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夫妻一体
荣公子静静地看着郭文平,不自觉远离了两步。
夫妻乃一体,何况郭文平又不事生产,正经赚钱养家的可是人家这位夏娘子,大男人花女人的钱已很让人瞧不起,竟然还理所当然地觉得,女人赚回来的钱应该由他支配,人家连问都不能问?
荣公子几乎能就这件事来一长篇大论,丰富整个茶话会的话题,只是如今身在异地,一个能说贴心话的亲朋好友也无,茶话会当然也没有,他就只能腹诽了。
郭文平一把拽住自家妹子,冲荣公子歉意一笑:“郭某的家务事让荣公子见笑。且容我先告辞。”
说着,他给杨玉英使了个眼色,“有什么话进屋说。”
杨玉英仿佛已心如死灰,恍恍惚惚地摇摇头:“我只问一句,这几年我赚了钱就给你,你没有自己存着,到让你妹妹替你管钱之事,是真是假?”
郭文平蹙眉:“钱财身外物而已,一点小事,你何必计较?”
荣公子:“……”
周围百姓也皆低头,咋舌不已。
钱财的确是身外物,可没钱去喝西北风?都说郭文平读书好,怎么现在看来,越读越傻?
有明白事故的到了然哪里是读傻了,分明比猴还精!
杨玉英面上冷淡。
私底下也是腹诽要不是夏晓雪的记忆里没发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郭文平这让妹子管自己钱的举动,她都能脑补出十万字的那什么不可描述的剧情出来。
轻轻叹了口气,杨玉英点点头:“我明白了。”
她向后退了一步,正好避开郭文平伸过来的手。
郭文平愕然:“……你今天怎么了?”
明白了什么?
夏氏真有些不对劲。
“我是俗人,你不在乎身外物,我却在乎。”
杨玉英轻轻叹息,“你既然宁愿让你妹子管家,也不让我来管家,想必早不把我当郭家妇,那也罢了,如今不同以往,离婚也不算难,今日便请乡亲们做个见证,我杨……夏晓雪与郭文平正式离婚。”
村子里的乡亲们都吓了一跳。
这下连一直安慰杨玉英的老婶子也忧虑道:“怎就到了这地步,让他改了便是。”
杨玉英垂泪:“若非迫不得已,我怎会……”
她这一哭,刚才因她强硬态度而心下嘀咕的乡亲,一时到更心酸。
若非已经忍耐到了极限,难过到了极限,一个女子,怎么会想到要与自己的丈夫离婚?
夏晓雪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自是知道她是何等样人。
“……这些年来,我为了赚钱起早贪黑,磨糙了双手,熬坏了眼睛,累得时候,想死的心都有,可却……”
杨玉英隐忍般地咬住嘴唇。
郭文平脸色发青,一言不发。
郭氏声色俱厉地吼道:“那你就滚,滚得远远的,我哥什么样的媳妇找不到,还求着你不成?”
郭氏这一吼叫。
周围乡亲们好些到想如此日子,确实过不得了!
杨玉英冷了脸,叹了口气,抬头看着郭文平,目中露出几许悲色,“郭文平,你怎么说?”
郭文平抹了把脸,神色沮丧:“是我太粗疏大意了些,没想到你会多想……有什么话,进屋说行吗?你一向懂事,自家的私事,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杨玉英幽幽长叹:“竟到如今,你也不肯跟我说一句,我是你的妻子,我们才是一家人,我们一家人的力气应往一处使,作为妻子,你该给我,最基本的尊重吧!”
郭文平心下极不耐烦,终于忍不住怒目:“你到底想如何?”
“我想有一个正常的家。”
杨玉英捂住半面脸,声音干涩。
“罢了。”
郭文平烦躁地挥挥手,“小妹,把这些年我留给你保管的钱拿来,以后我自己管。”
说完,他看着杨玉英,目光阴沉,“这总行了?别闹了成不成?”
郭氏气道:“哥你要读书的,哪里管得了那些琐碎事。管她去死!”
郭文平瞪了郭氏一眼:“你也不要闹,夏氏,走,回屋。
杨玉英状似迟疑,手指轻轻一动,指尖仿佛有光,但院子里乱,阳光也杂,外人到没瞧见。
郭文平却陡然觉心口郁闷之气汹涌而出,见杨玉英迟疑那一下,便愤恨道,“怎么,这也不行?夏晓雪,我实话告诉你,我娘在世时我答应过她,你是后进门的,不是原配,我要时时刻刻防备你七分,一防你虐待孩子,二防你败坏家业,不服管教。”
一口气说完,他这心里才舒畅些,“家里的事不能交给你管,钱放在我这儿,我才安心,你就不用多想了。”
院子里登时寂静。
许久,杨玉英似笑似哭道:“我嫁给你三年,前一年赚得不多,一个月也就五十多块,后来平均每月一百左右,开销我都记账,我自己几乎花不到什么钱。”
“三年里,我没裁过新衣,没买过胭脂水粉,吃饭多是吃些残羹冷炙,赚来的钱都给你了。”
“劳心劳力全为的是你,换来的却是你将我视作该防备的敌人。”
杨玉英苦笑,“看来,你我夫妻的确缘尽。”
她神色冰冷,似是全副武装:“我也不占你便宜,一切按大顺律行事,夫妻离异,家产均分,账册都在。”
杨玉英从旁边石桌上拿出两份账。
幸好夏晓雪自来精打细算,所以对账目很重视,记录得极详尽。
“我们家结余的钱大约有六百二十五,钱都是交你保管,现在我就拿着账册去衙门把离婚的手续办了。”
郭氏愕然:“你还敢要钱?”
杨玉英闭了闭眼:“对你哥来说,钱财是身外物,对我可不是,我不能回家,回家会给爹娘弟妹添麻烦,又没有宅子,怎能不拿回我该得的钱?”
对于这些,郭氏才不听,她自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你嫁进我们郭家,整个人都是我们郭家的,那里来的私财!我呸,要滚你就自己滚,要钱一分没有。”
说着就劈手把账本拿去,信手撕碎。
杨玉英叹了口气,站起身,她到也不急了:“随你,反正我都记得,再复写十份八份也没多少问题。”
就算记不得,她还有无名卷,但凡记录在纸上的东西,对她来说就都不是什么秘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江南书院
杨玉英轻轻叹息,拢了拢头发道:“郭氏,我且劝你一句,好歹多读些书,如今咱们大顺朝和以前不一样,离婚家产均分,律有明文,可不似以前那般,随便男人要出妻,妻子就得光着身子离开。”
“你好歹看看现在的报纸一类,经常有夫妻离婚闹到县衙,但凡妻子无过错,县令都要判妻子能带走一半家财,甚至连孩子都能带走,怎么,你们郭家的脸就大到能随便不遵朝廷律法的地步?”
荣公子低下头抿了抿唇角。
他其实知道,这位夏氏的话虽然也不错,可她说的那都是特例,现如今男人休妻的不少,让女人带走嫁妆,便算开明,女子尚弱势,净身出户可不在少数。
郭文平显然也明白,但明白归明白,他依旧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闹得如此难看。
江南这边尤其注重学子的品格,想考江南书院,他的名声就不能有半点瑕疵。
刚才他那是怎么了?
郭文平心里后悔的要命,那会儿不知为何,邪火就是压不住。
想到他刚刚的表现,他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那些话在心里想想无妨,怎能说出口。
一念及此,郭文平面上露出几分痛楚:“我们夫妻,何至于此?”
杨玉英转头,眼角泪水滚落:“你若念夫妻情分,便知道该怎么做,不要让大家更鄙视你。”
郭文平面上一僵,心下大恨,却还是妥协。
不要说荣公子还在,就是荣公子不在,他对功名有求,就不能让自己名声受损。
对郭文平这种人,杨玉英还是相当了解。
这就是个低配版本的沈若彬。
沈若彬好歹还是真有才学,论起学习能力也算个小学霸等级,这一位就普通得多。
偏偏没多少学问却有一颗坚定的名利心,还没当官呢,就日日做为官做宰的美梦。
为了他这美梦,他也十分爱惜自己的名声。
杨玉英对蜷缩在识海,依旧不言不动的夏晓雪叹气:“对付他这种人,只要你厚着脸皮哭闹,把事情闹大,就没有解决不了他的道理。”
她顿了顿,“你一点意见都不肯说,那便由着我。像这种人家,待一秒钟我都嫌恶心。”
杨玉英静静一笑,看着郭文平去管他妹妹郭氏要钱,郭氏又哭又闹,就差满地打滚不愿意给,郭文平急得脸红脖子粗,早没了读书人的斯文。
她眉眼舒缓,神色恬淡,抬眸见那位郭文平带来的小公子目瞪口呆地瞪着自己,也不羞恼,只扬扬眉,轻飘飘笑了笑。
荣公子登时打了个哆嗦,这位夏娘子可真不是盏省油的灯,分明把郭文平当耍猴的呢。
女人,尤其是有才华的女人,当真是可怕!
杨玉英一低头,又是一身哀莫大于心死。
郭文平终于满身疲惫地拿了两百块钱递给她,几乎要挂不住脸,杨玉英还是满身的惆怅,也不说少,默默接了钱。
就是郭文平最后不给,她也不会在这里继续折腾。
大不了回头抄了对方家便是。
杨玉英收拾了个简单的小包,只拿走夏晓雪贴身的用品,怀揣两百元‘巨款’,走出郭家的大门,周围的百姓也无一个觉得她幸运,都道郭文平寡情。
郭文平:??
不过是昨日心烦,骂了夏氏几句而已,往日也没少骂她……怎么就闹到这地步?
郭文平还没怎么反应过来,杨玉英已经不见了踪影。
再一转头,荣公子居然也走了。
郭文平:“……”
荣公子:不走做什么?难道还等着安慰那什么郭文平?
……
江南
昌城
柳叶胡同。
柳叶胡同在前朝起,便是昌城最繁华的地段,当年有两任巡盐御史在此置产,后来此地的宅院被太宗皇帝赐给当时的江南大儒孙茂洲,孙茂洲晚年就兴建江南书院。
至今江南书院有两百一十九年的历史。
在这两百一十九年里,江南书院两次被毁,两次重建,如今的规模仅次于皇家书院,与京城书院并驾齐驱,早是赫赫有名的知名大书院了。
“咱们书院的功德林里,供奉的师兄师姐,封国公的四位,将军十九位,一品高官十二位,三品以上的官员一百四十二人。”
“这可不是说书院就出了这些官员,也不是寻常人当了大官,就能入功德林,但凡能在这里有个位置,那都得曾为我大顺朝立下过汗马功劳。”
“要是将来我也能入功德林,真说不定能名垂千古。”
荣公子和身穿江南书院制服的学子并肩坐在书院门前的茶馆外头。
书院学子说得吐沫横飞。
荣公子的心神却不在他身上,目光落在不远处坐在小面摊旁的女子身上。
女子十**岁,穿着打扮简单,脸上素净得很,眉清目秀……呸,他管人家长什么样作甚!
荣公子肯定不是被女色所迷。
这女子他认得,就是那位在同平乡下,干脆利落踹了自己丈夫的小妇人夏氏。
夏氏半倚半靠地坐着,一身慵懒,眉间含笑,她面前的应该是母子二人。
因为两个人长得很像,都是肥嘟嘟的脸蛋,肥嘟嘟的手臂,肥嘟嘟的小肚子。
两个人都摆出同样的表情,目露明光,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夏氏。
夏氏神色和缓,笑道:“只要健康,胖有什么不好,能吃又有什么不好?”
“当年太宗皇帝初定鼎,就在你们昌城,现在玉琼楼那一片办了一场大宴,邀请天下英豪来赴宴。”
“我记得那是多少年来着?反正当时太宗皇帝他老人家还没恢复原姓,依旧姓李呢。”
“各地的义军首领带着手底下的老弟兄们齐聚一堂,饭是御膳房里的厨子带着人做的,虽太宗皇帝节俭,桌上并无山珍海味,可是御厨好手艺,就是寻常鸡鸭也能做出天鹅的味。”
“当时昌城去赴宴的是赵家军的赵大将军,和他手底下的一帮弟兄。”
“这帮人可和别人不同,既非世家子,也不是豪门贵胄,都是苦哈哈,打仗那些年,饭就没怎么吃饱过,如今一见桌子上的饭菜,那是眼睛放光,口水横流,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三筷子两筷子就把杯盘给清得干干净净,连鸡骨头都没剩下。”
“咱们那位太宗皇帝穿着甲胄亲自起身,挨桌来敬酒,走到昌城这一桌,皇帝,带着一群王公大臣,还有桌上的老将军们,对着桌子上唯一剩下的装饰用的绢花面面相觑。”
“噗!”
荣公子喷茶。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好大的口气
荣公子二人笑得不行。
这边‘夏氏’却是一本正经的很。
“跟随的侍从们很是不知所措,太宗皇帝却是大笑,连连招呼底下人再给昌城的赵将军上一桌,他老人家也不敬酒了,就坐下来陪着一块吃。还口口声声说赵家军能吃能干,堪为各军表率!”
“从此以后,皇家盛宴之上,各开国将军们,如昔年的柳国公,赵国公吃饭都如饿狼扑食,争先恐后,时常一轮酒未曾敬完,桌上便只剩残羹冷炙。”
荣公子:“……”
这般拿开国贵胄们玩笑,好吗?
“所以说,能吃怎么了?赵将军就是个宽身量的大胖子,也没拦得住人家为咱大顺朝发光发热三十年。”
“谁敢因为赵将军胖,就瞧不起他?”
杨玉英拍了拍对面坐着的少年的肩膀,“如哥儿,你也姓赵,也是昌城人,要是因为那点子小事就闹着要回乡,连江南书院都不敢考,那太丢你们昌城的脸了。”
“等你考上江南书院,之后再过了国考,入朝为官,别人再看见你,只有羡慕的份,你就是再胖,那也叫有福相,你能吃,那是胃口好。”
“他们现在欺负你,不是因为你胖,是因为你还没有实力,你要做的可不是闹着要回乡,折腾你娘,你该做的,是好好读书,你读书读得好,等进了江南书院再见了他们,你就不会再把他们当回事了,连看你也懒得多看。”
身体比较圆润的母子两个都笑得眼睛弯弯。
小胖小子神色也渐渐松缓。
他母亲笑眯眯对杨玉英道谢,一边笑一边道:“谢谢你了,虽然知道你是安慰我家小子呢,可我家小子这会儿,也的确需要点管用的安慰。”
母亲摸了摸儿子的头:“今天中午气得连饭都没吃,和你这么一聊,看样子是什么事也没有,又能憨吃憨玩。”
荣公子:每次见到夏娘子,她都在忽悠人,而且忽悠得很成功。
他觉得这女子应该叫‘总有理’!
杨玉英正色道:“孩子年纪还小,这几日我看他做功课也做得不错,别的不说,你这儿子细心又认真,对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讲,这就是极大的天赋,一定不能让他放弃。”
“江南书院又算什么不可翻越的高山?”
她一笑,神态自若,言语间带着一点理所当然。
荣公子:……
荣公子没吭声,旁边坐着那个江南书院的学子一下子乐了,笑得前仰后合。
“这位姑娘,我听着你这口气,就好像江南书院是乡下小书院,任谁只要想考就能考得上似的。”
杨玉英回过头瞟了他一眼,抿唇而笑,“那到不至于,谁不知孙山长对学生的要求高?考江南书院,不比考皇家书院简单。”
那学子扬眉,到是心下惊异。
她以为这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子在胡乱吹牛,没成想听口气,到不似是无知妇孺。
“可我前夫前两年一直想考江南书院,好似很有信心,整日拿着江南书院的资料用功。”
杨玉英扬了扬眉,“他做的题目,用的资料我都看过,就他那十道题错个九道的样,还敢肖想江南书院呢,我想一想又怎么的?我再糟糕一百倍,也比他强。”
荣公子又喷了口茶。
这位眼角眉梢间写出来的全是满满的嫌弃。
他那位江南书院的同伴也哑口无言。
杨玉英回过头来冲面摊上坐着的母子道:“我以前眼瞎,挑的男人不像样子,一直把我当个外人,怎么都养不熟,而且还窝囊的紧,没几分才学又挺把自己当回事。”
“我当时就想,我起早贪黑,辛辛苦苦,赚几个钱不拿来给自己用,全耗费在那么个人身上,未免太不值得,我养条狗,狗还会冲我摇摇尾巴,养他管什么用?先不说就他那点本事,等着他出息还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就是等到了,就一定有我的好处?”
“贫贱时他都不知心疼我,等他富贵了,我只有更惨,还不如早些弃掉,及时止损。”
“我拿了钱,好好养我自己,就算要供人读书,我供他还不如供自己呢,论天分,我纵然身为女子,也没有不如人。”
母子两个听得入了神。
尤其是那个当母亲的,良久长叹:“还是妹子你想得开!”
可是又何常容易!
母亲神色古怪,呢喃道:“可我不甘心,我什么都付出了,却什么都得不到,凭什么呢!”
一回神,母亲揉了揉眉心,又恢复镇定,与杨玉英说笑几句,就领着儿子走了。
杨玉英吃完面,也不多待,冲着荣公子大大方方拱了拱手,便悠然而去。
荣公子身边那江南书院的学子,轻轻吐出口气,满脸的不可思议:“世间还有这样伶牙俐齿的女子,难得!就是牛皮吹得有点大!”
“我看到不见得。”
荣公子和江南书院的学子正说话,旁边忽然有人插口。
是个白衣翩翩的公子哥,虽未穿江南书院的制服,可是手上捧着的书袋,却是书院学生用的。
荣公子吓了一跳:“罗师兄?你不是闭关去,怎么出来了?”
罗师兄也是江南书院鸿鹄班的人,和荣公子同班,为准备京城大比,他自己去闭关潜修,有几个月没见到人。
“也是刚出来。”
罗师兄一笑,目光从远处收回来,吃了粒花生,含含糊糊地道,“刚才那姑娘,三个月后的考核,肯定能成咱们的师妹。”
荣公子愕然。
夏娘子?
他想起那些算术题,却还是摇摇头,满心不解,纵然是个有几分才气的,可到底只是个乡下妇人,再有趣,又何至于让罗师兄评价如此之高?
罗师兄虽是个温和厚道的人,但也不是随意什么人都能入得他眼。
那位罗师兄却是难得起了谈性,想了想,把那日自己所见之事,娓娓道来。
“你们最近没在书院,所以可能不大清楚,刚才那姑娘在咱们书院已经小有名气。你们那些师弟们都对其印象很深刻,书院的先生们也时常议论她。”
那是半个月前的事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好心人
当时罗师兄也是刚出关,闭关多日,此时却有点馋,就去书院后门的岳街找些好吃的。
他刚一过去,便见自家那位教算术的宋然宋先生,正黑着脸训斥一个姑娘。
姑娘衣服显得略有些陈旧,容色到清秀,就是整个人灰突突,似是乡下女人,有点心不在焉。
宋然一向严肃,此时板着脸颇为吓人。
“你既有心向学,就应该脚踏实地,规规矩矩求学,居然还去买我们书院的考题,妄图走这等捷径,你也不想想,若是江南书院的考核题目当真能从外面买得到,我书院的脸面要往哪里搁?孙山长和我们这些先生,也不能放纵这等事发生。”
罗师兄当时就吓得打了个哆嗦。
宋先生黑着脸骂人的时候,有谁不怕?
“那姑娘却是半点不慌乱。”罗师兄回忆起当时那女子的音容,此时还是忍不住咋舌不已。
那姑娘大约有些累,一边听宋先生的斥骂,一边小小地打了个呵欠,还百无聊赖地趴在一张瘸腿的桌子上,看着所谓的江南书院考题,一边翻一边还嗑瓜子。
罗师兄叹气:“当时我就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当时宋先生说得口干舌燥,那姑娘就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气得宋先生眼皮一翻,眼看就要不好,那姑娘才吓了一跳,忙扶着他老人家坐下。”
“许是看宋先生身子骨不强,怕再气死他,那姑娘连忙好言好语地解释起来。”
那时天色刚有些昏暗,夕阳的霞光很美。
姑娘的脸庞也秀气漂亮。
“我这题目买的便宜,呐,我一共才花了不到两块钱就收集到这么多,纵然不是江南书院考核的题,我看也很靠谱,不是书院先生们留的功课,就是以前考试用过的,我且瞧瞧水平如何,了解下教学进度嘛!”
宋然一听,终于慢慢缓过气,神色略和顺了些。
却又忍不住苦口婆心地絮叨:“你若想报考江南书院,需要资料,我这里有全套的,回头给你便是,不要走歪路!”
“你这孩子这般的天分,如此灵透,应该好好地读书,不为别的,读书本身就是一件很好的事……”
“噗!你这老头还真有趣。”
旁边一卖小食的小年轻忽然插嘴。
“那姑娘要研究江南书院的考题,哪里是为了报考,根本就是为了做生意。”
卖花的小孩儿也笑道:“就是,大姐姐这几日在我们街上做江南书院学子们的生意,给他们做功课呢,听说生意特别好,一天能写十几册算术功课,其它的什么绘画啊,格物之类也有。”
宋老爷子哽了下,大口大口地喘粗气,一副上不来气的模样。
姑娘吓得不轻,瞪了周围看热闹的家伙们一眼,连忙劝慰:“不是替做功课,辅导,纯粹是辅导,我这也是替书院先生们着想,整日看那些四六不着调的作业,大家都辛苦。”
宋然:“……”
罗师兄一边说,一边笑:“当时那一幕发生时,我就在旁边,一度害怕宋先生会昏过去。”
“好在宋先生还挺坚强的,没出什么大事,就是隔三差五地要去找那姑娘唠嗑,劝她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别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显然对那姑娘很是看重。”
“后来才听先生说,他一开始就认得那姑娘,当时先生和一个棋友在街头上研究一残局,设计残局的老人家贴出告示,但凡能破解的,皆赠送棋子棋盘,且奉上顺币50元。”
“宋先生研究半天没研究出来,那姑娘就从身后‘琴棋书画斋’里出来,走到棋盘前面瞟了两眼,随手就给破解掉,拿着钱走人,宋先生盯着棋盘直呼精妙,从此就对小姑娘上了心。”
“若非如此,他看见人家买考题,也不至于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罗师兄感叹道,“这半个月,人家姑娘的生意做得热火朝天,咱们书院那些懒得不行,提起功课就头疼的家伙,一天不见她就心烦意乱。”
“如今大家都公认的,那姑娘的学识很不错,不要说咱们书院的新生,就是和老生比也不落下风,等招新的时候,她只要来,必能通过考核。”
罗师兄一通彩虹屁吹完,荣公子与他同伴哑口无言。
“这才多久没回书院,家里就这般热闹!”
荣公子摇摇头:“想象不到!”
别人也便算了,他可是认得清楚,那人姓夏,曾是一迂腐学子郭文平的妻子。
长在小镇,无甚家底,更没正经读书上学。
若是真的,那也只能说这天底下果然有出类拔萃的天才人物,让人不服气都不行。
其实杨玉英‘辅导功课’的活很快就做不下去了。
也不知道江南书院的那位宋先生怎么就那么闲,也不用上课么?他老人家整日盯着她,时不时到她面前晃一圈。
有这么一位面瘫脸的先生在,江南书院的学生们怎么可能还敢来找她?
杨玉英:“……哎!”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宋然瞪眼,“叹气会把福气都叹没了的。”
杨玉英哭笑不得:“福气会不会叹没我不知道,可我确实是把钱都叹没了,以后没钱怎么吃饭?”
难不成真要召唤欧阳雪或者叶梦然去把郭文平和他妹妹家搜刮一空?
杨玉英自己到是不在意,她从没把自己当过好人。
唔,叶梦然可能也不大在意?
欧阳庄主……
还是别叫他老人家的好。
“不对,哪里用得着劳动他们?”
杨玉英眨眨眼,她自己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做梁上君子很难?
问题是郭家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郭文平还是个大手大脚的,那点家底够做什么?
杨玉英眼睛提溜乱转,脑子里各种混乱的念头此起彼伏。
宋然板着脸,严肃道:“你这个年纪,读书一点都不晚,不要把大好年华耗费在不知所谓的事情上。”
原来给江南书院的学生们辅导功课,就很不知所谓?
“跟我走吧,我给你找个活儿,既能让你养家糊口,也不会耽误你读书学习。”
杨玉英:为什么她上一周目的时候,一个这样又老实,又厉害的好心人都没遇见?
第一百三十六章 搭个车
大约是元帅带给她的好运?
自从遇见元帅,她的生命里就只剩下光辉灿烂,再无一点阴霾。
宋然的身份连查证都不必,书院附近这几条街,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谁不认识这位宋先生?
江南书院中除了孙山长以外,最有名气的大儒就是宋然,虽然可能是凶名。
杨玉英也见过他,当初自家山长作死,这位也同孙山长一起去哭灵来着。
反正他们家徐山长都‘复活’了,这位宋大儒还是给送来一封长十八页信纸的悼词。
自家山长连吭都不敢吭一声,老老实实地收下。
此时此刻,杨玉英也老老实实跟人家走。
于是,一路进入江南学子圣地,江南书院,成了江南书院圣地‘藏’的监管。
“元帅好像说过,图书管理员是这世上最神秘,最伟大的职业之一?”
江南的春日不似北方那般干燥,总带着一丝湿气,又不像夏季那般多雨,到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
杨玉英左手一甩,把一捆书甩地上,右手轻轻放下一堆资料,整个人才松了口气,也不顾雨后青苔和泥污,在道边席地而坐,撩起袖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混蛋!”
她鼓了鼓脸颊,咒骂了声。
真不能怪她不够优雅,就是当年给她加载礼仪插件的迪亚副官在,估计都能堵住藏的大门痛骂三个昼夜,还不带重复。
今天上午,她同藏另一个监管,也是江南书院的学生王天,一起受命来同平拿一批书和资料。
这些资料是在同平郊外隐居的一个老儒生,准备献给书院的。
别管珍贵不珍贵,好歹是人家的心意。
几个先生就叮咛他们两个,别管东西有用没用,都好好和人家道谢。
据说那老儒生八十多岁,读了一辈子书,从没有参加过科举,年轻时曾于各大书院游学,和江南书院上一任山长还有一点交情,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到了地方,杨玉英见王天坐在马车上不动,也没与他计较,自己就去了老儒生的屋子和人家交流。
老人家年纪虽大,可是精神极好,眼睛虽然有点花,耳朵也有一些聋,却是个开朗善谈的。
杨玉英不由就多和人家说了会儿话。
聊了半个时辰才聊完,她辛辛苦苦把东西搬出来,就见王天斜了一眼,冷笑,一挥马鞭,竟然自顾自地驾车走了。
一阵风吹得杨玉英发丝乱蓬蓬,她当时犯了一下迷糊,眼睁睁看着马车走远,居然没反应过来,登时气得不轻。
想她自从重来大顺,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她占便宜,什么时候吃过亏?
现在她又没招惹那王天,竟然被对方这般戏耍?
杨玉英摇摇头,实在想不起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对方,事实上,自从自己进藏做监管,王天就没和她说过话,她一开始还和王天客套过几句,但对方只当听不见。她向来没有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习惯,自是不再理会。
在藏里本也该禁言,两个人不交流也照样能做好各自的工作,没什么大不了。
可杨玉英却着实想不到,王天竟然莫名其妙地做出这等事!
“呼!”
杨玉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低头把书本又拎起。
这一大堆东西加起来足有六七十斤,真让自己拎着,不要说回书院,就是回头去同平找辆车,她也有些不乐意。
“难道还要寻欧阳庄主和叶二师兄来帮着搬书?”
那两位如今是知名人士,估计各大书院都有他们的资料,这要是真因为这点事出现在江南地界,还不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但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就顾不得了。
杨玉英又拎着东西,转头踢踢踏踏地朝着同平镇的方向走去。
沉甸甸的书本坠在手上,坠得她小手臂略略有些酸痛,脚底板也免不了磨得难受。
这还是她体质较好,换成寻常弱质女流,怕是连搬都搬不动。
又走了一段路,坑坑洼洼的小道难行,脚底隐隐发热,杨玉英擦了擦额角滚下来的汗珠,一转头就驻足,抬头看去,见不远处有个熟人坐在一块石头上。
瞧他的模样,似乎有点百无聊赖,都无趣到摆弄自己的手指头当玩具玩。
一辆‘前’马车停在这人身前不远。
马车已经散了架,轱辘滚到一旁,地盘断裂,车厢碎成七八片,只剩下一堆烂木头。
杨玉英两辈子下来,还从没见过毁坏得这般清奇离谱的车厢。
幸好还有一匹黄鬃毛,四蹄乌黑的马,站在官道边上,貌似很无聊地晃悠着尾巴。
马旁边堆叠了好几个大箱子,也不知做什么用。
“荣公子,让我搭个马车如何?”
荣公子愕然,一转头看见不远处扬手的杨玉英,又看看自己的马车,轻咳一声:“没问题,送给你都无妨。”
这一堆破烂,唯一的价值怕是只剩下当柴火烧。
别说是个美人,就是头狗熊要他也乐意送。
杨玉英莞尔,一本正经地点头:“那便谢谢荣公子了。”
顿了顿,又问了句:“马车真送我?”
荣公子叹了口气,可怜巴巴地摸了摸肚子,有气无力地道:“送,送,你只要拿得走,尽管拿。”
“一言为定。”
杨玉英笑眯眯,高高兴兴地走过去,把车轱辘等零碎物件都捡起来,堆到车底座旁边,蹲下身认认真真开始‘拼积木’。
荣公子一开始只看着道路尽头,眼巴巴地望着,似乎在等什么人,可不多时,他的视线就被杨玉英给吸引住。
杨玉英的动作非常利索,又快又好看,有一种说不出的协调,充满美感。
仿佛只眨眼间,马车车厢就变得完整,连一些细小的碎片都让她给拼合好。
杨玉英很是满意,回头看了眼荣公子,轻笑:“荣公子是鸿鹄班的学生?”
荣公子一愣,似乎很是意外:“夏娘子消息好灵通。”
杨玉英莞尔:“这马车可是我的了。”
荣公子点点头,想了想,戏谑道:“莫非夏娘子还想驾着这车上路?”
杨玉英伸手在马车车厢上细细描摹了一遍,随着她的手,荣公子一时觉得有点眼花,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放下手,就见自家的大黄溜达到马车前面,拱了拱杨玉英的纤纤玉指,主动凑过去让杨玉英把马车套在了它的身上。
荣公子:“……”
真是一见夏娘子,他就收获这满肚子的槽!
半晌,只能喃喃道:“大黄是我的马。”
“我的了。”
杨玉英把书本扔进去,自己也跳上去,冲着荣公子笑了笑:“荣公子,所谓‘马车’,当然要有马,也要有车。”
荣公子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反驳。
杨玉英扬了扬眉,笑道:“可要搭一程?”
这车怎么可能能跑?稍微动一下就要散架。
这话还没说,他就看着大黄拉着马车甩着尾巴,高高兴兴地向前跑去,眨眼就跑出老远。
灰尘飞扬,荣公子吃了一嘴的灰,他却只抬起手,啪一声给了自己一巴掌。
荣公子盯着自己的脚面,苦兮兮地叹气,马车就又调头回来。
杨玉英驾着车,冲他灿然微笑。
荣公子这回二话不说,赶紧吭哧吭哧把箱子弄上去,自己也爬上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飞驰
大黄轻飘飘地拉着车,跑得飞快,速度和它轻着身子跑的速度也相差无几。
“这车本来是两匹马拉的……”
荣公子喃喃自语。
料都是好料,自然也沉重。非得两匹马才拉得动,只是另一匹马被他的车夫骑着回同平镇求援而已。
结果车夫一去不回。
荣公子被一堆书籍和木箱包围,抬头盯着车厢,一脸的谨慎。
杨玉英轻笑:“至少能坚持两个时辰以上,很足够了。”
“哦。”
荣公子迟疑应了声,终于反应过来,隔着前面的车门,不可思议地看向杨玉英的方向。
原来这位夏娘子是能修灵的异人!
而且看这能耐,这本事,显见还是高手。
她又不是江南书院的学生,也没听说上过什么名书院,但又不可能一点传承都没有。
高人弟子?
隐世门徒?
荣公子思绪飘飞,越飞越远。
可是……她为什么要嫁给郭文平?
郭文平长相马马虎虎,才学普普通通,论人品,这也看清楚了,实在不怎么样。
无论从哪一方面瞧,这都不般配!
荣公子的目光太灼热,他的表情也太明显。
杨玉英只是回头叮咛他坐稳些,就一眼看了出来,不禁失笑:“别想了,没那么多离奇故事。”
荣公子咳了声,故作无意地低头数自己的手指。
他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好八卦,私底下爱吐槽,遇见什么事要是不知因由结果,就总想着念着,因为他这个坏毛病,他都给家里丢人现眼好几回,弄得他哥,他姐,他爹见他就冲他翻白眼。
可毛病这种东西,哪里那般容易改?
荣公子吸了口气,张嘴还要问,马车的速度陡然加快,他整个人砰一声撞在后壁上,吃了一口风。
“怎么回事?”
身后一阵马蹄声。
荣公子挣扎着从窗口向后看,刚一探头就吓得缩脑袋,一道利箭由远及近,直直刺进马车。
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箭雨。
“坐稳。”
前面驾车的杨玉英声音显得平淡又轻松,还带着点悠然,就像是在林间散步,河边垂钓,可事实上
“啊啊啊啊啊!”
荣公子整个人飞起来撞上车顶,又扑通一声栽在地上,哐当,头撞向车壁。
整辆车仿佛腾云驾雾似的。
他勉强伸手,死死抓住车窗,就见自家大黄拉着车上蹿下跳,一会儿一溜弯弯绕绕沿着山壁斜面陡坡跑,一会儿又落下来进入道边小溪涧踏水而行,速度飞快。
片刻工夫,后头紧追不舍的人马就东倒西歪,摔的摔,撞的撞,乱七八糟,没事的似也不敢再追。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已经出现人烟,道边有小小的村落,村中放牛娃在山间小道上骑牛穿行。
马车徐徐停下。
杨玉英钻车里检查自己搬回来的那些书,幸亏书本捆得结实,到没完全散开,可也有些凌乱。
她把书本资料都收拾好,才看向荣公子,荣公子面孔呆滞,神色迷惘,耳朵里嗡嗡响。
杨玉英喊了他两声,他也没听清,还是杨玉英伸手在他耳边揉了揉。
荣公子的耳朵才轰一声,四周的诸多声响登时入了耳。
“呼,到底怎么回事?”
心有余悸地回头瞧了眼,他仍就惊魂未定。
杨玉英轻笑:“你且想想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不,不可能。”
荣公子抹了把脸,绞尽脑汁想许久,还是摇头,“……总不能是我知道的八卦太多,有人就要宰了我?可我也没到处传扬,而且都是小事。”
他满脸茫然地从车上跳下来,蹲在道边数蚂蚁,“我真没仇人,从小到大我就没同别人红过脸,从来与人为善,哪怕遇见我不怎么喜欢的人,也不会轻易得罪对方。”
荣公子想了想,看了眼杨玉英,“对方想杀的,莫不是你?”
杨玉英扬扬眉,也不说话。
荣公子自己就把这念头给掐灭。
自己惹祸的可能性,怎么也比夏娘子大得多。
杨玉英笑了笑,走过去把扎在车厢上的利箭一一拔下,荣公子也连忙去帮忙。
这一拔可不要紧,只听咯嘣一声,他一个不小心,腰扭了。
“我……”
荣公子隐忍地把脏话吞回去,“力道怎么这么大!”
杨玉英却只是轻轻弹动箭尾,箭就纷纷落下,直接抱起来塞车里,这东西拿回去也算是颇为值钱呢。
一路驾车回昌城,接下来他们两个到没再遇见任何麻烦。
荣公子一直到回了江南书院大门前,还絮絮叨叨地猜不出自己是哪里招来如此可怕的敌人。
反正闲极无聊,杨玉英也帮着他猜:“想想有没有利益纠葛?争夺家产?你挡了别人的道?”
荣公子瞠目结舌:“……这又不是话本,我和我哥感情好着呢。就家里那三瓜俩枣的钱,没我哥给我的零花多,有什么好争!到是和我嫂子有点不对付,但也不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至于挡道?我们鸿鹄班两百四十三个学生里,我上回考试,排第两百一十七名,每日最大的心愿是好吃好喝好玩,也能挡道?”
杨玉英:“……”
原来江南书院也有这般不思进取的家伙。
下了车,杨玉英就扔下还纠结的荣公子,径直回了藏,刚一进去,恨不得住在藏明先生就冲她笑:“出去玩?这才对,小姑娘家,合该多出去走动走动。”
杨玉英:“……”
自己还没找王天那家伙算账,对方先回来告状?
王天阴沉着脸坐在一边,气色相当不好。
只看他这张脸,杨玉英一时还以为是自己把对方撂路上不管,独自回了书院。
不等她说话,其他几个先生看她拎着东西,也纷纷起身过来帮忙,按照杨玉英的吩咐,把这些书分门别类,一一摆在书架上,堆放齐整。
杨玉英来藏一月未到,所有书本都让她不动声色地重新整理过,她脑子里把所有书本的位置牢牢记住,任谁想借书,说个书名就立马能拿得到。
若想找哪方面的资料,问她也最快捷,保准能提供,最新,最有用的材料。
如今整个藏就已经围着她转,方方面面的人都不自觉地听从她的指挥,就是江南书院的孙山长亲自来,也要守她的规矩。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小心眼
杨玉英伸了下懒腰,寻了本书,就近在椅子上落座,悠悠然看起书来。
王天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半天,心中越发不快。
无论他说什么,书院那帮先生们都不当回事,完全不知眼前这个女人有多么虚伪,多么讨人厌!
他忍不住冷声道:“你很得意是不是?早晚有一日,你虚伪的面目会众人皆知。”
杨玉英默默抬眼:“……我还当你是个哑巴,闹了半天不是。”
王天一噎,暗暗磨牙。
杨玉英低下头不再管他。
对于这样的人,多理会一句都嫌累。
她并不怎么想知道陌生的家伙为什么要发疯,有那工夫,还不如与夏晓雪这个自闭症患者多交流交流,好歹把她从乌龟壳子里头拽出来,感受下现实世界的美好,才算有点完成任务的希望。
她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经营出再大的名头,夏晓雪不觉悟,那也没用。
杨玉英毕竟不可能当一辈子的夏晓雪。
藏的日子平静又精彩。
经常在藏读书的学生们大部分都专注学问,同他们交流轻松又愉快。
不得不承认,江南书院先生们的教学水平很高,她们家长平书院还稍稍有些不及。
杨玉英就怀着那么一点挑剔的心思,结果接触了几个,唔,着实挑不出人家哪里不好。
当然,除了武科。
江南书生多文弱,孙山长到是有心锻炼锻炼学生们的武力,奈何谁也不肯配合,但凡上武科的课程,一个个就忽然有了七窍玲珑心,装病的姿态千奇百怪,让人不服气都不行。
鸿鹄班的学生们也是一个德性。
孙山长有时候都发愁,万一京城大比时,陛下要看看众位学子的武力……
自家书院的学生们上了台,却只会以理服人,哎哟,想一想那场面,他就觉得自己的老脸没法要了。
前些日子长平书院的那老混蛋诈死玩,他辛辛苦苦赶了过去,虽后来被气得要命,却着实见到几个好苗子。
姓徐的本事不大,可是命好,身边养的学生个个有出息。
有个小姑娘生得特别漂亮,听说还武艺超群,连斡国兰苑的那些恶徒也在那小姑娘手底下吃了大亏。
自家这帮蜜罐里长大的小娃娃们,万一在京城碰上人家,那恐怕真不会是对手。
随着京城大比的日子一天比一天临近,江南书院的学生们也感受到从师长身上传递而来的层层压力。
一个个的临时抱佛脚,恨不得找到猜题的高人帮着猜一猜大比的题目。
还有人发动关系网,打探最近有哪些大儒进了京城。
既然是大比,必是要有考官,猜出哪些人是考官,就能想出点盘外招增加露脸的机会。
“投机取巧,这有什么用!”
宋然对于书院忽然刮起的歪风却是颇不屑一顾,最近发脾气的次数陡然增加。
“哼!”
荣公子一进门,远远看见宋然,赶紧低头猫腰,偷偷摸摸溜到书架后头,往杨玉英面前一坐,这才松了口气,“宋先生的脾气本来就够不好的,听说这两天他看重的几幅画,全让他那死对头给抢先占了去,反正一连吃了好几个闷亏……总之,最近躲着他些总没错。”
这几日荣公子同杨玉英的关系变得颇为亲近,至少他自己觉得,两个人已经算是朋友。
看看他为了给朋友解闷,连藏这么无趣的地方也一日三次的报道。
多么仗义!
荣公子人长得体面,身份并不低,先不说他家是江南绵延百年的大族,落魄了也不容小觑,光是他一母同胞的大哥就很是不得了。
荣家大公子官居吏部侍郎一职,当年在皇家书院就读时就是京城名人,孤身一人十年间创下好大的家业,门下经营的各类生意遍及五湖四海。
小荣公子身为荣家大公子最疼爱的幼弟,怎么也算是资源众多,堪称天之骄子般的人物,若想在学业上有所成就,那当真比寒门子弟不知简单多少倍。
可他偏偏爱玩爱闹,有脑子有天分,就是不大爱读书,一年到头也不进藏。
所以,他这些时日来藏来得这般勤快,确实算是很看重杨玉英了。
荣公子折扇一摇,一点也没有自己是在打扰杨玉英读书的觉悟,压低声音笑道:“昨日你们藏的监管王天去喂马,结果书院里的马集体莫名发疯,尥蹶子踹了他好几脚,可怜王天伤得虽不太重,却被吓得当晚就发起高烧,估计有阵子来不了。”
杨玉英充耳不闻。
荣公子又笑:“嘿,你就不高兴。”
杨玉英满脸无辜:“少一个人干活,我还更忙,有甚可高兴的?”
荣公子轻轻掩唇咳嗽,不再多言。
杨玉英也就不多说。
王天被马踢的事,确实同她有关系,她就是这么小心眼了。
此人如此喜欢把人搁路上,不长脑子,那马啊,驴啊,骡子之类的运输工具,他就都不要想去驾驭,省得其他人再吃他的亏。
暂时先三个月就差不多,以观后效。
荣公子目前还不知王天以后的命运,要不然就不是这么一点幸灾乐祸。
“你知不知道,王天为什么坑你?”
杨玉英合上书本,哭笑不得:“你若把自己探听八卦的劲头,放三分在学业上,也不至于考那么糟糕。”
这小子明明不是没有读书的脑袋。
何况他可是鸿鹄班的人,修灵的公子哥,是笨蛋的可能性真不高!
荣公子不以为意,不再卖关子:“王天和郭文平的关系特别好,听说经常会给郭文平找江南书院的内部资料读呢。”
郭文平?
杨玉英眨了眨眼,才想起他是夏晓雪的丈夫,呃,前夫。
最近过得太愉快,那些不知所谓,又很讨厌的人着实不值得她记在心上。
“三年前王天还没考上江南书院时,和郭文平是同窗,两个人那时候关系就还可以,后来江南书院考核,两个人都参加了,结果郭文平临考前,吃了王天一碗粥却当即腹泻不止,考核也考砸了。”
“王天因此特别愧疚,郭文平却是一点也不介意,还宽慰他说那都是命,不能怪他,从此王天就与郭文平交好,对他十分敬佩。”
杨玉英这回真有了那么一点兴致。
“就郭文平?”
在她看来,那姓郭的心胸可没那么宽大。
第一百三十九章 要求不高
荣公子既与杨玉英交好,显然也对那姓郭的无甚好感。
“呵,以姓郭的本事,他就是不生病,给他开一百个后门,他照样别想考进江南书院。”
“只是王天显然不那么想。”
“他这几年可对姓郭的好的不行,简直快当爹上供了,你想想,他能对你有好脸色?怕是自你同姓郭的离婚,这家伙就恼上了你,偏偏你还进了藏,在书院里人人称赞。”
杨玉英:“……”
怪她么?
正说话,藏里爆出一阵哄笑,好多学生挤到窗边一边探望,一边指指点点。
杨玉英咳嗽了声。
几个先生登时恢复威严,厉声道:“噤声!”
藏里顿时安静下来,一干学生一本正经地溜回座位上,正襟危坐,可还是免不了偷笑。
杨玉英和荣公子这才挪步过去,悄悄向外看,这一看,杨玉英也是无语。
王天整个人抱着树攀到半截,脸色如土,吓得嗷嗷叫。
底下两只狼狗懒洋洋地抬头盯着他,明明并不曾咆哮,可只露出来尖利的牙齿就让人毛骨悚然。
其他学生尽皆躲着走,谁也不敢浑水。
这两只狼狗可听不懂人话,他们要过去,万一也被叼几口,到时候他们上哪哭去?
荣公子趴在桌子上闷声笑个不停。
杨玉英稍稍反思了下,貌似下药下的有点重,以后注意。
许久,喂狼狗的老爷子才牵走不甘不愿的小家伙。
到第三天,王天才坚强地重新回到藏当值,从面上看,竟看不出什么不妥,做事依旧认真,一丝不苟。
杨玉英闲下来也不禁有些佩服。
这小子是个人物!
若是有朝一日变得没那么眼瞎,或许还真能成点气候。
此时,同平龙王庄上,郭文平的日子却过得着实艰难。
“哇!”
“呜呜,呜,嗝!”
床上唯一的被褥**一片,腥臭味扑鼻。
两个小孩子,小泉和小瑞满身狼藉,坐在床头一脸委屈,先是抽抽搭搭,随即嚎啕大哭。
郭文平怔怔地盯着他们两个半晌,闭了闭眼,猛地一转身夺门而出。
出门看到屋子里乱七八糟堆叠的脏衣服,尿布,灰尘满地,院子里的鸡屎味扑鼻,他几乎下不去脚。
可其实他身上同样不干净,衣服皱皱巴巴,邋遢的不行。
郭文平虽出身农户,但从小就没做过什么家务,小时候有母亲打理他的生活,后来娶妻夏氏,一切又有夏氏照料。
他平日除了读书,能自己洗把脸就算好的,至于孩子,他到是偶尔会同他们玩,好好地父慈子孝一番,虽然孩子小,身体弱(他总怀疑夏氏苛待孩子,不给他们吃喝,否则怎么三岁还这般孱弱,早忘了两个孩子本就早产病弱的事实),但机灵聪明,人也干净,和邻居家的那些满地乱爬的脏孩子完全不同。
郭文平没少为此得意。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带孩子是这般艰难。
“不能如此下去!”
郭文平以袖掩鼻,又冲回屋里,把两个孩子拿被子一裹,直接去他妹妹家。
郭氏看着邋里邋遢的哥哥,再看两个小侄子,瞠目结舌。
“啊?让小泉他们跟我住?那怎么行!”
郭文平蹙眉,阴沉下脸,不用转头也知道有长舌妇在一旁看热闹,便也沉住气,定了定神道,“我一朋友过几日要同一位名士路过龙王庄,那位名士学识甚高,他会想办法带对方来见我,如果我抓住机会,能结交到这一位,那么就算不去考江南书院,将来我参加科举,入朝为官,一样轻而易举。”
“这几日我不能分心,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你好好帮我带几天孩子,这是正事,就别抱怨了。”
郭氏面上登时冒出红光,满口答应。
她已经遥想不久后,大哥当了官,她就是正经的官家太太……看那死老太婆还能不能在她面前趾高气扬!
郭氏的夫家是外来户,姓蒋,听闻早年曾经商,后来败落就回了乡下。虽然说是败落,可到底有点家底,一来就在龙王庄置办了二十亩田,虽多不是太好的,可数量着实不老少,比起村子里地主大户也不差什么。
郭氏长得寻常,性子也不算好,可她有一个读书人的哥哥就很值钱了。
蒋家也是实在娶不到更好的,便聘了她回去。
当年夏晓雪还没嫁进郭家,郭氏已经出嫁,至今已四年多,替蒋家生了三个儿子,自然是地位稳固。
只是郭氏的脾性不好,婆媳本是天敌,放在他们家也照样没成例外。
此时想到大哥做官,第一个念头就是和她婆婆争锋。
郭文平甩脱了两个孩子,总算松了口气,只是一进家门,稍稍好转的心情就再一次变得极糟糕。
还有一屋子乱七八糟的家务要做。
日子一天天过去。
郭文平一天比一天狼狈。
他读的书本,用的笔墨纸砚到是不用钱,有个冤大头乐意送给他。
但是想要读书读出名头,自己在家闭门造车那是万万不行,同平镇上文人之间的交际,他总要时不时参加一次,聚会也得去,要出门就免不了花钱。
郭家那点存款哪里够他花用?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有点想念夏晓雪,夏氏还在时,自己生活再俭朴,也没有俭省到他的身上,他偶尔也觉得钱少,但想用的时候总是够用。
现在夏晓雪一走,他就觉得处处不称意。
他得付自己儿子的生活费,他没时间做饭,一日三餐在外头吃,开销太大,没办法只好自己做饭。
可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当家才知道钱不禁花。
不过数日,郭文平的生活水平直线下降,每日那个难受劲,简直让人崩溃。
“还是得娶个女人回来。”
郭文平下定决心再找个女人。
他要求不高,也不觉得此事很难,身为读书人,他又没想要攀附权贵,只想要个‘经济适用女’,有什么可难的?
郭文平这人颇为果断,想做就做,当天就去找了村子里的媒婆。
三天后,媒婆就给他找了几个媳妇候选人。
郭文平想,挑个比夏氏好一点的就成,他要求不高。
第一百四十章 你画的?
说是要求不高,郭文平心中却忽有些怅惘。
当然不是因为夏晓雪。
当年他看中的本是夏晓凤……可后来遇到一人。
那才是真正的女人,高贵的身份,温柔且善良的心性。
遇见她,他忽然便觉得……娶谁都无妨了。
那人要他娶夏晓雪,便是夏晓雪吧。
值此再婚之前,郭文平悠悠注目远方,又想起本该早忘记的旧事!或许他终究还是有些不甘愿。
江南书院以东,隔着半条街有个小巷,名曰甜水,巷子里只有一户人家。
这一家家主姓夏,早年也寻常,到了父辈上,却很幸运地同到江南巡游的皇帝有了一段缘分,从此靠小小的羊肉汤发家致富,如今已经算是江南本地望族,各级官员无不对夏家人礼敬三分。
此时夏宅后门,一个小妇人打扮,双十年华的女子侧立,露出温婉的侧脸。
她神色不佳,眼眶发红,抬头看向巷子角落阴影处,压低声音道:“要不是小弟藏不住话,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竟这么大的胆子?还敢带人去追杀夏晓雪!你是疯了不成?”
阴影里传出一声低叹。
“怕什么,荣家还以为是有人针对他们家那位小公子,查了好些时日,不也没查出什么?”
女子深吸了口气,双手微颤,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摆,轻声道:“你还故意牵连荣府?”
“反正都动手了,我看那小子不顺眼,宰一个也是宰,杀两个也是杀。”
阴影里的人说这等话,却带出一点温柔。
女子眼泪唰一下落下,低吼:“当年我阻拦阿爹知道,知道他亲生女儿有了线索,那是没法子,真正和荣大哥有婚约的是爹的亲生女儿夏晓雪,不是我这个养女,一旦夏晓雪回来,婚事说不得要有变故。”
“我不能让这桩婚事出现任何问题。”
“如今我都嫁了荣大哥,一切已成定局,现在最好是我们找个机会把夏晓雪带到阿爹面前,让这一切重回正轨,你到底明不明白?”
影子里的人终于收敛了肆无忌惮的疯癫,沉默下来。
这女子叹道:“爹爹是君子,并不会因为找回亲女儿,就薄待我这个养女,她对我没有妨碍……总之,这件事我会处理,求求你,以后不要乱来了。”
阴影里的人沉默片刻,却没有说话,只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甜水巷。
女子眉头紧蹙,她已出嫁,今日回家探望养父,也顺带着探望自家亲爹娘,没想到却知道了这件让她不知所措的事。
“好在没真的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
郭文平本来脑子里想着他的梦中女神,很是漫不经心地听媒婆舌灿莲花地说话。
听着听着,他猛地回神,神色从平淡转为不敢置信,又到厌恶至极。
他眉心跳动,拼命忍住,终于没破口大骂。
只是心中怒气一阵阵翻腾,翻闹得口干舌燥,嗓子眼和有什么异物堵塞一般难过。
寡妇金氏,身边带一儿一女,年方二十,貌美如花,只要五十元的聘金就愿意出嫁,只是夫家没人,要带着孩子。
郭文平:当他没见过金氏那大龅牙。
第二个是个黄花闺女,年纪稍大,二十有八,父亲是猎户,母亲早亡,可以不要太多聘礼,都能商量。
郭文平:……就是那个小时候烧坏了脑子,稍微有点傻的口水妹?
第三个李家娘子,双十年华,同平镇上人,模样秀气,家里耕读传家,有几亩地,识文断字。
这个看起来不错,郭文平找人一打听,这姑娘做过张员外家的婢女。
做过婢女到没什么,眼下取消奴籍,婢女也都是签雇佣契,几乎没有卖身契了。
而且大户人家的婢女见多识广,说起来在婚姻上还颇为抢手。
可郭文平不知道旁人,却知道张员外家是个什么样子,那一家子都荤素不忌,家里的丫鬟,婢女,但凡是平头正脸的,就没有没被祸害的。
李家娘子看着又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洗衣做饭都不成的模样,他娶回来做什么?
郭文平现如今很讲究实用,如果没有大笔的嫁妆,本人就得能赚钱养家。
后头又打听了好几个,不要说和夏晓雪比,就是比夏晓雪稍微差些的都没有,个个有毛病。
折腾到最后,郭文平烦躁的不行。
他烦闷,人家媒婆更烦,要不是注重名声,非得四处给郭文平这个不识数的人宣扬宣扬。
他想什么呢。这都三婚头子了,膝下两个儿子,还想娶一个没什么问题,不说十全十美,也十全九美的娘子?
做梦去吧。
不是有点毛病,嫁不了太好的人家,谁会和他说亲!
总之不欢而散,郭文平挨了几日,甚至动了要把夏晓雪给找回来的心思。
要不是接到王天的信,说王天和他口中说的那位名士马上就到龙王庄,恐怕郭文平都按捺不住,要闹出些事端来。
春风尚寒,雾气也重。
王天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轻声道:“先生,我那好友家就在前面,咱们一路辛苦,不如就去坐坐。
丘应一笑:“也好。”
王天这孩子一向不会隐藏心事,他在自己面前都提了好几回他那什么朋友,想必是有心让自己提携一二。
这几日,他的心情还不错,宋然那老家伙总算在他手底下吃了一波大亏。
只要想到宋然特喜欢,自己却抢先买到手的那幅画,丘应就心情大好。
他和宋然已经斗了二十多年,宋然靠着他那张脸,小时候在师长面前卖乖,后来又在芸娘面前卖乖,自己与他斗,向来输多胜少。
也正因如此,每赢上一回都能让他心情好上许久。
宋然从小第一喜算术,第二喜下棋,这些人尽皆知,可外人都不知道,其实他那个闲来兴趣才是他心头最爱。
那老家伙对画的痴迷程度远超过其它,他自己画不好,偏偏还爱,因着自己画得不好,所以总是端着,别人只以为那是老先生闲来陶冶情操的一点小爱好。
画虽是文人雅士的雅趣,但到底只是小道,于国于家无甚用处,谁能想到一本正经,最是学究气重的宋然宋先生,实际上却是个一等一的画痴呢?
他丘应就不一样了,他喜欢就是喜欢,可不似那人那般装模作样。
所以,人家‘琴棋书画’的大掌柜,当然愿意把画卖给他丘应,而不大待见宋然。
丘应悠哉地领着学生,进了龙王庄,走入郭文平的家。
郭文平自是殷勤接待。
丘应也给王天面子,虽说对郭文平这样平凡无奇的书生没什么兴趣,却也好生勉力了他几句。
说几句好话而已,有什么?
这一点上,他可不似宋然,说几句好话像能要了命似的。
歇了一刻多钟,丘应腿脚松快些许,一盏茶饮完,他便活动了下肩胛骨准备走人。
就在丘应起身的瞬间,目光落在很随意地扔在石桌上的一幅画稿上面。
“咦?”
他脚步登时停住,伸手拿起来,看了许久,再抬头望向郭文平,目中已是颇为热情。
“这是你画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阿嚏!
丘应抬头四顾,画中内容,便是这破旧的小院,那显然是此地主人所作,一目了然。
郭文平却是一愣,低头看去,那是幅很陌生的画,拿炭笔勾出来的,有点像那些西方那些国度里传过来的技法。
他同朋友们喝酒时,曾在客栈里见过类似的画,在大顺似乎不怎么流行。
抬头看丘应先生的眼神,显然是极喜欢。
有那么好?
郭文平不记得这画为什么在自家桌子上,可是,他此刻却一时没说任何否定的话语。
他忽然忍不住犹豫起来。
刚才丘先生虽然和气,但是他看得出,他老人家根本没把他区区一落魄书生放在眼里。
郭文平觉得这是个机会。
甚至可能是天上专门为了他掉下来的机会。
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模棱两可地笑了笑:“我画技拙劣,这些东西毕竟是小道。”
丘应大笑:“天下间有多少东西不是小道,小兄弟,莫要妄自菲薄,就你这一手画,再好生磨练一二,不出三年,必成气候,我说的,要是不准,你回来打我!”
郭文平脸上通红。
王天心下大喜,连忙道:“先生,看来我兄弟和您有缘,不如您就收下他,让他给我当师弟,好不好?”
郭文平也机灵,当即就跪下拜师。
丘应想了想,面上露出些许笑意,又看了看手里潦草的,尚未画完的画作,笑道:“不急,不急,拜师也要正经拜师,以后再说。”
虽没让马上拜,但看丘应的意思,应是会郑重其事地举行个拜师礼,将他收入门下。
郭文平大喜,再也想不到自己竟能有如此际遇,多日来的颓废登时一扫而空。
丘应也高兴,甚至迫不及待地眯了眯眼:“走,带你去江南书院,让你长长见识。”
他要把这小子领到宋然面前,要是那老小子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画被自己买了,连那画家都进了他的口袋,这辈子,那老小子也别想如愿。
唔,除非他肯求求自己!
江南书院
藏
“阿嚏,阿嚏!”
宋先生忽然打了两个喷嚏。
杨玉英抬头看了他一眼,连忙挪动脚步离得他远些。
宋然点点头:“是该小心。”
小孩子可不好感冒,感冒了影响学习。
杨玉英失笑,荣公子从后面小心翼翼探头过来,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两个人就悄无声息地起身退到后头,避开宋然,荣公子才松了口气:“你居然还敢和宋先生离那么近?”
杨玉英举起书挡住脸,笑道:“有什么八卦赶紧说,这还有事呢。”
她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堕落。
以前她可不是这么爱找事的人,别人家的八卦,关她何事?
只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荣公子此等人物打交道久了,也沾染上一身好事的毛病。
每天听不见几个有趣的八卦,就好似少了点什么。
唔,唯独比荣公子更好些的,她还算端得住,对八卦只自己去听个热闹,没再去四下传播。
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好传扬的。
当年自家元帅被人家那般敬佩爱戴,作为对他私底下的德性一清二楚的自己人,她也不曾把元帅那些八卦传出去,何况现在这点小事。
“咱们宋先生前阵子不是马失前蹄,让一个姓丘的家伙捷足先登,买走幅他喜欢的画?他好几日为这个不自在,听说一有空就去卖书画的店里等着。”
对此,荣公子很有些不能理解。
“我平时也算得上喜欢附庸风雅,名画谁都爱,看着就赏心悦目,但何至于这般心心念念,没有这一幅,可以去买下一幅,天底下的画作成千上万,好画有很多,没买到就没买到,算得了什么。”
“咱们宋先生偏偏耿耿于怀,就是想要他看中的那幅,据说就是让小厮回家拿个钱的工夫,画就到了旁人手里,如果是咱们书院的先生们买了,说不定看他喜欢,转赠都行,就是不转赠,由着他来家里随便欣赏,那绝对没问题。”
“偏偏姓丘的同咱们宋先生不对付,两个人有私怨,让这位抢了先,咱们先生可不更要生气?”
杨玉英漫不经心地翻了页书。
这都是旧八卦。
宋先生为人严肃,上课时本不喜笑闹,但他心情好和心情差,学生们还是能感觉得出来。
自家这位先生心情好时已经很难缠,赶上他心情糟糕,那简直让学生们想死的心都要有了。
前些时候,学生们提起那姓丘的就咬牙切齿,估计想组团去套他麻袋的,不只一个两个。
“有新进展。”
荣公子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低声道,“姓丘的找到了画那幅画的画家,正向咱们江南书院走呢,今天下午,最多明天就能到,这肯定是专门为了气宋先生,最近怕是有热闹瞧了。”
话虽如此,但荣公子还是有点不高兴。
“我偷偷跟你说,咱们那位宋先生特别喜欢书画,名家名作喜欢,有时候遇到些新人的作品也爱不释手,喜欢到什么程度,没见过的人都想象不到。”
荣公子左右看看,似乎怕给旁人听去,“差不多七年前,他有一回从我哥手里得了一幅百马图,画得极好,百匹飞马,神态各异,看落款是潇湘子所作,宋先生特别喜欢,日也看,夜也赏,睡前要是不看一会儿,连睡都睡不着,那天他从江南书院返家,南淮巷忽然着火,大火烧得半边天通红,大家都拼命向外逃。”
“宋先生的房子也着了,小厮们拦着他不许他进去,结果咱们这位宋先生愣是撒谎骗过下人,自己溜进屋,别的什么都没做,就是为了去抢救他的画。”
“万幸他家只是被连累的,并非火源,他家那卧房又刚刚开始烧,总算没让我们这位宋先生命丧火海。”
杨玉英闻言也惊:“如此喜欢?”
“可不是。”
荣公子唏嘘道,“旁人看他严肃正经,从没想过他还有这般痴迷爱好的时候,我若不是因缘巧合也不知道。”
“前些日子他天天往咱们门口的‘琴棋书画’跑,一有空就去,肯定是很喜欢那幅画。”
“现在姓丘的带着画家找上门,宋先生若是真得不到,心里还不知要多难受。”
荣公子小心窥视了宋然一眼,“希望别……”
话音未落,藏外就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
第一百四十二章 小气
丘应带着王天和郭文平立在藏下,也不进门,声音拔得很高,正同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先生说话。
“老爷子这话理偏,我才从乡下回来,风尘仆仆,连家都没回,第一时间就来找宋然说说话,这与他还不算亲近,那还要怎么个亲近法?”
那老先生闻言摇头:“你可莫找他,你一找他,我们孙山长就得头疼好几日。”
丘应摇摇头:“胡说,我和老宋那是打小的交情,有什么好事我都想着他,这不,前几日我得了一幅好画,听说老宋也喜欢得紧,画是我的,给他肯定不行,但是我把作画的人带来了,他要是想,完全可以交流交流。”
杨玉英就看宋然猛地抬头,蹭一下站起身,那速度简直比十八的大小伙子还利索。
转眼间人就到了藏外。
荣公子一把拖起杨玉英,拔腿跟着向外跑。
“咱去看看,万一要是出点事,打起来,好歹也别让宋先生孤立无援。”
刹那间,藏里楼外人头汹涌,书院里老老少少都跑来围观。
杨玉英眨眨眼,决定回去之后再也不说徐梦他们八卦。
看眼下这情形,分明是天下书院学子皆是这般模样,风气如此,哪能怪徐梦。
丘应意气风发,得意地从袖子里取出两张草纸递过去:“瞧瞧,咱们大顺朝的工笔名家,有一个算一个,画这一幅的人能不能排在前十?”
宋然眼睛黏在那看起来很是平平无奇的画纸上,散漫地道:“画作也如文章,人各有好,如何能排出高下?”
“我看这画,也只是不错而已,笔锋还稍嫌稚嫩,线条也有些僵硬,不能算顶尖之作。”
话虽如此,但看他忽然亮起来的眼睛,面上的小表情,江南书院的学生怎能看不出自家先生的口是心非?
“分明喜欢好吧。”
荣公子嘀咕了声。
杨玉英却是嘴角抽了抽。
宋先生从丘应手里抢回来的,竟然是她练习绘画时的草稿,连吃饭后沾的那点污渍都在。
目光落在站在丘应身边,低头不言的郭文平身上,杨玉英登时了然。
怕是自己离开郭家没大在意,丢了些稿纸。
郭文平会作画吗?
杨玉英在识海里触碰了下夏晓雪,夏晓雪抬头看了看她,面上还有些木讷,却显得比以前好得多。
她怔了良久,僵硬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杨玉英已翻阅了夏晓雪的相关记忆。
作画,郭文平肯定会,他读书好些年,又爱去参加个文会,各项技能点好歹是都点亮了的。
琴棋书画,他都会。
当然,一样也不精通。
同平小镇在江南舆图上最多只能占个小点,那么小的地方,文教方面也比较落后,本地的学子们水平都很一般。
郭文平也就是同平本地水准而已。
杨玉英一时好奇起来,郭文平是想什么?
绘画这东西不比文章诗词,文章诗词还有妙手偶得一说,一生只作出一篇好文章的名士不胜枚举。
夺了旁人的文章诗词,没让人抓住把柄,暴露的可能就比较低。
可作画不同,绘画需要基本功,需要长时间练习,天分固然重要,可是只要画出一幅能打动人的完美作品的画家,便是喝醉了也照样能挥毫泼墨,且再没灵感,画得也不会坏。
窃取别人的画作,若是让你再画一幅出来,你当真能画?
仿得再像那也不是你的,若是能以假乱真,那怕是只有作假高手能做到。
以郭文平的那点能耐,但凡只要下笔模仿杨玉英的画作,三笔之内绝对就要露馅。
就算他不露馅,自己也不可能坐视他骗宋先生吧。
郭文平想什么?
他就是脑子一热,什么都没想。
而且他也不知道那画是出自‘夏晓雪’之手,他怎么会想到?在他眼里心里,从没有夏晓雪其人。
此时此刻站在江南书院的藏前,整个人都有些懵。
王天心下为他高兴,压低声音道:“等下好好表现,我师父不喜欢宋先生,你可不能对人家有丝毫不敬。”
郭文平没吭声。
王天以为他紧张,默默握了握他的手腕,“别担心,宋先生是严肃,但是特别惜才,说不定今天就特别推荐你入学,不必再参加考核了。”
他觉得郭兄考运不好,每次都出意外,若是能提前入学,自然再好不过。
郭文平却紧张得背脊僵硬。
他万万想不到丘先生这般迫不及待地带他过来炫耀。
他以为他还有时间,只要有一点时间,他就能练习一下自己的画技,再不然说自己手腕受了伤,不好作画也行,能拖延一阵子,他表现得并不很喜欢画画,总不至于有人强迫他,他自然能熬过这段时日。
等他拜在丘应门下,或是进了名书院,全副精神完全花费在学业上便是,不作画又能如何?
用不了多长时间,大家的注意力就不会在什么画上!
可是现在,他却不能不紧张。
郭文平忍不住默念,让他过了这一关,他安安静静站着,也许丘先生,宋先生,都不会注意到他!
但是怎么可能呢?
丘应看郭文平的目光,就像守财奴盯着已经落到自己碗里的金币。
宋然的目光里也带出许许多多的欣赏。
“你很好,画得极好。”
郭文平脑袋一热,说不出愉悦的滋味在心里沸腾。
他何时受过这般尊重?
江南书院那些天之骄子们都在看他,用充满赞叹的眼神看他。
荣公子瞧瞧凑到杨玉英耳边:“你看看郭文平的脸,他好像很得意?”
杨玉英鼓了下脸颊,小声道:“希望别得意过了头!”
话音未落,宋然两步走到郭文平身前,轻声道:“后来怎么样了?”
郭文平怔住。
宋然蹙眉:“他们胜了?”
郭文平懵懂。
宋然执拗地等了片刻,骤然回头盯着丘应:“你不许他说?怎么这般小气。”
丘应一噎,眉心跳动了下,回想起刚才自己炫耀得口干舌燥时的模样,忽然有点尴尬。
他忍了忍,拿眼角的余光瞥了郭文平一眼,哼了声:“还不告诉他,让这老小子说小气,我这脸还往哪搁?”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甘心
郭文平整个身体都僵住。
头上一盆冷水浇下来,身心皆冷。
什么意思?告诉他什么?谁胜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郭文平身上,等着他说话,郭文平额头的冷汗却滚滚而落。
王天蹙眉,摇了摇头:“哎,我这郭兄弟就这毛病,人一多便说不出话,说起来真是愁死人,他这可不是小问题,一到关键时刻就怕人群怎么行?这样下去如何考书院,如何科举,科举之后还有殿试,郭兄,你总不能当着陛下也如此紧张。”
宋然沉默片刻,回身拿出笔墨纸砚,恭恭敬敬地捧到郭文平面前,郑重道:“还请赐在下一幅画。”
郭文平一时未曾伸手去接。
宋然眉眼里带出些许失落,默默收回手,神色黯淡。
荣公子看得心一下子就软了,蹙眉咕哝:“架子还挺大,先生求画都不给,难道只有王侯公卿才配他的画?”
就连丘应也蹙眉,轻轻咳嗽了声。
别看他和宋然是宿敌,平时小打小闹多了去,可,做人不能这么没风度。
郭文平好似听不懂丘应的暗示。
丘应暗地里摇头,这小子果然木讷,不是个伶俐的。
要不把画给他算了。
丘应虽然也喜欢,但是毕竟没有宋然那么痴迷,那家伙的痴迷程度他是知道的,若是得不着,怕不得记个十年八载。
杨玉英想了下,从宽大的袖子里摸出本画本,这画本还是她自己裁剪装订好的,只比巴掌大一点。
拿着画本她举步上前,含笑道:“元帅身负天命,三千亲卫如臂使指,如何会败北?”
画册递到宋然手边,宋然一翻开,登时就入了迷,迷迷糊糊地把脸越挨越近。
丘应愕然,也探过去一看,惊道:“小姑娘是谁,文平的画稿怎在你这儿?”
郭文平死死咬紧牙关,盯着杨玉英,神色间渐渐染上些许恐惧。
他再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夏晓雪。
一瞬间,郭文平心中跳出个恐怖的念头,忙以祈求的目光看向杨玉英。
杨玉英耸耸肩。
她又不是夏晓雪,同此人没什么交情。
她若是夏晓雪,也只想跟家伙说一句,请自求多福。
杨玉英轻轻笑起来:“宋先生,你要是喜欢我的画,反正每天都要练习的,你提供笔墨纸砚,我的练习之作就留给你,别传出去便行,毕竟不是什么完整画作。”
丘应反应了下,惊讶道:“那幅画是你的?你画的?”
他转头看了眼郭文平,很有些不可思议,“我竟看错了不成?”
郭文平画的这几张草图,虽然画得简单,不是正经作品,但是像他们这样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画草图的,和当时在铺子里买的画作,出自一人之手。
他又不瞎,怎能看错?
“天底下竟有不同的两人,能画出相同的画作?”
郭文平脸色发青,只是他低着头,众人才看不见。
王天忽然冷笑:“夏娘子和郭兄做了三年夫妻,没想到如今弃家而去,到还拿着郭兄的东西在师长面前邀宠,你到是好本事,好厚的脸皮。”
郭文平心下一跳,本能地抬头,压低声音道:“别说!”目光落在杨玉英身上,祈求之意更浓。
王天显然全然不知他兄弟是何等的胆战心惊,只皱眉冷声哼了哼:“你到是一心为了她,看看她有没有想着你的好处。”
杨玉英失笑。
她也懒得和这么个白目中二少年计较,早晚有一日,这小子得自己坑了自己。
丘应若有所思地瞧了瞧郭文平,又转头去看杨玉英。
宋然已神色难看,眉头紧蹙,盯着郭文平面色不善,他这人一向方正,对年轻学子要求甚高,最看不上蝇营狗苟之辈。
此时虽无证据,可宋然了解杨玉英。
王天一把推了郭文平一下:“你昨晚不是刚练习过作画,拿出来给宋先生欣赏欣赏,也省得有些人这般不要脸,拿旁人的画作出来显摆。”
郭文平张了张嘴,脑子飞快转动。
王天已经不耐烦,伸手在他袖子里一扯,扯出一叠画纸。
郭文平惊慌失措,本能地一把夺回,杨玉英眨了下眼,手指微动。
那一团乱七八糟的画纸瞬间散落,飞飞扬扬飘到宋先生和丘应面前的桌上。
王天也跟着宋先生等人的视线看去,看了看,忽然抬手揉了下眼睛,心下愕然郭兄这画,似乎不怎么样。
难道是他欣赏水平有问题?
宋然眉头紧蹙,怒道:“这都画得什么!”
丘应也摇了摇头。
郭文平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其实不是他画得有多糟糕,这也就是普普通通的画技,还是能看得出作画的人颇认真。
就是太认真了,线条该平直的小心翼翼画得很平直,上面模仿的痕迹浓重的让人想当没看见都难。
就是王天这个看郭文平带着八百米滤镜的,心下也不禁奇怪。
丘先生重视的画,画纸很一般,发黄,粗糙,薄,一撕就破,上面的画也简简单单,甚至还有随意涂抹的痕迹。
他从郭兄袖子里取出的这些看起来便正规得多。
上好的纸,带着暗纹和清香,画作也认真,线条似是拿尺子比出来一般平直,可两者一对比,就是很不一样。
一个飘逸潇洒灵透。
一个僵硬呆笨无趣。
说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未免牵强。
最拙劣的模仿者,怕也不至于糟糕到这地步。
王天张口结舌,看了看郭文平,他昨夜明明见郭兄点灯作画,他不想打扰,这才没上前。
“郭兄?”
丘应皱着眉,神色冷淡。
郭文平完全不敢抬头,心里跟有什么东西噬咬一般,疼的厉害,却还心存侥幸,喃喃自语:“我这手腕不知道碰到什么地方,很不舒服。”
王天:“……”
别说丘应和宋然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先生,就是王天自己也看得出,郭文平心虚气短。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众人一目了然。
丘应何等样人?一转念就明白了,这必是郭文平当时脑子一热,没想到后果,故意攀附上来。
他也只是苦笑:“世间众生百态,各等样人都有,不稀奇。”
说着,转头看向杨玉英,笑了笑:“我好不容易在你们宋先生面前得一回脸,又丢了去,不甘心,真不甘心。”
第一百四十四章 眼瞎
杨玉英轻笑,莞尔道:“我看丘先生眼神不好是真。”
说着,伸手把宋先生爱不释手的草纸拿来,又寻了个石桌,拿出笔墨纸砚,圈出屋角几处寒梅,挑了几处放大重新画,画完展开给众人看。
丘应一看,眼睛里都不禁染上笑意。
连宋然也笑了。
这画里竟藏着画中画,梅树的线条一复原,变成一瘦弱女子拿大砍刀把一书生打成猪头的小故事。
女子和书生,容貌都不清晰,可神态举止却酷似夏晓雪与这郭文平。
若是郭文平所画,他得是何等恶趣味,才会闲来无事画出这样的画中画?
宋然盯着郭文平看了半晌,冷声道:“才学差些,学习便是,品性坏了,怎能容你在这世间立足?书院更是莫要想!”
又岂止是书院,郭文平背负此等污点,怕是从此与科举无缘。
郭文平猛地抬头四顾,心下绝望,额头汗水滚滚而落,整个人站立不稳,踉跄了下,眼睛一闭,昏死过去。
王天吓了一跳,却是咬住嘴唇,心情复杂。
丘应叹了口气:“送他回去,怎么也是我带来的,总不好把麻烦留给你们书院。”
说着,他就叫了两个学生帮忙,抬起郭文平直接出了江南书院的大门。
无数围观的学生一时都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才好,这个八卦,真算得上江南书院今年最大的八卦了。
荣公子忍不住又问了杨玉英一次:“你到底为什么嫁给姓郭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杨玉英冷冷淡淡地敷衍了句,就甩手回藏干活去。
“不是眼瞎?”
唔,父母眼瞎也是瞎。
王天一走,她这个监管的活还更重,哪有时间陪荣公子说自己的八卦。
郭文平的事,并没有在江南书院掀起多大的风波来,到是宋先生联合了三个先生一起向书院推荐,要特招杨玉英入学。
有宋先生的面子,这点当然没问题。
当然,杨玉英还是要参加一次书院内部考核,确定她有入学资格。不过这种考核纯粹是走一走过场而已。
考核前几日,杨玉英终于能和夏晓雪对话,她还是显得有些恍惚,有种已看透世情的麻木和苍老,但许是眼睁睁看着杨玉英用她的身体,摆脱掉她一成不变的可怕生活,走出这么一条她从来没敢想的路,她也终于有了些活力。
杨玉英照旧如往常一般饮食起居,并无任何区别,每日到藏,一边做事一边读书。
晃眼间数日过去。
“晓雪,明天考核呢,今天还这么高兴?”
“你当人家和你那几个笨弟子一样,一说考核就跑肚拉稀?”
杨玉英失笑,这段时日任务进展不错,她的心情自然是相当不坏。
通过这次任务副本,她还能零成本地,好好考察一下江南书院。
这家书院略有些重文轻武。
学生们每逢上武科的课程都会闹出好多莫名其妙的事端来,让她这个旁观的都很无语。
鸿鹄班的学生们,性情上真很少像自己在家遇见的那三个,相对来说都很是谦逊有礼,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只在自家书院如此表现。
当然,学生性情也不是重点。
鸿鹄班尖子生里最出名的有两个,是一男一女,都是孙山长的爱徒,甚至不住书院宿舍,直接就住在孙山长家里。
男的和杨玉英是本家,叫杨景泽。
此人有异术重瞳,能看透敌人招式,十分神奇。
女的叫周晔,年纪比较大,二十六岁,依旧未婚,擅长驭火,但是性情非常单纯,不像那么大年纪的女子。
这两位向来是鸿鹄班的领导型人物,成绩优秀,京城大比时绝对值得注意。
杨玉英审查了一番,眨眨眼有点别扭,她这行为不知道算不算是卧底?
这般一想,又不禁失笑。
他们长平书院在大顺所有的书院中,实在算不上多有名气,唯独山长有些名望。
可登州地处偏远,优秀生源若想背井离乡,那也会选择京城和江南那些地处。也就是说要大比,好些学生投机取巧,这才跑到长平书院打算捡个漏。
长平新一届的学生里莫名冒出不少奇妙人物。
(话说夏志明为什么会跑到登州长平,这说不得能成为一个百年谜题了。)
她挺当回事似的,来说什么卧底,可其实人家就是知道从长平来了个卧底,也不会放心上,说不定还会当成稀罕事围观一番。
估计好些江南的学生,都没听说过长平书院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小书院!
“晓雪。”
杨玉英吓了一跳,回头就见经常出入藏的一小姑娘又蹦又跳地冲她招手。
刚才她正琢磨鸿鹄班那帮家伙的弱点,发挥自己‘人工智能’的绝对优势,在脑子里脑补克制他们的方略,结果让人一叫,可不要心惊胆战。
“做坏事……确实成本比较高。”
杨玉英笑了笑,回首朝小姑娘点点头,“阿姚。”
“你爹娘找你呢。”
阿姚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过来,先抬头看看藏里,轻轻拍了拍心口,“这几日每次到藏,都能看见宋先生,哎,平日里看他很是够了,能不能别老冒出来吓人。”
杨玉英看着站在阿姚一尺远的宋然,咳嗽了声,“我爹娘?”
“是啊,找你呢,就在门口。”
阿姚阿了个呵欠,“你去吧,你不在宋先生肯定不来了,回头我还想找个地方看话本,要是被宋先生瞧见,那可扫兴的很,也不知道那老头子发哪门子疯,整日神出鬼没的,烦死个人。”
说着说着,看到一双很熟悉的鞋子,话语戛然而止。
杨玉英:对这帮小孩子特别喜欢作死的毛病,她也是徒呼奈何。
唔,夏晓雪的爹娘?
杨玉英调头朝书院外走,一边在脑子里回想夏晓雪爹娘的形象。
似乎也就是普通人。
夏父做生意,有点小生意人的市侩气。
夏母也算是性情平和的普通家庭妇女,年轻时还做些绣活,如今年纪大了,全副精神都搁在丈夫和孩子身上,伺候丈夫吃喝,管理家务,已然很少出门。
那个家庭除了无意识地忽略夏晓雪外,与如今大部分平凡普通的家庭并无不同。
第一百四十五章 谁丢脸?
杨玉英接触了下识海里的夏晓雪,她听到爹娘这两个字,反应有点大,整个人坐直了身体,目不斜视地盯着手中一册具现出来的《初等算术》,全神贯注地阅读。
夏父有点局促地挪动了下脚步,看着江南书院出出入入的学生们,忍不住拽了下袖口。
他总觉得自己袖子好像短了一截。
夏母到有些心事重重:“女婿说,是晓雪闹……离婚,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不曾说出口,但是她和丈夫一样,除了担心晓雪,更多的是担心晓凤和晓龙。
“要是换了我们当年,家里有女儿被夫家休掉,那是要送庙里待一辈子的。”
夏母喃喃自语,一抬头,就看到了杨玉英,她整个人愣了下,神色略微恍惚。
来人有一头浓密的秀发,似乎还残留了些许枯色,可总体能看出已渐浓密乌黑。肤色白皙莹润,眉清目秀,身姿挺拔,行动间颇潇洒大气。
有点像晓雪,可她一时又不敢认。
“晓雪。”
杨玉英微微一笑,一把将夏晓雪推搡出来,夏晓雪冷着面,却还是朱唇轻启:“爹,娘。”
她这么一喊,夏母心里才稍稍踏实些,脸上露出些许苦色:“你这孩子,怎么和你相公闹成这般?哎!”
夏父也回过神,声音有些干涩坚硬:“你可知,女婿登门说你嫌家中钱少,便闹着要离婚,我和你娘丢了多大的脸?”
“噗!”
夏父一句话未说完,那边不远处的荣公子就喷笑。
三人齐齐转头看他,他脸上一红,也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几声连连摆手:“夏娘子,我这回真不是故意偷听。”
举了举手里的千层糕,“真是我先来的。”
只不过听说是夏晓雪的爹娘找来,所以他没走而已。
夏父脸上铁青,心中只觉丢人现眼,荣公子一看他面色,忙正色道:“老先生这话我听不顺耳,怎么能是夏家丢脸?郭家那公子好歹是读书人,竟还没钱养不起媳妇,闹得妻子想离婚,明明是郭家丢脸,夏家丢哪门子脸?”
荣公子站起身把手一背,“就凭我们夏娘子这人才,这相貌,不是天下一等一的公子哥,怎么配得起?”
“我在夏娘子面前也是自惭形秽,郭文平肯放手答应离婚,那才是他一生里做得最有担当的事,离婚怎么了?就郭文平那德性,考多少次考不上江南书院,不事生产,全靠夏娘子养家,怎么可能有脸要夏娘子给他当妻子!他以为他是夏志明不成?女人倒贴也乐意养着?”
夏父:“……”
周围几个装模作样故意路过的学生都偷笑不已。
杨玉英也是哭笑不得。
“荣公子,你这般抢我的话,让我还能说什么。”
荣公子闻言鼓了鼓脸,随即惶恐地一摆袖子,轻声道:“夏娘子您请,您请。小的万万不敢抢您老的风头。”
他幽幽叹息,“这不是怕您累着嘴,明天好歹还有个考核,虽说大家都知道,谁要是敢让您过不了考核,进不来咱们书院,宋先生这一年都有可能长在他家跟他同吃同住,但考前不分心,好歹也是江南书院的传统,还是要遵守一二的。”
周围所有人忍俊不禁。
杨玉英也笑,回头看夏父和夏母,面上到是带出几分尊重。
毕竟是父母,夏晓雪要于世间立足,在道德上总要没太多错漏才好。
不求完美,总归不好过分离经叛道。
父母的意见不需要全部遵从,在当下,这不是叛逆,而是有追求,可是对父母大小声,那就不大好。
“荣公子说话不好听,似也有些偏颇,可并非没有道理。”
杨玉英轻叹,“女儿主意已定,着实看不上那郭家,非因他郭文平才学不佳,世间男子,哪能尽数都是天纵奇才,但他既不信任我,我在郭家不如一介奴仆,奴仆还有工钱拿,其人品性还恶劣到让我待在郭家一日,便如置身腐坏恶臭之地,多待些时候,恐怕会被同化……那才是一等一的罪恶。”
“既非佳偶,离婚便是正途。”
她顿了顿,笑道,“丢脸之类的话,您二老以后莫要多说,世间离婚女子多矣,昔年太宗皇帝之母,赵氏夫人不也与夫家离婚,太宗皇帝因父之丑事,义愤之下,改为母姓。”
“这世间夫离妻,妻离夫者都有不少,丢脸不丢脸的,全看是否占理……若您当真担心世情,怕晓凤将来受到影响,非要将女儿逐出家门,女儿虽痛,却只能拜谢父母养育之恩,顺父母之意,只是要女儿改志,宁死不可。”
夏父和夏母哑口无言,心中有千言万语,奈何看着江南书院门前一众英姿勃发的少男少女,再看看自家女儿,忽然就觉得有点开不了口。
晓雪似乎同这些人,已经是一类人了。
夏父有生意人的精明和谨慎,略略一侧头,视线落到旁处,叹了口气:“也罢,也罢,晓雪你且多保重便是。”
“还望二老保重身体。”
夏家夫妇二人转头而去,临走,夏母回头看了眼女儿,心中略有些茫然。
晓雪是这个模样吗?
她竟然有些记不清楚。
也是,以前在家,她光是忙丈夫和晓龙,晓凤就忙不过来,每日累得不行,晓雪不是自己跟前长大的,又乖顺听话,不让人费心操心,再说,她又不是从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可不是就总忘记关注她。
杨玉英目送夏晓雪的父母走远,这才回头去准备考核。
夏晓雪静静地坐在她的识海里,轻轻抬头,略有些迷惑地皱了皱眉。
她觉得父母好像老了,没那么高大,她也不像以前那般渴望能被爹爹抱一抱,被娘亲揽在怀里说说话,只是看着他们两个,心里略有点酸楚。
荣公子亦步亦趋地跟着杨玉英回藏,嘴里不说话,眼睛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在八卦。
刚一到藏前,就见王天戳在石阶上面,一动不动的。
杨玉英顿了下脚步,转动了下脚步,和对方擦肩而过,没想到对方猛地回过头,用力弯下腰,腰身像折断了似的,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可到嘴边的道歉的话竟然压在舌头上愣是吐不出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卧底
荣公子啧了声,没好气地道:“王天,你这什么德性,娘们唧唧的,难看。”
(杨玉英:娘们唧唧,嗯?)
王天心里一气,身体抖了抖,猛地抬头瞪他,结果重心不稳,扑通一声摔在石阶上。
周围所有走动的学生都站住,看着王天把脸埋在青石石阶上,好半晌才伸手捂住脸,站起身转头就跑。
荣公子大笑:“跑什么,兔子追你呢!”
杨玉英:“……”
荣公子回过头挑眉:“看王天那模样,肯定磕掉了门牙,唔,不知道他有没有镶金牙的钱,没有我借给他。”
杨玉英慢吞吞向上走,轻声道:“荣公子,我记得你明明处处与人为善,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君子不得罪,小人更不能得罪,逢人先笑,见人行礼,绝对不会坏事。你就是这般做好人的?”
今天他冒出来替自己怼夏晓雪的爹娘,就有点冒失,要不是感觉还是那种感觉,她都以为这位荣公子被人掉了包。
荣公子大呼冤枉:“我这都是为了谁!”
他的确习惯与人为善没错,可是他又不傻,真正想交好的朋友碰上事,他还玩什么与人为善,你好我好大家好,那不是招人恨?
他是想有个好人缘,不轻易树敌,可不是当白痴。
杨玉英眨眨眼,忽然问:“上次半路截杀马车的人知道是谁吗?是不是冲你去的?”
“真不知道。”
提起这一点,荣公子也发愁,蹙眉道,“肯定是找错人了,要不然就是冲你去的。”
他脑子里飞速转动,其实也并非不可能,夏晓雪的身份来历都神秘得很,没准从何处招惹祸端连累自己?
杨玉英摇摇头,回藏把工作做完,第二日直接去宋先生的书斋参加考核。
作为推荐生进行入学考核的并非她一人,还有两个,年纪都有点大,有一个看着竟有三十岁的模样。
考题并不难,杨玉英顺顺当当答完,当堂就被宋然和另外两个先生批改好,然后顺理成章的,只差补一个拜师礼,杨玉英就是江南书院的学生了。
而且直接进鸿鹄班。
杨玉英想起自己在登州时,多少学子仰望江南书院,这所名书院也是出了名的难考。
现在看着一早裁剪出来,绣了她的名字,做工细腻精致的书院制服,笔墨纸砚,各类书本,还有一大笔的生活补贴,杨玉英一时有种自己书院,至少在财大气粗方面,真被人比得连渣都不剩的感觉。
他们考长平的时候被先生们竭尽全力地折腾人,宿舍破旧,规矩严苛,每日早习武,晚习武,时常让学生去打猎贴补食堂……
如果她做完这次副本任务,回头就‘叛逃’,希望徐山长多少能理解理解!
唔,恐怕自己真做出这事,徐山长准要气得立马准备下一次葬礼,而且这回他未必还能复活。
不过,登州长平的美在于疏阔,江南书院美在秀丽,各有各的好处。
“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荣公子一摇折扇,装模作样地对琴房内两个错了几个音调的小姑娘拱拱手。
琴房里登时飞出一鞭子,吓得荣公子三步并作两步,一溜烟飞奔回鸿鹄班的小凉亭。
“呼,好凶。”
抬头就见杨玉英趴在石桌上读‘养灵篇’。
荣公子轻嘘了声,“你还这般用功,简直是不给旁人活路!”
想当初这位夏娘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三两下便把碎成八片的马车修复完整,而且驾着马车,宛如腾云驾雾般飞驰,他就在心里把夏娘子的身份安排得明明白白。
别管表面上她是什么小商户人家出身,还是哪个白痴的前妻,都不影响她真正的身份是隐士高人门徒。
所以杨玉英入学不过数日,除了入学考核那一回,一次正经考试没经历过,荣公子已经四处宣扬她学霸的名声。
杨玉英也不介意,她发现自己名声越来越大,声名远播,甚至传到江南各县去,夏晓雪再也没玩过自闭,每天都特别紧张,抓紧一切时间学习。
什么苦大仇深,什么孤独寂寞,她全都不记得,唯一记得的就是杨玉英说,最多帮她到江南书院下一次正式的考核之前就告辞。
考核必须由她自己去。
到时候夏晓雪是什么成绩就是什么成绩,即便被书院扫地出门,杨玉英也不知道了。
就这一句话,吓得夏晓雪每天恨不得不睡觉,不吃饭,夙兴夜寐,努力学习。
杨玉英瞧这姑娘小心翼翼捧着书本用功的模样,都被她逗得好笑不已。
你说这孩子在她没来之前,自闭到连想死的心都有,现在她不过是帮她考上她那个便宜男人考不上的名书院,她精气神顿时全都恢复过来。
看来男人的确没有事业重要,对这个时代偏于保守的女性来说,也是一样。
任务对象变得积极奋进,总归再好不过,杨玉英也有时间,有精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考察江南书院的教学上。
课本和他们长平没什么不同,不过先生们教导的方法要更细腻。
在理论教导上,江南书院要胜出长平一头不止。
在长平,齐先生对鸿鹄班的学生多采用放养的手段,能学会的自然能学会,学不会的也不勉强。
在江南书院却不一样,他们学生多,鸿鹄班规模大,先生也多,手段多,花样百出,那些先生们还会私底下给看好的学生开小灶,带他们去灵气汇聚之地闭关潜修。
杨玉英也说不出哪种教学方式更优秀,应该说各有各的特点,不同的学生适应不同的教学方式。
她本人也收获不小,对江南书院那些尖子生进行了一番深刻的考察了解,将来要是长平和江南书院对上,杨玉英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堪比作弊器的大杀器。
大比之前,若是她利用副本时间刷一遍大顺名书院……唔,杨玉英有点,不,很多点的心动。
想一想也就得了,做副本任务也很劳心劳力,而且收货还不算多。
春意不知不觉间浓重起来。
盛放的鲜花从书院各个角落舒展腰肢,窈窕似十六七岁的少女,惹人怜爱。
郭文平立在江南书院侧门的阴影里,不自觉伸手掐掉一朵不知名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