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四章 标识
杨玉英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当然,虽然任务是完成了,但有很多收尾的工作必须好好做完才成。
疗养院已经建成,总要正正经经为广大蓝星人民服务得上才好。
联盟建起来,也不能只有小猫三两只,总要很像回事才好。
还有‘龙门迎客’的仪式,总得扶一把治安所,让这些事情进入正轨。
真不是杨玉英有什么完美主义,纯粹是她要是敢现在撂挑子,转身就走,没准用不了半个月,蓝星人就要怀疑她是史无前例的大骗子。
没准还能给她安排个大魔术师的名头,说大家曾经看到的那些,全都是魔术。
苍神帝国的这一次大典过后,整个蓝星都陷入一种名为‘苍神’的狂欢里去。
江心他们刚刚满心震撼地从苍神返回蓝星,就进入更恐怖的加班程序。
那可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谁能不好奇?
关于苍神的情报汇总,第一时间就提交了上去,江心也拿自己的小本本好好记录分析了一遍。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苍神帝国虽然是帝制国家,还是皇帝与诸公卿共治天下,但科技发展却并不落后,反而已经进入星际时代,科技和超凡力量都自成体系,且十分发达。
根据资料,苍神帝国从核心到边缘,一共拥有十五个星系,边缘星系多年来从没有停止过战争。
而在苍神帝国所在的维度,它固然是庞然大物,理所当然属于最大的国度,但比它体量小一些,可同样不可小觑的国度还有七个。
这一切,苍神帝国并没有明说,都是江心他们这帮人,还有专家,根据大典上礼官们宣读的祭天祝文,圣旨,还有来参观的那些客人们等等总结出来的。
大体上应该不会错。
那天在苍神,好几位专家一知道这类消息,登时就懵了,吓得两股战战,想了很多可怕的东西。
可江心其实反而没想那么多。
蓝星和苍神那就不是一个体量的势力。
蓝星还守着自家星球,势力远没有蔓延到宇宙,人家苍神拥有十五个星系。
人家星球可以买卖。
可即便如此,苍神曾经同蓝星还是签订过平等盟约,到现在也没有违背约定的意思,说明什么,说明他们蓝星虽然显得弱,但一定有值得苍神重视的一面。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一面找出来。
在此之前,还和以前一样与同盟国苍神认真联络感情,彼此携手共进,就很好。
江心一派平和,到因为这个让上头看重,上头准备给他好好加一加担子。
于是,江心就更忙。
苍神正式揭开神秘的面纱,整个网络都在讨论这件事,他们专案组这边甚至被很多大商人找上门,这些商人有心和苍神帝国通商,要求他们给牵桥搭线,到闹得大家很是无奈。
从他们现在得到的资料显示,苍神帝国可不是说去就能去的。
据说为了维护界门的稳定,守门人根本不愿意经常开启界门,那是能不开就不开,只是因为影族的阴影笼罩了伽蓝,曦月公主殿下追踪调查,这才来到伽蓝。
此次是立储大典,在苍神帝国来说,算是一等一的典礼仪式,各大维度都派遣使臣参加,守门人才破例大开门户,允许代表团进入。
平时根本不能自由往来,连交通都通不了,商人上哪做生意?
对此,鲁所感觉真是万幸!
他一点都不希望界门大开,苍神帝国的人自由自在地出入自家,和逛后花园差不多。
要是可能,鲁所觉得他们应该派人在界门附近蹲守,最好建个基地,好好看守门户。
不过他这份提案,暂时被搁置了。
界门钥匙没拿住手里,空口白话地说守门,根本就没什么用处。
时间一天天过去。
大家忽然发现,苍神帝国的名字,虽然频繁地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却没对大家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
世界没有毁灭。
也没有什么外星生物三天两头的大驾光临。
唔,网上到是经常传说出现什么喷火,喷水,或者别的花里胡哨的能力,言之凿凿,但这些能力也没给普罗大众带来太多的麻烦。
大家比较关注的,大约就是疗养院开始成为传说。
相传,半截身子入黄泉的人进了这里,还能续上半生寿命。
据说,丑姑娘进去住个几月,效果比整容邪术要出众无数倍。
朱佩兰也听过类似的传闻,还知道曾有一个容貌被硫酸毁了的好姑娘,在这里重获新生,变得比以前还要美丽得多。
她对自己的容貌也没太大要求,可用了聂平送的一盒三无润肤霜以后,也不可免俗地成了疗养院的忠实粉丝,而且一冲动,主动告白跟聂平交往了。
朱小姐也不觉得自己是太冲动,接触这么长时间,两个人喜好相似,连口味都差不多,虽然性格上没太互补,但她一点都不觉得性格相似的人就真不适合在一起。
如今每次约会都十分愉快。
朱小姐都开始考虑他们两个人的婚姻。
家里到是对这门婚事有一点意见,她爸妈比较尊重她的选择,主要是舅舅。
所谓娘亲舅大,朱小姐从小就和舅舅亲近,两个人感情极好,她舅舅和尤小梨那妮子好像长了同样的脑子,一直想让她嫁入豪门。
朱佩兰:……哎!
真是,也不看看自家外甥女有没有那本事!
这日,朱佩兰和聂平约好,想请聂平和她回家见见她爸妈,毕竟两个人相处得不错,也到了该讨论未来的时候。
到了正日子。
朱佩兰一早就起来收拾自己,可没想到,她认为一向稳重的男朋友,今天却给她出了个巨大的纰漏。
马上就到约定时间,她爸妈为表重视,已经拽着她舅舅到了定好的酒店,聂平居然打电话过来,期期艾艾地说什么,可能要晚到一会儿。
朱小姐向来好脾气,这回却也气得不轻。
“好啊,兰兰你这个男朋友好大的架子!”
舅舅脸色都有点发青,本来就对那个什么聂平一百个不满意,为着外甥女的面子,他已经说服自己妥协了,现在可好,那小子到蹬鼻子上脸!
“兰兰,他要是重视你,能做出这种事?”
朱佩兰:“……说是老板来了,忽然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去做,让我们先吃先玩,他尽量赶回来,万一要是赶不及,改日他一定登门赔罪。”
“十万火急,呵。”
舅舅更是生气,“我这扔下一千万的大生意,都先来看我宝贝外甥女的男朋友,他再十万火急,一个送快递的,能急到哪里去?”
在他看来,那小子就是为了这次见面辞职,那也是应该。怎能把工作看得比姑娘重?
“他这么能耐?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少了他蓝星就不转了?还是再没有明天?”
朱佩兰:“……要不舅舅先去忙,我们改日再约?”
“哼!”
她舅舅也是和她置气,“我还非等不可了。到要瞧瞧这厮……究竟让我等多久。”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聂平到的时候,车上还坐着两个贼漂亮的姑娘,其中一个漂亮得让人不敢看,颇有威严,不容旁人轻佻。
至于另一个,一脸的魅色,魅惑到什么地步?舅舅看了一眼,枯寂二十年的心砰砰乱蹦。
随即,脑子一热,狂怒:这厮有女朋友,竟然还去勾三搭四!
他绝不相信看到这么美的姑娘,会有男人不心动!
聂平:“……”
他知道自己这回很对不住朱佩兰,但是,谁想得到界门那边说出现一裂缝,就忽然出现一裂缝,而且还有影族窥探。
难道他能眼看着联盟其他兄弟们去辛辛苦苦修补,去消灭影族,自己和女朋友约会去?
从车上下来
聂平二话不说,冲朱佩兰的父母一躬身:“实在对不起!”
如此诚恳,朱佩兰的父母一下子就缓和了神色,朱小姐也顿时心情大好,刚刚那一点别扭一扫而空,反而关切地拉住聂平小声问了几句,担心他的工作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聂平到不是故意隐瞒自己是联盟的人这个消息,只是联盟的规章制度都是拿苍神帝国和盟约当模本,简而言之就是没得到许可,就什么都不能说。
目前蓝星唯一能许可的人只有杨玉英。
明明他们也没取代号,也没蒙头遮面,只要若认真关注,很快就能查出联盟所有人的身份,但他们自己还是要守规矩。
聂平讷讷了两声,摇摇头:“是出了点乱子,不过,也没大事……”
舅舅冷笑,阴阳怪气地哼了声:“没大事?我看你是惹上国家大事了吧!”
朱佩兰咳嗽了声,她父母也连忙打圆场,终于把事情糊弄了过去。
一顿饭,聂平使出浑身解数来伺候未来丈人丈母娘和舅舅,端茶倒水,殷勤备至,半路上又赶紧溜出去结账。
等他一出去,朱佩兰的爸妈就点点头,她妈妈还劝自家大哥:“她舅,你也别老挑刺,咱们就盼着兰兰平平顺顺,真像你说的找个豪富的,也不一定是好事。”
舅舅沉默半晌,咕哝了声:“那也不能太将就。”
这时,酒店包厢的壁挂电视上忽然插播了一条新闻,某地发生病毒泄露,三号亲临现场云云。
朱佩兰的父亲一抬头,眨了眨眼,瞬间瞪大眼睛仔细看,正好看到聂平。
朱父:“……啊?”
半晌,几个人翻手机的翻手机,查新闻的查新闻,翻看完,沉默良久。
朱母:“兰兰,聂平到底是干什么的?”
朱佩兰:“他……目前在快递公司工作,我和他商量好,介绍他去我朋友开的培训学校教书,他考了教师资格证,应该没多大问题。”
朱小姐说这话说得很顺溜,可说完,再看看新闻。
新闻上的聂平就穿着他现在那身西装,很服帖,正蹙眉和三号说话,神色严肃凝重。
再看看时间,这新闻特别新鲜,发生在一个小时二十三分钟之前。
“聂平迟到,是陪三号去了?”
舅舅猛地抬手捂脸。
正好聂平进来,被眼前齐刷刷射过来的视线吓了一跳,嘴一哆嗦,就脱口而出:“可以,可以,我都答应……啊,不是,我是说,我和佩兰结婚之后,家里大事小事都听她的。”
众人:“……”
聂平:怎么回事!他听公主殿下的话了,一来就特别诚恳的赔礼道歉,而且就是把未来丈人,丈母娘当自己的‘金主’那么伺候的,怎么还这副表情?
“啊,阿嚏!”
杨玉英打了个喷嚏,图图连忙取出披风给她披上,此时,她正在荆棘古堡里盯着任淑兰他们进副本‘捞金’,略略揉了下困倦的眉眼,抬头冲走出副本的任淑兰一笑:“联盟兄弟姐妹们不分大小,但还是需要有人处理诸多杂务……设立一个秘书长的位置,如何?”
陆陆续续出现在大厅里的联盟成员,皆是点头。
“那,谁做第一任?”
所有人互相一对眼,齐刷刷道:“聂平。”
这会儿就聂平不在,不是他是谁?
杨玉英笑道:“好,就他。”
完成任务的一瞬间,她的卡池连升了三级,就在昨日,她沐浴更衣熏香,抽了一次奖,一连抽出十一个虚拟文明游戏套装。
以这个为基础,打造能忽悠住蓝星人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维度文明,问题不大。
至于之后的事,自然有后来人操心。
安排完这些琐事,杨玉英就可以走了,算起来这次任务从头到尾,花费的时间连两年都不到,算是她历次副本中时长最短的,也是让她最糊涂的一次。
但是此时任务完成,杨玉英盯着系统界面,却一时怔然,系统日志上出现了一个标识。
一尾黑色毛发的小指猴,小猴子神态间有一种独特的韵味,是元帅的笔法,也只有元帅能把猴子画得这般惹人怜爱,灵气十足。
“哇哦!”
来自黄泉的信息?
杨玉英确定自家元帅大人是死透了的。
当初为了抢回元帅的遗体,不知多少弟兄们舍生忘死,但是,她经历了这么多以后,已经不觉得看到遗体,元帅就当真再无生还希望。
人生,总是充满意外。
第五百二十五章 不好相与
天高云淡,登州的风总是显得十分狂暴,所以它刮过去没把草棚掀飞,就算是微风习习。
卷宗文书堆叠了一桌子,地上还有两箩筐,胖子带着二弟三弟在埋头苦干。
小四正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揪树叶完。
到不是胖子他们不想多一个帮手,纯粹是小四聪明归聪明,却过分嫉恶如仇。
有些卷宗里记载的东西让他看见,那登州非天天翻天不可。
“哎!”
胖子叹了口气。
他也想快刀斩乱麻,所有案子不管是关他们皇城司的事,还是不关皇城司的事,但凡让他看见不公,就非替天行道不可。
但他们要真这么做,那将来麻烦更大。
杨大人说的对,规则之所以存在,必然有它的道理。
有时候哪怕把事情处理得缓和些,步骤繁琐些,但让它在规则的框架中得到完美的解决,可比他们触犯规则来处理,要更妥当。
胖子在自家弟弟这个年纪,也不懂这些,都是吃了无数亏之后,才学得圆融了。
“圆融到不要紧,别变成个木头,皮贼,睁眼瞎就成。”
胖子幽幽道。
遇见了不公道,可以圆融,但不能真去视而不见,要不然,他们辛辛苦苦学武功,如今更批评练剑法,究竟为了什么?
胖子悄悄看了门外的杨大人一眼,大约就是为了能像杨大人一般,仗三尺青锋,扫尽天下不平事!
杨玉英,杨女侠,正坐在花园里盯着最近传来的书信,信一封一封的扫过去,她就皱了皱眉。
没有林官的。
夏志明的到有两封,和以前比,频率略低些,但也在正常范围内。
信中只说了些琐事,和夏志明以往的风格可是有点不一样。
以前夏志明写信,也写得比较精炼,但他是正经的科举状元出身,文采极好,每每写信,在很短的篇幅内会包含很多内容。
朝廷江湖,奇闻轶事,不少邸报里都没记录的东西,被他娓娓道来,煞是有趣。
记得前阵子夏志明来的那封信里,就从皇帝陛下养的一只猫引申开来,一路写到陛下下定决心彻底实行新政,从而对守旧派从徐徐图之,变成凶猛进攻,第一个炮灰倒霉鬼就是那位镇南王。
整封信通篇都是联想,偏偏就是写得鞭辟入里,特别顺畅,让人很难不去信服。
杨玉英读完了信赶紧给他烧掉。
夏志明这家伙是多相信皇城司的驿站体系?
皇城司确实严密,可都是对下不对上,陛下想看这些东西,再容易不过,万一哪天皇帝心血来潮,要关心一下夏志明,或者说关心一下她杨玉英,这封信暴露,陛下可能一笑置之,也有可能在心里给夏志明定个揣测君心的罪名。
陛下再开明,那也是皇帝。
人人都在揣摩他,可这种事,从来只能做,绝不能说,让他知道了不得了。
夏志明这人平日看着克己复礼,注重规矩,其实在某些小细节上,总表现出他活泼的那一面。
最近这两封信,这人到写得挺敷衍了事。
杨玉英想了想,把最近半个月的信翻出来,认认真真读了两遍,略一蹙眉,把东西往箱子里一扔,便道:“小四,把丙档21号卷给我。”
小四应了声,转眼就翻出卷宗。
杨玉英朱笔在转交刑部的字样上一圈,又写了个查字。
“调去甲档。”
小四也没问为什么。
杨玉英如今也招揽了些人手,登州府皇城司分衙,从门面到内里,都已经不是原来的草台班子。可她用惯了的还是胖子他们四个,她尤其喜欢小四,又安静,又懂事,还能干。
让小四调的这个卷宗,就是一桩普通的……有点特别的‘盗窃’案,皇城司这边调查过,没有任何灵气波动,应该并未涉及到异术。
登州一冯姓珍宝商人押运商品赴京,一路上平安无事,顺利将一对钧瓷海棠红花瓶卖给了静山伯戚寻。
可就在离京的那一天,忽然有个小贩找他兜售古董花瓶,也是一对钧瓷海棠红花瓶,官窑的,看形制,看色泽,那是真的不能再真,更可怕的是,这一对和他卖出去的那一对,一模一样,釉色都一样。
这怎么可能?
两对花瓶,必然得有真有假。
但这一对特别的真。
冯老板当时就流了一身冷汗,如果他卖出去的是假货,那他们冯家的招牌可就彻底砸了,别说他最近想要当皇商,正在四处筹谋,此刻正关键,那就是他原本的家业,可能都守不住。
这小贩卖这对花瓶,开价只要黄金,要三十条大黄鱼。
冯老板手头的流动资金加起来算一算,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数,花这笔钱虽然很肉痛,但也算不上伤筋动骨,没犹豫两天,冯老板就出钱把花瓶买了下来。
事情并未传开,可冯老板是登州人,祖祖辈辈在登州经营家业一百多年,皇城司的探子们还是把此案记了一笔。
要知道,冯老板并不糊涂,他那天遇到小贩,让人盯梢,自己则是找了个给静山伯鉴宝的借口,又去了一趟伯府,亲眼看了自家卖出去的花瓶。
这花瓶漂亮又珍贵,深得伯爷欢心,就被他摆在书房窗台旁边,每日都要欣赏把玩许久。
冯老板一眼就认出,这就是自己的东西。
他的宝贝,他还能认不出来。
没卖出去之前,冯老板都恨不得抱着这宝贝睡觉。
但小贩手里的,它也是,也像自家的宝贝。
难道这等官窑出品的精品,还能有双胞胎?那就是双胞胎,也不可能烧制得一模一样,按照原装的去造赝品,也造不成那般相像。
冯老板带着满脑袋的官司回了家,还为此生了一场病,这一病,到因为说了几句糊涂话,也有不少冯家的伙计说什么是神鬼戏弄人之类的话,所以让皇城司的人关注到。
也许冯老板百思不得其解,但在皇城司这些探子眼里,这事很明显。
静山伯府肯定是出了内贼。
小四拿着档案去归档,胖子他们看到案卷上标注——调查人,杨玉英的字样,顿时惊讶。
这份卷宗顿时成了档案所的新宠。
只是大家快把每个字都背过,各种联想,都要联想到静山伯府的人要造反上去,也没想出他们杨大人有什么亲自去调查的必要。
……
为什么?
因为卷宗里出现一个奇怪的名字。
静山伯府为伯小姐请了一女先生,教习琴艺,女先生尹素娥,出身书香门第,为琴艺大家,一手琴曲,能引来仙鹤。
林官那小子用得最顺手的一探子,其中一个常用的化名,正是尹素娥。
当年这姑娘还跟夏志明订过婚,让林官为了她,扎扎实实地做了一回背信弃义的小人。
到现在,还有很多人腹诽,说夏志明是个大奇葩,被人这般欺负到头上,居然二话没有,照样和林官相交莫逆。
杨玉英也没什么确切的想法,只是忽然福灵心至,想要查查这件事。
而且还想自己亲自去查。
(触发本位面剧情任务,请改变戚芳龄,林依依的命运,查明静山伯府的秘密,查明傅香香的真实死因。)
杨玉英轻轻关掉系统界面,对着桌子上的小镜子细细调整了下妆容。
眉毛更柔细,脸显得更小了一点,琼鼻樱桃口,可爱添三分,稚气更十分,英气隐去了好些。
乍一看,还能看到原本的影子,可不熟的人见了,恐怕都认不出她。
“我扮嫩扮的也不错,瞧着和十五六的小姑娘也无甚区别。”
杨玉英把身份文牒拿出来看了看,又翻出各种资料再读一遍。
傅香香,祁门县县令之女,母亲是静山伯戚寻一表三千里的表妹。
这表妹自幼却长在伯府,还是在伯府发嫁,所以血缘上是远了些,感情却还算亲近。
前年,傅香香的父亲在任上因抢险救灾,不幸殉职。
没想到一辈子平平常常,当官当得不过不失的傅县令,死了到是得了朝廷嘉奖,葬礼很是风光。
可惜留下孤儿寡母,还有一双刻薄在里,最是会演的虚伪兄嫂,傅香香的母亲日日以泪洗面,没半年就重病而亡。
傅香香自己到是个厉害角色,年纪虽小,还是一封信递出去借了静山伯的势,压服伯父伯母,成功脱了身。
不光脱了身,她还给自己谋了个好姻缘。
好到什么地步?
京城双璧,是夏公子和高公子,而世人都说,整个京城除了这两位,再无人能胜过芝兰玉树时修远。
说他与夏,高两位比,稍显逊色,但很多人认为,单论他本人,却并不见得逊色对方多少。
只是身份上,时家是草莽出身,曾祖曾落草为寇,后来才被招安。
时修远的祖父位高权重,曾为太师,文武双全,深得先帝爱重。
不过他父亲却是个浪迹花丛的纨绔子,时家和祖上比,大不如前。
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到现在,时家也是京城豪门世家,无人可忽视的存在。
只看家里每逢过年,门户上贴的依旧是陛下亲手所写,赐下来的福字,也知道他们家依然简在帝心。
时修远也的确是非常优秀,自幼被祖父手把手教导,并未去书院,前年科举入仕,短短时日就做到刑部郎中,官居五品。
这样的速度,京城里不知多少豪门公子羡慕嫉妒。
当然,他有如今的盛名,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他长得好。
那是真正世所公认的京城第一美男子。
这位的婚事,那可是世人瞩目,公主郡主,人人相争。
争的人太多,到是反而耽误了时修远的婚事。
时家左挑右选的,一下子挑花了眼!
……
京城
时家。
时家老宅才翻新过一次,时修远又买下周围的民宅,请京城有名的能工巧匠新建了个园子,叫四方园,堪称京城一美景。
但今日这美轮美奂的园子,却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实在是主人心情不好,下人们也要夹着尾巴做事,再好的美景也无人欣赏了。
“祖父到底在想什么?让哥哥娶一孤女,还是个村姑。”
时晚清气得脸色通红。
她只要想到将来她要有个村姑嫂嫂,就恨不能现在找把刀,把对方捅死了事。
“早知道,哥哥一早娶了长宁姐姐,也省得将来要和个村姑过日子,她读过书吗?会写字吗?能听得懂咱们说什么吗?”
时修远也郁闷。
不过这一点,他得替那位未曾蒙面的姑娘辩解一句。
“识字的。”
否则也不能在几份日报上投稿,吹捧她父亲。
要是没有这番吹捧,世人也不能都知道祖母算是被傅县令救了性命。
这桩婚事,自更是不可能。
时修远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喜欢这门婚事,虽然现在尚无情投意合的好姑娘,可他还是希望能喝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在一处。
傅秀秀,完全不是他期望的模样。
正值盛夏。
天高云淡,晚风都有些暑热之气。
静山伯府上。
几个丫鬟正陪着小姐们坐在凉亭里,一边乘凉,一边做女红。
如今虽说越来越多的女孩子走出家庭,去读书,还有去做工的,可静山伯府还是照着老规矩养女孩儿们。
琴棋书画可以不都学,可女红中馈,都是必修的功课。
今天天气热,小姐们都没有多少做活的心情,就是有一搭无一搭的玩,主要还是在聊八卦。
“说起来,我听母亲说,咱们家这位表姑娘要来京城备嫁,必是要住咱们家的,也不知是个什么人物?”
戚芳龄趴在石桌上,百无聊赖地揪外头探进来的竹叶,心里很有些不快活。
她对表姑娘这仨字,那是相当敏感。
毕竟她家现在就有一个表姑娘。
表姑娘林依依,自小就是千人疼,万人宠,她那几个哥哥,全拿林依依当眼珠子看待,就是她爹娘,对林依依也好的不得了。
现在又来一个,这个看起来也不是个善茬。
哎呦喂,要是个好相与的,能让时公子和她定亲?
就是傻子也明白,必然是使了不得了的手段。
戚芳龄叹了口气,可真讨厌啊!
第五百二十六章 安顿
无论戚芳龄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来自祁门县的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还是在预定的时间顺顺当当地进了京城。
京城一如往常繁华似锦。
这日,天刚蒙蒙亮,静山伯府一干下人们早早忙活起来。
小姐要喝新鲜的燕窝粥,需得早早准备。
最要紧的是表姑娘要喝的补药,那是伯爷都要过问,差一点都不成。
两位少爷还好说,就是小少爷要早起跟先生温书,得早早准备容易入口,不伤脾胃的早饭。
这事极不容易,小少爷是个挑嘴的孩子,从小就不好伺候。
“傅表姑娘。”
杨玉英从西跨院的林荫小径上出来,穿过溪畔的羊肠小道,直奔大厨房。
一路上遇见的下人,皆是行一礼,客气一句就算完事。
这位傅表姑娘来伯府五日,日日都能在这地处见到她,下人们早就见怪不怪。
不过到也没人烦她,而且都挺欢喜。
毕竟这位傅表姑娘有眼力又出手大方,要用厨房从来不去占几个要用的灶,只用偏远角落的一口闲灶。
而且但凡帮她挑担柴,生个火,送些食材,都能拿到为数不少的赏钱。
就为了这个,好些下人如今都颇喜欢巴结她。
杨玉英从后门进了大厨房,顺手捏了两个银瓜子给替她把灶台生好烧开水的粗使下人。
“辛苦两位。”
“哪里的话,傅表姑娘且忙着,有事招呼我们哥俩一声便成。”
说着,两个人就退了出去。
一出门,掂量了掂量手里的银瓜子,皆是喜逐颜开。
“比咱的月例那是只多不少。傅表姑娘可真好伺候。”
因着家里已经有了表姑娘,下人们就特别乖觉地叫傅秀秀,傅表姑娘。
得亏现在来的是杨玉英,她猜要是原来的傅秀秀,听下人这般称呼,非得使个主意,好生把这些人等都教训一顿。
那另外一个表姑娘,更是得被她记恨上。
至于斗起来谁吃亏……还是傅秀秀吃亏的可能性大些。
这小姑娘是个聪明人,可是那位林依依,在皇城司的档案里有记载。
到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林依依的运气好的有点离谱。
凡和她亲近的,做什么事都顺遂。
凡和她作对的,多多少少都要倒霉。
杨玉英默默把切好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肉馅和准备好的酱料细细炸出来,浓郁的香气扑鼻,在烤成金黄的馕饼上开一道缝。
肉馅灌进去,涂上一点酱料,在稍稍烘烤封口。
酥脆金黄的外皮,滚上一层芝麻,不用吃只是看,就让人特别又食欲。
香味随风飘出窗子。
在前头灶台做事的厨子们皆是忍不住鼻子耸动。
这香味着实有些过分霸道了些。
几个大厨面面相觑,偷偷窥视,只看见杨玉英又抓了两个银瓜子,请婆子洗碗刷锅。
他们同傅表姑娘不熟,也不好去问,稍一犹豫,杨玉英就拎着食盒徐徐而去。
大厨房的几个厨子面面相觑。
“我瞧这傅表姑娘,不似一般人物。”
自傅表姑娘和那位定亲,送信准备进京备嫁以来,伯府上下关于她的传言就相当不好听,连癞蛤蟆要吃天鹅肉之类的话都说了。
人人道她不学无术,品性恶劣,府里两位小姐也被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同她结交,以免名声被污。
表姑娘进伯府时,进得完全没有存在感,下了车从角门入,由一个面孔严肃的婆子带路。
静山伯还在当值,自是见不到,接待她的是大少夫人,大少夫人也就随随便便把人往偏僻的西边小跨院一塞,就算完事。
就连表姑娘定亲的时家,也没来半点消息。
这两日不知多少人看傅表姑娘的笑话,偏偏人家自己是安之若素,不急不乱,也不随便去打听,更没上赶着找存在感。
就他们观察,人家可不像大家想象中那么没见识的乡下女孩子。
别的不说,就这份下厨的手艺,就值得人高看一眼。
或许别人会说身为千金小姐,会不会做饭都是小事,可在他们厨子看来,但凡有一手好厨艺的,必是耐性,天性,心性都不坏的人。
傅表姑娘今年才芳龄十六,厨房里的事却是样样精通,难道人还能差?
“再说,至少她并不像传说的那么穷酸!”
银瓜子造型简单,可手艺很细腻,用料十分扎实,这位打赏下人大方得紧,手头散漫,肯定不缺钱花。
杨玉英拎着食盒从大厨房出来,从西北的竹林走,穿越月亮门,就到茶园外的八角凉亭,才过来,便发现自己这两日寻的僻静之所,居然来了一个小小的不速之客。
小男孩儿六七岁的年纪,脸颊消瘦,略有些苍白,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眼珠,坐在石凳上一板一眼地玩九宫格。
杨玉英脚步不停,悠悠哉哉地登上石阶,在旁边坐下来。
小男孩儿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有点害羞,小声道:“姑姑安好。”
杨玉英轻笑,“壮壮今天早晨怎么没同梅先生温书?”
这孩子她认得,静山伯嫡长孙,乃是整个静山伯府的小公子,最要紧的人物之一。
一边问,杨玉英一边掀开食盒,取出里面温度正好的肉馕饼,在顶端先咬了一小口,浓香的汤汁吸入口中,在舌尖上炸开,鲜美的让人浑身舒坦。
杨玉英在吃食上从不爱委屈自己,她也不爱燕窝鱼翅,喜欢的吃食都不金贵,口味也稍重,可在静山伯府,显然不会有人对她这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上心,送到她那儿的食物,不说多不能入口,但通常不是冷了,就是淡了,再不然也可能齁得很,除了外表好看,着实没甚优点。
没办法,杨玉英只好自己去做。
壮壮的目光在馕饼上流连,心不在焉地道:“先生有事,要我自己玩半日。”
“嗯,嗯。”
馕饼特别香,味道十分好,她的手艺一点也不曾退步。
许久不曾入厨房,偶尔做一下,到还挺有趣。
杨玉英咬到第二口,就听见吞口水的声响,略一抬头,只见小壮壮可怜巴巴地盯着她看,口水直流。
“唔,这馕饼虽然是烫面的,但里面都是炸了的肉,还是不大好消化,听你母亲说你的肠胃不大好,大夫要求精细养着?”
小男孩儿鼓了鼓脸,忽然伸出手揪住杨玉英的裙摆,小声哼哼道:“好姑姑,让我吃半块儿成不成?就半块儿,不多吃。”
杨玉英笑得不行,伸手握住他纤细的小手腕,诊了诊脉,到察觉不出什么严重病症,想来孩子可能有点早产,小时候身体不佳,肠胃容易不适,但长到现在,到已无恙。
她便以指为刀,截下三指宽的饼子递过去。
壮壮眼睛一亮,接过来就啊呜一口,一口下去,眼睛更闪亮,捧着饼子像小松鼠似的小口小口地啃,特别珍惜的模样。
杨玉英在他小眼神的盯视下,把剩下的一个半饼子都给吃了,又喝了一小碗荷叶牛乳。
牛乳到是可以分给壮壮一小碗。
壮壮的牛乳还没喝完,就有个桃色袄裙的丫头匆匆过来,抬头看见自家小少爷吃得满嘴胡须,登时如遭雷劈,使劲瞪了杨玉英一眼,才连忙小心地抱起小少爷,转头走人。
“姑姑,饼子好香。我特别喜欢,谢谢您。”
丫头脚下登时一趔趄。
杨玉英失笑,到也不介意。
不过从这一日起,凉亭这里就时常多一位小客人,早晨和晚上都要过来,时不时总能蹭杨玉英一顿饭。
因着他,杨玉英还特意调整了下饭食,平日里她爱吃的辣味通常不放,不爱吃的蛋卷之类,偶尔也会做,果然很讨小孩儿欢心。
偶尔杨玉英也指点指点壮壮的功课,像他现在喜欢玩的九宫格,杨玉英闲来也爱用它打发时间。
一大一小两个人就比一比谁解得快,谁解的多,赌注便是杨玉英手头一些不大给壮壮吃的小零食。
壮壮通常都是要输的。
除非杨玉英想让他赢。
虽然总是输,可壮壮还是玩得非常高兴,哪怕他输了,就要给眼前这位姑姑背书,还要完成姑姑给留的功课,但通常他还是能吃到特别好事的食物。
他平时就不爱吃厨房做得饭,不是软烂的厉害,就是寡淡的很,一点滋味也无。
在族学,和他一样大,甚至比他小一点的同窗吃的伙食都比他吃的香得多,可是,他每次和母亲说,母亲都会亲自下厨,然后就让他的食物变得更加难吃。
“哎!”
虽然他很爱母亲了,但是真不想吃母亲做得爱心餐。
很快,壮壮就不局限在凉亭,只要有时间便去杨玉英的地盘寻她。
一来二去的,大少夫人梁氏,忽然发现自己的宝贝儿子最近来看她的时间好像稍稍减少了一些。
壮壮生来体弱,他父母对他十分怜爱,做母亲的更是把自家心头肉看得无比重要,孩子身上有一点变化也难瞒过母亲的眼睛。
“孙少爷这几日常去西跨院。”
梁氏稍稍一顿,才想起来西跨院里如今住着一个表姑娘。
“傅家表妹?”
梁氏顿时有些紧张。
婆母曾说过,这位傅表妹应敬而远之,家里的孩子们教养都严,也单纯,爷们外头的事,她们这些女人不去管,爷们要接纳亲戚投靠,他们也给伺候着,可要是让人把自家精心培养的孩子给带坏了,那绝对不行。
她可只有一个宝贝疙瘩。
“不是说备嫁么?给她送缎子布匹过去,让她踏踏实实在屋里绣她的嫁妆。”
梁氏恼怒道。
连带着都有些迁怒时家,时家自己决定和那丫头结亲,人都到京城了,时家却一点消息也无。
就是要退亲,也不能没一点音讯。
戚明和戚正两兄弟刚从工部回来,进了家门,还没把带给依依表妹的礼物送过去,大哥戚明就让媳妇一通数落,数落他不关心儿子的学业和生活。
“……”
戚明满头雾水,听妻子一哭诉,到好像自己十恶不赦似的,哄了哄媳妇,连忙去家学接孩子。
静山伯府家学的先生,请的是况休谈,况老。老人家曾中过状元,只是性格太耿介,不适应官场,做官不到三年便致仕,去书院任教,三年前才被重金礼聘回静山伯府上,教府里的少爷,小姐们读书。
他年纪不小,教女孩子也不必担心闲话,静山伯府对女孩的教养只是要求识字,男孩们又小,教起来不费力,况老正找地方养老,双方自然都满意。
戚明来看过儿子,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下自家这小子最近读书如何,可有调皮捣乱,没想到况老到难得夸起孩子来。
“长生这孩子最近知道自己努力上进了,在算学方面极有长进,也爱学,时常要问我问题,还问得很在点子上。他也开始学着写文章,写得有板有眼,我可都还没开始教,应是你们长辈们花了心思,这很好,他以前也不是不聪明,只是耐性不足,现在这样,真是不错。”
况老一通夸奖,略一犹豫,又笑道,“最近应该是有高人指点长生功课,前日我给他拿九宫格题目玩,错把给我大弟子用的题目给了他,那题极难,我琢磨了大半年才出的,让我大弟子去做,也非三五日能破解,结果上午给他,下午他就拿回了唯一正确的答案,这不可能是他自己的手笔,你们静山伯府,是不是招揽了哪位名士?”
戚明:??
哪来的名士?
不对,他到底来干嘛的?
再一看儿子,伸手抄起来掂量了掂量,好家伙,重了!
脸色红润健康,瞧着连头发发质都有了些许改变,小脸颊红扑扑,煞是惹人喜欢。
戚明:“……”
所以,他到底要干什么?
妻子的话犹在耳边,况老满脸好奇的模样也在眼前。
戚明此时是真有点糊涂。
他犹豫了下,没有把自家妻子要他叮咛儿子的话说出口,打算暂时先观望一二。
到是时修远那里,的确应该旁敲侧击一下子才好。
时修远在刑部任职,戚明在工部,虽不是一个衙门但也分数同僚,还能说得上话。
当天晚上,戚明就寻到时修远,很严肃地问他:“对你和我傅家表妹的婚事,你怎么想?无论你怎么想,也不应该搁置不理。”
第五百二十七章 撞上
时修远微微蹙眉,神色凝重:“置之不理?”
他顿了顿,恍惚了下,随即回神轻声道:“我知道了,还请戚大哥替我带句话给傅姑娘,是我疏忽,对不住她。”
对于这门婚事,时修远只能说四个字——实非他所愿。
但祖母能平安无事,的确有傅县令的功劳,只为这个,他也不可能对傅姑娘置之不理。
时修远只是没想到,傅姑娘来京许久,母亲竟无派人去问候一二,按理说人家远道而来,他们理当遣人去城门接人才是。
“哎!”
时修远回家,立时去见母亲,问及此事,时母本来对儿子嘘寒问暖,满脸慈祥和蔼,一听这话,顿时冷笑:“怎么,她一晚辈,不主动上门还等我去请不成?”
这是她的亲生儿子,随随便便给她儿子安排了个乡下孤女当媳妇,她连说话的权力都没有,还让她上赶着捧着那村姑不成?
时修远:“母亲!”
事情并不能这般看,傅姑娘父母去世,孤身一人,时家不去邀请,她又怎好随意登门?本来众人对这门婚事就已议论纷纷,若傅姑娘不请自来,时家上下岂能看得起她?
时修远的确不想要这门婚事,但恩还是要报。
如果能退亲,时修远会同傅姑娘好生商量,尽可能不损她的名声。
若是最终不能,时修远也只有认下。
无论哪种选择,都不代表他能理直气壮地‘欺负’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
第二日,静山伯府就决定举行文会,京城好些公子都会来参加,自然也包括时修远时公子在内。
“时公子宛如天人,傅表姑娘瞧见,一准欢喜。”
大厨房那边好几个丫鬟私底下打趣,有的甚至当面就给杨玉英道喜,可见京城近来风气也开放不少,在未婚姑娘面前谈起未婚夫婿,竟也无人羞臊。
杨玉英一听这个,就想起傅秀秀本人随身携带的一本话本,那里面有她的批注,虽然字迹显得张狂,也算不得好,但每一条批注都颇有意思,也很有道理。
看到话本里,千金小姐为穷书生洗手作羹汤,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好米,好菜给丈夫和婆婆喝,天冷了还要把婆婆的脚抱在怀里取暖,她说,这千金小姐要是她养的闺女,绝对自己上手掐死了事,省得把自己给气死。
她还在批注里说,人生在世当自私,她从来只为自己的小家考虑,什么伯父,伯母,什么族中长辈,想占她的便宜,没门!
“咳。”
她眉眼含笑,摇摇头,“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傅秀秀是个极自信的女孩子,她私底下总对自己说,既一定要成亲,那她就要最好的。
按说像她这样的身份,但凡寻个不错的人家都不大容易,居然还敢觊觎时修远那样的豪门公子。
结果就在她准备进京投靠静山伯府的途中,傅香香遇到一伙流寇,一行人尽数死了个干净。
这事正好让皇城司的探子查到,消息并未大规模扩散。
“小姑娘可惜了。”
杨玉英想,若是她活着,必定是个人物。
够狠,够果决大胆,但凡能成长起来,比拍旁人更容易能成气候。
杨玉英正想低调进京查事,主要查静山伯府,干脆就借了她的身份赴京。
傅香香自从出生便没去过京城,十六年居祁门县,祁门县到京城,一走就要两个月之久,消息闭塞,这身份,一时半会儿不易暴露。
杨玉英来到静山伯府,这几日没有什么大动作,就是和这一家的下人们处得关系还不错,时常能听到些新鲜八卦。
说起来这个静山伯很有点意思,皇城司中,她居然没有权限调阅他的档案。
杨玉英身为皇城司培养的最优秀的人才之一,权限非常大,就是调阅邹宴的档案,除了涉及到最顶级机密的一小部分,其它全部对她敞开。
静山伯的档案,她却被提示没有权限。
只从卷宗里查到一点相关记载。
静山伯戚寻,祖籍榆林人,生于龙起之地,生平擅长两件事,一为营造之学,二为医术。
但他既不在工部任职,也不为御医,一辈子都安分守己地守着静山伯的爵位,行事虽然有些荒诞纨绔,但也不是恶人。
至少在京城没有作奸犯科的事迹。
杨玉英从各类档案里头,竟找不到多少关于他的。不过静山伯的家人却很出名。
他们家一共有两个儿子,老大戚明,老二戚正,都已经成亲,大少夫人梁氏,二少夫人王氏。
还有两个女儿,长女戚芳艳已经嫁人,嫁的人是当年的进士,现在外放到江南洢水县为县令。
次女戚芳龄,年纪尚幼,待字闺中。
除了两个亲生女儿,戚家还养一表姑娘,林依依。
林依依性格单纯,相貌可爱,在家中一直是静山伯和他两个儿子的心头肉,就连静山伯也对她十分疼爱,待遇比家中幼女戚芳龄要好无数倍。
这林依依,自小到大有不少故事,她进静山伯府的第一日,静山伯本是卧病了半年,却忽然好了。
林依依出门逛街,就遇见了伯夫人失散多年的娘家弟弟,这位风光无限地考中了进士,在翰林院当差,这两年更是平步青云,成为陛下心腹,一样十分疼爱林依依,但凡来找姐姐,嫡亲的外甥女总想不起,表外甥女到是时时记在心上。
左邻右舍家的姑娘,圈子里的小姐,但凡同林依依关系近的,就事事顺遂,总有喜事。
但凡对她不好,讨厌她的,每每都要倒霉。
杨玉英当时一看便觉得有趣,于是招呼手底下的人把诸多资料都送上案台,翻阅了一遍,阅毕,到仿佛读了一本小说。
昔年陪同元帅,闲时读书,各类言情小说看了不少,其中有一类别为甜宠文,核心便是甜和宠。
林依依为主角的小说,想必就是甜宠文了。
男主一定是一位身份高贵,品行出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优秀人物,只不知会是谁?
转眼就到了文会这日。
时修远从刑部出来,骑马同戚正,戚明两兄弟,还有户部的邹词,两前两后同行。
戚正戚明两兄弟嘴里一直念叨表妹如何如何。
邹词一直说想吃袁先生做的鱼,鱼王的烤鱼那简直是让人吃一次就念念不忘,想当年他吃过一回,从此天下鱼鲜就再也难以入口。
“怪不得当年陛下想请袁先生入御膳房,几位阁老都上表反对,什么怕陛下太过奢靡,引得底下人争相效仿,我看,都是这帮先生担心鱼王他老人家入了皇宫,他们就再也吃不到美味,这才义愤填膺。”
时修远很是无奈。
真当阁老们都同邹词一般,满脑子口腹之欲?
他这当真是误交了了损友。
这几个家伙,不是心里只想着表妹,就是只想着吃,怕前世都是猪投生的。
“哎呀,对了,时兄那位未婚妻……戚正,你这表妹真如传言一般,心思奸诈,不学无术?”
戚正翻了个白眼:“闭嘴,胡咧咧什么。”
他虽然也不怎么喜欢这个表妹,但不喜欢归不喜欢,到底是自家人,就住他们家备嫁,名声坏了,于他静山伯府能有什么好处?
“皇城司办案,行人退避!”
“皇城司办案,行人退避!”
宁兴街尽头,忽然传来哨声和呼喊声,周围小贩行人特别熟练地推起推车,扛起筐子,四下躲避。
邹词也驱马往旁边食肆外的台阶上一跳,举头张望:“好大的阵仗!”
能看到数十个黑衣金靴的皇城司察子。
个个从头武装到脚,神色凝重,匆匆对一人围追堵截。
邹词却忍不住偷看被皇城司如此阵仗缉拿的那人,个头不矮,身形纤细,头上蒙着兜帽,看不清脸,武功是真好,轻功也好,只看他足不点地从屋檐上飞掠而过,轻盈地像一缕烟尘。
只是一落地,忽然趔趄了下。
邹词硬生生把惊呼吞回去。
这是皇城司缉拿之人,还不知是什么大贼强盗,他呼个什么劲儿!
虽然这人轻功好,身手不错,但皇城司的察子们也是地形谙熟,人多势众,很快从前面又出了几十人,一拥而上。
眼看这人便要落网,他却身形一闪,闪到一辆马车后头去。
邹词诧异道:“这人是傻子么?”
那辆马车瞧着普通,停在一处院墙外,那院墙极高,并无别的出路。
“他以为自己躲在车后,旁人就看不到他?”
一眨眼的工夫,皇城司的察子们就把马车团团围住,冲到后面,游走一圈,邹词都愣了,这些人并未把那被缉拿的家伙抓出来。
他瞬间抬头看向马车。
道边所有关注此事的人,视线都集中到马车上。
只看了一眼,邹词就惊道:“戚明,那是你静山伯府的车?”
戚明,戚正面面相觑,都吓了一跳。
他们静山伯府向来低调,皇城司这等地方,他们可不想打交道,戚明犹豫了下,还没做决定,就见皇城司的人已走上前同马车车夫说了两句话,又和主人家搭话,双方不知说了什么,车里伸出一只手,似乎递出个什么东西。
还不等他细想,皇城司的这些察子便齐刷刷退开,躬身下拜,毕恭毕敬地恭送马车悠悠离去。
邹词大惊:“你们静山伯府势力这么大?”
那可是皇城司,当朝阁老见了要躲着走,王孙公子碰上也不愿意沾边,除了陛下,几个人敢在皇城司面前放肆?
戚明,戚正:“……”
到底是谁?
有人借静山伯府的招牌行事。
两个人神色顿时凝重,犹豫了下,却没敢追上去。
一直到进了静山伯府,兄弟二人还有点心不在焉。
此时府内为了今日文会张灯结彩,丫鬟仆妇小厮都忙得足不点地。
静山伯府到有些年头没这么热闹过。
戚明和戚正回到家,心中略安稳了些,隐隐传来丝竹声,还有几个熟悉的嬉笑声,已经有世交家的几位世兄在兰苑玩闹。
此时天气正热,兰苑临水,湖中养了一池子荷花,还有几尾蠢鱼,湖边垂钓,凉风袭来,到是好消遣。
戚明放松下来,疾步朝兰苑走,走到一半,时修远忽然驻足,他顺着好友的视线一看,转头就看到了曾在街上遇到的那一辆马车。
车夫是原本的车夫。
马车上蓝色的窗帘都一模一样。
车被自家府里的门房引进来停下,从车上先下来一人,黑发白衣,容色有光,卓然如鹤立鸡群。
戚明认识这位,京城传奇人物,双壁之一,柳国公世子,陛下的宠臣,夏志明,夏小爷。
夏志明略一抬手臂,将袖子拉了拉,垫在胳膊上,自然而然地朝车门处一伸。
片刻,又有一美人踩着他的手臂,慢慢下车。
美人容色之盛,耀眼灼人。
杨玉英幽幽一叹,左右观望,秀眉微扬,很是有些无奈:“夏兄可是学坏了。”
她进京之后,低调了这些日子,刚把静山伯府上下关系理清楚,金银开道之下,身边的丫头也都知她爱听八卦,成功进入伯府各类八卦集散地,眼看各类消息就要汇总出来,夏志明到钻到她车里,还径直跟车到此地。
这下子,她怕是再难彻底低调下来。
便是静山伯府当真有甚不妥之处,不说严重到打草惊蛇,但终究麻烦许多。
夏志明却是目不斜视,既体贴,又不失礼,护持在杨玉英身畔,眉眼平静,低声道:“无妨,两个小公子都是聪明人,并不多嘴多舌,时修远时公子也是谨慎人。”
他顿了顿,“本不想牵扯你,可你偏偏进了静山伯府,只能说是天意。我想要静山伯戚寻手上一样东西……”
话没说完,外面陆陆续续又来了好些人。
杨玉英一甩衣袖,徐徐进了小道,夏志明目送她走远,才一转身,大大方方地向外走,见到戚明、戚正两兄弟和时修远,也丝毫不曾露出半点异样,拱手行了个礼,笑道:“今日本是听闻静山伯府有热闹,想来瞧一瞧,不曾想忽然有点公务,就先告辞了。”
“好说!”
戚明讷讷道。
第五百二十八章 文会
夏志明的衣襟有些宽大,衣袂飘飞,显得十分潇洒。
戚明期期艾艾地哼了声:“刚才那姑娘……”
戚正冷静地道:“看她去的方向,是傅家表妹。”
戚明:先不说是不是不学无术,但长得是真心好,一点也不像传言中那么粗鄙无趣。
戚正一扭头和时修远对了下眼,顿了顿脱口而出:“……你相貌不比夏世子差……”
说完背后就让兄长捅了一下。
呸,他说的这什么屁话。
好像是宽慰人家时公子,他未婚妻不至于移情别恋……这叫什么事,明明刚才大家私底下没说出口的,都是时家应该怎么提退婚这桩事才更妥当,更不丢双方的脸面。
邹词吞了口口水,看看戚明戚正,又看了看时修远,死死闭上嘴。
时修远以前不曾见过傅香香,刚才其实也没大看清楚。
他当然不会随意去揣摩一个姑娘。
这门亲事,是那姑娘‘挟恩图报’,主动谋划的。
时修远私底下总是想,一个姑娘放下矜持,主动谋他妻子的位置,必是极喜欢他。
他时常能碰到钟情于他的女孩子,如今已是习惯的紧,可他无心这些,他的心思在天下,在朝堂,如今入职刑部,每日都有无数事情要忙,有时候听几个同事谈及佳人,或是面红耳赤,或是回味无穷,总之一提起这些就精神百倍,他都觉荒唐。
身为人臣,又值此革旧迎新之际,不思为国尽忠,为君王效命,到去眷恋红粉骷髅,何等的愚蠢!
想到此,时修远就幽幽一叹。
傅香香也是个可怜人。
注定所求难得!
杨玉英这个可怜人,一路走到西跨院,便看到壮壮坐在石凳上,盯着桌上精致的战船模型,眼睛闪亮,口水横流。
她走过去拿起战船,打开开关,手指一松,整艘船嗖一声滑飞出去,沿着树枝盘桓而上,居然还能避开站感悟,围着屋檐一圈一圈地打转。
壮壮惊呼一声,双手举起来捂住嘴巴,眼睛一眨不眨,一直追着飞船。
“姑姑,它不是船吗?”
小男孩儿声音细细小小,生怕惊扰到这艘船一样,到似把它当成活物了。
杨玉英笑起来。
孩子可真可爱。
“它是一艘会飞的船。”
杨玉英说着,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一伸手,那艘船就恰到好处地落在她的掌心里。
托着船走到壮壮身边,把手里的小玩具递过去:“姑姑把它送给你,你好好保护它,别让外人知道它的秘密,好不好?”
壮壮犹豫了下,终于忍不住还是接了东西,惊喜的眸子闪亮:“我会的!”
杨玉英莞尔,到也不觉得自己冲动。
其实,查静山伯府的失窃案,本是顺带手的事,她心中好奇,不知林官在弄什么鬼,可她天然要站林官和夏志明一边。
所以就算他们两个要私底下做一点坏事,杨玉英也只会担心他们的安危。
她来京城,是本着自己那点微妙的直觉。想看看林官是否遇到了麻烦,是不是需要帮助。
借了静山伯府表姑娘的身份,也仅仅是为方便行事。
若真有人暗中算计林官,夏志明还仿佛并不想她插手,那低调些进京,莫要惊动旁人,站在局外观山海,岂非是最有利的选择?
等到进京途中,系统有了反应,横插一手,任务已出现,她到是做也要做,不做也得做了。
“戚芳龄,林依依?”
戚芳龄坐在大嫂的伊芳斋,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绣帕子上的翠竹,一边看林依依半趴在窗口逗窗台上那只鹦鹉。
林依依长得好,娇俏可人,一笑起来,尤显娇憨,已经是十七岁的大姑娘,可还和小孩子一般,长得软绵绵的煞是惹人怜爱。
“明哥,想什么呢,发半天呆了!”
林依依慢吞吞收回给鹦鹉喂食的手指,拿起桌边一块桂花糕轻轻投过去。
桂花糕糊在戚明脸上,让他一下回过神。
“什么?”
林依依挤眉弄眼地朝大嫂梁氏身上瞟。
戚明怔了下,抬头就见妻子脸色不善地瞪着他,神色凝重,整张脸黑的厉害。
“呃,怎么了?”
好像刚才媳妇在说话?
“我说。”
梁氏深吸了口气,凑过去压低声音,避开两个小姑子低声道,“你儿子现在天天往西跨院跑,你知道不知道?”
戚明顿时打了个激灵,想起傅家表妹,想起那辆马车,想起皇城司乌泱泱的人,想起夏世子。
恍惚间有种毛骨悚然感。
“我是说咱们壮壮,你想想法子,把他同傅表妹隔开。”
梁氏是真觉得愁人的很。
儿子还小,她这个做母亲的总不能直接对儿子说长辈的坏话。
难道她还能告诉壮壮,你这位表姑心不正,花花肠子太多,娘亲不想让你同她接触,免得他学坏?
梁氏书香门第出身,在儿子面前一向是位严格但讲道理的母亲,绝做不出口出恶言这等事。
而且,壮壮最近一段时日活泼多了。
当年儿子早产,梁氏怜爱爱子,对他的身体也十分挂心,精心养到如今,那当真是他有一丝一毫的不好,当娘的也心焦如焚。
可明明她养儿子如此精细,也十分爱护,但儿子在她面前,就是恭敬有余,亲热不足。
如今世家大族,孩子大多长于乳母之手,从小就是丫鬟仆妇在一边伺候,她又是静山伯府正经的大少夫人,掌着阖府上下一应事务,终日忙得不可开交,关爱儿子也着实没时间整日带着儿子培养感情。
孩子更小些的时候也还罢了,随着孩子越来越大,到是离母亲越发疏远,梁氏心里偶尔就有些不好受。
可是就在前日,梁氏找儿子过来想提点他几句,让他把心思都放在学业上,却不曾想,儿子居然给她送了一束花。
虽然祸害了婆母最喜欢的花圃,但尚带着露珠的花还是让她甜得心都要化了。
当时,哪里还记得教训儿子?
正说着话,丫鬟就过来回话,说是客人们都到了,要大少夫人和大少赶紧去迎客。
梁氏顾不得絮叨,瞪了戚明一眼,就连忙招呼丫鬟给她换衣服,重新佩上钗环,仪态万千地出去招呼客人。
林依依也匆匆出去寻手帕交们,她向来是各大宴会的中心,一出门就和文渊侯家的孙小姐手挽着手凑在一处叽叽喳喳,不多时,她们周围就围了一群年轻小姐,言笑晏晏,香风袭人。
戚芳龄照例是不爱上去凑热闹的。
她以前也没那么独,可每逢她跟林依依两个出门,人家那些贵女千金们都能愣是到游玩结束,都没发现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记得是五年前花灯节,她十二岁,被两位兄长带出门一起看花灯,那天的花灯真好看,火树银花不夜天,风景之美,生平仅见,她看得入迷,结果一回头,兄长不见了,身边带的丫鬟仆妇小厮尽数都没了。
幸而她认识路,也幸亏京城治安不差,尤其是花灯节上,官兵一直巡逻,京兆尹府上的捕快衙役也倾巢而出,才没有闹出大事故。
那一回,两个兄长被爹娘罚禁足一月,还罚了半年的月例。更是被拎着耳朵大骂,按在板凳上打板子。
要不是林依依吓得直哭,两个人被罚的一准还要重。
戚芳龄知道,爹娘也是疼她的,可他们照样还疼林依依,这不冲突,但从那以后,她心里就留下阴影,但凡和林依依出门都怕得厉害,精神紧张,进退失据。
想起旧事,不知不觉,戚芳龄就走出热闹地段,一回神,竟晃到下人们的屋舍外头,在往前走就是大厨房。
那地方又是柴火又是煤灰,脏得很,家里的主子们从不过来,戚芳龄一蹙眉,正要转身走人,耳边就听到壮壮的声音。
“姑姑,兔兔这么可爱!”
姑姑?林依依到这等地方来了?
戚芳龄心下惊讶,不自觉走过去,绕过竹林就见一个年轻女孩舒展开修长的腿,正坐在溪水边的石头上,嘴里还叼着根稻草,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地上两只笨兔子。
五六只兔子灰突突,毛色杂乱,到是挺肥硕。
戚芳龄心下好笑,壮壮这小崽子真没眼光,有什么可爱的!
那年轻女孩儿却是会拍马屁,居然还应了声:“是啊,兔兔这么可爱……所以我们吃了它吧?”
戚芳龄:“嗯……嗯?”
“是红烧呢,烤呢,还是焖,炸?麻辣兔头很不错,吃起来有嚼劲,决定了,麻辣兔头,红烧兔肉,再加上一份鲜锅兔!”
戚芳龄脸上很是一言难尽,本来想走的,可也不知为何,居然莫名其妙站在这里看那小姑娘抄起菜刀,嗖嗖嗖,三下五除二就把兔子给一网打尽,拎着去大厨房那边开始拾掇。
不多时,浓郁的香气就往鼻子里钻。
尤其是一道麻辣兔头,辛辣的滋味一入鼻,戚芳龄就开始口水横流,眼睛盯着石桌上冒着油光的兔肉,一双脚蠢蠢欲动。
她平日最爱鲜辣,可为着面子,她也得学其他小姐那般,每日吃得清清淡淡。
就像林依依,她就喜欢吃什么鲜花宴。
那种东西看着好看,可真吃到嘴里能有什么滋味?不是甜的齁死人,就是涩的厉害。偏偏她时不时地还得陪着吃一场。
她父亲,母亲,兄长都吃,她能不吃。
想起旧事,又想起多少日子在各种社交场合受到的冷遇,想起哥哥们的偏心,戚芳龄忽然难受的厉害,猛地一步跨出去,挤到壮壮身边,直接下手抄起一个兔头,塞在嘴里就开始啃。
壮壮一把捂住嘴,把惊呼声吞咽回去,眼睛瞪得圆溜溜,使劲盯着戚芳龄瞧,小声讷讷:“小姑姑,你饿啦?”
一开始还带着气,鲜香的滋味在舌尖上反复跳动,满足感,幸福感一点点浸润心头,多日来的积郁仿佛都散去,心里眼里只有手里这香喷喷的兔肉。
杨玉英也不介意,更不多话,先给壮壮盛上一碗颗粒分明的大米饭,也给戚芳龄一碗,三个人就在溪水旁,就着流水竹林,沐浴清风彩云,享受起这一桌并不那么清淡雅致的美食来。
却说,不远处兰苑内,世家公子,千金小姐只被游廊分隔两方,远远能看清形貌,公子们吟诗作画,时常能听到轻盈的笑声,甚至仿佛能闻得到幽幽女儿家的清香。
每次参加这等文会,说白了就是大型相亲宴,未婚男女能在长辈们的看护下相看一二。
似眼下这等场合,时修远每每都是风云人物,女孩子们聚在一起,鲜少有不谈论他的,今日谈资更多,一提起时修远最近倒霉的被硬扣脑袋上的那门亲事,一群女孩子比他自己都更义愤填膺。
“依依,那个傅香香是哪里冒出来的?出身哪一家?在哪家书院求学?相貌如何?怎就敢同时公子订婚?”
“就是,若是哪位郡主公主,世家千金也还罢了,区区一县令之女,想染指时公子,我谢玲第一个不肯答应!”
“她今日肯定参加文会,等下咱们好好羞一羞她,好让她知道天高地厚,老老实实知难而退,放时公子自由。”
“依依,你最擅琴,等下便约战,让她瞧瞧咱们平日里都做什么消遣,她那等人,若真嫁给时公子,不要说夫唱妇随,为公子操持后宅,主理家务,恐怕连让公子在同僚面前不丢脸都做不到。”
林依依连连摇头:“不成,不成。”
她学琴十年,可不是要同哪个姑娘斗气分胜负,真那般做,未免太丢人。
“哎,依依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以后容易被人欺负……”
“咳,老时,你真是造孽。”
邹词小心翼翼地躲着几个姑娘,伸手搭着时修远的肩膀偷偷从侧面溜走,若是让小姐们看到他们在附近偷听,热闹可就真大了。
“看来你这位小未婚妻的日子不好过,现在怕是没人搭理,正躲在哪个角落里偷偷伤心。”
邹词摇头晃脑,一脸怜惜。
“人家也是二八佳人,怎就这么想不开看上老时你,哎,可怜,可叹!”
他这会儿到是忘了,自己不久之前才见那位夏世子护送佳人回来时,倍感惊骇的模样。
第五百二十九章 故事
邹词到也没忘。
他这人就是有点粗枝大叶,脑子里不想事。
因家中有个比他小十五岁的妹妹,今年才五岁不到,一丁点大,粉雕玉琢,邹词疼妹子入骨,连带着对外头的女孩儿也多了几分怜爱之心。
他对傅香香的印象当然不好。
京城里这些贵公子,就没几个人会对她有好印象。
都是差不多的家庭出身,从小到大哪里能没经历过女人主动投怀送抱?这帮公子哥,少有那等见到姑娘走不动道的傻白甜。
傅香香谋算时修远,还谋算成功,在众人心中那就是个狡猾的狐狸精,满肚子心眼。
可印象不好归不好,眼看人家一小姑娘,千里迢迢入京,人生地不熟,还要被京城这些千金小姐们欺负,他也看不过眼。
“现在这些小姑娘们,真是个顶个的不得了,不对,要我说,都是老时你害人,你说说,你长那么好作甚!”
时修远:“……”
“人家傅姑娘肯定是被姑娘们排斥,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抹眼泪,为了什么?全是因为你!你个害人精。”
邹词正说话,忽然闻到一股特别霸道的香气。
他登时精神起来,三步两步扒拉上墙头,向墙内张望。
时修远一怔:“邹词!”
“哎哟!”
迎面一飞石,砸得邹词骨碌碌滚落到草丛中,捂着眼睛爬起来,脑子里还回放刚才看到的画面。
傅家姑娘正手持汤勺搅拌一锅鲜红的鱼汤。
锅边贴了一圈金灿灿的饼子。
原来这就是躲在角落里抹眼泪的傅姑娘?
“鱼汤怎么那般红?那般鲜亮?又是那么香!”
纷杂的念头一闪而逝,邹词吞了口口水,又要往墙头上扒,却让反应过来的时修远一把按住肩膀,死死钉在地上。
“别闹!”
邹词呜了声,也知道这不合适。
但是,但是……
浓郁的香气隔着墙头,轻飘飘地钻入他的鼻子,他怀疑这锅汤是拿香醇的美酒熬出来,他一闻就醉,再也想不起旁的。
想吃,特别想吃!
就隔着一堵墙,好像有个小孩儿吃得满嘴流油,还有个小姑娘吃得一脸餍足,甚至都舔上了手指头。
就他吃不着!
邹词猛回头盯着时修远:“等下我要英雄救美,你可不要跟我抢,是你说的,傅姑娘不是你心目中的妻子人选,呵,你不就是长得好,我就不信了,我邹词也是相貌堂堂,论容貌是比你差一点有限,论前程……好吧,也比你差一点,只差一点,但是我心诚,我娶了人家,把她供起来!”
时修远嘴角略一抽搐,知道这厮又发病呢。
他们两个本来关系一般,也就是点头交,只是一年多前,邹词这厮为了城南陈三姐的那一碗阳春面,差点找官媒去说亲,他两个哥哥在后头追,招呼时修远拦一下。
时修远这一阻拦,到给自己阻拦出一段孽缘,从此和邹词是越走越近,现在已经成了难得的好友。
他这一年下来,发病也发过几次,好在疯就是在自己人面前疯一疯,没真正疯到人家姑娘面前去。
如果他哪一次当真在外头胡咧咧,估计他父亲真能押着他去提亲。
时修远小小地吸了口气,有些恋恋不舍地叹了声。
所谓民以食为天,谁也不知道,其实被人们夸赞为芝兰玉树的时公子,对各类美食实在没多少抵抗力。
邹词爱吃,时修远能认认真真同他交朋友,同进同出这么长时间,其中一点很重要——邹词永远能找出这座京城里最好吃的东西。
他不光鼻子和舌头特别管用,还有好运道,更是和时修远的口味差不太多。
风悠悠地吹,香气弥漫,时修远狠狠心拖着邹词大跨步地离开。
兰苑里气氛正浓。
孙公子正作画。
王公子和蒋公子在下棋。
更多人吟诗作文,曲水流觞。
邹词一瞧见这些热闹,到把不能享用美食的那点郁闷暂时抛却,躲在一边看笑话:“你瞧瞧,韦举人又显摆他那一丁点的诗才,都比不上我五岁妹子作诗作得更有灵气,除了糊弄勉强识几个字的小姐也还罢了,居然敢在这一溜名门公子,进士探花面前显摆个没完,可见也是没见识的糊涂人。”
戚明刚过来,就听邹词说这话,顿时翻了个白眼:“人人都说我戚明嘴巴毒,你邹词是憨人,真该让大家伙听听,你这私底下都怎么编排人家。”
“君子慎独。”
戚正忽然来了一句。
邹词也不以为意,目光流转,一下子想起件事,立时特别殷勤地凑过去给两位公子扫去石墩上的浮尘,请二位落座。
“你家表妹芳龄几何?你看看我怎么样,够不够格做你妹夫……”
砰!
戚正上手就是一拳。
“哎哟!”
邹词捂着自己的眼睛,满脸迷瞪。
戚明却不说他弟弟,也是义愤填膺:“我家表妹还小,离商量这等事还早,就是将来许人家,也不去你们邹家,光是你那个娘……哼。”
邹词生气地脸都鼓了起来道:“怎么,我就这么不能见人?时修远就那么好?他一大冰块,又不会哄女孩子,好在哪儿?”
戚明,戚正顿时回过神:“你说傅表妹?”
邹词吞了口口水,眼神一下子又温柔如水,小声道:“怎么样?怎么样?”
戚家兄弟还没说话,就听游廊对面传来几声笑。
“傅小姐的大名,咱们可是早有耳闻,听说你居然一把火把你家宅子烧了?这可真是闻所未闻之事,你这样的小姐,我们也是当真没见过。”
说话的是礼部郎中汤一诺家的二小姐,叫汤红。
她喜欢穿红衣,此时眉毛一扬,眼睛一竖,目光挑剔,只拿下巴对着才吃饱喝足,来到兰苑的杨玉英。
虽说在京城礼部郎中不是什么高官显贵,可她有个了不得的外祖母,她外祖母曾做过当今陛下的奶娘。
她母亲是外祖母的晚来女,她又是她母亲的老来女,在家中向来是最受宠的一个,性情略有些骄纵,在外面也不觉得自己身份低,就是当着那些郡主公主的面,也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到落了个心直口快的名声。
杨玉英一笑:“既是我家的宅子,烧也好,蒸也罢,都是我家事,小姐是不是听闻过,似乎不怎要紧?”
“你……到是厚脸皮的很。”
汤红冷笑,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废话少说,我告诉你,时公子不是你这等样人能垂涎,趁早别做白日梦。”
“姑姑,时公子是什么菜?好吃吗?为什么要垂涎?”
壮壮怯怯地从杨玉英身后探头出来。
汤红一愣。
杨玉英顿时笑起来,大大方方地道:“是啊,时公子是一道特别好吃的菜,现在装在姑姑的盘子里,但有很多人的脸皮挺厚,想要抢呢。”
“姑姑是乡下人,没来过京城,还真不知道京城的姑娘们居然能把手伸这么长。时家的事,汤家想管就管。”
“你!”
汤红脸色都绿了绿。
“噗嗤!”
戚芳龄失笑。
汤红才注意到戚家这位小姐,脸色顿时更难看。
戚芳龄咳了声,侧过脸看杨玉英,这一端量,心里就一赞,阳光下,小姑娘的脸那么的亮,美得和神仙似的。
荒唐!
戚芳龄此时忽觉可笑,所有人都在臆想,臆想那是个土气的,奸诈的,满肚子狡狯的女子,所以就理所当然地想欺负人家,还说是主持正义。
“汤小姐,傅小姐,你们聊什么呢,还不过来,就差你们了!”
一群打扮得光鲜亮丽,年华正好的姑娘围坐在长长的石桌,有人抚琴,有的下棋,有的作画。
隔得老远,都能闻到香风阵阵。
一个绿色袄裙的少女,笑盈盈道,“夏日正好,景色甚美,大家闲来一聚,总不能自己干巴巴地玩,咱们不如击鼓传花,传到谁手里,谁或喝酒,或表演个节目,弹琴也好,跳舞也罢,再不济出个灯谜给大家猜,反正是热闹热闹,都别拘着。”
说着,少女盈盈走到杨玉英身边,很是自来熟地挽起她手臂,又拖住汤红。
杨玉英很是从善如流地顺着她的手劲就坐到最中间的椅子上,一落座,只觉好几道视线直愣愣地刺她的脸。
她不禁有些好笑。
小女孩儿们争风吃醋的场面,她可是有年头没见过。
这些年在皇城司,她的地位比起夏志明,林官他们也不遑多让,从来都是天之骄女,被人崇拜的时候常见,让人嫌弃敌视,甚是少见。
几个小女孩儿的眉眼官司,她往这儿一坐,就能看个七七八八,那点小心思,真是单纯得可怜可爱。
就是这些女孩儿时不时出声挤兑她几句,到又有点面目可憎。
杨玉英稍一走神,游戏就开始玩。
一连两次花束落在林依依手里,还有一次落在一个身形略圆润,姓卢的小姑娘手里,林依依笑盈盈地喝了杯酒,又表演了一个蒙眼投壶的绝技。
怪不得小姑娘讨人喜欢,她笑容明媚,一言一笑既不古板,也不轻佻,只是温柔可爱。
又是一片鼓声起止,花束落在杨玉英的手里。
周围顿时安静。
一群小姑娘皆转头看她,目光灼灼,眼角眉梢间写满了官司。
游廊那头,邹词猛地一拍脑袋,两眼放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扶栏处,眼睛闪亮,摩拳擦掌。
为傅表妹解围的话还没出口,戚明和戚正就一起扑上来堵住他的嘴。
“呜呜,唔唔唔!”
邹词被勒得只翻白眼。
戚明也一脑门汗,心有余悸地看时修远:“你这朋友,是傻子么?”
他一吵吵,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偷窥人家女孩子们嬉戏。
更可怕的是,他要真胡说八道起来,坏了傅家表妹的名声,那还了得!就算要换妹婿,也不是这么欢的。
杨玉英手里捏着花束,神色轻松,其实她若不想接,再怎样也落不到她这里,可又何必?同年轻的女孩子们坐在园林中,溪水旁,闻着花香,玩一些女孩儿们喜爱的游戏,多惬意的事,她忙里偷闲,就享这片刻安宁,又有何妨?
“我不胜酒力,喝酒便罢了。”
杨玉英眼睛里闪过一抹笑,“不如就罚我讲一个故事。”
小姑娘们尤未答话,杨玉英已经朱唇轻启,娓娓道来:“前朝登州府有一女子,名曰娉婷,生来如神仙一般,美貌非常,曾有未婚夫一人,也是享誉天下的贵公子,较那潘安,宋玉,还多三分英武。”
杨玉英讲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
哪怕是如今,京城这些贵女千金们,轻易也是不许看这类闲书,家里只怕孩子被移了性情,对这类话本小说那是严防死守。
但越是不让读,大家越是好奇,此时纵然对杨玉英怀有某些小心思,但一听故事,到入了迷。
杨玉英也擅长讲故事,声音不疾不徐,讲起佳人如何貌美,如何可爱,要什么有什么,还有温柔多情未婚夫。
她三言两语,描述了一场少年心动的爱情,正是这个年岁的少年少女最向往的。
三见定情,定亲,五年相处,青梅竹马,终于成年大婚,水到渠成。
眼看讲到二人结婚,杨玉英声音极温柔地描述盛大的婚礼,新娘子的嫁妆何止是十里红妆,那是几辈子都享用不尽的财富。
然后新婚之时,新娘子坐在满床铺的花生红枣上,憧憬未来的生活,下一刻,贴身丫鬟一身血扑入新房大门,高声疾呼:“姑爷杀人了,咱们家的公子,伯父,叔父,婶娘祖母,全被公子杀了!”
满座少女皆惊悚。
有赖于杨玉英会讲故事,她们听得入神,都把自己代入到那女主人公,新娘子的身上,眼前仿佛当真浮现出十里红妆出嫁的一幕。
还没回想完,转折如此突兀。
在所有人惊愣的注视下,杨玉英依旧神色温柔平淡,声音不高不低:“新娘子愣在当场,只觉六神无主,她只肯相信这是有人跟她开了个恶劣的玩笑,匆匆起身拖着被十几个绣娘绣了足足一年的奢华嫁衣,奔出新房,迎着漫天喊杀声朝她的夫君飞奔而去,只见夫君手持长弓,一箭射来,直入眉心!”
“啊!”
几个女孩儿顿时脸色煞白,香汗淋漓。
第五百三十章 收买人心
“呜。”
林依依呜咽了声,小声道,“为什么?傅姐姐,这故事,这故事不合逻辑!不能这么讲的。”
戚芳龄还是头一次有点同意林依依的说法。
绿色袄裙的少女傻了一般盯着杨玉英。
汤红和几个女孩儿气哼哼的,眼角眉梢却写着忐忑,犹豫。
杨玉英眨了眨眼:“唔,既然大家不喜欢,那就不讲了?”
众人:“……”
邹词隔着游廊高声吼了一嗓子:“别啊,接着讲,之后怎么样!秦娘子是死是活,范公子为什么杀自己的爱人!”
其他人也一时无语。
虽然现在听到这里,大家心情特别不好,饱受惊吓,可是都受了这份苦,怎么还能不继续听?
“新娘子真的死了?”
“弓箭是假的吧?”
“范郎肯定是被人威胁,不对,被下了**药,施了咒术,否则他为何要下手杀秦娘子。”
杨玉英的故事里,女主人公姓秦,所以是秦娘子,貌比潘安的贵公子姓范,人称范郎。
“这个故事,其实才刚刚开始。”
杨玉英轻笑,目光流转,继续讲下去“却说秦娘子死去,只觉魂魄轻飘飘地离开尸身,浑浑噩噩地向前走,走到一半,就见一癞头和尚和跛足道士站在山边争吵,两个人一道运不可改,另一个道,命自由人,说着,癞头和尚袖子一卷,刮起一道风,秦娘子便昏迷不醒。”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却是看到了一间灵堂。那是她父亲的灵堂。范郎就站在她身边,温柔地抚慰她。”
“秦娘子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在她眼里,这个曾经的爱侣不是个人,而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啃噬他们家的恶鬼。”
寥寥数言,小姑娘们又一次被吸引了注意力。
“秦娘子的出身不简单,其父曾状元及第,得皇帝爱重,弃文从武,为将十年,为天子牧登州,百战百胜,号为常胜将军,天下将帅皆俯首……如今家里人也好,父亲的亲故朋友们也罢,都对范郎十分信任。”
“母亲病弱,弟弟年幼,她是家里长女,父亲在时,时常把她抱在膝头处理公务,在家将们心中,她的地位并不比她弟弟低,作为她的未婚夫,范郎自然也备受信任。所以,她没有时间悲伤。”
“她要改变自己即将面临的悲惨境遇。”
杨玉英讲故事的技巧,那是经受过正儿八经考验的。那些茶楼酒馆的说书先生也不见得有她那么会抖包袱。
秦娘子重生之后,怎么以一己之力在这个乱世里撑起家业,教养幼弟,又怎么拉起队伍通过自己多了这五年的见识,追随明主打天下,最后果真闯出一片基业,为自己,为秦家报仇雪恨,闯出一片天。
期间有苦有泪,因为是女儿身,她受到很多的歧视,遇见无数的麻烦,整个故事荡气回肠,听得人跟随着秦娘子的心情,时而喜悦,时而忧郁。
就连邹词这么个大男人,听到秦娘子所受的那些委屈,也忍不住怒骂了句:“女人怎么了?她剿匪路上身先士卒,战场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她的功绩,和她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英雄就是英雄,总不能因为她是个女儿家,就成了狗熊吧?”
在座的女孩子本来都觉得范公子是个才貌仙郎,如今也早恨这人恨得牙根疼,连听都不耐烦听到他的名字。
一个故事讲完,天色隐隐约约黑下来。
兰苑的文会都快要收场。
汤红猛地回过神,和几个手帕交对视一眼,都有些懵。
不是说要好好让这小丫头丢人现眼一回?
姐妹们琴棋书画都准备妥当,就等着出招,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就是个白痴,尤其是让时修远,时公子看清这人的底细。
但一听故事,她们居然把这些都给忘了。
汤红:“……”
卢家小姐小声道:“击鼓传花,接着玩?”
她其实有一整套台词该说,大体就是现在这种玩法有些无趣,应该加码,不如下次花束传入谁手,就请上一位接到传花的人出个题目,不拘琴棋书画,诗词文章,必要表演一番才好。
在文会上,她们这些小姐们不好好弹弹琴,作作画,又怎能对得起静山伯府举办文会的一番心意!
奈何,时间过得有些久,卢家小姐把台词忘了个精光。
现在勉强想起自己的职责,一句话还说得分外心虚,小眼神左飘一飘,右飘一飘,都不大敢直视众人。
壮壮先捂住小肚子哼哼唧唧:“我饿了,姑姑,我们去吃饭?”
虽然来玩之前刚刚吃过不少,但是他是小孩子,小孩子就是要多餐。
“壮壮今天不上学,但是晚上还要温书,要写大字,写大字很累的,不吃饱肚子坚持不下来。”
小孩一本正经地提要求,努力让大家认同他。
杨玉英笑得不行,伸手牵着这只小团子自顾自地走人。
时修远:“……”
他的话还没说!
今天特意拜托戚家办文会,并不是让这些小姑娘来听故事,是他想正正经经地同这位便宜未婚妻说几句话。
时修远略一犹豫,此地人太多,终归没有直接开口唤住人。
一直到文会结束,时修远都再不曾找到好的和人家姑娘独处的机会。
戚家大少夫人其实是很有心,这文会就是特意为时修远提供方便,每逢这类文会,只要是公子小姐有意,总能找到机会说两句心里话。
静山伯府在京城里,算是相当守旧的家族,规矩还算严,若是换了其他家族举办的宴会,男女同席也是常有。
但是时修远自己不想办法,让戚家大少夫人主动点破,敦促家里的表姑娘同外男密会,她是绝不肯做。
哪怕这是一对未婚夫妻,她也做不出。
梁氏家教森严,在这方面向来十分保守。
她这一天竟看自家宝贝儿子跟傅家表妹玩,又急又无奈,偏偏面上还不好显露。又想不出办法帮时修远,心烦气躁的,连暑热都变得更难熬了些。
戚明一回屋,到是第一时间问了时修远和傅表妹的事,梁氏登时沉下脸,没好气地怼了他几句。
“问我?我怎知!看你们戚家这些破事。”
戚明:??
梁氏吸了口气,还想说什么,就听外头丫鬟听雨道:“夫人,小少爷来了。”
“这么晚,仔细吹了风,快让孩子进来。”
梁氏顿时一喜。
壮壮一身青蓝色的长衫,双手捧着托盘,进门就笑道:“阿爹,阿娘,给你们看一个好东西。”
梁氏一愣。
壮壮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两件薄薄的小短衫,很短,没有袖,也没有扣子,估计便是有扣子也系不上,样子歪歪斜斜,这手艺别说和绣娘比,就是十几年没做过手艺活的梁氏,也做不出这么糟糕的衣服。
不过,用料显然一流,颜色也很美,是水蓝色,发出莹莹的光亮,远处一看,宛如流水。
“这叫凉衫。”
壮壮牵着父母的手,轻轻地按在小短衫上头。
一开始只是微有些凉意,但只片刻,戚明就轻一扬眉,觉得身上的燥热眨眼间消散了,汗犹在,但身体已是渐渐凉爽。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壮壮一脸的得意。
今天杨玉英带着他提前离席,小孩子闹着要吃饭,而且忽然心血来潮要吃烧烤,杨玉英想了想,也没拒绝,只是哄他吃烧烤必须换衣服。
现在身上的绸衫,一烧一烤,热汗淋漓,很快就不像样子。
说完,杨玉英便削了几根竹签,又拿来几团冰蚕丝。就坐下来教壮壮织冰蚕衫。
这冰蚕丝可不是一般冰蚕吐出的丝,乃是欧阳雪以自己的灵气喂养,这类冰蚕丝织的衣服,盛夏时节穿在身,其舒适美好,没试过的人怕是永远也想象不出。
此类冰蚕,可谓天下奇珍。
杨玉英却只随意地拿来玩,还让壮壮学着用它织凉衫,不知浪费了多少,这才得了两件。
壮壮可是完全不知自己浪费,简直不要太开心,成就感十足,都不及等到明日,便拿着东西来向父母献宝。
可见他平时觉得父母严厉,但内心深处还是同自家爹娘最是亲近。
小孩子或许不识货,戚明和梁氏可不傻,这东西稍微看一眼也知是宝贝,再听壮壮坐在那儿,讲述自己怎么怎么辛苦——‘这些丝线特别细,稍微错一点就乱成一团不能用了,我织到第五次才织顺手呢。’
戚明:“……”
他觉得自家这位傅表妹脾气真是太好了,这样的熊孩子不打死还哄着玩,难得。
第二日,凉衫一着身,戚明和大少夫人顿时感受到好处,在日头下走,身上冰凉无汗,并非冰窟里那种凉,就像是在一口阴面的古井旁边,从井中升腾起的丝丝凉意,真是舒坦得不得了。
早起刚坐上餐桌,壮壮就钻出来跟父母一起享用早饭,他的小厮黑豆特别有眼力劲地把自家带的食盒打开,捡出里面的糖蒜,小素丸子,酒酿腐乳,并夹蛋饼并绿豆薏米粥等几个小碟小碗放在自家小主人眼前。
这些都不是什么名贵吃食,十分简单,可和满桌油腻的菜比,戚明和梁氏忍不住吃了好几瓣糖蒜,尝了带着酒香的腐儒,小丸子更是恨不能一口气全给吞掉,吃了几口大约是开了胃,更觉得饿,若非戚明好歹还有点自己已经当爹了的意识,没好意思真把孩子逗哭,恐怕都能做出没收掉壮壮食盒的无耻之事。
戚明盯着儿子的食盒,心里激烈交战,闭了闭眼扭过头去,就听妻子笑眯眯地问:“儿砸,你食盒好几层,里面都装了什么?”
“姑姑给做的饭和甜品,还有冷饮,凉皮,凉虾,酒酿丸子,酸奶水果捞,酸梅汤……”
梁氏笑起来:“今天爹爹,娘亲工作好辛苦,有点想吃甜品。”
壮壮一愣,没多犹豫,就特别体贴地把大食盒第二层打开,贡献出去一多半。
“好孩子!”
梁氏头一次觉得,其实傅表妹那些坏名声,好像一多半都是别人脑补,那是个很好的姑娘。
说人家不学无术?
谁家不学无术的小丫头能做出这么对胃口的饭菜?
他们好吃的也吃过不少,但这样家常的,让人舒服的食物,真的少见。
戚明把自己得的美食撞在自己的食盒里,忽然响起来,最近时修远没什么动静,这件事还真该催促一番。
一连好些时日,刑部公务繁忙,时修远每日天不亮就去当值,不到太阳落山回不了家,有时候还要加班,确实没有闲暇去处理自家的家务事。
此时正值盛夏,京里最近也不知为何,冰块十分不足,刑部的份例比往年少了三分之一,因此用冰上头也颇节省。
“热。”
邹词瞧瞧躲在案牍后头,把自己的鞋子脱下,小心活动两个大拇指。
幸而他不是汗脚,一时到没惊扰旁人。
只时修远就坐在他对面,对他这种率性而为的作风,实在有些接受不能。
邹词哼哼唧唧不肯穿鞋子,还是外头招呼了一嗓子,工部的人来了,这才手忙脚乱地把鞋穿上。
正穿着,抬头见来的是戚明,顿时松了口气,另一只也不穿了,趴在桌案上哼哼唧:“热啊!”
戚明扬眉,到有些得意,也不理他,径直走过去同时修远说话。
时修远一见他,心下也是叫苦不迭,略有些无奈:“贤兄放心,我已经去信给我祖母,祖母已经启程,三日后便归京,到时会替我登门拜访,定下婚期。”
他同母亲谈过这件事,谈的结果,很不尽如人意,他觉得要是强迫母亲来为他处理,那就当真是要同静山伯府,同那位傅香香姑娘结仇了。
戚明蹙眉,叹了口气,终没多言。
正好到了放饭的时候,戚明干脆不回工部,直接让小厮拎了食盒和时修远,邹词一起去刑部食堂。
邹词一向爱吃,可最近苦夏,在家还好,刑部的伙食却让他颇有些敬谢不敏,吃饭如行刑一般。
桌上又是汤面,烩面,菜一路从厨房抬过来,为着方便都是蒸菜,糊成一团,看着就让人心烦。
“哎!”
不想吃啊!
邹词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菜叶,戳着戳着,忽然一顿,他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忽然闻到一股酸酸辣辣的味道,一闻这味儿,肚子里就咕噜噜地开始叫唤。
第五百三十一章 炫富
“什么味?”
邹词鼻子耸动,左右一看。
到食堂吃饭的大部分都是刑部的人,上到尚书,侍郎,下到小吏,莫管什么身份地位,但凡要吃饭,只这一处而已。
只是那些大人们有单独的包厢,到不同他们一样在大堂里凑合。
夏日里大家的确苦夏,食堂此刻坐了一半人都不到,显得有些空旷。
邹词在东南角,戚明和时修远有点话要聊,在西北角最远离人的地处,相隔整个大食堂。
在座的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那个角落,邹词却是眨眼间就把头扭过去,差点扭断脖子的那种扭。
看了三眼,目光从戚明的食盒,看到他桌上的一碗水果捞。
甜香味扑鼻而来,带着微微凉气。
邹词果断把碗筷一扔,站起身一路很低调地避开其他人走了过去,径直走到戚明和时修远的桌前落座。
戚明刚把密封在布袋里的勺子拿出来,一低头,早馋了大半天的酸奶水果捞,居然自己长了脚,消失无踪。
“!!?”
时修远慢慢抬起手捂住自己的额头。
邹词笑盈盈地端起陶碗,滋溜一口,又是滋溜一口,连喝了三口,酸奶从喉咙滑入胃,暑热全消。
他悄默声地伸出手一勾,把戚明的勺子勾走,笑道:“一看就是新的,多谢多谢。哎呀,可是馋死我也。”
话到最后,已经含混不清,只剩下吞咽声。
戚明茫然半晌,倒抽了口冷气,瞠目结舌。
他从儿子嘴里夺来的水果捞,如今竟然让别人给吃进了嘴里!
但是他能和邹词抢么?
他其实还真想抢一下,但是邹词这厮一通搅合,拿着他那张大嘴围着陶碗转了一圈,这下子就是抢回来,戚明也是真鼓不起勇气再去吃。
两行热泪心中流。
戚明嘴角动了动,指了指邹词:“……你真行!”
“谢谢啊,戚明哥。”
邹词一脸笑,目光闪闪烁烁地盯着戚明手边的食盒瞧,扒头就朝里面看去,一看两眼放光。
戚明这回反应快,快速把里头的凉虾,各种甜品,冷饮,凉粉凉皮都拾出,塞给时修远一碗凉粉:“吃,吃,快吃。”
他也埋头苦吃。
时修远:“……”
别说,凉粉入口即化,也不知加了什么作料,味道并不很浓,却分外合胃口,尤其适合这样的夏天。
时修远不知不觉吃了一大碗,感觉十分好吃,还想第二碗。
邹词也不客气地又争抢了一碗酸梅汤,笑道:“戚明哥,你别那么小气,这么大的食盒,这么多的吃食,你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戚明:“……”
他一顿吃不完,还有晚上可以享用。
食盒底层是冰层,所有的食物搁在食盒中,一上午过去依旧很新鲜,凉意也足,等到晚上吃也无甚问题。
现在可好,让人一顿就给霍霍掉。
邹词一边美美地享用小食,一边拿袖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擦着擦着,忽然觉得不对。
旁边时修远,面色白皙,微微见汗,但一点也不显狼狈,也是,时修远时公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人,他的汗都是香的。
但是——右边看戚明,身上干干爽爽,除了一丁点瓜果的清香,再无其它异味。
邹词愕然:“你不热?”
戚明得意地扬眉笑道:“热什么?多凉快!”
邹词:“……”
他们的朝服都好好穿在身,厚实的很,从脖子包到脚,没有露出任何一片肌肤,怎么可能不热?
说起这些,戚明是真得意,也不隐瞒,轻声道:“儿子孝顺,特意去同他傅姑姑学织凉衫,给拙荆和我一人织了一身凉衫,穿上清凉无汗,当真是十分清爽。”
邹词:“……”
“还有这些冷食,都是他傅姑姑替他准备的,儿子孝顺嘛,知道我工作辛苦,特意让我捎带过来。”
邹词沉默半晌,默默走过去,殷勤地替戚明端茶倒水,很是狗腿地道:“戚明哥,有什么事您就尽管吩咐,兄弟保准给您办得妥妥的……咱商量商量,您就把傅表妹许给我如何?只要您答应,明天,不,今天晚上我就让我娘亲带着官媒自登门,说定这门亲事。”
“我可和时修远这小子不一样,没他那种挑三拣四的臭毛病,只要傅表妹嫁给我,我一准对她好,家里的大事小事全听她的。”
看在邹词还知道压低声音的份上,戚明只翻了个白眼,到底没上手打人。
“说实话,如果不是那姑娘一门心思只想嫁给你,我真乐意娶她。”
邹词叹了口气。
像他们在这样的贵公子,婚姻大事从不能自主,反正就是圈子里这些闺秀,到了年纪,父母给挑一个身份相当的,娶回家便是一辈子。
邹词觉得,他娶谁都成。
傅家姑娘也很好。
邹词说的都是玩笑话,但时修远却是早和祖母通过气,他祖母一到,必须要真真正正解决这件事。
娶她?退婚?
时修远不喜欢傅香香。
但他不了解傅香香其人,不知道自己退婚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对于一个女孩子,退婚应是很严重的事情?
这日,忽然下起大雨,电闪雷鸣的,颇为吓人。
杨玉英一早起身,就见身边两个丫头,翠星和春梅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眉心处略带愁绪。
一见她起身,翠星连忙招呼人端水的端水,拿帕子的拿帕子,利利索索地把杨玉英收拾干净。
“外头闹起来了,说是林家表小姐屋子里招了贼。”
春梅连忙道:“好像又说弄错了,表小姐亲自说的,是丫头误会了,并无此事。”
“谁知道!”
翠星眉峰紧蹙,忧心忡忡。
“听说漪澜阁外头都能听见,屋里传出两个小丫头的惊叫声,说是表小姐的母亲,留给表小姐的璎珞找不见呢。”
静山伯府规矩森严,林依依表小姐又是伯爷,伯夫人,还有两位少爷,少夫人的心尖尖,地位比家里正经的小姐都高,她的漪澜阁,连下人都比旁处更得上头的青眼,如今居然吵吵起有贼,可不是件小事。
“应是弄错了。表姑娘漪澜阁后头的两个库房,都给塞得满满当当,不只是伯爷,伯夫人每年瞧见好东西就往她那搬,在外头,表姑娘有十几家商铺,七八个庄子,年年出息都多,月月有东西送来。”
翠星小声道,“表姑娘那儿要真招了贼……怎就去偷一璎珞?”
那东西是林依依母亲所赠,价值不低,但主要是意义重大,比它值钱的物件,光是表姑娘的首饰匣子里就有不少。
去岁表姑娘寿辰,两位少爷送的步摇,那是宫里的手艺,光是手艺便值百金,上头嵌的宝石,更是名贵。
两个丫头议论了两句,便都敛眉闭口,不再多提。
杨玉英到是觉得这事有点意思。
最近静山伯府可有些不太平,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事。
就说前头一对钧瓷花瓶留下的那一点疑案,就只是小案子,诈骗案也好,别的什么盗窃案也罢,又没死人,哪怕在京城,也无人在意。
像表小姐丢了东西,更是算不得大事,内宅之事连传都不好传出去,就算是真的,了不起处置一批下人罢了,难道还敢闹得沸沸扬扬?
“欺人太甚,她什么意思!”
戚芳龄坐在族学外的凉亭里,气得浑身发抖,两靥薄红,很有些艳色。
“那意思是,我偷了她的东西?别说什么璎珞,便是金山银山,我稀罕吗?”
不远处假山池沼附近,几个族学里的女学生都在纳凉,隐隐能听到这边的动静,往常戚芳龄最是要脸面,在外头从不多言乱语,今天也是气得狠了。
昨晚漪澜阁招贼,也就西跨院那等偏僻地处没被惊动,戚明,戚正两兄弟,还有静山伯戚寻都起了身。
林依依一开始一言不发,结果几个碎嘴的丫头,说什么在戚芳龄的首饰匣子里瞧见过那样的璎珞,虽记不太清,但大体是那么个模样。
戚芳龄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林依依居然就改了口,说约莫是她出门礼佛时丢了东西,并不是在家里丢的,丫头弄错了云云。
这下子可好,人人都觉得林依依是给戚芳龄解围。
“她是不是故意的?”
戚芳龄鼻子一酸,竟要落泪。
就刚刚还有人说,她这个静山伯府的正经小姐寒酸的紧,瞧见人家表小姐的首饰就眼红,虽不是明说的,可话里话外,就这个意思。
“从小到大都是这般,我是样样比不得林依依,哥哥们总担心我欺负她,好像我有多跋扈似的!我跋扈?”
戚芳龄以前总难受,因为她从小一直被不知不觉地忽视掉,只要有林依依,人们眼里就没有她。
现在到觉得,还不如一直是透明人来得好。
杨玉英略一沉吟,拍了拍她的手背:“走,去我那儿坐一坐,小桃,去把你小姐的首饰匣子拿来,最近我刚得了几匹江南那边送来的缎子,让丫头们都来,今儿咱们姐妹打扮打扮,也散散财。”
她也听翠星她们说了传言,到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是戚芳龄偷了林表姑娘的东西,但她有些奇怪,好像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觉得,静山伯府这位正经的嫡小姐,就是处处都比不上那位表小姐。
表小姐是天上仙子,戚芳龄就是凡间的丫头。
好似这个府里的人,从心里认为戚芳龄就是不能同林依依比。
杨玉英进静山伯府的头一日,也差点被各路人马来送上几个下马威。
若都是女孩子因为嫉妒而来,她到也能理解。
美色动人心,男女都一样。身为时修远的未婚夫,让人嫉恨,她担了便是。
可这些下马威,第一条到都是在防止她伤害林依依,防止她对林依依不利,人人都在暗示,在这个静山伯府,表小姐是林依依,她是傅表姑娘,是外人,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位置。
人人都说,傅香香同林依依云泥之别。
林依依是白天鹅,傅香香都配不上丑小鸭。
连赶车的车夫那日都道,他们家表小姐择席又有洁癖,漪澜阁外的秋千,花盆,养在水缸里的鱼,趴在葡萄架下的猫,都是不许外人碰的。
杨玉英当即就回了句,她对有些花粉味过敏,林家表小姐既爱种花,那就劳烦身边的嬷嬷去递个话,和她见面,先洗洗手脸,莫要带了味道。
这话笑盈盈地说出口,那几个下人都是无言以对。
进了静山伯府,杨玉英一直低调,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并不见外人,可上上下下,但凡同她接触到的下人,都觉得她非池中物,再不把她和林依依区别对待。
现在看,不光是她这个表姑娘,就是正牌的小姐,居然也要同林依依分一分云泥。
这真是新鲜事。
不多时,西跨院里一字排开一圈一人高的玻璃镜,上嵌花纹,十分精细。
戚芳龄和西跨院里的几个丫头都看呆了眼。
连翠星,春梅这两个贴身照顾杨玉英的丫鬟,也有些惊讶。
当下玻璃镜已经并不特别罕见,可这么大块的,从来有价无市,那是贵胄之家才能有的东西。
这还不算完,杨玉英让翠星去开了外面的角门,从‘祁门县’跟她进京的大丫鬟莲莲,并一排十二个家丁,依次抬着箱子进门。
箱子有紫檀木的,老红木的,花梨木的等等。
最后进来的是一口百宝玳瑁箱,光这一口箱子,卖出去能在京郊买一套小宅院。
莲莲大大方方过去,轻轻按了下开关,玳瑁箱自动延展开,竟成一圆形十层首饰架,清风一吹,徐徐旋转。
每一层上都摆放了各种钗环收拾,珠光宝气,看得人眼晕。
丫鬟们都忘了瞪眼,也忘了惊讶。
若是一两样珠宝,她们还能惊一惊,叹一叹,但这珠宝多如砂砾,似乎也就只成了数字,让人说不出话。
杨玉英随意扫了一眼,把百宝箱中间一层轻轻一抽,居然抽出来,搁在石凳上,自成一小架,双层的挂钩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璎珞,瞧着一层有二十几件。
“我想想。”
她又走过去寻了一妆匣,信手打开,里面有三层,每一层都有七八件璎珞。
“差不多了。”
杨玉英笑道,“莲莲,这些我都不认得,外头新送进来的?既没来得及刻绘印记,难认得清楚呢,你令人抬着,我们去找静山伯府的表小姐,看看这里头是不是误装了她的那件璎珞。”
第五百三十二章 读书
戚芳龄:“……”
满院子的丫鬟仆妇都无语。
杨玉英稍一回神,也是一笑。却是不改主意,不过到也不大急。
一应箱子都打开,拉着戚芳龄就坐在这些珠光宝气中,莲莲带着人扯了缎子披在她们两个姑娘身上比量。
又选了首饰一样,一样替换。
“我们做几套一个样式的,穿起来看看效果如何。”
杨玉英笑道。
戚芳龄迷糊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头抵着头就着莲莲拿过来的衣服册子,挑各类样式,骑装也要几套,窄袖的,宽袖的,繁复的,简单的,看到这些花样繁多的衣服,哪里还顾得上伤春悲秋,戚芳龄那些复杂的情绪也暂时收敛起来。
衣服要新裁,一时不能穿,首饰却是立即便佩戴好。
戚芳龄戴了一整套猫眼石的首饰,猫眼石并不是特别名贵,但那要看是什么样的,成套的宝石和单件首饰不是一个价格,宝石质量,工艺,那都不一样。
无论贵还是便宜,她装扮一新,杨玉英拖曳着长裙坐过来给她上了妆,按着她坐在长凳上,她就忍不住转头去看镜中人——原来她竟也有这么美的时候。
眉毛稍稍修理,妆也不浓,可镜子里的姑娘五官深邃,肌肤胜雪,端是明丽无双。
她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很不起眼,至少不算漂亮,但此时再看,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自信,若她都不算美人,这京城中百分之七八十的美人,也算不上什么了。
装扮一新,杨玉英招招手,点了四个下人,过来搬玳瑁箱子等,浩浩汤汤地赶去漪澜阁。
她这回上京,路上带的人不少,家丁护院健仆管家,大体有二十余人,丫鬟只带一个,就是莲莲,另外还有个负责做些粗使活计的婆子。
带的护院多,正是因着把全副家当都带了来,需要人手,不过傅香香到人家家借住,拉拉杂杂地领一群下人进门,那就不大好看,所以丫鬟仆妇便少了些。
也幸亏她带的健仆里有十几个体壮腰圆的女子,否则这活儿恐怕要找静山伯府的人做了。
静山伯府上下人等,便是如今认同杨玉英的那些,对林依依也有种天然的敬畏,指望他们帮这种忙,难!
杨玉英带着戚芳龄徐徐出了西跨院,不紧不慢地穿过大半个静山伯府,径直朝漪澜阁而去。
但凡路过看见的下人都侧目,还有好些族学里刚下学,正在附近闲聊说话的小姐公子们,看到这架势也是吓了一跳。
杨玉英两个姑娘身边带着一座移动的宝山,宝光招摇,引得人心口微颤,浑身颤栗,好几个族学的姑娘,轻轻摸了摸手臂,低声道:“好美!”
整个静山伯府一时间喧闹非常。
大少夫人那头也听了消息,他们又不知杨玉英去作甚,只有些意外:“我们这位傅表姑娘,家中还真是豪富!”
双方的关系说近也近,但若说远,自傅香香母亲出嫁,也有二十余年未曾见过,最多年节上如普通亲戚一般走走礼罢了。
往年祁门县往京中送礼,也仅仅是不过不失,并不显眼。
傅家有钱,实在有些奇怪,但好像能理解一二。
傅家祖上是勋贵出身,先祖曾追随太宗征战南北,可惜战争结束,他们家犯了个大错,具体是什么已经隐没于时间中,不过傅家渐渐落败到是真。
若不是大顺朝的这几任皇帝,都较为难得,没碰上昏君,多数宽仁得紧,怕是傅家也难传承至今。
毕竟是勋贵,祖上积累的家产不少,傅县令又是嫡枝,想必家产颇丰。
想在祁门县,傅县令年年考评优等,能耐且不提,至少在清正廉洁方面,已经超过大顺朝的平均水准。
当初傅县令立下大功,他的事迹在朝廷邸报上那是连续刊登了小半个月,人尽皆知。
想必这清廉,也是因为有清廉的底气。
说起来,那些清官们到还真是富贵人家出身的更多一点。
“但这也太……难道是朝廷的赏赐?”
大少夫人摇摇头,“只是这般赫赫扬扬地露富,实在不妥。”
她在静山伯府当家也有年头,看着伯府显赫富贵,但内囊如何,她这个当家的大少夫人很是有数。
家中账上最近这些年,不说寅吃卯粮,但确实过得有些紧巴巴,其实产业还是蒸蒸日上,家中弟子也没那些不把银钱当银钱的纨绔子弟,下人们又比较精简,但静山伯府本来家底也不算厚,而且公公那边总是有些额外的开支。
他老人家喜欢古董,见到好的就要买,公公是伯爷,他要开销,账房也不可能不拨钱。
还有个受宠的表姑娘林依依,这一日日的,开销大增,哪怕产业经营得还成,大少夫人依旧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小丫头这么轻易暴露家底,她也不怕旁人起歹心?”
大少夫人才一闪念,丫头就匆匆过来,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噗!”
大少夫人顿时瞠目,连咳了好几声,连忙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摇头苦笑。
这会儿赶过去也无用了……吧?
杨玉英和戚芳龄浩浩汤汤走出来时,消息就隐隐在静山伯府流传开,漪澜阁这边自也得了信。
不过,林依依今日有些不舒服,只坐在屋里倚在床头,有一眼没一眼地看书。
她其实知道,她在婆子丫鬟影射戚芳龄的时候,忽然改口说是自己弄丢了璎珞,不关旁人的事,这种举动很像把戚芳龄往坑里埋。
事后,她也有一点后悔自己的手腕不够圆滑,行为举止超出常理,也幸好两位表哥自幼便信她,都成了习惯。
她永远都是天真,单纯,善良的好姑娘。
她是好姑娘吗?
林依依想,她至少不是个坏人,只是不喜欢戚芳龄而已。
这种不喜欢根深蒂固,从第一次见面就心生龃龉,在漫长的接触中,厌恶的情绪滋生,一日比一日更深入骨髓。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是因为那个模糊不清的噩梦?
可那噩梦,她三岁多的时候做的,当时不懂,只知道哭,如今已是根本记不得。
不知缘由,但她讨厌戚芳龄,在静山伯府,上到伯爷,伯夫人,下到做洗扫粗活的下人,她都能令他们如沐春风一般,她本就是个可爱的姑娘,唯独对戚芳龄,她做不到亲切,只能冷漠疏离,最多不去害她罢了。
林依依徐徐翻了一页书,湖畔微风拂来,隐约有花香。
“小姐,林表姑娘和芳龄小姐来了。”
丫鬟满脸迷茫地进屋,轻声道。
林依依也愣了下。
片刻之后。
林依依轻轻抿着嘴唇,脸上的笑容略带一点僵硬,看着眼前摆着的玳瑁首饰匣子,匣子风一吹便轻轻旋转,流光四溢。
“听说林小姐昨夜丢了璎珞?”
杨玉英笑容温婉,语气不徐不疾,“我前几日和芳龄妹妹换着戴首饰来着,好像是给芳龄妹妹佩了个我新得的璎珞。”
“昨晚上听闻有丫头说,芳龄的璎珞和林小姐的相似?可我也忘了借出去的是哪一样,就都搬来给你认一认。”
“最近下面人老给我送来首饰,人又多,路也不熟,说不得哪个人捡到了林小姐的东西,以为是我的呢,您来瞧瞧,这些好像都和小姐的璎珞比较形似,里面可有?”
林依依牙齿小小地咬了一下舌尖,有点痛。
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刚以曾看戚芳龄的璎珞同自己的相似为名,怀疑是戚芳龄偷了她的东西。
转过脸,傅香香便搬着近百样式相近的璎珞招摇过市,来问她里面有没有她的。
其实,按说这也没什么,算不上丢脸。
可傅香香的语气,表情,动作,好似都别有深意,偏偏又是让人说不出的深意,只会引着所有人去想,却又很难去指责她。
林依依仿佛能感觉到众人看她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
她强忍住这等感觉,轻轻吸了口气,表情平静又温柔,似还有一点懵懂,带着一点迷惘:“傅姐姐说笑了,是我自己粗心大意,出去玩弄丢了东西,身边这俩丫头才当差不久,年纪又小,整日咋咋呼呼,到是闹得府里不安宁。”
林依依叹了口气,“哎,居然还惊动了傅姐姐,真是罪过。”
杨玉英蹙眉:“那你真该仔细些,女孩子贴身的首饰,在外头可不能乱丢。”
“是,多谢傅姐姐提醒。”
林依依小声道。
杨玉英看了看天色:“既然没有你的东西,那就不打扰了。”
说完,带着戚芳龄徐徐转身而去。
林依依轻轻地吐出口气,神色不改,回到屋里也若无其事,反而叮咛身边的丫鬟,今天表哥送来一兜新鲜的葡萄,正在井中吊着,正好拿出来吃。
戚芳龄人还没开漪澜阁,神色就变得极飞扬,双目炯炯有神,面上有光。
好些下人瞧见她,都不禁惊讶——原来他们家小姐竟是长这副模样么?
漪澜阁璎珞被窃这事,就仿佛被一阵清风吹过的尘埃,再无一丝痕迹。
但这日,杨玉英还没去族学,莲莲就抓着只鸽子进屋,摸下鸽子腿上的竹筒递过来。
“咱们皇城司的驿站,暗哨,不都装备了信的信报机?而且还驯养了不少海东青,如今在京城,怎还用信鸽?”
信鸽传信的方式,在当下来讲,确实太落伍,而且颇不安全。
杨玉英也是随口一说,随手解开纸卷一看,意外道:“在京城?”
信中之言很简单,就是盯梢静山伯府的暗探发现,有一伙江湖人暗地里出入伯府,这些人身手相当了得,全是老江湖,追踪起来十分困难,查到他们有三个落脚点,但都是临时落脚的地处,始终没有摸到对方老巢。
这一伙人一直在静山伯府附近出没,有两次还从府中搬出许多木箱,疑似有人做内应。
有内应这事,全然不必探子探查,大批人出入伯府如入无人之境,没有内应怎能做得到?
静山伯府再是落魄,这里也是京畿要地。
杨玉英蹙眉,把视线落在最后一行上,伯府小姐戚芳龄,欲查漪澜阁璎珞丢失案。
“这到是个倔强孩子。”
把纸卷扔到炭盆里烧掉,杨玉英便起身去族学。
在那一日时修远准备文会后,杨玉英就受戚芳龄邀请,去戚家家学读书。
一开始她没去族学,只是因着没人想得起她,静山伯府里上下人等,都巴不得她老老实实呆在西跨院,老老实实地绣她的嫁妆,最好哪里也不要去,省得给伯府丢人。
可她一正经亮相,文会之上,虽则没展现出多少才学,但只那讲故事的本事,也是人人服气。
当然,更重要的是长辈们都看出来,这姑娘情商很高,为人处世并无可诟病之处。
大房的小儿壮壮,早就同她混得极熟悉,亲亲热热。
大房夫妻两个,人家给的宝贝凉衫穿在身,香甜可口的美味小食吃入嘴,难道还能一边享人家的好处,一边瞧不起人家?
若真如此,就是静山伯府没有礼数。
而静山伯府,偏又是最讲礼数的地处。
杨玉英对于去族学的兴趣到不很大,不过入乡随俗,到不曾推辞。
此时天边忽起浓云,风渐凉,杨玉英出门走过竹林,正好同戚芳龄汇合,今日这姑娘显得尤其意气风发,衣着打扮都比寻常时候更鲜亮些。
一入族学,早到的十几个少男少女,齐刷刷看过来,互相挤眉弄眼,偏不说话。
显然,这些小少年,小少女们,在静山伯府也是消息灵通的紧,杨玉英和戚芳龄搬着一堆璎珞让林依依看的事,早就人尽皆知。
戚芳龄挽着杨玉英的胳膊轻笑,顺便扫了林依依一眼:“她惯会装,脸皮真厚。”
林依依还是老样子,坐姿端正优雅,自有一番气度。
显然这姑娘是整个族学的核心,不多时就有好些少女们拿着功课凑到面前问,神色甚至堪称虔诚。
“林姐姐今年一定能考上京城书院。”
“听说陛下要将书院改为什么大学,似乎考进去的难度增加了许多,咱们族学里,今年也就林姐姐最有把握。”
“哎,是啊,林姐姐可得帮帮我,要我说,什么穿金戴银,天珍海味,那都是外物,最是无用不过,唯独会读书,是正经能让人一生不愁的本事。”
第五百三十三章 嫉妒
戚芳龄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把头往桌案上一搁,鼓了鼓脸,到底没吭声。
要说别的,她不会服气,可要说学习,她实在无力抵抗。
他们族学的先生是静山伯特意请来的,进士出身,也曾为官,只是不适应官场的风波,整个京城能有进士来当先生的人家,除了那些王室宗亲,十根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府里不能说不尽力。
族学里的学生们更不是那些只知道混日子的纨绔,人人争先,对学习十分上心,可即便如此,林依依依旧独占鳌头。
她字写得好,书念得好,琴弹得好,画画虽一般,但和寻常女儿家比,也不逊于人,下棋或许不出挑,可照样会,算不上臭棋篓子,同先生下,让先生让她三子便能有来有往。
她才多大?
族学里比她大两三岁的也有好几个。
戚芳龄一直非常地努力,她不像林依依,每天要用漫长的时间去交际,玩耍,林依依对很多东西感兴趣,时常说要享受美好的人生。她却不,她读书就竭尽全力地去读书,每天悬腕练字,可是人的天分有时候真的非常让人无可奈何。
林依依玩着就能学好的东西,她得拼尽全力才能不掉队。
戚芳龄知道自己不算笨,在族学里也是数得着的好学生,各科目的成绩都能排到前列,前提是别和林依依比。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杨玉英在这族学里也学了有六天,对学生们多少有些了解,和这些孩子们接触了些时候,她有点感动。
终于见到真正普通的孩子们了!
想她在大顺朝度过她第一次人生时,她就是个这样子的,十分普通,除了一副好皮相,再无其它。
那时候和她一样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可后来,她所在之地,那些光怪陆离的圈子里,普通些的女孩儿反而成了稀罕物。
教室里热热闹闹,一屋子可爱的小心眼,杨玉英想起旧事,到对自己故意装嫩,上人家的族学有了点兴趣。
不多时,先生抱了一叠试卷过来。
顿时满座寂静。
所有人转眼间收敛,个个正襟危坐。
先生环视周围,捋了捋胡须,表情略带了点满意,轻轻把试卷搁在书案上。
“这些都是京城书院,前些年年终考核用的卷子,我有朋友在京城书院任教,特意印了些给我,你们今天都来试着答一答,让我瞧瞧你们和京城书院还有多远。”
族学里的学生大部分都是静山伯府族人家里的孩子,小童有,年纪十二三岁的有,十七八岁的也有,更大一两岁的同样有几个。
男子十多人,女子七八个。
除了小童们单独上课,但凡年过十岁,未考去其他书院的学生都集中在一处。
年纪小的还好,年纪大的几个,无论男女一下子精神百倍。
他们如今已经到了为自己前程考虑的年龄,做梦也想就读京城书院。
一群依附伯府求生的孩子,突破出身限制,最好也最便捷的方式,就是去读京城最著名的几所书院。
皇家书院权贵太多,大部分都是王孙公子,成绩要紧,关系更要紧,他们也不敢妄想。
与之相比,京城书院就属于还算可望可及的那一类。
在静山伯府的族学中,大部分学生都想最终进入京城书院,一听到这个名字便心潮起伏不定了。
读京城书院,和去其它书院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试卷很快发下来。
一人七页,其中四页是格物算术相关,另外三页都是正经的国学相关。
杨玉英扫了眼,微微扬眉,这卷子出得很有些水平,不像是一般的先生出的考卷,到像是几位名书院的杰作。
虽然表面上看平平无奇,好似就是再基础不过的试题,乍一看,谁都觉得有把握完成,但其中隐藏的各种小陷阱,包含的冷门知识,就像一支支冷箭,让人防不胜防。
她以前也看过京城书院的试卷,各大名书院对自家的知识保密得还不错,但总少不了内部交流,外面的人难窥门径,门里的人却不同,哪个书院新勘定了教材,有那位大儒出手,几乎眨眼间就能在圈子里传开。
像杨玉英,夏志明这样的学生,更喜欢分析研究那些先生的风格,一拿到题目,是哪位先生出的差不多都能猜个七七八八。
眼前这份卷子看起来普通,实际上就属于重量级的武器,便是那些大书院的学生答起题,不是最顶尖的那几个,也不一定能轻易拿到好成绩。
杨玉英抬头看了眼先生。
静山伯府请的这位先生也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学问很扎实,要不是年纪大了,没有赶上好时候,这也必是名书院出身的佼佼者。
现在拿这么难的题目来吓唬自家学生,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思。
片刻之后,所有人都低头认真阅卷,开始答题,杨玉英默默拿起了笔。
一场临堂小测,满屋子的学生被考出一身冷汗,交了卷子哪里还有考试之前的意气飞扬,小心翼翼地觑着先生,神色拘谨又彷徨,更是没有了嘀咕别人的精神劲儿。
先生笑起来:“行了,我和你们刘先生会尽快阅卷,争取明天就把结果给你们。”
整个教室里鸦雀无声。
今天这一整天的课,好些学生都上得心不在焉,连吃饭也吃得不安生,戚芳龄到还淡定,只是她最近把杨玉英当同一国的好友,总爱腻在她身边,尤其是到族学读书时,更是恨不能出门方便也要一起。
“你看,都围着林依依讨论题目,好像她的就是正确答案。我还不信了,题这么难,她就真都会做?”
戚芳龄话里多多少少有些酸意。
虽然已经习惯,但看着自己不喜欢的人风光得意,依旧难受。
第二日,少男少女们一入族学院子,就在青绿色的砖墙上看到已经挂出来,高高在上的试卷及答案。
众人都是一愣。
大家昨夜多是睡得不大好,一直惦念这事,如今结果出得快,到也不算坏事。
一行人对视一眼,齐刷刷一拥上前。
卷子显然是几位先生共同答的,答案一水工工整整的小楷,字迹清晰。
“天啊,怎么可能!”
“我怎么不知道还能这么答?我完全想偏了!”
“错,都错!”
“我一直以为这就是纯粹的‘老鼠打洞’问题,没想到,里面居然还偷偷藏了‘盈不足’,如果京城书院的学生们天天作这样的题目,我觉得我考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啊!”
一片哀声哉道。
不只是格物和算学,就是大家比较擅长的国学,竟也没让学生们有半分展颜。
大家一时竟糊涂起来,完全不知自己的成绩究竟如何,只是面色到是个个一片惨绿,显然自我感觉少有良好的。
林依依也摇头:“好几道算学和格物题目,我都陷到陷阱里去了,实在难了点,恐怕考不好。”
“哎,林姐姐的考不好,同咱们的考不好,怕是不大一样。”
“那是,依依所谓的考不好,那就是普普通通得了上等,你们的考不好,那纯粹是下下,不合格,是不能一样。”
戚芳龄冷笑:“好嚣张,我到要看看,她能不能得优。”
一众人都悬着心,偏偏他们这位先生颇喜欢吊人胃口,从从容容上完课,才捋了捋胡须,轻声道:“现在宣布成绩。”
他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底下一群正襟危坐的学生,咳嗽了声:“戚月娥……下下!”
“高长坤,下,戚三宝,下,王丽,中下……”
每个被点到名字,心里都是一颤,不过到后头,大家反而平静下来。
看样子不是自己一个人没考好。
大部分人都是下下,下,最好的中下,连一个中都没有。
“戚芳龄,中下。”
“林依依,中上。”
戚芳龄:“……”
她还来不及为自己还算可以,稳居前列的成绩松一口气,就蹙起眉,颇不高兴。
果然,学生们面上隐约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题目太难,中上已经相当不错,这就相当于平时上上的成绩。”
“应该是优等才对。”
一大通吹捧话连想都不用想就吐出来。
“果然不愧是咱们依依,哎,这第一的位置,看来我是一回也得不着,除了依依,没人能坐。”
“你们看,依依好似不开心。”
“依依你也对自己要求太高,你看看其他同学,连中都没有一个,你能得中上,比旁人高两等呢。”
戚芳龄沉着脸,心情越发不好。
“傅香香。”在一众窃窃私语中,先生点到这个名字,忽然顿了顿,轻声道,“优等。”
教室里顿时一静,所有人愣了下,才齐刷刷转头盯着坐在戚芳龄后面,半趴在桌案上不知看什么闲书,仿佛没听见点名的女孩子。
“什么?”
所有人顿时议论纷纷。
“傅香香得了……优等?”
林依依也忍不住瞟了对方一眼,低垂下眉,心中忽然觉得有些违和。
她直觉一向惊人,但唯独在傅香香身上屡次出了差错。
一开始她懒得同这人打交道,总觉得傅香香是个自己很容易作死的人,没必要深交。却不曾想,竟是这般人物。
林依依自幼在族学,成绩就一直优秀,无人能比,她对书本,文字,她现在学的东西,都有种天然的熟悉感,好像已经学了十多年,如今不过是重修而已。
她喜欢那种轻松。
碾压众人的优秀,也让她格外有安全感。
杨玉英被戚芳龄激动得连戳好几下,才反应过来,哦,她现在是傅香香!
先生坐在讲台前,神色间仿佛万分之复杂。
“傅香香的答卷,我们仔细看了很多遍,一直对给不给评分有所犹豫。”
先生轻叹,“等一下我会把试卷发下去,有志于去考京城书院的学生可以去借傅香香的答卷看,她的答卷,我们觉得已经完美到不是我们这几个做先生的能去评论。”
他顿了顿,扬眉一笑,“傅香香,我现在觉得,你坐在静山伯府的族学里真是相当浪费时间,你应该去考皇家书院,去读京城书院,去更广阔的地方,寻找更广阔的未来。”
先生甚至忍不住重重拍了下桌案,“听说你现在已经定了亲,为何如此着急?不要急着嫁人,好好想一想。”
老先生多少年来都沉稳练达,从不曾这么激动过,看得满座少年皆震惊无比,忍不住去偷看杨玉英。
傅香香的未婚夫可是时修远,是那个时修远!
他们家先生疯了么?居然让人家不要成亲!
先生这回是真心实意地觉得非常可惜。
他们昨天晚上批改试卷,对于学生们答题答得七零八落,一张答得还行的卷子都没有的事,他们心里有准备。
这次考试,纯粹就是下马威,是为了筛选出真正下定决心要突击去考名书院的学生,专门吓唬人用的,考题本就非常难。
当然,为了不要彻底碾压这帮学生的自信心,他们还稍稍松了松手,把其中几个好学生的成绩略提了提。
本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直到看到杨玉英的试卷。
先生看了不到一刻钟,心里就明白,杨玉英和在座的学生不能摆在一起比较,如果硬要比,那就是把状元同尚在挣扎着去考秀才的童生比。
这能公平?
杨玉英放在京城书院,那是能当先生的人,如果朝廷放开女子参加科举之路,状元的位置,她完全可以争一争。
虽然仅仅是一份试卷,但先生从教二十多年,见识过无数人,无数学生,他在看人方面,自然有自己的道理,现在他就很确定,杨玉英是真正的厉害人物,年纪又这般小,这是天才,不该折损在后宅里。
眼看着先生殷切地看着杨玉英。
所有学生早就忘了别的,他们口中议论的,念叨的,如今只剩下‘傅香香’三个字。
戚芳龄扫了一眼,看到林依依的表情,忽然就感觉神清气爽,只觉蜜水从喉咙一路涌到胃里去,甜极了。
虽然人们议论的中心不是她,可也不是林依依,所以她就是很高兴。
以前在族学里林依依就是最顶端的存在,所有人都说林依依优秀。
现在再来看,大家都是坐井观天的庸人,原来林依依所谓的才学出众,那是矮个子里拔将军,她根本不算什么!
第五百三十四章 献美食
杨玉英觉得她现在比当年元帅他老人家养的那条龙鱼还惹眼。
昔年元帅养了一条鱼,却异常聪明可爱,人人都很喜欢。
杨玉英觉得要是元帅肯放开参观收门票,他们赚的没准能赶得上元帅的年薪。
当然,元帅身边最聪明的还是她杨玉英。
只是她的聪明不能同人言而已。
要是她暴露了,肯定能给元帅赚更多。
咳咳。
这似乎也没什么可骄傲的!
反正如今整个静山伯府的少年少女们,都十分关注她,就连她偷偷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书,都一时涨价,颇有洛阳纸贵的意思。
其实别看杨玉英在族学时间并不长,但这些小少年们对她的印象并不坏。
她长得漂亮,情商也不低,糊弄下小孩又有什么难的。
族学里好些学生对她有抵抗情绪,纯粹是为了林依依。
她替戚芳龄出头,拿一堆璎珞怼林依依的事,他们还能看得出来。
林依依在族学那就是顶端的存在,从先生到学生,就没有不喜欢她的,除了戚芳龄。
可杨玉英事实上也没真做错什么。
他们那点对抗情绪,在杨玉英一个优等成绩面前,顿时烟消云散。
这成绩代表,只要杨玉英乐意,这位傅香香小姐就是名书院的骄子。
从此命运会和他们这些普通人有天壤之别。
大顺朝的进士很是金贵,三年能有三百多。
这三百多的进士里,这两年有八成得是名书院出身。
而像皇家书院,京城书院等著名书院的顶尖学子,如今还真不一定有兴趣去考科举。
这两年事态当真有些说不清。
他们这些京城学子,都有些惶惑。
反正无论如何,抓住一切机会,尽可能地赶紧考出来。
一旦进了名书院,他们就有山长,有先生,有同窗,有无数人一起操心他们的前程。
林依依是好姑娘,是他们的朋友。
可林依依温柔善良,又怎么会介意他们再同傅香香交朋友呢。
傅香香可是时修远的未婚妻,也是静山伯府的表小姐,是自己人!
于是这些人就热热闹闹地烧杨玉英这口热灶。
戚芳龄第三次被旁支的小子抢了座位。
“……”
她气了一会儿,又噗嗤一笑。
想一想,族学里有人抢了林依依的风头,也挺让人开心,何况还是傅香香。
杨玉英被缠歪的久了,闲来无事时,干脆就正经教这些孩子一点东西。
逛花园教种花,教各种珍稀植物的兴致,教药理,甚至还能延伸到天文,地理上去。
看戏,看杂耍,游玩时就随意教一点戏法一般的幻术,机关术。
大家吟诵诗文,让杨玉英讲故事,她就掺杂着朝廷邸报,历史军事之类一起讲。
很多东西杨玉英也只是粗略了解。但就这点粗略的东西,随便拿出一星半点,也够这帮小少年们学上十年八年。
不过十数日,傅香香在静山伯府的地位便是大有不同。
“听咱们家团子说,你们壮壮日日往族学带好吃的,各种冰饮,各种小食,馋得他不行,回去就和我表姐闹腾。”
邹词吞了口口水,“老时,你好歹也是人家傅姑娘的未婚夫,多去献献殷勤啊,光哄得别的姑娘心悦你,正经未婚妻连个吃食都不送,你这未婚夫当的也太失败。”
京里这些人家,多是沾亲带故的,邹词的远房表姐就嫁到静山伯府的旁支家,所以家里的孩子也在族学里读书。
自从壮壮开始往族学带吃的,小家伙们没少被馋得口水直流,邹词这人最爱美食,他吃不着,还偏偏要去打听这些个事,每每把自己馋哭。
最近杨玉英又上学了,没时间出去闲逛,他连找借口逮人蹭饭都不成。
只能回来折腾时修远。
时修远:“……别嚎,后日佛母寿诞,全城的女子都要去佛老山献礼食,到时候傅小姐也必去。”
邹词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又活了过来。
时修远也松了口气。
他祖母也打算好,就在后日佛母寿诞之日,去佛母山见傅香香。
前几日祖母便已返回,他面上不显,心里着急,可祖母说了好几次,要替他去静山伯府走一趟,只是说完总是忽然就发生些意外,阻拦行程,一拖再拖,竟拖延到如今。
时修远对此也是无可奈何,等待他祖母,总比央着母亲去更妥当。
要是母亲去见那位傅小姐,那就不是解决问题,纯粹是想和人家结仇。他又没疯,再是不喜欢这桩婚事,也没打算闹得不可收拾。
所谓佛母山,就是京城外的十里山,山上瓜果飘香,泉水潺潺,据传佛母曾在此落脚,饮此地灵泉,食鲜果。
山上一座九母娘娘庙,传承已过五百年,香火不绝,十分灵验,痴男怨女求姻缘,夫人们喜欢去求子,和山上星罗密布如棋盘的诸多庙宇道观比,地位并不算特别高的九母娘娘庙,香火反而更鼎盛。
佛母诞日,京城的女子们都有烹饪美食,供奉佛母的习俗。
杨玉英一早也被戚芳龄叫到厨房,林依依也在,大少夫人梁氏也难得过来,唯有二少夫人身体不好,这几日不舒坦,便在屋里休息。
戚芳龄并不理林依依,只挽着杨玉英的手说话:“我就很奇怪,佛家戒荤腥,为何佛母不用茹素?”
杨玉英笑道:“大概是佛母比较老,不懂新规矩?”
戚芳龄:“啊?”
梁氏无语:“今日可是佛母诞日,你们说话也注意些,不要对佛门不敬。”
杨玉英咳了声,一本正经地道:“虽然佛门戒色戒荤腥,本来就是新规矩,但是我们听大家的话,不去说它。”
说笑两句,饭食还是要做的。
这对杨玉英来说是极简单的事,她路过竹林,顺手劈了几个竹筒,此时就好似玩笑一般往竹筒里放置各种搭配的食材,荤素各半,加入她自己酿制的料和油,选好的各类香米,鸡肉,兔肉,猪肉,羊肉,牛肉,甚至还有各类水果。
林林总总填充了十二只竹筒,扔入木炭里面细细地烧烤。
梁氏看了一眼,哭笑不得:“佛母诞日的奉食,据说佛母是真会享用,需得精心些,你们这些孩子,可莫要胡闹。”
再一看林依依,梁氏点点头,“林表妹就做得好。”
林依依沐浴更衣焚香,郑重其事地换了新衣裳,眼前的厨具都擦得锃亮,神色更是郑重,目前做出来的几样蒸食都十分精致漂亮,显然从前些时候就开始准备,下了很大的功夫。
此时听梁氏一赞,林依依面上含羞,心里却是有些别扭。
从某一日开始,静山伯府上下,都不自觉就管她叫林姑娘,林小姐了,两位兄长只叫妹妹,到还如常,可两位嫂嫂表亲昵,也只叫一声林表妹。
如今府里有两位表小姐,呼喊姓氏是为了区分,到也不是说不过去,可她早把静山伯府当做自己的家,这是她的家,她在她的家里,竟听出些许疏离味道,让人何等心痛。
天色渐亮,梁氏点了几个健仆,帮着把家里的一应吃食都担起来直奔佛母山。
街市上小摊贩比夜市里还多。
无数人扶老携幼走出家门。
少年少女们头上簪花,身上也多穿鲜亮的衣裳,便是家境贫寒的那些小姑娘,也得换一身**成新没有补丁的好衣服,戴个花环,稍稍上妆。
杨玉英以前从没有在京城正经过过佛母寿诞,她年幼身处边疆,那地方常年遭遇兵灾,过年都过不踏实,百姓们哪里还有心思整什么佛母寿诞。
后来回京以后,她的生活一团糟,也着实不爱凑热闹。
此时坐在马车上,感受外头热闹的气氛,耳边听着戚芳龄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到也挺有趣。
“香香,那个林依依很有问题。”
戚芳龄扒开窗户,扫了一眼前头的马车,忽然扭过头神色颇凝重地道。
“哦?”
“你记得她说,她不小心把自己的璎珞弄丢了吧?还差点污蔑到我头上。”戚芳龄蹙眉,面上带出些烦躁,显然一想到这事就不开心。
“这事虽说香香你帮我出头,涮了林依依一把,可她那璎珞找不到,我就不痛快,这阵子我找朋友借了些人,一直盯着漪澜阁,我发现这漪澜阁里很不简单,经常有外头的人出没,那些人不是我们静山伯府的,是林依依自己的人,你说,这是不是怪事?”
戚芳龄神色灼灼,似乎对此事特别有兴趣。
杨玉英掩住嘴唇,轻咳了声,眉宇间难得露出一点无奈。
她想说戚芳龄胆子够大的,若对方真有了不得的秘密,一旦发现有人窥视,不灭口才有鬼。
但人家只是查自己家而已,她是静山伯府嫡出的小姐,查一查自家的下人,自家的宅院,又算得上什么大胆?
杨玉英沉默半晌,也只道:“想吃什么?今天美食很多。”
戚芳龄登时转了心思,半个身子都探出车外,杨玉英略一移动腿,压住她的裙摆。
不过片刻,小姑娘又把头缩回来,晕晕乎乎地倒在车壁上,轻声道:“香气太乱了,反而没了食欲。”
杨玉英失笑,叫了停车,下去溜了一小圈,没多一会儿就提回来一堆小吃。
戚芳龄没什么食欲,也就稍稍流了一点点口水,小尝了十七八样而已。
他们一路走,一路转,到了十里山山脚下,远远已能看到各府的旗子插满了山道,山巅上聚集的是几位王爷,公主的献食,都是各府大厨精心烹饪,色香味俱全,路过人的行人把山道挤得水泄不通。
依次往下,就是王孙公子们的地盘。
再向下,还有京城那些贵族士绅,间或夹杂了平民百姓家,佛母诞日是个吉利日子,便是普通老百姓也没太多的顾虑,有些家中有信佛的长辈,有些亲眷身体有疾,便早早争抢个靠近山顶佛光的地处,供奉美食。
哪怕贵胄之家比他们来得迟些,落后一步,也不会生气。
故老相传,在这一日人们不能妄言妄行,需得严守君子之德,要不然让佛母记上,后头要倒霉个好几年。
既然来参加佛母诞日的盛会,总归除了纯粹为游玩的,还是信佛的多些,谁也不会故意在这等时候找不自在。
此时山边旌旗漫漫。
林依依不像杨玉英和戚芳龄他们随走随玩,到的及早,此时已经铺展开来,铺盖住好长的登山道。
路过的行人大部分都让她准备的美食给吸引得驻留停步,着实是因着这美食有牌面,样子好看。
林依依不知何处请来的厨子,竟是把食雕的能耐显尽,一盘胡萝卜,白萝卜,土豆,豆腐,等素菜拼合,竟也雕刻得细致无比,假山亭台,小桥流水,精致非常。
“林姑娘的心意真,佛母会保佑你的。”
“我看林姑娘最用心,这饭食好,不用吃,只看就欢喜。”
一时间夸赞声无数。
每年这个时节,京城里各家各户摆出来的美食,总有人要评个高低,虽然没正经排什么榜单,可若是得一个公认的好字,也足以得意一整年。
未婚的女儿家能得一赞,更是好处不少,这样的好名声还能上达天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谁不喜欢?
戚芳龄他们到的晚,而且准备的不过是些竹筒饭,拿箩筐一摆,半点不显眼,此时听见旁人夸赞林依依,她就忍不住一撇嘴:“她那是自己亲手做的吗?”
“像王府那样的门庭,王妃和郡主们自然不会亲自动手烹饪,都是大厨所做,但再往下,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小门小户,谁还不自己亲自动手了,就她矫情!”
杨玉英哭笑不得,戚芳龄其实以前挺能隐藏自己的小心思,并不四处宣告她对林依依的深恶痛绝,但现在是真把自己当同盟,在她面前再无矫饰。
只是……大户人家小姐所谓的亲自动手,说的是亲自下场指挥,或者厨房里给提前切切剁剁的准备好,只等着家里小姐最后动一下铲子而已。和林依依的做派,也相差无几。
“老寿星们,全福奶奶们来了。”
两个人正说话,便听到周围的呼声,连戚芳龄也连忙起身探头看去。
第五百三十五章 珍馐
佛母诞日历来的习俗,都是要给佛母供奉美食。
相传寿山孔雀佛母娘娘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美食,信众供奉除香火外,上供的美食也十分有讲究。
京里每年到这个日子,要先遴选长寿的老人家,有福气的贵妇人,提前在佛母庙焚香祝祷三日。
到了正日子,她们领了佛母法旨,从佛母庙出来,沿途徒步下山,给信众们赐福。
佛母她老人家会注视这些有福之人,而且时常神魂降临,借他们的肉身,以肉身品尝美食。
所以这些人每次登十里山,吃的总比寻常要多上不少。
“一路上徒步走路,还得下山,在佛母庙吃不好喝不好的,肯定又渴又饿,吃得多再正常不过了。”
戚芳龄小声嘀咕,可视线还是随着众人的视线向上探望,显然对这件事十分关注。
杨玉英自己不怎么在意,却也知道,佛母诞日在京城是相当重要的节日,京城里哪怕平时不信佛的人,此时此刻,也希望能沾一沾福气。
好些人家花样百出地做美食,要是自家的食物能让这些全福奶奶们看中,那简直能开心一整年。
山上时不时传来阵阵欢呼声。
“天啊,快看,今年的全福奶奶是燕王妃为首。”
前面忽然传来几声惊叫。
戚芳龄顿时闭上嘴,面颊通红。
燕王妃出身江南方家,是个在骨子里写满了儒雅文气的女子,又有侠义之气,自成为王妃以来,做过好几件了不起的事,可谓美誉响京城。
有一年斡国使臣赴京,欲求娶公主,好永修两国之好,有些大臣犯了毛病,说公主既享天下供奉,自该为国出力,远嫁斡国联姻,那是公主的责任。
这话刚一传出去,燕王妃就急了,守在宫门前把说这些话的大臣们暴打了一顿,言道——公主,王爷们是受了天下的供奉,为国出力自是应当,哪天需要公主上战场,便是战死沙场,那叫为国牺牲。
“现在你想把公主送给敌国,还口口声声什么责任?公主要是脑子抽筋,许嫁敌国,才叫资敌吧!你这人脑子这般有病,如何能站在朝堂上?”
那位官员被打得晕头转向,气急败坏,又说什么他要有适龄的女儿,也愿意把女儿献给陛下,由陛下认为义女,送去联姻。
这话再一出,燕王妃又是一顿爆锤,这回真是差点把人打死。
要不是燕王就在附近,赶紧过来拦下了妻子,恐怕大顺朝就真要出一位,在宫门前打死官员的王妃了。
燕王也会说话,当着这倒霉官员的面骂他陷君王于不义之地。
陛下拿臣子的女儿和亲敌国,难道还不是不义?
从那之后,燕王妃一战成名,不过是毁誉参半,好名声坏名声都差不多。
不过,燕王妃性情疏阔,心地也不错,脑子还聪明,又做了好几桩好事,还曾有过救驾之举,现在她年纪大了,越发慈悲,很少再和什么人起冲突,那些坏名声渐渐隐去,如今提起燕王妃,满朝称赞者多。
旧事不必提,现在十里山前的少年少女们,反正对燕王妃那是崇拜有加,听说她是全福奶奶,都兴奋的不成。
很快,就听说燕王妃都吃了什么,享用了什么,到是没太多规律,有豪门世家精心烹饪的美食,也有寻常百姓献上的普普通通的窝窝。
燕王妃带着人浅尝辄止,一路不停,但凡稍稍驻足吃点东西,消息马上便传扬开来,被选中的人家也是特别欢喜。
不多时,前头就传了消息下来,林依依准备的美食也让全福奶奶们尝了尝,还有人赞了句精致。
虽说燕王妃没动筷子,但这也算沾上了福气,静山伯府上下人等十分开心。
没过一会儿,林依依便令丫鬟捧了食盒,亲自奉给家里人吃,也给戚芳龄和傅香香送来了一份。
戚芳龄瞪着食盒里的一片‘翠竹林’,眼睛鼓鼓的,大口大口地吸气,气得不行。
杨玉英到是尝了一点,不说寡淡无味,但着实配不上这卖相。
“火候过了,调味有些地处过重,有些地处又过轻。”
这种蒸食做得好,自然也有独特的风味,可再好的滋味重复蒸个几次,能维持住外表的鲜亮就算是好,还想特别好吃,真是非神厨而无此本事。
戚芳龄听了这话,心中才稍稍好受一些。
但又想到燕王妃竟吃了她准备的东西……戚芳龄就恨不能连朝天上翻十个八个的白眼。
杨玉英心下好笑,寻了个石墩坐下,削竹子继续做竹筒饭,各类味道的她都试一试,反正她厨艺好,调味方面尤其好,也不怕做出不能吃的东西浪费食物。
又烤了几个,忽然有些饿,她便捡了一只竹筒,以指化刀,劈成两半。
焦黄色的竹筒一开,浓郁的香气轰一声爆炸一样向四周扩散,只一瞬间,戚芳龄的头直接扭得咔一声,差点扭坏了脖子。
好香啊!
“先吃。”
杨玉英微笑,递给戚芳龄一半,自己也翻出竹筷,吹了吹热气,加了一块儿烤得金黄的鹿肉,拌着米饭放入口中。
香米中化入恰到好处的油脂,又辅以瓜果的清香解腻,一吃进口,只觉热而不烫,从喉咙香到胃里,浑身熨帖。
竹筒不开,平平无奇,可它一开,香味极其霸道,随风飘出去老远,前后左右好些人闻见这股味就胃口大开。
好些人侧目回头,有小孩儿馋得嗷嗷叫唤,哇哇大哭。
戚芳龄顿时开心起来,抱着竹筒饭故意去逗小孩儿,好在她还没太恶劣,也捡几样小竹筒送给带小孩儿的大人。
杨玉英想起皇城司里给他们上的一堂课,说是太宗皇帝在位时,天下初定,世道不好,局势混乱,时常有刺客刺杀太宗皇帝。
当时太宗还尤喜欢白龙鱼服,出宫游玩,每到佛母诞日,更是经常化妆成一介布衣,登山祈福。
他老人家威望高,底下的人根本管不住,还特别不喜欢侍卫跟得紧,最后没奈何,只能由皇城司训练了一批娃娃,专门替太宗试毒。
他老人家一被美食迷住,娃娃们总要抢先围上去讨要,而且一定要尝太宗拿在手里的那一份。
孩子们年纪小,大的十一二,小的六七岁,太宗能如何?肯定拉不下脸不给孩子吃。
如此过了数年,太宗才察觉到其中猫腻,帝王做得久了,总算改了那些臭毛病,让大家都省心不少。
杨玉英闲来想些闲杂事,回首就见静山伯府族学里的人齐齐聚拢过来,三三两两,成群结队,选了她身边的石块坐下,热热闹闹地把各自的美食都拢在一处,眼巴巴地瞧着她。
一时间,他们这一片最是热闹,风头都要盖过上头的贵胄之家。
杨玉英莞尔,只能笑道:“大家换着尝尝?”
众人轰然应是,纷纷切开竹筒,尽情享用。
开的竹筒一多,香气越发浓郁,遥遥吹入那些正徐徐下山的全福奶奶鼻中,逗引得好几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家也蠢蠢欲动。
“好香!”
老寿星,全福奶奶,遴选的大部分都是身体康健,胃口也好的人,一路下山,没少品尝美食,到此刻,其实也吃得七七八八,不说饱足,可到底不饿。
但一闻到这香味,却是又仿佛能感受到饥馑,不约而同,加快脚步,不再因为周围的美食驻足。
其实就是过来给佛母献食这些人家,也垫着脚张望,煞是好奇。
没片刻,全福奶奶,老寿星们健步如飞地走到眼前,竟是聚在一处,景象堪称壮观。
燕王妃好奇地探头看了看,深吸了口气:“这真是一筒饭熟,十里飘香,来,取一个与我尝尝。”
戚芳龄瞠目结舌,杨玉英一笑,挑起竹筒,轻轻一劈,连同筷子递了过去。
燕王妃一张口,先吸了口香气,再吃米饭,一口比一口快,连吃了七八口,才轻轻吐出口气:“鹿肉?我到没吃过这么香,这般嫩的鹿肉,一点都不腥,只香。”
其他人被馋得纷纷讨要,燕王妃竟有点不舍,但这等场面,总不能争争抢抢的,只好错步让开位置。
只眼看着她面前几只竹筒让人夺了去,恋恋不舍地叹气:“前头珍馐美食还多,你们且留着肚子。”
哪里还有人听得见?
却说山下头一行人迎着烈日山风,左等右等,硬是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全福奶奶等人的人影,许久才有消息传下来——
燕王妃惊见珍馐,已是流连忘返,不肯离去。
这要多么好吃,才能把堂堂王妃迷城这般?
又有人说,乃是佛母娘娘她老人家爱这滋味,才借了全福奶奶们的身躯,降临人间享用。
“听说是静山伯府的傅姑娘,巧手烹饪的珍珠,珍珠为东海寻得,乃是仙珠,服用能养生。神仙也极喜欢。”
杨玉英听了传闻也是无语。
这帮吃货愣是把她的竹筒饭都给争抢了个干净,还有不少连吃带拿,往自己袖子里揣,若果然是珍珠做的,她怕不是要倾家荡产?
其实只是燕王妃赞了一句,粒粒如珍珠而已。
杨玉英不在意,戚芳龄高兴得不行,偷偷和她咬耳朵:“林依依还拿厨子做得那些饭菜显摆?佛母她老人家也就是随口尝一尝,不过面上光鲜,如何比得上咱们这竹筒饭。”
“我给哥哥们送一份去。”
说着,戚芳龄盯着刚做的新竹筒,也不怕烫,只拿衣袖裹着扔到篮子里提着便走。
杨玉英叫了一声,叫不住她也便罢了。
到是抢完了竹筒饭的全福奶奶们,见杨玉英竟还有材料,一个个地再不肯走,只道累了,徐徐坐在道边,姿势优雅,风度十足。
杨玉英自己却懒得动手,干脆指挥族学里这些学生们,只指点他们加入酱料的份量,大家都没觉得自己被当成烧火丫头,个个做得特别认真。
事实上连烧火的活,也有旁人家的丫鬟下人来抢。
一片人间烟火中,杨玉英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瞟向溪水,忽然一蹙眉,猛地转头,长身而起,向旁边山坡上看去。
山间丛林密布,草木茂密,隐隐见鸟雀盘桓,虫鸣声嘈杂。
杨玉英一眯眼,厉声长喝:“什么人!”
声音未落,她伸手抓住旁边族学学生,背后的一张弓,又抄手抓了一把箭,箭足十余支,齐齐上弦,瞬间抛射了出去。
众人只见长箭没入远处山林,惊起一片飞鸟,随即隐有低呼声传来,草丛密林沙沙作响,好几个黑影从丛林里蹿出去。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老百姓们乱作一团,贵胄人家勃然大怒。
今日盛会,十里山周围山道都有官府衙门派人看管,早在正日子之前,此地就被耕地一样筛查过了,连只凶猛些的野兽都不应该有,此时竟有人歹人藏匿。
只看这帮人逃窜的模样,也不似好人。
杨玉英一个箭步追出去,高声呼喊:“都不要分开,检查看人齐不齐,大家都小心。”
“芳龄小姐不见了!”
“小淑,小淑去了哪里?谁有看见小淑?”
一时间鸡飞狗跳,有下人惊觉自家小姐不见,有母亲找不到儿子,哥哥找不到妹妹,慌乱四起。
不远处当值的差役们脸都绿了,要是佛母会上出现大的差错,可没他们的好果子吃。
上头的大人们被追究,他们要先倒霉。
燕王妃一口饭未吃完,嘴角上挂着一颗米粒,人已追着杨玉英奔去,王府几个侍卫连忙也跟上。
其他大户人家的家丁小厮们,连忙护持在自家的少爷小姐们周围,警惕地巡视周围。
杨玉英速度很快,但对方这群人特别熟悉周围的环境,她赶过去,已是踪影全无。
山林茂密,郁郁葱葱,岔路也多,风一吹,到处沙沙作响,影影栋栋,便是近前五米站着人,也不一定能寻得到。
燕王妃挥挥手,让手下侍卫去搜,神色凝重,冷声道:“我这便召集人手,立即搜山。”
杨玉英摇摇头:“怕是来不及。”
眼下最要紧的是一个‘快’字。
杨玉英有种直觉,戚芳龄被人掳走了,她是大家小姐,若是落入贼手,时间稍久,就是说不清楚的麻烦。
第五百三十六章 擒贼
此时人心惶惶,十里山上所有人都乱了,遍地哭嚎声,光听声音,竟像是让人掳走了七八个女子。
“莲莲,放信号,去要狗。”
杨玉英一声令下,人嗖一声蹿了出去,眨眼没入茂林。
燕王妃惊道:“这姑娘好身手。”
她看对方的小侍女,在山林间穿梭时足不点地,轻功极佳,连侍女都如此,当小姐的肯定更不简单。
这侍女也似乎对她家小姐非常有信心,根本没有担忧的模样,随手扔出一信号烟花,沉稳地冲燕王妃行了一礼,这才离去。
燕王妃颇惊讶:“没见过这姑娘,京城的高手,还是位大户人家的小姐,我不可能不认得。”
她身边一位容长脸,五官略有些僵硬的婢女,到是对今日佛母诞日盛会上各家的小姐十分了解,低声三言两语解说了那姑娘的身份,燕王妃愕然扬眉:“这不胡说?普通的县令家的闺女,能有这份能耐?”
燕王妃略一沉吟,又摇摇头:“既能顺利入京,还这般张扬,便是她的身份有些问题,那也不怕人查。”
说着,又是一笑,“时修远这孩子捡了个大便宜。”
时修远和邹词,还有静山伯府的两位公子,戚明,戚正,都带着家丁,组织了人手,进山搜寻。
戚正和戚明最是焦虑。
他们两个虽说对自家这个妹子,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陌生。
好像从小到大,他们的视线所及之处,唯有表妹,自家那妹子腼腆怕生,从没和他们亲近过。
但再陌生,那也是亲妹妹,此时出事,焉有不急之理?
此时搜山的人很多,但是十里山也是真大。
周围茂林密布,一眼望去,就如绿海碧波,别说几个人,十几个人,就是有百人分散开来隐藏,都不大好找。
幸亏人手充足,戚明神色冷厉:“京兆府是做什么吃的,居然让贼子闯到十里山。”
戚正脸色发白,冷声道:“不用担心,芳龄一定没事……我就不信,这帮人还会有飞天遁地之能。”
说话间,嗖一声,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逼时修远面门。
这箭的速度之快,迅疾如闪电,戚正骇然变色,甚至连话都来不及说,时修远鼓足力气身体向下折去,却已是来不及,电光闪石之间,又是一声箭响,时修远眼前仿佛划过一道流星,侧面一箭飞至,恰到好处地抵住时修远眉心处的箭尖。
一阵火化喷溅,燎了他的一缕发。
时间其实很快,戚正,戚明两兄弟却又觉得无比漫长,他们齐齐扑过来扶住从马上跌落的时修远,三人一同向着箭枝飞来的方向看去。
“傅……”
戚明猛地捂住胸口,一阵剧咳。
戚正小声问道:“我看错了?”
时修远勉强站好,靠在树上略略调匀呼吸,刚才那一瞬间,他没有反应过来,好似连移动都只移动了一点,但就是这一点,已经耗尽他全身的力气,此时汗水涌流,浸透衣衫,面色也是青白透明,没有半点血色。
“是傅香香。”
就在之前一瞬间,傅香香穿着那身藕荷色的百褶裙,踏着树枝,飞跃而出,转瞬就冲入密林中。
此时三人还隐约能看到那一抹倩影。
戚明沉默半晌:“……现在闺阁女儿们武学教导,竟然如此严苛不成?”
那一箭,时修远避不开。
时修远本身是将门出身,他虽然读书习文,可本身功夫没有搁下,从五岁起,每日习武不辍,便是如今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花费在读书上,习武的时间越发稀少,但早年底子打得好,他的武功不能和京城第一流的高手比,却比同龄人强出几倍。
但即便如此,他也避不开刚刚那一箭。
戚明自幼好武,从小对于高来高去的江湖高人,崇拜非常,只是他本身天资有限,而且在吃苦上也并无天分,所以只会些骑射工夫,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但远算不上高手。
可他对京城各家高手了解甚多。
要说射箭,京城官家弓箭最好的该当是禁军黄杨黄将军,箭术如神,射箭之快,他是亲眼见过。
那日一行飞雁,黄将军一箭射下三只,当真是英雄了得!
从那以后,他就以为黄将军的箭术当世第一。
但今日贼人这一箭,快得他离得那么远,都能感受到重重威压,可怕非常,明显比黄将军带给人的压力更大。
戚明才因为贼人饱受惊吓,陷入绝望,还没回过神,就见他家妹妹一箭射中了对方的箭尖,眨眼横跨小半座山头。
那贼人被惊得逃窜,显然连和他家小妹妹对敌的勇气都无。
林中忽起呼啸声,远远惊见刀光剑影。
紧接着,前方远处一声惨呼随风而至,分明是戚芳龄。
“小妹!”
戚明大惊失色。
时修远飞身上马,点齐了人手纵马狂追而去,戚家两兄弟也顾不上琢磨自己脑子里各种莫名念头,齐齐追了上去。
十里山除了山道周遭,寺庙周围的地处,都是万里无人烟,猎户和采药人都很少深入山林。
寻常人钻入林中,抬首不见天日,不熟悉山林的甚至有很大的可能迷路,从此陷入绝境。
戚芳龄昏昏沉沉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人抗在背上,无数高大的树木在眼前晃过,她不禁有点晕,左右隐约能看到些人,有人背上背着麻袋,也有人直接扛着被掳来的人。
她能听到抑制不住惊恐的哭声,显然这些被掳来的孩子很害怕。
就在这时,后面追上来的一贼人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刀,冷声道:“遇到点麻烦,大哥说,不留太多累赘,择一两个做人质,其他的杀了了事。”
话音未落,一刀已斩向戚芳龄的脖子。
戚芳龄失声尖叫,脑子里一片混沌。
刀光照亮了她的眼皮,寒气森森,但也只一瞬间,她腰身陡然被卷住,身体一轻,整个人就倒飞出去,砰一声撞在软绵绵的怀抱里。
戚芳龄浑身发抖,嘴唇轻颤:“香香!?”
她竟被傅香香单手搂着腰抱在怀里,血腥味褪去,只闻到一股清幽的,动人的香气,不浓烈,却让人整颗心都平静下来。
“香香,呜呜呜!”
戚芳龄脑子里一片空白,今天经历的一切,让这个以前最大的烦恼只是有些嫉妒林依依的姑娘,完全崩溃,只知道呜呜咽咽地哭。
杨玉英一只手揽着她,脚步不停,一个飞纵,膝盖顶在一贼人面门之上。
手里提着戚芳龄,杨玉英的速度和力量丝毫未受影响,十一个贼人眨眼即倒,等到后头时修远,戚明,戚正两兄弟追着声音匆匆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贼人横七竖八倒卧丛林间的场面。
杨玉英正坐在草地上,手指灵活地把随手采集到的鲜花编成花环,一个一个地分给被掳来的小姑娘们戴好。
戚芳龄腻在杨玉英的肩头,其他小姑娘也是颇依恋地偎依在杨玉英身边,眼睛里冒着光。
戚正忽然道:“以前那些小姑娘,都是拿这种眼神看你,老时,以后你在京城的女孩子心目中的地位,恐怕要保不住。”
时修远:“……”
戚明咳嗽了几声,小声道:“我以前似乎也没得罪咱们傅表妹吧?”
戚正想了想:“你心里没数?”
戚明心中拔凉。
他在傅香香初入京时,简直对人家视而不见,碰上个记仇的,非得恨上他不可。所以得罪,肯定是大大地得罪了。
“但我后面表现得还算有礼貌。”
戚明小声咕哝。
后来为了美食,他对傅表妹可是客客气气。
抬头看了一眼当下的场面,戚明轻轻屏住呼吸,决定以后要把傅表妹当祖宗一样尊重。
不多时,京兆府的人马赶到。
燕王府的侍卫也赶了过来。
禁军的人,巡防营的人,齐齐赶至。
就连皇城司的人来得也十分迅速。
这帮皇城司的探子一出现,京兆府的几位捕快脸色铁青,其他人也是噤若寒蝉。心里简直想把这帮贼子给剥皮抽筋。
等到京兆府的捕快们确定,所有被掳走的小姐一个不少,毫发无伤,都被静山伯府的小姐傅香香救下。
贼人也落网了十一个。
他们才稍稍松了口气。
负责十里山治安的一群衙役,看杨玉英的表情简直像是看到了活神仙!
如果这次让这一群贵女出事,不要说前程,他们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都要另说。
此时山上各家的大人纷纷赶到,接走自家的孩子,急匆匆回家去,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怕是有一段时间不敢放家里的孩子出门。
即便是现在,女孩子的名节也堪比性命,一旦出了问题,后半辈子就彻底完了。
杨玉英和戚芳龄手挽着手,回到戚家的队伍里,大少夫人匆忙过来,细细看过她们两个,眼睛一红,竟是掉下眼泪。
“傅妹妹,这次,多亏了你。”
这回是大少夫人领着妹妹出门,她作为长嫂,有照看戚芳龄的责任在身,如果让戚芳龄出事,她在丈夫,在婆母面前都没办法交代。
杨玉英笑道:“芳龄受了些惊吓,嫂嫂还是快送她回家休息。”
大少夫人重重点头,忙不迭地把戚芳龄给塞回车上去。
戚芳龄还是第一次感受到静山伯府上下所有人的关注,大家再也没精神去惦记林依依,连下人们都围着她打转。
她从小就希望,自己哪一天能让父母兄长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能比林依依同他们更亲近,这次终于得偿所愿,原来……也就那么回事。
至少这一刻,戚芳龄觉得,关注不关注都无所谓,她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正热闹,就见前方来了辆马车,上面挂着时家的招牌,来者正是时修远时公子的祖母,一品诰命夫人伍夫人。
“快让我瞧瞧,好孩子,听说你今日救了长宁她们,真是个了不起的出息孩子。”
伍夫人一见杨玉英,上下打量,目光极温柔和气。
她老人家瞧着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满头华发,衣饰简朴。
这位一直到今日,依旧每天织补耕地,不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日在园子里忙个两个时辰的农活总是有的。
和京城那些贵妇人们不同,她显得有些粗糙,杨玉英被她拉着手立在身边,到显得十分精致漂亮起来。
伍夫人年纪大了,手脚还利落,但眼神有些不好,身体前倾,几乎要怼到杨玉英脸上。
杨玉英轻笑:“老夫人谬赞,力所能及,不敢推脱。”
这声音清朗干脆的紧,到不像是女儿家该说的话。
伍夫人一怔,看了她足足有半刻中,神色却有些古怪地涣散开来,半晌才身体一震,面露慈祥,左看一看,右看一看,看完才满意地点点头,嘴里道:“好,好,好,长得真好,是个漂亮姑娘,同我们远哥很相配。”
“丫头,我知道京里有些人说话不好听,但你别怕,远哥是好孩子,洁身自好,从不看那些小姐们一眼,祖母打算好了,等你和远哥成亲,就送你去书院,去读书,她们那些小姐们不是号称学富五车?咱也读。”
“这人啊,就是要读书,祖母就吃了不会读书的亏,一辈子大字不识得几个,帮不了我老头子的忙,没管教好儿子,哎,你年轻,别学祖母。”
说了几句话,伍夫人就仿佛特别迷糊困倦。
她身边的大丫鬟们连忙把老太太搀扶起来,客客气气地同静山伯府的大少夫人告辞。
一扶着老太太上车,丫鬟仆妇们看着老太太都有些发愁。
哎!
老太天最近这几个月特别容易忘事,这是又糊涂了,她说的那些都是老黄历,如今人家傅小姐在京城闺秀千金中名气可不小,虽然不说是多好的名声,可至少她头上不学无术的帽子是早就摘得干干净净。
而且今天发生的事,她们也有耳闻。
这位小姐可不是一般弱质女流,此时风头正盛,他们老夫人说的虽是好话,可着实有些不合时宜。
静山伯府这边,大少夫人神色微微凝滞,拉住杨玉英的手,叹道:“妹妹莫要担忧。我看时老夫人的态度还好……咱们和时家的亲事,时家必要给个交代的。”
杨玉英漫不经意地点头,目光落在正带队搜检山林的夏志明身上。
静山伯府究竟有什么,夏志明竟也如此鬼鬼祟祟。
第五百三十七章 亲事
“小姐。”
莲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杨玉英的身后,随着她上了车。
大少夫人一门心思想带家里的小姐们赶紧回去,不愿意在这等地处多呆半分钟,到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杨玉英身边的丫鬟。
戚明赶过来,一眼对上莲莲那张和别的丫鬟一比,漂亮好几倍的脸,脚下踉跄,脸上涨红。
戚正掐了他一把,他才反应过来。
和女眷们不同,戚明,戚正是正经的朝廷官员,发生这等事,即便并非他们职责所在,肯定也要过去帮忙。
当下朝廷六部官员并非泾渭分明,忙时互相调派帮忙那都是常事,此等时候,戚明和戚正两兄弟自也去帮着押解人贩,审问详情。
戚明就在山头上见过这个莲莲。
她同皇城司的探子站在一处,端是英姿飒爽,也显然地位非同寻常,那些探子都对其俯首帖耳。
戚明揉了揉眼睛,心下纳罕不已。
难道他看错了?
偏偏戚正当时并不同他一处,连个询问的人都找不到。
莲莲略低着头,莲步轻移,扶着杨玉英的手腕,葱绿色的袄裙拖曳前行,抬足蹬车,每个头发丝都是规规矩矩,怎么看就是个训练有素的小丫鬟。
戚明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疯。
但是,他又想到他们家这位表妹和那位世子爷好似很有交情。
柳国公府的那位世子爷,夏志明夏公子,可是皇城司的名人,人人都知道,他将来若不出错,皇城司掌事的位置,他也能争一争。
就算最后不能执掌整个皇城司,也必然身居高位。
也许……
一路骑马护送家里人回府,戚明的马在杨玉英的马车旁边绕来绕去。
“表妹可疲累?是不是有些颠簸?要不要在前头休息片刻?”
“大表哥放心,京城道路比祁门县平坦得多。”
“表妹身边只跟一个婢女,未免太怠慢了,可是家里下人不合用?不如为兄让你嫂嫂再帮你选几个使唤丫头。”
“并不止莲莲一个,翠星和春梅侍候的极好,真要再找别个,她们两个怕是要哭。”
梁氏坐在对面的马车里,听着自家丈夫犯蠢,撩开车帘厉声道:“你去前头开路,别在表妹马车前乱晃。”
当哥哥的把手伸到表妹房里去,还要送丫头,传出去大家还要不要脸!
回到家,戚明就让梁氏给削了一顿。
戚明自己肚子里藏的小九九,又不敢说出来让妻子担忧,只能自认糊涂,老老实实被骂一顿了事。
却说戚芳龄受了这一回惊吓,回屋就有些头晕,半夜发起烧来,这下子,家里人再顾不得戚明的古怪,戚明自己也暂且把疑问抛下,连夜派人出去延医问药。
杨玉英拿着药丸子赶到时,就看到静山伯和伯夫人都在。
外头梁氏,王氏两个嫂嫂守着,戚明送了大夫出门,戚正在熬药。
伯夫人已经有十多年不理家事,日日只在小佛堂诵经念佛,平时戚芳龄也只在早晚去母亲房间里问安,稍微说上几句话,不曾想戚芳龄这一病,伯夫人才露出亲娘的模样,一直坐在床头守着女儿,连喂药也亲力亲为。
杨玉英走过来,正好看到林依依立在房门前,屋里淡淡的药香飘散,下人们来来去去,几位主人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病榻之上。
林依依面上无一丝表情。
她在静山伯府,一直都是从容淡定,脸上由始至终带着浅淡的笑容,与人说话,无论是长辈,晚辈还是仆从,语气都柔和自然,不怯懦,也不盛气凌人。
今天她的神色却显得有些冷,杨玉英感觉林依依有一点不安,在瑟瑟冷风中,纤细的肩膀微微发抖。
等杨玉英拿着药走近,林依依已经送上探病的礼物,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院子,回她的漪澜阁去。
戚芳龄虽是病了一回,但第二日醒来,精神到反而比以前好。
“我也不知为何,就是感觉心里痛快了好些,以前老有什么地处堵得慌,在家里待着也觉憋闷,去族学也难受,出去同那些小姐交际也无趣,现在就有一种天地宽阔,心底敞亮的感觉。”
戚芳龄眼睛亮晶晶,拉着杨玉英的手叽叽喳喳,“不说我,香香你好厉害!”
就这几日,静山伯府比前头二十年还要热闹。
京城好些人家都特意送了礼物过来,感激杨玉英仗义出手救人,不光是那日女儿被掳的人家,便是没出事的人家也大多对杨玉英大有好感。
有这么一帮贼人在十里山潜伏,若非杨玉英提前察觉,惊退了对方,大家若是一无所觉,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
这日,时修远百无聊赖地坐在花厅里,听他父母和祖父,祖母,四位长辈讨论他的婚事。
“按说修远的婚事,应是你们夫妻两个做主,我这个当祖父的不该多事,但当时也问过你们,你们那会儿未曾一力反对,此时要悔婚不成?”
“父亲哪里话,儿子不敢,修远这孩子自幼就承欢父亲膝下,他的亲事,自是父亲做主。”
时父低着头,讷讷道。
时母却只觉一口气堵心,浑身不自在,她还能勉强忍着,但门外听墙角的时家大小姐却是根本按捺不住,推门而入,急声道:“那傅香香是个能以一己之力打十几个悍匪的主儿,还不知道何等凶悍可怕,怎么能嫁给哥哥?”
时小姐咬牙道:“真若是进了门,万一一生气就大打出手,咱们家日子可怎么过!再说,哥哥娶那样的媳妇,你们也不嫌丢人!”
“屁话!”
时老爷子陡然大怒,竟是破口大骂,到把家里几人吓了一跳。
“你觉得习武是丢人?你祖宗就是土匪出身,要不是有一身好功夫,如何能被招安,如何能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如何有你今日的锦衣玉食?你嫌别人丢人?向前头数三代,咱家才是正经的破落户。”
时修远叹了口气,忙道:“祖父,这桩婚事我答应,咱们时家,不能背信弃义。”
时老爷子这才收敛怒容,沉吟道:“她父亲秉性忠直,不说有多少能为,却是为国为民,公心重而私心少,他教养出来的女儿,本也差不了,这段时日我多有观望,那丫头才学不差,相貌也不俗,难得品行出众,沉稳大气,做我时家妇,没什么不好。”
此事便这般定下,时家匆匆准备起来,还要让当家主母正经去静山伯府商定婚期。
静山伯府提前得了准信,梁氏松了口气,默念了句佛:“可算是定了,这事不定,我一直悬着心,傅表妹这一路波折重重,只望她以后平顺,别再遇风波才好。”
……
最近静山伯府的西跨院比往日要热闹不少。
壮壮但凡下课,总爱到杨玉英这里玩,哪怕消暑的冷食不能尽情吃,光是听杨玉英讲讲故事,学一学他或许用不到的冷门知识,他就已经十分高兴。
戚芳龄的病情肉眼可见地好转,也是从母亲和嫂嫂那里听闻时家要正经请了官媒把婚事定下。
她反而有些不开心:“傅姐姐嫁出去,我们姐妹再见,怕是要变得十分困难。”
别看都在京城,但时修远乃是时家嫡长孙,他的妻子要操持时家家务,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同她们嬉戏玩闹?
杨玉英轻叹:“这桩婚事啊!”
肯定成不了。
傅香香已死,哪里还有待嫁的新娘?
杨玉英到也没觉得太对不住那位时公子,就算稍稍有些对不住,她原谅自己,就不跟自己计较了。
陪着戚芳龄说笑一阵,到了饭点,杨玉英没留客,小姑娘只能恋恋不舍地走人。
没过几日,时家已经请了官媒,登门提亲。
时修远还去山里寻了大雁,显然十分认真,一对雪白的大雁,十分精神,毛色鲜亮。
他这般郑重其事,一传开来,京城无数少女为之哀叹。
邹词到是十分嫉妒,每天在刑部当值,看着戚明和戚正两个家伙把自己的食盒拿过来给时修远分享,他就忍不住酸几句。
“哎,有些人长了舌头跟没长一样,**心烹饪的美食也吃不出好,跟吃食堂大锅菜也无甚区别,我明明长了条天下第一的美食舌头,偏吃不到好东西。”
时修远扬眉:“我的舌头也清楚,有戚明食盒里的吃食,绝不肯碰食堂里的猪食。”
邹词:嘤!
生气!
戚明看了一场笑话,回府餐桌上偷偷摸摸跟家里老婆孩子讲:“傅表妹的手艺是真正好,哎,有点舍不得把人嫁给老时,一嫁出去,恐怕咱们就吃不到喽。哎哟,这两天我还把表妹给我们准备的伙食分给那厮,这不是犯傻呢!他将来把人娶回去,想吃多少没有?”
壮壮一听,骇然失色:“姑姑嫁我,嫁我嫁我,不嫁别人!”
梁氏:“……闭嘴。”
这爷俩都是不省心的。
婚期越来越近,静山伯府的喜气也越发浓,到处张灯结彩,显然人人尽心尽力。
漪澜阁
春芽提着药罐,急匆匆从大厨房过来,脚下也不知从哪里踩了一脚泥,一路走过,旁边洗扫的粗使婆子急声叫:“仔细些,莫要挂坏了丝帛,弄脏了彩缎。”
“春芽,怎这么慢!”
春桃厉声呵斥,“还不快些,表小姐等着呢。”
春芽应了声,连忙低着头急急过来,一进漪澜阁的大门,才小小地松了口气,叹道:“这两日阖府上下都忙着傅表姑娘定亲的事,大厨房那头要准备宴客,乱得紧,差点耽误小姐的药。”
春桃一下子阴了脸,两个丫鬟进了屋,把药捧给林依依,神色间还有些恼。
其实并不是家里下人怠慢,只是他们漪澜阁以前在外处处都占先,人人奉承,此时让人稍微忽视一丁点,便让人心中不悦。
林依依看着药碗,幽幽道:“我这药也吃了十多年,病也不见好,想来无用。”
“表小姐这是什么话,咱们这药方可是伯爷特意请了宫里徐太医给开的,太医不是说了,只要咱们精细养着,一定能养得好。”
春桃笑道,“将来表小姐的如意郎君,一定是天下无二的好男儿。”
春芽也笑:“可不是,我听紫鸢她们说,伯夫人已经为表小姐相看人选,要求相当高,家世才学人品,都要考量,打算给您挑个四角俱全的好夫婿。”
林依依嗔怒地瞪她一眼:“都怪我平日里待你们宽纵,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她摇摇头,端起药碗,一口气灌下去,心中躁火顿时消了些。
她自幼有点娘胎里带来的毛病,心肺都弱,一直喝药养着,近几年已经不常犯,可最近事多,许是累得紧,又开始不舒服。
说起未来的婚事,林依依轻轻蹙眉。
从两年多以前开始,大约是她头一次听伯夫人说到,她也到了相看婚事的年纪,就在那一刻,她忽然心惊肉跳,怕得做了几夜的噩梦,病了小半个月,把府里闹得天翻地覆。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林依依面上露出些许愁容,女人嫁人,便如第二次投胎。
她以前不想,但傅表姑娘来了以后,她也难免有些攀比之心——她的未来夫婿,可能比得上芝兰玉树的时修远?
药里大约有些助眠的成分,林依依在窗前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困倦,迷迷糊糊好像睡了过去,又好似没睡。
不过片刻,林依依猛地惊醒,满身冷汗。
她梦见有一只恶鬼,那只恶鬼疯了似的要杀她。
她没看清楚那鬼物的脸,但是,她听到自己喊对方——傅香香!
“傅香香……是恶鬼吗?”
林依依冷汗淋漓,脸上雪白,瑟瑟发抖。
“你……哭了?”
窗外忽然出现一道黑影,藏蓝色的长衫,半面遮面,只露出薄薄的嘴唇和下巴上一道极深的疤痕。
“傅香香是你的敌人?”
林依依心下一惊,转头四顾,见没人才松了口气:“别胡说!我,我也没哭,你怎么又来了?我的璎珞是不是你拿走的,还给我!”
黑影沉默,轻声道:“东西不能还,但我可以还你一个人情。”
第五百三十八章 流言
“什么意思?”
林依依起身扶住窗棱向外张望,却是已不见对方踪影。
她只知道那黑影叫‘卫爷’,是个劫富济贫的盗贼,江湖人士。
林依依十二岁那年,陪戚明哥去山里打猎,路上捡到了这个人,当时是觉他伤重可怜,收留了他几日,后来渐渐又有缘相遇。
她对江湖心生好奇,总是戒不掉同这些人的来往,虽然‘卫爷’有些举动显得无法无天,不像她想象中那些仗剑江湖,英俊潇洒的侠客,但他也讲义气,有担当,和他相处,害怕归害怕,总归还是很有趣。
上个月,她又见到‘卫爷’的人,来来回回见了好几次,林依依心中直打鼓,总觉得这些人来者不善。
她想告诉伯爷,可却无法解释自己的消息来源。
若是换了以前,她到不会想那么多,但是这些时日,她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当做家的地方其实并不属于她。
那是种微妙的直觉,于是一犹豫,就什么都没说。
好在也不曾出事……就是她丢了自己的璎珞。
现在看来,应该是卫爷他们做的。
璎珞是母亲所赠,她自幼父母双亡,对父母完全没有印象,就是邱叔叔他们几个忠仆,时不时地要和念叨几句,她才知道自家父亲是公输家的弟子,曾在工部任职,母亲是江湖侠女。
林依依凭窗而立,被冷风一吹,瑟瑟发抖,默默关上窗户,压下了心底的不安。
一连几日,林依依心里存了事,就显得有些郁郁不乐。
戚明对林依依那是贴心贴肺的很,连梁氏刚嫁给他的那几年,也没少因为这个吃干醋,毕竟是表妹。
这年头表妹可是愁人的大问题!
后来和戚明相处得久了,梁氏知自家男人就是这样的脾性,应该说静山伯府上下都一个样子。梁氏也就计较不起来。
她已成了静山伯府的长媳,还能如何?日常只能向家里头长辈们看齐,一块儿疼林依依这个妹子便是。
“说起来这阵子杂事一堆,到有日子没带依依出去跑马。”
正好这日他们休沐,戚明赶紧叫上弟弟,又呼朋唤友,带上林依依直奔马场。
往常他们都是去山里,可最近刚出了十里山的事,京城不太平,戚明看着大大咧咧,其实胆子小的很,哄妹子也没敢冒险。
梁氏一大早起来,出门就听丫鬟们在外头嘀嘀咕咕。又是林表姑娘,又是芳龄小姐,又是傅表姑娘。
“都乱七八糟的说什么!”
她喊了一嗓子,外面顿时清净。
两个大丫鬟连忙进来服侍。
梁氏问了几句,才知戚明这厮带林依依出去跑马,愣是没想起来问芳龄和香香一句。
“……白痴!”
但她也知,戚明是习惯了。
以前他们两兄弟出去玩,有时候带上芳龄,总是要出些事故,人人都不开心,后来便只带林依依,就算问芳龄,芳龄也不去。
梁氏过去没多想,如今想一想,难怪芳龄总和林表妹闹矛盾,换成谁,谁也不痛快。
虽按理说,林依依是娇客,可芳龄妹妹,那也是他们两兄弟嫡出的妹妹,总不能不分亲厚。
“他还约了时家公子?”
约时家公子,带着林依依,戚明当真是个天才。
梁氏打定主意,等自家男人回来,好好给他一顿排头吃,教一教他什么叫道理。
结果,梁氏洗漱完了,刚去给婆母请过安,出门就看到老管家匆匆而至,气喘吁吁:“大少夫人,出,出事了!”
“表小姐差点被大雁啄了眼,时公子为救表小姐,失手杀了他那只大雁,另一只,哎,竟撞壁自尽,这,好些人在旁边看着,现在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很是混乱。”
管家痛饮了一杯水,嘶哑着嗓子道,“两位公子这就护送表小姐回来,请您赶紧请鲍大夫过府。”
梁氏沉默片刻,轻轻闭了下眼睛:“你口中大雁,可是时公子提亲所用的大雁。”
老管家苦笑点头。
梁氏登时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
京城如今成亲,规矩到不如往年繁复,平民百姓家,男方提亲拎两只鹅,也已经是相当体面。但现在时公子亲自抓了一对活雁,精心饲养,成亲所用,吉祥象征,如今竟让时公子亲手猎杀,这也太不吉利。
“时公子的大雁,怎带去了马场?”
“不清楚,好像是时小姐带去玩耍的,说是结识了一位擅长训鸟的高手,想要学一学怎么驯服大雁。”
梁氏叹了口气:“且看时公子要如何应对。傅妹妹真是命途多舛,可怜可叹,只忘这事顺利解决,莫要再生是非。”
跑马场上。
林依依面色如雪,围着斗篷被戚明整个托起来塞上车,她心口还噗通乱跳,身上冷汗涔涔,刚才就差一点,她便让那大雁啄到脸上……万一要是伤了眼睛可如何是好?
从车窗的缝隙向外看,时公子立于山坡,略皱着眉,他肤色如玉,神朗气清,端是翩翩公子,世所罕见。
林依依悄悄摸了下发红的耳垂,勉强把心跳声压下去,轻轻摇了摇头,把萦绕在心头的那点异样感赶走,努力忽视掉依旧在鼻尖回荡的那点青草一般淡,却难以忘却的清新气息。
只她见了许多男儿,也不乏富贵公子,却没有一个如时公子这般出色。
“傅姑娘当真是好福气。”
林依依幽幽一叹,又一转念,不禁蹙眉,有些忧虑。
昨夜刚见了‘卫爷’,今日就出了这等事,不知卫爷所谓的要还她一人情,究竟为何意?难道只是要时公子诛杀大雁?
马车一晃动,林依依回过神,不禁掐了下自己的指尖。她真是被吓糊涂了,竟会乱想,死一只大雁除了能让人恶心,还能有什么意义?
“这伤口……”
时修远盯着大雁脖子上的伤,眉头轻蹙。
但当时情势紧急,总不能放任林姑娘受伤,他一切动作出自本能,到真不确定是不是失手出招过重。
时修远叹了口气:“我再去寻一双雁。”
此时责备妹妹胡闹,也无甚用处。
跑马场上围观的人群堪称密集,不光有戚明他们那一伙,休沐日,闲来无事的公子们很多,总不能老往秦楼楚馆那等地处跑,马场就是极好的社交场所了。
谁能想到,今天竟然发生这等闹剧。
消息一下子就传扬开。
却说时家,时夫人听到此等消息,当时就冷笑:“这便是天意。”
无论公婆怎么说,她始终对这门亲事很是排斥,祁门县区区一偏远小县城,养出来一粗野女儿就想攀附他们时家?
她的儿子可是她的骄傲,也是她的命,公公若非糊涂,怎能把她的儿子贱卖给一孤女?
咔嚓。
时夫人指尖一痛,竟是不小心折断了指甲。
各种奇奇怪怪的消息越传越广,梁氏刻意敲打过家里的下人,可耐不住族学的姑娘小子们时常在外跑,杨玉英还是第一时间就知道有关她的诸多消息。
戚芳龄一手抓住竹篮,一手去掐花园里的花,七情上脸地和几个族学的小姐妹叽叽喳喳:“时修远准备的大雁死了,就是老天觉得傅姐姐配不上时修远,怎么不说是时修远无德无行,老天看不过眼,才弄死了他猎来的雁?”
“噗嗤!”
“也只有你敢这么编排时公子。”
“在马场,时公子是为了救依依才误杀的大雁,说起来也是阴差阳错,能怪谁?”
“可别提依依,这两天外头都传,说依依死死抱着时公子的胳膊不撒手,两个人都贴在一处,好些人都亲眼所见,人人都说时公子心里头的女孩子,可能是依依,不是他的未婚妻,他也说过和傅小姐定亲,非他所愿之类的话。”
“行了,你们在外头都收敛着点,别乱说话,这事闹大,对傅小姐不好,对林小姐也不好。”
而且若真有姐妹争夫的传闻,对静山伯府也不好。
族学里有年长稳重的,听他们越说越不对,连忙发声阻止。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也没了说话的心思。
“傅姐姐呢?”
“说是家里下人发现屋里有小虫子,她去买些药,杀杀虫。”
“哎哟,我就说傅小姐那院子阴冷潮湿,容易招蚊虫,久住不妥。”
西跨院较偏僻,林木幽幽,其实显得有些荒凉,杨玉英踩着青苔,徐徐穿过小径,进屋看到夏志明规规矩矩地坐在桌边也不惊奇,只让莲莲奉上茶水点心。
“这静山伯府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还值得小夏你屈尊降贵,总在附近打转?”
杨玉英笑道,“咱们皇城司的档案也没查到,哎,我打了半天草,还当十里山那些贼人是冲我来,不曾想到去掳了戚芳龄。”
说着,她话音一顿,双手托腮,静静地看向夏志明,“傅香香真是单纯地死于山贼劫掠?”
夏志明静静地看着她,左顾右盼,支支吾吾:“唔,我替你处理了几只虫子,还有,你要查的钧瓷花瓶窃案,卷宗在此,你可以拿去销案。”
蓝色的封皮,赤红的朱砂印记,印章核对无误。
杨玉英打开封皮从里面取出牛皮纸制成的信笺,扣在手中,不急着去读。
窗外风吹翠竹,沙沙作响,偶有鸟雀鸣唱,从窗口向外看,正好能看到静山伯府最高的一个塔楼。
这样的塔楼府中有三个,都是三层的灰扑扑不起眼的小楼,遍布东西南北,藏于园内,将整个静山伯府收拢于眼下。
杨玉英轻轻一笑:“你先同我说说,十里山抓到的贼人都是什么来头?和最近在静山伯府周围出没的强梁,可是同一伙?”
夏志明点点头。
杨玉英又道:“是冲戚芳龄来的?”
夏志明略一沉吟:“是,不过,或许还有你。”
杨玉英这才展眉一笑:“若真有我,也算合理。”
“可戚芳龄只是个普通女孩,生在勋贵之家,秉性纯良,从不曾与人结仇。”
“到是最近她毛毛躁躁,非要盯着林依依,直言林家小姐有问题,还一门心思要寻到林依依丢的璎珞,为自己昭雪。”
“难道和那件璎珞有关?是这群贼人从林依依的漪澜阁盗走了璎珞?”
杨玉英沉吟道,“贼人能自由出入静山伯府,说明他们对府里情况十分了解,不过,既有内鬼,这也不稀奇。”
“唔,戚芳龄在追查璎珞的过程中,或许知道了别人的秘密,也可能是对方以为她知道了某个秘密,所以才想借机把她掳走。”
“……在这一场戏中,钧瓷,静山伯,林依依,贼人,戚芳龄,线条纷乱,到让人有点理不清了。”
杨玉英轻轻蹙眉,“这里面还有一条暗线,皇城司。静山伯在皇城司有专属密档,保密层级连我都不够格知晓,你又频频出现……贼人或者静山伯想要得到的东西,你也想要?还是林官想要?”
“想必是林官,小夏你虽然也时常有些不守规矩的毛病,可绝大多数都是被牵连进去,这回依旧是林官在生事的可能性更大。”
夏志明盯着杨玉英看了一眼,又一眼,再一眼,忽然一扒窗户,翻身而出,转瞬远去:“玉英,我都开始有些怕你。”
杨玉英扬眉。
外面又有声音直传入她耳廓。
“我本托钦天监赵监证为傅香香和时修远合八字,合的结果便是八字不合,傅香香是早夭命格,不能成亲,但现在看,赵监证的人情怕是要白白欠下,你就是想同时修远时公子成亲,也成不了。”
声音越发悠远,杨玉英翻了个白眼:“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若再同林官掺和,早晚被他从头到脚都给染成黑的。”
说着伸手上关窗,杨玉英有点心烦。
她今天回了一趟皇城司,邹掌事不在,两个少掌事一直在宫里,根本没见到,那些家伙说话躲躲闪闪,颇有隐藏之处。
借着烛光,杨玉英翻开手里的卷宗,文笔简练,生动幽默,正是司中探子的手笔。
整个钧瓷事件记载详尽,细节很清楚,杨玉英细细看完,轻轻吐出口气:“似乎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