
然后再看他们遇到各种事情的应对。
比如说这一次,汉子窃走杨玉英的钱包,让她遇到意外,且看她是会如何。
在这一步,其实这姑娘只要不仗势欺人,直接不给钱,怎么做都不算大错。
可这不算什么,下面她还会接连不断地遇到难题。
“我到要看看这小丫头片子怎么倒霉!”
大汉哼了声,还是怒气冲冲。
不多时,前面就有人传来各种口信。
“杨玉英的马车已到。”
“准备就绪!”
“……杨玉英绕道走了。”
大汉正喝茶,把消息看完差点没将自己呛死。
“这是谁写得档案,不是说杨玉英怜贫惜老,对女子尤其珍爱,是个嫉恶如仇的人?怎么见到有人围攻老弱和女儿家,连看都不带看一眼?”
又过了片刻,前面又传口信“杨玉英已回皇城司。”
几个人都暗暗咬牙。
“我记得好几套备选方案,怎么全没有用?”
大汉心下不甘。
另外两人到是挺理解。
“再遇见事,那就未免太假,我们这是京城,天子脚下,哪里有那么多事端?还是前后发生,傻子也知不对。”
几个人收拾东西,打道回府,大汉还心气不平:“回去我就在这姑娘的档案上添一笔,性冷漠,无怜悯心。”
他们一路回衙门,进门还没去档案馆,就有军卒端着一托盘金疮药和令牌过来。
“……”
“养灵司送来的,说他们新来的杨顾问有极有效的金疮药,比我们皇城司的好,用了不会留疤。说要给刚刚在街上执行任务的女使臣用。”
刚在路上大打出手的几人正好进门,里面唯一一个面相楚楚可怜的女子一扬眉,拿起一点小心在手背上涂了一些,只觉滑润的很,有一点清凉感,淡淡的药香也很好闻。
“不错,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大汉按了按眉心:“我们皇城司天眼的伪装术,难道真的已经过时?”
正拿金疮药的女子笑道:“要不你去问问人家,到底怎么发现不对的?”
“那多丢人。”
大汉咕哝了句。
他们各种惊讶,杨玉英回到查事司的颂德堂,心中也有点疑惑,忍不住对常青等人道:“我不过去了趟荣国府,就遇见好几次他们在街上出任务。”
杨玉英凝眉沉思,“皇城司又不是京兆府,这般频繁活动,难道最近京城要出大事?”
站岗的军卒听屋里少男少女们在那讨论皇城司的人究竟是很忙,还是闲得无聊,嘴角抽得快止不住,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保证自己面无表情。
听了光明正大传来的消息,一干皇城司天眼简直要怀疑人生。
接下来一连数日,在旁处大家的进展还算顺利,一撞到杨玉英身上,便频频出差错。
杨玉英每每能认出他们这些人是自己人。
“哎!”
天眼的人也是没了法子。
但事情不能不做。
新人进门先锤炼一年,这一年该走的流程都必须有。
时间磕磕绊绊地飘了过去。
杨玉英是半个月后才发现有点不对。
她也忙,说是皇城司没给他们安排任务,可学习任务还是很繁重。
其中一门课是背档案,那些繁琐的,百年积攒下来陈旧档案,每一份都复杂得很,背下来,吃透了,弄明白,对杨玉英来说也不是一件简单事。
每天忙得不知日夜,也就没发现皇城司这些新人,在这半个月里多多少少都出了些状况。
直到今儿外头下雨,杨玉英带着夏晓雪一起闲下来吃茶,听夏晓雪说起她昨日去书肆买书,看见常常出入颂德堂的一学生,带着一队军卒抄了一家酒肆,也不知发生何事。
常青也道,他前几日出门正好撞上个欺男霸女的纨绔,他直接把人扭送到衙门去了。
其它琐碎小事都不少。
杨玉英不禁有些意外,京城怎有这多小麻烦出现?还总撞到他们这些人头上。
颂德堂的人可不多,因为上课时间不一致,她不全认识,但绝对没超过五十人。
五十个人散到京城去,那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怎么一发生事端,就找到这些皇城司的人身上?
“有点意思!”
杨玉英也只是略一想。
皇城司并非她的敌人,而且这样的组织,她还真不好太过探究。
这日出门买生煎,杨玉英刚拎着生煎进门,就看平时不怎么熟悉的同僚江源,正一脸严肃地出门,身边还带着十几个军卒。
他立在皇城司门前,神色凛然,冷声道:“好好查他们有无违制,违禁的地处,像这种随意欺辱人的纨绔,必有问题。”
“诺!”
军卒们应道,就随江源气势汹汹而去。
杨玉英看这架势,只觉有些不好:“何事这般急切,人命关天?”
身后几人追出,眼睁睁看着江源一步不停,消失在街头的同僚叹气:“好像是有什么人要强娶江源的未婚妻,他就急了,其实何必,缓一缓也无妨。”
杨玉英心里咯噔一下。
赵彦走出来,正好也听到,蹙眉道:“江源是犯了什么毛病,怎能公器私用?”
他想了想,就让人牵马过来。
杨玉英回忆了下听得头昏脑涨的各种戒律规矩,就叫了几个知道内情的同僚一起,迅速写了一封文书呈递给目前监管养灵司的使臣。
按照规定,皇城司诸使臣调动军卒必须申请,若是突发事件,也应立即补上。
这俩使臣都坐在吊脚楼里偷闲,接了底下规规矩矩呈的文书,都失笑,把东西递给旁边小厮:“归档。”
第二百零六章 天子剑
杨玉英心里惦记着这事,难免留意。
过了差不多两盏茶时间,赵彦才回来,进门笑了笑坐下吃已经有些凉了的生煎,一口气吃了七八个,才叹道:“人心不同,我也是没法子。”
江源带着军卒砸了要强娶他未婚妻的那人的家。
不光砸了,还编排了个对方有不轨行为,或为暗谍的罪名,把人送去牢里。
赵彦沉默了下:“皇城司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位本身身份就不低,宗室子弟,其实对贵胄们的处事方式早就再习惯不过。
江源那些手段,他也看过许多次。
但是,他总觉得皇城司如果要是放纵这般行为,那是件很让人恐惧的事。
杨玉英轻笑:“我到觉得,很不必你来担忧。”
是皇帝他老人家好糊弄?
还是邹宴邹掌事这人不够聪明?
他们几个才来没几日,眼前一抹黑,什么都不懂的,且旁观就好。
接下来的日子到还平静,很快,一年的考察期已经过去三月,就在一个平平常常的早晨,颂德堂内,蒋谈棋蒋先生从门外来,进屋先不上课,只轻声道:“江源,高明,薛同辉,魏武,申芸,你们五个可以收拾东西离开皇城司了。”
五人齐齐一愣。
蒋谈棋说完,却再不理会他们。
门外自有军卒过来请这几人出去打包东西。
颂德堂内登时哗然,五人面面相觑,江源怒道:“蒋先生,你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也纷纷道:“我们皆是被调入皇城司,你若是要我们走,总要有个理由。”
“蒋先生,我江源在皇城司三年半,自认为勤勉,并非尸位素餐的,如今有此升迁入皇城司内院的机会,我十分感激,但你们这样的做法,岂非侮辱人?”
那蒋先生沉默片刻,把夹着的档案册子取出,瘫在桌面上平淡地道:“江源,七月二十一日,对一卖唱女子说出皇城司养灵司顾问的身份,犯戒律,七月二十七日,领军卒参与围捕羁盗行动,违规,八月初一,你故意带军卒回乡,恐吓邻里,犯戒律……”
蒋先生一一说完,顿了顿,“尚有其它违规事项,但你有一帮好同僚,已经帮你周全过去,现在便不多提。”
江源气得脸色发白:“就因为这些小事?”
蒋先生并不理会,又一一把其他人犯下的事念了一遍。
这几人神色都有些不对,又是迷惘又是委屈,高明忍不住道:“我的确做了,但是……再说,我做时也没人提出反对,皇城司的军卒都百依百从……”
蒋先生点头:“是,我皇城司军卒没有做错,他们不是决策者,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在你们下达命令之后,一丝不苟的执行。”
说完这句,他顿了顿,又道,“因为皇城司明知你们在犯错,却不曾阻止,所以,这一次你们的犯规,犯戒律,都不会记入档案。”
“能现在就从这里离开,对你们不是坏事,都走吧。”
江源等人皆是气愤又怨怒,可最后还是必须离开。
颂德堂内一片安静。
蒋先生叹道:“在皇城司内部,大家都说你们这一年的考察既是激励,也是折磨,更是保护,爬上去不见得是好事,说明从此艰难险阻笼罩你们一生,没爬上去也不一定是坏事,说不得因此少去了抄家灭门的罪过。”
这一日,蒋先生跟他们说了几句只说过一次的闲话。
他说,在皇城司任职,超过十年的大半都后悔了,因为,的确是苦大于乐。
“这一年的考察,第一关你们过了。”
说着,蒋先生看了杨玉英一眼,让不让杨玉英过,上头甚至不得不开会讨论了一回,最后还是去信给邹掌事,邹掌事决定让她过关。
人家的表现,本来也没有任何问题。
“虽然过了,但不一定是好事,后面还有九九八十一难。”
“如果全过去,那么恭喜,在你们功成圆满,或者被清退之前,你们恐怕要学会吃苦。”
第一关一过,别说赵彦等人松了口气,就是他们那些上司一样觉得轻松。
皇城司的考察实在是很麻烦。
它建立以来,遇到过无数次危机,内部数次腐化严重,还有过两次差点没让他们这个组织消失的分裂,后来重建以后,当时的掌事就总结出一个结论。
多年来皇城司的大危机,都在于内部人员的权力**在膨胀。
这种**一旦释放,就会造成巨大的灾难。
皇城司自来是圣上的腹心,又因为办的差事,多数都很困难,必要时需要拥有自专的特权。
大顺朝的历代皇帝都承认,皇城司是手握重器的人,天子将天子剑许给他们,允许他们动用天子的权柄。
可正是这种信任,也让皇城司时时刻刻都处于危险中。
在一开始皇城司选用使臣,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接受,有正经的儒门子弟,也有街头斗鸡走狗之徒,而且不乏出身低微的,后来跻身高位。
太宗皇帝不在意亲信们的出身,再者,皇城司的戒律也森严,凡是皇城司使臣,不取私财,衣食住行由陛下亲自选派人手负责安排,亲友要远离朝廷实职,任职期间不得成亲,不得生子,离职后可归家,可娶妻,或由朝廷养老。
那时候,太宗皇帝大约是想要一批孤臣,孤到除了皇帝给的东西,什么都没有。
至少做事的时候,要没有半点挂碍。
反正当年的皇城司可不是个好去处。
再严苛的规矩也控制不了人心,太宗皇帝在世时也已经发现,没有挂碍的人太容易背叛,一样不好用。
规矩是几经更改,改到现在皇城司底层的人员且不说,但凡能入高层的,首先第一条不要不能掌控自己权欲的野心家。
就算有飞天遁地的能耐,在心志上有缺陷那也不能要。
皇帝在别处用人,对德行要求不高也没关系,一个有道德却没用的好人,和一个有用的小人,皇帝想用小人,那也不是不行,但把皇城司交到一个小人手里,那热闹可就大了。
不要说小人,就是君子都不一定能担得起这个重担。
君子的**要是一膨胀,有时候也很可怕。
所以,如今皇城司选人,首先要筛除那些私欲,权欲心重的。
这类人如果还被赋予皇城司人有的权柄,那绝对是天下大乱的征兆。
蒋先生这日的谈话结束,杨玉英等人的课业就陡然变得更加沉重,和皇城司其他人的隔离状态,也自然而然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