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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不是大神啊     写书能成神txt下载     写书能成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月下修罗场

    “夜已深了,暮春风冷,小心着凉。”

    阿娆从身后为我披上一件大氅,隔去了微凉的夜风,暖了不少。

    今夜正逢月圆,天上的圆月夺了星辰的华光,独占夜幕,连云彩都未见半片。

    “阿娆。”我看着那轮冰冷的月,轻声唤她,“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少主没错。”阿娆站到我身侧,唤婢女捧来一盏热茶,“暖暖身子吧。”

    杯中茶水微绿,未尝便觉香气馥郁,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身子暖心却不暖,莫费了这般好茶。”

    一声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仿佛鸟雀临死前的哀嚎,凄厉骇人。

    “沐秋可到了。”我脱下大氅,带着阿娆往夕落阁外走去。

    “早已到了,就在外头等着呢。”

    我浅笑,“那我们便去邀请母亲看这一出好戏吧,想必母亲也在等着呢。”

    夕落阁外,黑压压一片人影,见我出来,齐齐跪了一地。

    “参见少主!”

    他们男女各半,皆是一袭黑衣蒙面,墨发高束,以长剑柱地,单膝跪下,为首之人正是沐秋。

    我看了他们一眼,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狠意,“今夜,我要闯炎华宫之人,有来无回。”

    “定不负少主所望!”沐秋仰头高声应我,眼底的杀意浓的像夜幕一般化不开。

    “这样的好戏,怎么能少了母亲?”我回头看了一眼阿娆,眸中带了几分邪肆,“你去把母亲请过来,让母亲也高兴高兴。”

    “是。”阿娆行礼告退,带了几人往朝阳宫去了。

    “走吧,去会会那些来访我炎华宫的客人。”

    “是!”沐秋等人起身,跟在我身后往宫门前走去。

    此刻的炎华宫正门喊杀声四起,两波人马正在交战,我们赶到时,对方已杀了数十人看守宫门的属下,正要突破第二道关卡。

    我在望楼上看着,并不着急,只因现在华陌还未到,若是华陌亲眼看着她的人被一个个杀死,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的滋味,一定很难受吧。

    沐秋等人隐在暗处等我命令,还没有出手。

    很快,阿娆架着华陌来了。她被阿娆反扣着双手,十分狼狈,全然不见一宫之主的威风。

    “阿娆,你这是做什么,不可对母亲无礼。”

    我摆摆手,让人在望楼上放了一张椅子,把华陌押了过去坐下,让她正好能看见下方的战局。

    “母亲请坐,今晚仓促请母亲前来,只因有一场好戏想让母亲陪华幽一同观赏,若有得罪,还请见谅。”

    阿娆虽放开了她,却点了她的穴道让她无法说话,华陌只能狠狠地瞪着我。

    我觉得有些好笑。

    “动手吧。”我朝沐秋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参战。

    下方战局本是对方占了优势,他们足有一百多人,皆武功不俗,但沐秋率人参战以后,两方便渐渐势均力敌,开始胶着。

    华陌不再看我,而是盯着下面的战况。显然,她也发现了这一点,原本杀气腾腾的眸子染上了绝望悲戚之色。

    “少主,他们究竟是什么人?”阿娆有些好奇,她只知道今日会有人来犯,却不知道对方身份,“今日我们已经杀光了宫主部下的所有势力,绝不会有一人遗漏,这些人又是什么身份呢?”

    “他们啊。”我轻笑着看了一眼华陌,“都是故知的人。”

    “可故知手下三支势力早已被我尽数铲除……”阿娆似乎是有些担心我责怪她,声音里带了几分不安。

    “不关你的事。”我轻轻拍了拍阿娆的肩,“你看,他们的衣着打扮都不像是炎华宫的人,反而更像江湖上人人惊惧的赏金猎人,不是吗?”

    “腰別鹿皮袋,身背十字弩,身上还有金色箭头,果真是赏金猎人,而且他们并不熟悉炎华宫的格局,否则也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攻打正门。”阿娆仔细一看,恍然大悟,却还有些不明白,“他们既是赏金猎人,少主方才又为何说是故知的人?”

    我斜倚在望楼的围栏上,看着华陌如死灰一般的脸色,缓缓道:

    “故知常年为母亲暗中训练死士,这些赏金猎人确是故知的人,不过是打着赏金猎人的幌子罢了。只是我倒是好奇,这些人,为什么会为了一道命令,不要命地来闯炎华宫。”

    阿娆站在我身侧望着下方的战局。

    对方不敌沐秋,已渐渐落了下风,但还能相抗。

    “今日我率数百人诱杀故知时,她为何没有暴露这支势力?若是这些人在,或许她还能有一线生机。”阿娆偏头,又问。

    “愚忠之人罢了。故知此生只忠于母亲,她训练的人都是母亲最忠诚的狗。”

    我俯身在华陌耳畔,轻声道,“可惜,母亲却根本护不住她。”

    见华陌一副恨极了我却不能说话的样子,我便伸手解了她的穴道。

    “咳咳咳……”华陌终于能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喘了几口粗气,仰头看着我道,

    “华幽,我就算是死,也不会任你凌辱!”

    “不管母亲待我如何,始终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将华陌凌乱的长发理顺,放在她胸前,声音柔的像今晚的夜色一般,“华幽不会让母亲死的,只要华幽在一天,母亲就永远是炎华宫的宫主。”

    “哈哈哈……”华陌一把推开我的手,笑声在这样的夜里显得凄厉骇人,“可笑,真是可笑……”

    我轻轻勾唇,站起身来,凝眸对阿娆道:

    “阿娆,这辈子我不需要你像故知对母亲一样忠心,也不需要你对我以命相护,我只要你周全。”

    阿娆似是没想到我会说这样一番话,微微愣住,便见我从望楼一跃而下,朝沐秋等人的方向掠去。

    我踏着树冠上初春才长的新叶逼近战场,手里执了一把长剑,一身杀意磅礴泻出。

    我想,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很骇人。

    往日杀人时,他们总是被我如今这般的模样吓得跪地求饶,兴许是杀的人多了,身上戾气重,稍微露点杀气便显得如同地狱修罗一般。

    这不是我第一次在华陌面前动手,却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现出自己的实力。

    长剑凝了十足的内力劈下,最近的两人直接身首异处,我一个转身,挑开一人砍向沐秋的大刀,手腕翻转间抹了对方的咽喉。

    这些人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杀他们,不过是费些力罢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我砍杀了最后一人,从他胸膛拔出长剑,转而望向楼上的华陌。

    她脸色不太好。

    我不屑的轻笑,看尸体从宫门一路横七竖八地铺陈到我脚下,有的人尸身不全,手脚早已不见;有些人被开膛剖腹,肚肠内脏流了一地;有些人被开了瓢,脑浆混着血液在地上开出一朵粉色的花来……

    今夜,炎华宫的重门二院,成了名副其实的修罗场。

第三章 断空山药人

    “少主,炎华宫如今的名录整理出来了,还有一些重大事宜,都等少主决断。”

    阿娆一大早便忙里忙外,此时端着一沓簿子进了我的书房,嘴里还在不断地念叨,

    “沐秋已经清点了昨日除去的所有人,确认炎华宫没有宫主的势力了,至于散落在武林之中的暗桩,我们也会尽快处理,还有新一批的炎卫也该选了……”

    “阿娆,你慢些说,不要着急。”我接过簿子,有些头疼,“管理下属的事素来是沐秋在做,你交于她便是了。”

    阿娆冷冷道,“少主莫要耍懒,如今少主掌权,这些事情还是自己做的好,炎卫是贴身近卫,还得少主自己挑。”

    我见她闹脾气,知她是一大早起床便忙到现在有些累了,不禁好笑,“好好好,我自己挑,不知阿娆姑娘可愿意做我炎卫的首领啊?”

    “少主。”阿娆并不配合,义正言辞道,“护法不能兼任炎卫。”

    “行了,我知道了。”

    我叹了口气,这阿娆白长了这么一副好面容,性格却太过严肃,十分不可爱。

    “还有一事,今晨收到线报,断空山用活人试药的事被发现了,如今各大势力皆派了门下弟子前去求证,怕是他们难逃一个草菅人命,丧尽天良的名头了。”

    阿娆一边替我磨墨,一边闲谈似的道,“这断空山在江湖上的名声本就算不得很好,行事亦正亦邪,密宗门下弟子医术了得,许多人都忌惮不已。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也不知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药人?”我听了这番话,忽然想起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愣愣问道,“什么是药人?”

    “这……”

    阿娆磨墨的动作顿了顿,似是有些惊讶于我不知何为药人,尽心解释,

    “那些众人皆知的治病良方都是历经百年才传承下来的,全是经验的积累,期间不知有多少人因为医者所用药的剂量而丧命,若想研制出来的药安全无虞,自然要许多人吃了看看好不好,更有甚者直接在人身上增减剂量,以求的最好的方子。那些被用来试药的人,就被称作药人。他们每日服用各种各样的药,身体发生病变,多半与常人不同。”

    她越说,我便越觉得后背发凉。

    自小华陌派我去江湖上做各种各样的任务,接触毒药是常有的事,所以她经常给我服用各种各样的毒药。

    开始时只是微末剂量,因为常年习武,内力护体,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后来剂量渐渐增加,毒药的药性也越来越强,我经常一个人半夜被疼的死去活来,更甚者吐血昏厥,第二天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习武练功。

    到如今,我已服药整整十一年了。

    虽然我并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但近几次受伤后便发现有些药材对我的作用几近于无。

    “阿娆,如今江湖上医术最好的人,是谁?”我冷静下来,抬眼问她。

    “医术最好?”阿娆伸出手指轻轻点着下巴,思虑片刻这才道,“除了断空山一脉,还有常年寻不着的枫神医,善于用药的百草堂,以及世人皆知的鬼医。”

    她有些疑惑,低头问我,“少主身体康健,问这个做什么?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可要紧?”

    我不欲让她知道我的思虑,怕她担心,只道,“如今断空山深陷囹圄,他们或多或少也会遭到同样的猜忌,则江湖上又将动荡。而我初掌炎华宫,现在不宜与他们作对,你且派人盯着断空山,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阿娆听我这么说,思绪被转开,并未注意我的异常。

    我寻了借口将她支开,唤来几个暗卫,吩咐他们去打探打探鬼医的行踪。

    炎华宫立宫之初与赏金猎人相似,只要报酬丰厚,什么案子都接,以此立足江湖,打开了名气,渐渐稳固下来。如今炎华宫的收入来源众多,但最主要的还是贩卖消息。

    这江湖上看起来平平静静,只是有些消息没有流传出来,有人买自然就有生意,有时一条消息就值百金。为了做好这一种生意,华陌招揽了无数能人异士做暗桩,在繁华之地开设了许多烟酒茶行、秦楼楚馆,这些地方消息来源最快最广,所以炎华宫如今可以说情报网几乎遍布整个江湖。

    至于为什么只打探鬼医,那是因为百草堂是武林正道之人开设,我若去了,难免要遮掩身份,倒是麻烦;而那位神医更是难觅踪迹,只有鬼医医术精湛,寻起来还算方便。

    次日一早我便得了消息,说是鬼医近些日子正在断空山,不过他并未暴露身份。

    “少主,断空山那边传消息来了。”

    阿娆并不知我在暗中打探断空山,得了断空山的暗报便立刻来告知我。

    “什么消息?你且说来听听。”我假装不知情,一脸疲倦地从满桌的折子中抬起头来。

    “昨日四大世家都派了人去断空山,果真寻到了所谓的药人。”

    阿娆拿了那份密报呈给我看,嘴里还嘟囔道,“那些药人男女老少皆有,可他们竟都说自己是自愿的,真是稀奇。”

    我接过密报,不以为意道,“这有何奇怪,每年因为天灾**而流离失所的人不知有多少,走投无路之时有人愿让他家人吃饱穿暖,莫说是试药,就是要了他的命,他也会答应的。”

    上面说的消息我早已看过,此时为了不让阿娆看出破绽,还是从头到尾仔细细一遍。

    阿娆盯着我看了许久,似乎是觉得我有些陌生,讷讷开口,“阿娆竟不知少主看得这般通透。”

    我轻笑一声,将密报放在桌案上,抬头看她,声线冷了几分,

    “阿娆,我能活到今天,靠的不是别人的怜悯和施舍,而是我自己!

    这些年,我杀人无数,只是为了活下来。在我看来,活人试药算不得什么,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孩童,若你觉得我残忍,尽可离开,我不会为难你。”

    阿娆摇摇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坚定,“阿娆这辈子绝不会背弃少主,从今往后,阿娆就是少主最锋利的刀。”

    我望着阿娆压低的头,轻道,“阿娆,我这双手早已洗不干净了。”

第四章 高个儿黑大汉

    炎华宫与断空山距离不算太远,只消半日功夫即可到,我一早出发,午时便到了断空山山脚下的小镇。

    “少主为何带属下来此?”沐秋一边替我牵马,一边问道,“护法阿娆常年伴随少主,应该会比属下伺候得更妥帖。”

    “你是不想跟着我,还是觉得自己比阿娆更能管理好炎华宫?若不愿跟我,即刻回去便是。”我抱着手看她,冷声道。

    “少主恕罪,属下绝无此意!”沐秋闻言连忙撇下缰绳,跪在地上,“属下只是担心伺候不周!”

    “我不需要你伺候,你只要听我命令行事便可。”

    我不再管她,四下看了看,进了路边的一家酒肆。

    这地方算不得繁华,倒也因为那些来断空山求医的人而十分兴盛,这条路是去断空山的必经之路,街边多是药铺、饭馆和旅店,路边的酒肆也是往来客人最喜光顾的地方。

    “这位客官要点什么?”

    店小二甩着汗巾走过来,为我摆上一张长凳,笑脸相迎,“小店寒碜,没什么好招待客人的,食单在这儿,还请勿要嫌弃。”

    我拂了衣摆坐下,丢给他一枚银裸子,“你且看着上。”

    “是是是,客官您请稍等!”小二弯着腰双手接住,笑着唤跑堂去后头吩咐厨子做菜。

    “这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酒,也是这断空山的一大特色,唤作断肠,您尝尝?”

    小二端上来一坛红布封的酒,面上笑态可掬,“菜还得稍等片刻,客人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

    我点点头,挥手让他下去。

    这酒肆虽摆设简单,却很热闹,客人多是些行走江湖的人。我的邻桌便是个胡子拉碴的高个儿黑大汉。他左手捧了一大块炙羊肉,右手端着酒盏,吃得好不欢快。

    “小妮子看甚?”黑汉头也不抬,朝我丢过来一块肉坨子,嘴里还含糊不清,“一起吃些罢!”

    刚进来的沐秋见了,正要呵斥他,我伸手拦下,朝他拜谢道,“多谢大哥好意,且等我的菜上来一同吃些。”

    黑汉也不客气,应了一声便大着嗓子回头催那小二,“这位姑娘的酒菜麻烦快些!”

    “少主,这……”沐秋压低声音唤道。

    “怎么?”我轻轻敲了敲桌子,将她的后半句话截在喉咙里,“你若是不想吃就出去。”

    “属下知错了。”沐秋连忙告退,自去寻吃的了。

    不多时,酒菜皆上了来,那小二也识趣,将我和那黑汉的桌子拼做一张,摆了满满一桌。菜算不得精致,分量却足,肉都是好肉,做的喷香。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来此作甚?”黑汉自倒了一碗断肠酒喝,一边吃着菜还不忘问我话。

    “来寻医看病。”我也开始动筷,只是我素来吃得不多,便多是看他吃,黑汉胃口极好,一盏茶的功夫,已吃了个精光。

    “嗝,小二,再给我包两包熟牛肉带走。”

    吃罢,黑汉满足地打了个响嗝,抹了抹嘴,灌下最后一口酒。

    小二笑嘻嘻地拿来油纸包的两大包熟牛肉递给黑汉,“客人慢走!”

    “勿多礼!”

    黑汉回道,接过那两个油纸包,塞了一个进我怀里,我还没说话,便听他瓮声瓮气道,

    “方才看你并没有吃些什么,想来姑娘家总是挑食些,但这断空山不比其他地方,出了这镇子,山上再无其他食店,带着这肉好路上充饥。”

    我微微愣神,转而笑道,“多谢。”

    “勿多礼!”

    黑汉站起身来,背着自己的大包袱正欲离开,行到酒肆门口又转过头来问我,“你就带了那一个女护卫?江湖险恶,不若你跟我一同上山,倒能看顾一二!”

    “如此,那就多谢了。”我觉得他有趣,便没有推脱,起身拜谢道,“还不知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顾林。”黑汉头也不回,“赶紧启程罢,此时出发,天黑之前便能到山腰的破庙,免去夜行的辛劳。”

    沐秋已回了来,提了些吃食和用物,皆放在马背上的褡裢里,见我要与顾林一同走,没再敢说什么,只骑着马跟在我后头。

    顾林去拿了些东西,在镇子口等着,我们到时只见他扛了两个小山似的大包袱,连头都看不到了。

    “你不骑马吗?”我勒马停在他身边,问道。

    “不需那玩意儿。”顾林抖了抖包袱,迈开步子朝山上的道儿走,“我脚程快,省了马钱好吃肉!”

    我驱马跟在他后头,看那两个小山包在他肩上一抖一抖随时可能掉下来的样子便有些担忧,正想着若是他拿不动了,我这马能不能扛得住时,便见他几乎走的没影儿了。

    “少主……”沐秋也很是震惊,轻声唤我,“他脚下功夫好生厉害!”

    我眯了眯眼,顾林虽每一步都踏在地上,但步子轻盈,扛了那么多东西还能健步如飞,甚至堪比骑马,实在是不简单。

    “跟上。”我低声吩咐,加紧马腹加快了速度。

    山路蜿蜒,又转了两个弯才看见扛着包袱站在路边的顾林。

    他一脸不耐烦,“你们且快些,走得如此慢,何时才能到?姑娘就是娇气!”

    我赔笑道,“山路走的少,这便跟上。”

    顾林见我这般,便也觉得自己方才态度有些不好,抖了抖包袱,又开始赶路,只是慢了许多,也不再催我们,我与沐秋打着马鞭跟在他后头,还算赶得上。

    紧赶慢赶地终于在日暮西垂时到了他说的那个破庙。

    那庙,准确的说是个佛寺,半隐在林间,牌匾被拆了,隐约可从寺门口的牌匾碎片上看出临渊二字。此处虽早已无了香火,却仍然气势恢宏。不知是因为到了傍晚还是因为老旧的缘故,总给人一种阴冷可怖的感觉。

    “下马来罢,我们算到的早,先去寻地儿歇息,后头指定还有人来。诶,你们睡这间,这间褥子啥的都是好的,我就睡你们旁边这屋,且将就一晚,明早再赶路。”

    顾林熟门熟路的寻到了庙里的厢房,指了一间给我,还叮嘱道,“晚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门,那些泼皮浪子,专挑事儿!往来这里求医问药的不知多少人被他们残害了,你们小姑娘家家的,生的又好看,自己小心些。”

    “多谢。”我道了谢,与沐秋一同进了房间。

    这是个普通厢房,矮榻上铺着黄色的旧蒲团,只一方小桌,上面放了茶具,想来是经常有人歇脚,屋子里的东西一尘不染,被褥也还算干净。

    “这些吃食都是山下带的,少主先吃些,属下在外守夜。”沐秋整理了一遍屋子,拿出一些吃食摆在小桌上。

    “顺道拿些过去给顾林吃,晚上警醒些,若我行踪暴露,来的可就不是几个泼皮了。”

    我坐上矮榻,舒了舒筋骨,骑了一天马,确实有些不舒服。

    “是。”沐秋低声应了,退了出去。

第五章 临渊寺泼皮

    我们歇下后,果然又陆陆续续来了些人,顾林说他们都是走山的。

    走山是断空山这边脚夫的俗称,断空山山路崎岖难行,许多人为了省些脚力都会雇走山人,他们为山下之人带下药去,为山上之人带上一些山下才有的玩意儿,倒也赚得些小钱。

    他们也都歇在这一片院子里,顾林替我们看着门,并没有人来为难。

    天色渐渐晚了下来,屋内光线昏暗,沐秋寻了烛火,点起一盏灯。

    “少主早些休息,属下在外守着。”

    沐秋退了出去,持剑守在门外,只要我抬头朝外头看,就能看见她的影子映在门上,随着烛火微微晃动。

    我并不担心今晚会遇到什么事,反而在想该以什么理由去找那鬼医。若是直接用炎华宫少主的身份去恐怕不太妥当,尤其现在众多势力齐聚在断空山,这身份只会给我徒增麻烦。

    渐渐夜深,我也撑着头开始犯困。

    “嗬,瞧这小娘子,生的真好看。”

    一个粗狂的声音随着一堆男人的哄笑渐渐逼近,还夹杂着火把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和刀剑碰撞的声音,兴许他们就是顾林说的那些闹事的人。

    “行了,都做正事,莫要胡来!”

    为首之人喝了一声,便无人靠近我的厢房。他们并没有拿沐秋开刀的打算,而是在寻那些后落脚的走山人。

    那些人虽藏的好,但这地方就那么大,没多久便一个个被找了出来,齐齐押着站在院子里。

    有些本事的走山人这些泼皮不敢动,有钱的也可搪塞过去,若是没功夫又没钱的,便只能挨揍,还得上交自己的东西。

    为首的挨个儿问了一通,发现都是带着布匹鞋袜小玩意之类,并不值什么钱,便有些恼火。

    “嘿嘿嘿,虎哥,好久不见呐!”

    一个谄媚的声音响起,我几乎能想得到他卑躬屈膝,对着别人讨好的样子。

    “您不记得我啦?上回,那山脚下,我还孝敬了您一大盘猪肘子呢!”那人絮絮叨叨地,简直没完没了,“虎哥,我今个才揽的活儿,给山上带些小玩意儿,您就高抬贵手,放过我?这是些上好的肉干,您看……”

    “你小子,别给我来这套!”那粗狂的声音喝道,“一点肉干就想打发我?当我是什么!这趟带的什么货,我且看看!”

    “大哥,大哥,这不好吧!客人的东西,我们不敢随意给人瞧……”谄媚的声音里带了为难,似乎是不大愿意。

    “哈。”那泼皮笑了一声,声音里尽是不屑。

    “要么你自己打开给我们看,要么就我们自己把货带走,你自己看着办!”粗狂的声音再不想与他浪费时间,恶狠狠道。

    那走山人似乎是想跑,提着东西刚没走两步便被踹翻在地。

    “呸!还敢跑!”粗狂的声音骂骂咧咧,命人去看他怀里揣的什么东西。

    “头儿!是盐!是白花花的盐!”手下将东西搜了出来,兴奋地大喊道。

    “呦,没想到啊,你小子,敢带私盐!”

    领头之人掂着那小包袱,斟酌了片刻,这才道,“这样吧,今晚我们搜到的东西分你一半,这些盐,我们就带走了!”

    “虎哥!虎哥求求你,这是我拼了命才带过来的,您高抬贵手,下回、下回小的好好孝敬您……”

    那走山人伏在地上苦苦哀求,却没有人理他。

    那些泼皮搜刮了一轮,如约分了那走山人一半东西,便离开了破庙。

    我见没了事端,便睡了起来,折腾一天,委实有些累。

    刚眯了约摸半个时辰,便听见厢房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睡意全无,立刻清醒过来,隐在暗处,屏气敛息盯着声音传来的地方。

    来的是两个人,他们步子很沉,内力浅薄,似乎还佩了刀,身上衣料摩挲的声音不像是什么好料子,八成是是刚才来的那些泼皮又折返了回来。

    我听见他们在窃窃私语。

    “三哥,头儿都说了这两间厢房的人不让动,我们这样,会不会被头儿知道?”

    “啐!叫谁头儿?他赵成虎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会巴结老大的小人,以为自己包揽了下山的差事就了不起了?谁知道那黑汉是不是和他有什么勾当!我们且看看再说!”

    “行嘞,反正我也看赵成虎不顺眼,就跟您干了!”

    我正要对他们动手,又觉察到另一人的靠近,于是再度按兵不动,静看情况。

    来人步子轻快,似乎是顾林。果然,下一刻就听见顾林低沉的粗嗓子,

    “尔等泼皮杂碎,在此作甚!”

    那两人被吓了一跳,看是顾林只身一人,又无武器,便大着胆子喝道,

    “你这黑汉做什么的!敢管爷爷的事?”

    “嘿!活了这许多年,倒是头一遭有人说是我爷爷!”

    顾林轻笑一声,抖了抖肩膀,不屑道,“你们最好马上给爷爷我滚,否则,打断你的狗腿!”

    胆小那人有些害怕,本来他们就是违令行事,此刻见顾林这般凶悍,便对另一人道,“三哥,我们还是走吧,这家伙看起来恐是练家子,既然上头不让动,咱也没必要招惹这黑汉。”

    “你这鼠胆小人,怕他作甚!咱有家伙什,他赤手空拳对我们,还能一个打俩?”

    另一人约摸是个急性子,心气儿也高,又啐了一口,声音里带了狠劲。

    我其实有些担心顾林那粗壮木讷的身板子能不能行,但既然他要出头,便瞧瞧他有没有几分能耐罢。

    “赶了一天路,是该松松筋骨了。”顾林将手拧的“叭叭”响,随即快速出拳,在对方来不及反应时一拳正中那人鼻梁。

    “啊!老子的鼻子!”

    一声惨叫惊了山鸟,几声扑棱翅膀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三哥!三哥,你没事吧!”

    我知道是我多虑了,顾林这厮虽没什么内力,但拳脚实在是快得很,这战斗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另一人本就怵得很,此刻更是直接跪地求饶,“好汉!大哥!爷爷!求您放过我们吧!是我们不识抬举,这就走,再不敢打爷爷您的主意了!”

    “也罢,你们自行离开,我便饶了你们,下回再遇到,少不得吃爷爷一顿拳头!”

    顾林并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恐吓了几句,便让他们离开了。走时,那个“三哥”还在骂骂咧咧。

    顾林没马上离开,停在原地反复确认那两个泼皮已经走了,这才去歇息。

    我双手抱胸靠在墙壁上,听着顾林沉稳却轻快的步子渐渐远了,难得没有动杀心。

    “少主,可要查查他们什么来头?”沐秋此刻才现身,跪在地上低声问我。

    我知道她在那俩人来时便已到了我这厢房的后头,只是见我没动手便一直忍着。

    “不必,山间泼皮罢了,不妨事。”

    “是。”沐秋应了,又到了房门前去守夜,只是我再无了睡意。

第六章 丛林中迷路

    清早,顾林还没起身时我便让沐秋去猎了些野味回来,生火烤来吃。

    “嘿,你们倒是不着急赶路!”

    有走山人起了身准备出发,见我们还在烤肉,便同我们打招呼。

    “这山路难行,若不趁早走,到了夜里更危险,此时出发,脚程快的只消傍晚便能到断空山上头了!”

    我不搭话,沐秋也不是多话之人,他们见我们不理睬,便悻悻闭了嘴。

    有人一脸颓色,嘴里还在说着狠话,应该是在骂昨晚那些泼皮。我还看见了那个带私盐却被抢走了的人,不知他是不是怕其他走山人寻仇夺回自己的东西,硬生生挨到了最后一个走。

    至于我一眼看出他身份,那是因为他背了所有人中最大的包袱,几乎堪比顾林那包袱一般大,脸上神色说不清是喜是悲,身板子瘦瘦小小,面容正是那标准的奸贼脸,眼睛狭长,鼻子塌塌的,一看便是个软骨头。

    顾林起得晚,他出房门时别的走山人都已离开了,我让沐秋给他煨了大饼和酒在余烬里,架子上也还留了一整只野兔子在烤着,这时烤得外皮焦脆,里面的肉也正好熟透。

    “嘿!一早便有这等吃食,甚好!”

    顾林知我们是在等他,也不客气,捋了捋他那睡了一宿有些糟乱的头发便走近来,揪下一只兔腿就着温酒开始吃,大口大口好不欢快。

    我已吃过了,此刻无聊,便一边用一根瘦长的棍子扒拉炭火边的饼子,一边同他唠嗑,

    “昨晚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不过是断空山这边的破落户,这边收成不好,他们便落草为寇,还唤作什么狗屁大王寨,日日抢些东西糊口,倒也不伤人性命。”

    顾林撕下一大块肉,塞的腮帮子鼓鼓囊囊的,竟像只贪食的花栗鼠一般,十分可爱。

    “那昨晚为何没人找我们麻烦?”我将那些饼子都翻了一面,让它们烤得香些。

    “嘁!前几日我与他们那个负责抢劫的头儿打了一架,他不过是个花架子,长得威风八面却不禁揍,此后便不敢再招惹我了,你们是我带上来的,他们自是不敢动。”

    顾林咽下了那一大口肉,捧着坛子灌下一口酒,十分满足,说着这些话时脸上满是骄傲的神色。

    沐秋见他不急不缓地在吃着,还在我面前卖弄,便出声质问道,“听那些走山人说,接下来的山路更是难走得很,一早出发,需得傍晚才能到,你却不急,还睡到日上三竿。”

    顾林已啃完了那肥大的兔腿,闻言也不恼,自弯腰拾了饼子拍灰,“他们不过是些没胆子的,我抄近路,只消中午便能到了,说不定还能赶上村里的午食呢。”

    “那他们为何不走近路?”

    我睨了沐秋一眼,将手臂横陈在膝上,看着他头顶因为拾饼子被烧焦的一撮毛,问道。

    顾林三两口吃完一张饼,又灌下一口酒,这才回我,“那条路靠近畜生窝子,稍有不慎便容易招惹了它们,那些人胆子小,不敢走,只我胆肥,敢走那路,倒没出过什么事。”

    “对了,你们待会可还要骑马赶路?”

    顾林从烤兔子上抬起头来,嘴边泛着油光,含糊问我,不等我回答却又自己喃喃道,“瞧我,你们两个小姑娘,不骑马总不能跟我一同走,太折腾人!待我吃完寻些草药来,可以驱兽,便会好得多……”

    我看他埋头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十分欢快,便也不再说话,不过一会儿功夫,一只兔子,三四张饼,一壶酒已被他吃了个干净。

    “你们且等着,我去去就来!”顾林抹了抹嘴,起身钻进了林子。

    沐秋简单收拾了一下火堆,去牵了马等着他回来。

    不多时,便见顾林抖着一束绿叶子从林子里钻出来,身上还不知从哪沾染了许多绿色的刺球,“就是这个了!扎几束在马脚上,能驱蛇虫鼠蚁,合着这种药丸放着,便能驱兽,那些畜生不喜这味道,闻了便不会靠近了。”

    沐秋接过那些绿叶子和黑色药丸放在马背上的褡裢里又依言扎了几株在马脚上,我细看了一眼,认出草药是能驱蛇的独角莲,便没说什么。

    “这些劳什子玩意儿,惯会粘人!”

    顾林将身上密密麻麻的绿色刺球撸了下来,丢在地上,扛起他的包袱对我们道,“走吧!再耽搁,就过了午食的时辰了!”

    我翻身上马,跟在他后头朝寺庙里头走去。

    这寺庙的佛堂正殿早已被杂草和灌木占领,我们穿过正殿和杂草丛生的后院,从后门入了一条羊肠小道,越走两边的树木就越茂密,高低不平的灌木有些甚至能勾住我的衣摆。

    我看着被勾破的衣裙有些心疼,便尽量把裙裾收上来些,这些都是上好的软烟罗,我此行只带了三套,若是毁了,便没得穿了。

    顾林脚步依旧快得很,马不善走这等荆棘丛生的路,行得缓了不少,他便将我们甩在了背后。

    林子又深又密,越走便越难行,还好顾林扛的包袱大,将两旁的杂草和树枝都压倒了,马才能过得去。

    “你们慢着点走,不怕,我在前头探路。”顾林抖了抖包袱,朝我们喊道,随即又继续向前走。

    只是跟他在这林子里转悠了许久,虽没碰着野兽,但也没走到头的意思。看时辰已是到了中午,太阳悬在正头顶上,从密密麻麻的树叶缝隙里塞进来几缕光。

    这让顾林十分焦急。

    “不对啊,按理说此时应该走到那个大石头的地方了,只消再走半刻便能进村了,怎的还是在这林子里转?”

    他扛着包袱,脚步愈发急促,那两个包袱便随着他的步子一抖一抖,随时可能要掉下来的样子。

    我倒是不着急,这些野兽对我来说还算不得什么,哪怕是今晚歇在林子里我也无所谓,倒是看着顾林这样子十分有趣,我便不想提醒他,他已在这里绕了三个来回了。

    “嘿,真是气死我了!这路还能变长了去不成!”

    顾林又走了两刻钟,还是没能找到他说的那块石头,约摸是想着赶不上午食了,于是愤愤然将包袱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

    “嗷!我的天爷呦!”

    刚坐下去的顾林被踩了尾巴似的从地上弹起来,立刻扭头去看自己的屁股。

    我和沐秋此时才走近他身边,见他哭丧着脸从屁股后扒拉下来两个绿刺球,不禁有些好笑。

    想来是先前采草药时身上粘的刺球没能摘干净,恰好一屁股坐在了上头。

    “你还好吗?”我趴在马的脑袋上憋着笑问道。

    “这点痛算不得什么。”顾林恨恨地将那两个刺球丢开,“这林子里的地葵刺利得很!”

    我听出另一个意思,便随口问道,“你见过许多不同地方的地葵吗?”

    “这,也不是了……”顾林讷讷道,随即转了话题,“你们先下来歇会罢,这马儿也累了,我去附近转转看。”

    说着,便抬脚去探路。

    见他不欲多言,我也不再追问,便翻身下马寻了个地方坐着,看沐秋牵着两匹马喂水、吃草。

第七章 鬼医顾清风

    不得不说顾林那药实在有用,这一路上平平安安的,别说是猛兽,就连只兔子都没见着,不然此刻还能打些猎物来消遣。

    我实在无聊,脚边的草被撸了一圈,于是我又挪了个地继续拔。

    又过了两刻钟,顾林垂头丧气地回来了,看样子是没寻到印象中的路线。

    “唉,我且吃饱再慢慢想罢,这林子这么密,反正一时半会的也找不着路,不如填饱肚子来得实在。”

    顾林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包油饼,吃之前还不忘抬头问我一嘴,“姑娘可吃吗?”

    “不必了,多谢。”

    我礼貌地摆摆手,坐在树下正拨弄一株嫩草,不知怎的,我忽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莫名有些毛骨悚然。

    这种感觉我十分熟悉,每每遇到劲敌,我都会有这样的预感,并且对于他们的靠近十分敏感,这也是为什么我杀了那么多人至今还能囫囵着站在这里的原因。

    我悄悄用余光瞥了一眼周围,顾林咬了一大口油饼正在费力地嚼着,沐秋也依旧在牵着马吃草,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有人靠近,这说明说明此人武功远高于沐秋,并且不在我之下。

    我心里有些发紧,又不好当着顾林的面做出一副防备的姿态,于是敛了气息,也装做不知道的样子。

    那人越靠近,我身上的鸡皮疙瘩便起的越多,他竟能给我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定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沐秋此刻似乎也有所觉察,不自觉地绷直了身子站起来,手紧紧握在刀柄上,直直盯着那人靠近的方向。

    越发近了。

    我瞥见一抹淡绿色闪过,那人拿了一根黑色的棍子,敲在顾林头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果然,下一刻顾林就发出了杀猪似的惨叫。

    “嗷!”

    他疼得面孔扭曲,双手紧紧抱着头,蜷成一团。

    那人站定,敛了气势,我才觉得好了很多,紧张感渐渐散去。

    抬眼望去,是个穿着淡绿色外袍的年轻男子,面貌虽普通至极,气质却十分出尘,在那里一站便觉得如同圣洁的雪莲一般,不容亵渎。他的头发简单用发带扎了半数在脑后,手里还捏着那根敲了顾林脑瓜的黑色小棍子。

    顾林嗷嗷叫唤了一阵,这才缓过神来,对男子哭道,

    “公子来便来了,却打我作甚?若打坏了,谁来给你扛这些千斤重的东西!”

    “你这憨货,让你走躺山,却怎的这时候了还不到?若不来寻你,还不知道你正躲在这里啃油饼哩!”男子恨恨道,作势又要打他。

    顾林怕极了那棍子,连忙求饶,“公子饶恕!只因路上碰见这两个姑娘,欲捎她们一程,这才耽搁了,我绝没有偷懒!”

    男子看也不看我们,只道,“谁要你管这些事?她们自能上山!你这憨货就知道吃,这路带你走了好几回,还是寻不到方向,要你何用?竟还有脸在这里争辩!”

    “公子,我知道错了,姑娘面前,好歹全我些面子。”

    顾林委委屈屈的坐在地上,将那只咬了一口的油饼依依不舍地塞回怀里。

    我细看那男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说话时怒气冲冲,可是嘴巴上那一片地方却总有些不自在,想来是易了容。手里那小棍子也不是普通棍子,看材质应该是上好的铁梨花木,而且是多年老树的树芯,坚硬如铁,难怪打在顾林那糙汉子身上都能让他疼得哭爹喊娘。

    “快起来赶路。”男子将那根棍子在手里掂了掂,面容冷峻,“跟不上我,晚上就别吃饭了。”

    顾林哭丧着脸站起来,扛起那两个包袱,“我也就罢了,这两个姑娘怎么办?”

    “你自己领的差事,自己看着办!”男子拧眉喝道,又在顾林头上敲了一记,便转身准备走。

    “喔……”顾林扛着东西,腾不出手来捂脑袋,显得更委屈了,却还是故作坚强地同我道,“姑娘,你们且快上马,跟着我家公子就能走出去了。”

    我点点头,对他回以微笑,尽量显得自己天真无害一些。

    沐秋低着头没说话,替我牵了马过来,扶我上去。

    那男子走在最前头,我看他每一步都踏在地上,却健步如飞,比顾林还快上许多,于是我和沐秋虽然是骑马的人,却走在最后头。

    顾林或许是担心我们跟不上,走一会儿又会停下来等我们片刻。

    “顾林,你能不能走快些,村口刘姨家的鸭子跑的都比你快。”

    绿衫男子在前面见顾林又停了下来,有些不悦,再度催促道,“若不快些,晚饭不许吃肉。”

    顾林忙低声应了,扛起包袱又走。

    我抽了马一鞭子,它吃了痛,便走得快了许多,好不容易追上了顾林,我低声问他,“这个人是谁啊?怎么对你这么凶?”

    顾林闻言,慌忙抬头看前面的那个男子,觉得他没有听见,这才悄声与我道,

    “姑娘慎言!这位是我家公子,实不相瞒,他就是江湖上人人盛传的鬼医,只是这脾气有些古怪,你别看他凶,他平时对我极好的,只是那棍子打人委实作痛。”

    似乎是想起了脑袋上还有两个包,顾林苦了脸,有些难过。

    我歉疚道,“拖累顾兄了,待到了山上,我让沐秋再去给你抓兔子吃。”

    顾林听见吃的,眼睛开始放精光,步子都轻快了许多,“如此甚好!其实你们也没给我添什么麻烦,嘿嘿……”

    我见他性格单纯,心中不免感叹。他定然被保护得极好吧,混迹在这险恶的江湖里,还能保持这样一颗干净的心。只是,这么碰巧的就遇上了鬼医顾清风,倒是我意料之外的事。他看起来不太好相与,我还得想办法让他愿意为我看病才是。

    跟着那男子,一路顺顺当当的,很快走出了林子,果真在林子的尽头看见一块漆黑的大石头,再往后后就能看见稀稀拉拉散布在山林间的一个村落。

    顾林回头看我们一眼,“姑娘劳累些,下来走路罢,我看你们这马都快累垮了。”

    我低头看他,他从两个包袱的夹击中冲我憨笑道,“这村子里规矩多,不待见骑马的人。”

    “原来如此,多谢顾兄提醒。”我浅浅一笑,翻身下马,跟在顾林身后进了村子。

第八章 断空山密宗

    这村不大,只十几户人家,一条粗糙的石板路贯穿整个村子,我看见一些妇人带着孩子在门前劳作,但并没有人注意我们,许是山上往来的人的人多,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我们这是去哪里?”我眨巴着眼睛问顾林。

    顾林抖了抖肩上的包袱,转过头同我道,“我家公子如今在密宗里做先生,想来两位姑娘还没有歇脚之地,不如就跟我们一起去密宗吧,还能有个照应。”

    “如此,那便谢过顾兄了,对了,还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我提起裙摆小跑了几步,跟上了走在最前面的绿衣男子,偏头问他。

    “顾清风。”他头也不回,声线清淡,并不欲与我多言。

    我不禁有些讪然。

    顾林安慰道:“姑娘你别介意,我家公子就是这样,面冷心热的。诶,还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还有你这护卫,叫做什么名字?日后见了面也好打招呼不是。”

    “我叫华幽,她叫做沐秋,以后你也不必姑娘姑娘的叫,直接唤我名字便是了。”

    我戳了戳他肩上的包袱,问道,“你这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

    顾林正要同我说,却听顾清风在前面唤他:“顾林,你在那后头唧唧歪歪说些什么?还不快些走?赶不上晒药的时辰,我打断你的腿!”

    “知道了。”顾林委委屈屈闭了嘴,连忙跟上去。

    我见了只觉得好笑,但也明白顾清风这是对我和沐秋不放心,怕我们接近顾林别有所图。

    沿着石板路走了不久便到了密宗。

    这是个傍山而建的宗门,就连横门也是用石料做的,过了横门便算作进入密宗地界。里面的地上皆用四四方方的青石板铺就,放眼望去便是一间间由乳白石料和青灰色石瓦建造的楼阁,高低错落有致,十分宏伟。

    一些佩着药囊的青衫人站在殿门口值守,还有许多拿着各色各样的药来来往往的人,他们应该就是密宗弟子。这其中也有很多服饰不同的人行走,想来他们不是求医的人便是各门派派来的人。

    我仔细看了看密宗弟子的青衫,又看了看顾清风的绿衫,发现居然十分相似。

    “邹某见过顾先生,不知这几位是?”

    一个身着同样绿衫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朝顾清风见了个礼。

    “邹先生安好。”

    顾清风回了礼,这才道,“这两位是来求医的,烦请邹先生安顿,多谢。”

    难得听他态度温和地说话,声音低低的,有些粗哑,却很朴实,但我觉得这不像是他本来的声音。

    “哪里,这本是邹某的分内之事。”

    那位邹先生笑道,这才转过身看我们,“两位姑娘这边来,马且放在门口便是,这些东西也会有人给你们送到房间。”

    我礼貌地微笑,点点头。

    顾林回头朝我拜别,“华幽姑娘,你且放心住下,待我忙完便来找你。”

    “多谢。”我点点头,跟着邹先生朝另一个方向走。

    “姑娘名字好听,年华锦绣,空谷幽兰,可对?”邹先生是个看起来很和气的人,说话声音低沉却很有韵味。

    只是我并没什么闲聊的兴致,于是低着眉眼,淡淡道,“是,不知先生是?”

    “我叫做邹离,是密宗里专门接待往来求医之人的,他们敬我,这才唤我一句先生,其实我不过是个打杂的。”

    邹离很健谈,带着我上了一个很长的石阶后又右转进了一条回廊,边走边道,“方才那个带你们进来的顾清风顾先生是密宗里近些时候才来的医师,本事还不错,颇受门中弟子的尊敬,就连宗主都对他赞赏有加。”

    我心下了然,难怪他的衣裳与密宗弟子衣裳看起来有些像,原是在密宗做了个挂名大夫。

    “对了,他身边那个叫做顾林,是他的药童,经常下山采购些奇奇怪怪的药物回来,他呀,是个饭桶,虽然做事麻利能干,但吃的那叫一个多,只要在他后头去吃饭的,都捞不着好。”

    邹离说的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全然不顾我与沐秋已然不想再听。

    “他平日因为长得凶没少被人当做恶人,这回下山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变得漆黑如碳,就更像凶残之人了,哈哈哈……”

    除了阿娆外,我最恨别人在我面前絮叨,此刻真想一刀剁了他,却又念及还得接近顾清风,若此刻杀了人恐影响不好,便只得忍了。

    “邹先生。”沐秋看出我的不喜,冷冷出声提醒,“我家小姐喜静,还请少说些话。”

    邹离也是个老江湖,见沐秋一身煞气,便知自己方才太过絮叨惹得我不快,连忙告饶,“是是是,邹某晓得了。”

    弯弯绕绕好一段路,终于走到了一排厢房前。几个人衣着普通的人正好从房间里里面出来,见着邹离还热情地打招呼。

    “二位姑娘,看你们衣着打扮不像是小门小户的,我们这儿还有一间上房,你看看要不要?”

    邹离指了指第一间房,笑呵呵地问我。

    沐秋丢给他一袋银子,冷声道,“烦请先生安排妥当。”

    邹离接过钱袋打开一看,笑得见牙不见眼,态度更是恭谦,“是是是,姑娘放心,给您的吃穿用度一定都是最好的,您请。”

    沐秋率先推开门,我这才跟着她身后进去。

    入眼便是宽阔的正堂,地面用木板铺了一层遮盖住石质,屋内摆设也很雅致,山水画屏风围了两扇,还有个雕花架子,上面陈列了不少木雕泥塑的摆件。

    正堂后面和侧面都是卧房,不过后面的卧房显然大一些,床铺和幔帐也更好。

    “姑娘,你们的东西送过来了,马也已经牵到马厩,有专人看管,且安心住下,每日晨时大夫们都会在宗内大堂坐诊,若要看诊便早些时候去,或者自行拜访各位医者的住处。若是有事,尽管到理事房寻邹某。”

    邹离并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门口高声道,“这是份密宗的布局图,姑娘看看好知晓如何去大堂,邹某放在门口,就先行告退了。”

    “劳烦先生。”沐秋应了他,出去拿了东西。

    “把东西收拾好以后,出门查看一下周围环境,都住了什么人,一切小心。”我舒了舒身子,准备看看这客房有没有什么机关之类。

    “是。”

    沐秋应了,便开始整理东西,这次我一个炎卫和暗卫都没有带,只带了沐秋一人,若是行踪暴露,倒不大好处理,一个不慎还会把这里的暗桩牵连出来。

第九章 顾先生看诊

    次日我起了个大早,上了个简单的妆容便领着沐秋往大堂去了。

    刚出门没几步便看见不少人也在往大堂的方向走,他们应该也是前来求医的,只是许多人那模样容光焕发的,哪里像生病的样子?许是为亲朋好友来的吧。

    “姑娘也是来看病的?”身边一个老头子热切地与我打招呼,他衣着朴素,看起来五六十岁的样子,鸡皮鹤发,却神采奕奕。

    我觉得他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老头,于是留了个心眼,礼貌回道,“是,最近身子有些不适,听闻密宗医者医术精湛,便来看看。您这是?”

    “哎!我啊,是为我那老婆子来的,她身子不好,经不起折腾,于是住在山下的客栈里,我上来为她求医。”

    我其实不大明白,江湖上医术高明的人那么多,尤其百草堂还乐善好施,又是江湖正道所尊崇的地方,为什么这风评不好的断空山还有这么多人问诊?这鬼地方上来一趟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何苦为了看个病受这份罪?若非顾清风这厮在此,我是绝不会来这的。

    不过我断然不会此时问出来,我还没有蠢到那个地步。

    “希望您的夫人早日康复。”我与他并肩而行,跟着前面的人一同走。

    “多谢!”老头子笑呵呵地同我说话,十分和蔼,“你用过早食了吗?”

    “尚未,想着早些去方能见着厉害的医者便急急忙忙出门,谁知大家都这么早。”我温声道,“您吃了么?”

    “我老头子不像你们,年轻身体好,要是不吃早食我现在肯定没力气呢!”

    老头呵呵笑道,“小姑娘,你第一次来吧?这里可没有什么到的早便能让医术好的人看病的道理,像宗主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先生那都是要凭医贴排队看病的,除非是一些新的大夫或者不出名的才会像你说的那样按先后顺序看病。他们啊,医术越是厉害的人收的诊金也越多哩!我这回给宗主送的医贴,可花了不少钱!”

    “多谢您的提醒。”

    我总觉得这老头奇怪,在他面前气势隐隐有一种被压制的感觉,听他念叨了一路我也没敢表现出不耐烦来,只温顺恭谦地听着。

    “你喊我一声林伯就行,我看你这女娃娃生的灵气,也别同我见外,这是些点心,我觉得好吃想留着跟药一同送下去给我老婆子吃的,既然你还没用早食,就给你吃了吧。”

    老头从背上背着的小包袱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我,“对了,你叫做什么名字?同你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多谢林伯,您太客气了,真是不好意思。”我接过来,羞赧道,“我姓华,单名一个幽字,若是林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就住在景字一号房。”

    “唉,好好好。”老头子依旧笑呵呵的。

    我们到大堂时已有许多人到了,除去各派派来查探药人一事的人,看病之人已按自己想看的医者诊位排好了队,在青衫弟子的安排下倒是颇有秩序,并不混乱。

    我眼尖的发现了一些宗门弟子,甚至还有几个颇有威望的门主也在其中。他们许多人我都见过过,甚至在其中一些人的眼皮子底下杀过人,不过当时音容相貌我都刻意做了改变,现在我就算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断然认不出来。

    我与林伯拜别,寻到了顾清风的诊席。这边只有寥寥数人,想来因他是新来的大夫,所以这些人都不清楚他医术如何,不愿让他看诊。

    晨时一到,那些身着绿衫的医者便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他大概是密宗宗主,密宗医术最高的人,他的诊席也是人最多的,但诊金应该也最贵。

    顾清风排在最末尾,想是我一袭红衣扎眼,他看见我以后,眉梢抖了抖。不过顾林那傻大个倒很高兴,还同我悄悄打了个招呼。

    我似乎听见他凑在顾清风耳朵边说,“公子你瞧,我就知道华幽姑娘会来你这里看病!”

    就诊开始以后,顾林便帮着记方子和问病情,十分兢业。

    他拿了个薄子站在一侧,一本正经地问第一个人道,“性命,籍贯,岁数,哪里不舒服,一一报与我家公子听。”

    “妾身名唤刘英娘,柳州人,今年已二十有七,近日时常觉得胸闷气短,夜不能寐……”

    那女子说一句,顾林便记一句,待他记完,我便听得顾清风道,“你这是阴虚火旺,而故夜不能寐,可用黄连阿胶汤。白芍佐阿胶,补肾阴敛阴气,鸡子黄、黄芩、黄连泻心火补阴血,使心肾相交,阳入于阴,即可入眠,虽是小病却也要重视,否则时间久了会积郁成疾……”

    他声音不温不热,四平八稳,听来倒是让人很安心。

    看了三个人便到了我。

    顾林照例问了那些问题,我便温声回道,“小女华幽,莫城人氏,二八年华,至于病情,不如请先生自把脉与我瞧瞧。”

    说完,我俏皮地笑着将衣袖掀起,露出一节藕白小臂,伸到顾清风面前。

    顾林憨笑着一一记下,“公子,华幽姑娘应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病症,不如你且号号脉再说。”

    顾清风倒也没说什么,覆了一方丝帕在我手上这才伸出两指搭在腕间开始号脉。

    手倒是又白又细。

    我正盘算他能不能看出我的病症,猝不及防对上他清亮的眸子,竟有些愣神。

    “姑娘可有觉得何处不适?”顾清风微微皱了眉头看着我,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

    “未曾。”

    我摇摇头,这么多年我确实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甚至我练功还比别人厉害许多。

    顾清风微微叹了口气,“顾林,拿东西来,我取些血。”

    “少主……”沐秋闻言有些担心,轻声唤我。

    我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又转头问顾清风道,“为何要取血?怎么个取法?”

    “取血是为了看看你的血液是否正常,只消在指尖割个小口子,挤出几滴血便是。”

    顾清风接过顾林拿来的小瓷瓶和小弯刀,捏了我的指尖对准瓶口,“可能有些疼,你忍着些。”

    我点点头,看他用那锋利的小弯刀在我指尖划了一下,一阵微痛传来,指尖出现一条血线,随即暗红色的血珠子涌出,一滴滴的滴入瓷瓶里。

    “好了。”

    顾清风用白色棉布条扎紧我的手指,清理了伤口后撒了一层白色的粉末,这才包扎起来,动作十分轻柔细致。

    “华幽姑娘,你不怕疼吗?”顾林将小瓷瓶接过盖好,见我神色自若,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十分惊讶。

    “这点痛算不得什么。”我收回手,微笑着回他。

    “可是换做其他姑娘,早就哭天喊地了。”顾林拿着小瓷瓶收好,嘴里还咕哝着。

    “好了,待下午我会亲自去找你说明病情,届时确定下来再给你开药,你如今住哪里?”顾清风一边拿过登记的簿子写一边问我。

    他看前三个病人都很快,却独独对我不同,还需下午复诊,我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或许我的病已经很严重了。

    “华幽姑娘。”顾清风见我不回答,蹙着眉头再次问我。

    我被他冷淡的语气拉回神智,讷讷道,“景字一号房。”

    顾清风记完,沉沉地看了我一眼,我总觉得他那一眼里带了太多情绪,有不解,有探究,还有怀疑。

    我没说话,起身准备出去。

    “下一位。”顾清风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依旧平静无波。

第十章 处处藏玄机

    我本以为顾清风会找借口推脱,不与我瞧病,不过现在看来,他并不担心为我看诊会扯上麻烦,也不知是该夸他胆大还是该夸他医者仁心。

    临走时我与那老头打了个招呼,他依旧在排着队,十分耐心。

    出了大堂,我并未直接回房,而是按照邹离给我的地图四处去走了走。

    “你昨夜可把这里都走了一遭?”

    我拿了那份地图和沐秋所绘的图细细校对,发现许多不一样的地方。

    “是,属下仔细核对了两张图不一样的地方,还特地再走了一次,这个地方,似有蹊跷。”

    沐秋点了点一处大殿,“邹离给的地图上说这是个藏药殿,我从密宗弟子口中得知,那是密宗宗主研制新药、炼药的地方,所以一般人不允许进去。”

    她顿了顿,继续道,“虽然密宗藏药殿有许多,但我总觉得此处不对劲,悄悄潜入殿中后,发现里面有生人气息和血腥味,只是由于时间紧迫,所以并未细查。”

    “各大门派的人来了这么久,不过是寻到几个愿意亲身试药的人,药人一事始终没什么进展。”

    我看着地图上沐秋标注出来的红圈,眯了眯眼,“这断空山从当初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到如今名扬江湖的密宗,其中定然有些不可告人的东西,这里你不必再去探,以免打草惊蛇,从炎华宫调几个人过来盯着便是,我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是,少主。”沐秋应了,将自己绘制的图收起来,以免被人瞧见。

    “呜——汪汪汪!”

    正走着,前面忽然窜出一条黑狗来,朝着我们狂吠,叫了几声便冲了过来。

    “少主小心!”沐秋连忙将我护在身后,拔出腰间佩刀。

    “嗷呜……”

    刀光一闪,那黑狗一声哀鸣还未结束,脖子已断,狗血“噗”的一声洒了一地,我只看见一颗狰狞的狗头在地上滚了两圈。

    后面有人说话的声音穿来,沐秋冷声喝道,

    “是谁的狗,敢冲撞我们家少主!”

    只见两个青衫弟子匆忙跑过来,对我们连连道歉,

    “姑娘莫怪,这狗得了疯病,宗主本是一片慈悲之心想看看能不能治好,谁知它竟跑了出来,惊扰了姑娘,实在是抱歉。”

    “下回可要看好了,伤着我家少主,可不是你们一句抱歉就能了事的!”

    沐秋横眉怒视,训斥着那两人,我并不说话,只静静看着那两个弟子好一番告饶,又唤人来清理地上的尸体,这件事这才算罢。

    沐秋也是为我做了不少事的人,她与阿娆不同,我舍不得阿娆再去为我拼命,所以杀人这种事都是沐秋在做,她是我最锋利的刀,也是最了解我的人。

    她了解我曾经历过怎样的江湖险恶,经历过怎样的人间炼狱,所以她在我身边时总是小心谨慎,生怕有什么危险。

    就如此刻,我几乎能想象到若是冲来的是个人,她手里的刀也会毫不犹豫地砍过去。

    “少主,您没事吧?”沐秋见我一直不说话,有些担忧。

    “沐秋,你有没有觉得,方才那两人有些奇怪。”我回想起那狗冲过来的一幕,总觉得有些不对。

    不知是我太过小心以致草木皆兵,还是这里本就处处暗藏危机。

    “不瞒少主,属下也觉得那两人不对劲。”沐秋想了想,低声回道,“他们好像一点都不意外会遇见我们,而且不偏不倚正好我们过去那狗就冲出来了,像是特意安排的。”

    “对。”我抖了抖衣袖,阳光下烟罗纱泛着柔光,像是披了红色的云霞在身上,很是好看。

    “我们应该已经被人盯上了,密宗秘密太多,这里不知有多少人蠢蠢欲动,想要分一杯羹呢。”

    “那方才属下是不是太过冲动了?”沐秋皱起眉头,有些担心,“如今炎华宫的人还没到,我们若是暴露身份,实在麻烦。”

    “无事,我并未动手,他们看不出我虚实,只会上报说你武功好,应该没什么事,以后行事注意些便是。”

    我不甚在意,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受密宗宗主指使来的,否则就不是这样简单的手段了,所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两个人可要盯着些?”沐秋擦干净佩刀,放回刀鞘。

    “嗯,看看他们都跟谁有接触,切记不可动手。”我不放心地叮嘱道。

    沐秋跟我太久,性子冷,杀人太过冲动,若是她动了手,反倒引起密宗的注意。

    “是,属下谨记。”

    一些求医者能去走动的院落和医署我都带着沐秋去走了一圈,接近午时这才回房。

    才坐下一会儿,便有青衫弟子端了饭菜来。一共八个菜,一个汤,荤素皆备,喷香扑鼻。

    我从袖口里拿出老头子给我的那个油纸包放在桌上。

    沐秋不解的问道,“少主,您为何对那老头如此有耐心?沐秋熟知的少主该是杀伐果断的人,最近却……”

    虽她这话有些僭越,但我难得地没有训斥她。

    我轻轻打开那个油纸包,里面果然躺着几块点心,反问道,“你难道没有觉得那个老头有什么不一样吗?”

    捻了一块黄色的豆蓉糕放进嘴里,味道挺好,馨香软糯,入口即化。

    “他一身粗布衣裳,身上没有半点值钱的东西,不是富贵人家,走路时步子沉重,亦不像是会武之人。”沐秋仔细回想着那老头的样子,回答我。

    我吃完那块糕点,觉得味道很是不错,又吃了一块粉色的桃花糕,这才道,“的确如此,但是他一个老人家,双手却很细致,半点不粗糙,若真如你所说,他只是个普通的老头,那双手应该是布满老茧,褶皱横生,如此岂不矛盾?”

    我见沐秋又想说什么,于是道,“我知你想说他可能是有钱人,怕被人看出身份故做此打扮,只是你觉得他步子沉重,我看来却是下盘坚固,他每一步都掷地有声,扎实的很,而且气息内敛,十分浓厚,虽内力不济,但气势却能压我一头。”

    沐秋明白过来,方知自己先前说错了话,微微变了脸色,“是属下有错,不该如此与少主说话。”

    吃了那两块好吃的糕点,心情也好,我并欲不追究她这点事,“你稍后去查查他的身份背景,我总觉得此人不简单。”

    “是,少主。”沐秋应了,正要出去。

    我敲了敲桌子,低声唤她,“沐秋,没听见我说稍后再去?先用午食。”

    “这……”沐秋止住步子,看起来有些受宠若惊,一双手显得无处安放,“属下怎敢与少主同桌而食?”

    “坐。”

    我执了筷子,夹了一个珍珠丸子放进碗里,开始用午食。

    沐秋无法,只能坐在我对面一同吃,只是我总觉得她很紧张,夹个菜筷子都要抖三抖。

    也好,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也不是什么坏事。

第十一章 奇怪的病症

    用过午食,我便一直在房里等顾清风来,等了一个下午还是没见着人影,倒是一个青衫弟子来送瓜果点心跑了两趟。

    等得无聊,我便都尝了尝,只是点心没有之前那老头子给的好吃,只觉寡然无味,遂只捡了些好看的果子吃。

    吃了一下午的果子,人还没等来,倒是先把自己撑着了,我正想出去走走消消食,却听见有人在敲门。

    “华幽姑娘,你在里头吗?”

    这般粗暴的砸门,和这低沉粗哑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顾林。

    沐秋出门了,只能我去开。

    想起顾林扛包袱的架势,我很是替邹离担心这门会不会被他锤坏。

    一打开门,便看见顾林那带着憨笑的大脸,他身后站着一袭绿衣的顾清风。

    我笑了,“顾先生来了?请进来吧。”

    顾林侧开身子,让顾清风先进了屋内,瞧见我桌上的一堆果皮,他笑道,

    “华幽姑娘也觉得断空山的果子好吃?我也喜欢吃这里的果子,尤其是那种青色的圆果子,清早去摘来洗了,咬一口,那味道,脆生生,甜滋滋的,我一口气能吃五个!”

    我轻笑,从旁边的果篮里选了个青果子递给他,“怕是你嘴馋了吧!”

    “嘿嘿……”

    顾林也不推辞,把药箱放在桌上,便接过果子开始吃。

    顾清风似是已经习惯了他这副做派,全然不管他,自己打开药箱,拿出了一卷银针展开来,又开始点蜡烛。

    我看见那银针一根根整整齐齐排列摆放着,针尖隐隐泛着冷光,不禁起了杀意。

    “早上为你把脉时觉得你脉象有异,我现在用银针探穴之法再为你诊一次看看。”

    顾清风忽然抬眸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很清澈,平平静静地眸子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红色衣裳的我。

    我忽然就平静下来,眸中杀意尽退,也不再想去拿那银针。许是我曾用银针杀过人的缘故,如今看到便十分警惕。

    “好。”我垂了长睫,轻笑着伸出手臂来,“顾先生可要轻些。”

    顾林在一旁吃着果子笑道,“这针细,扎人不疼的,姑娘莫怕。”

    他以为我是在撒娇,其实我是在严肃地提醒顾清风,因为我不敢确保自己能安安分分地被他扎个十几针而不对他动手。

    我对顾林回以微笑,低头看见顾清风捏起一根细长的银针过了烛火便要扎下来,眸子忍不住缩了缩,忍住捏碎他手腕的冲动。

    银针刺入皮肤带来微微的痛感,我蹙了蹙眉,看他又落下几针。

    手臂上连扎十三针,顾清风这才再次为我诊脉,我看他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心里有些忐忑。

    谁都怕死,我更是,为了活下来我不知杀了多少人,踩着多少人的尸骨才能走到今天,若是我真的患了什么不治之症,我定然没办法直面事实,我不敢去想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于是我静静看着顾清风。

    他眼睛很好看,深邃迷人,古井无波,能让我的躁郁消退,安静下来。

    顾林将果核丢进篮子里,对我道,“姑娘放心,我家公子医术高超,定能诊出你的病症,你莫要担心。”

    “嗯。”我敷衍地应了一声,等着顾清风诊出个结果来。

    “你这情况,着实有些奇怪,我从未遇见过。”顾清风的手依旧搭在我腕间,他清了清嗓子,严肃地同我说,“你可是长期服用了什么药?”

    我也不于他饶舌,仔细回道,“是,自五岁起便服药,至于是什么药我记得不太清楚,只是每每服完,晚上我都会觉得浑身疼痛,有时还会吐血,最严重的一次是在三年前,当晚我全身僵硬无法动弹,但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四肢百骸仿佛有无数虫蚁噬咬,整整一夜,次日早晨吐血三次。”

    这些话我从未与任何人说过,但对于顾清风,我却有种莫名的放心,或许是因为他是医者,又或许是他有一双那样干净澄澈,不含半点杂质的眼睛。

    顾清风听完,沉吟不语。

    倒是顾林,他十分震惊,显然是没想到我一个小姑娘竟然经历过这么多。

    我看他纠结了许久,这才吞吞吐吐地问道,“华幽姑娘,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望着他小心翼翼的神色和皱成一团的脸,轻笑道,“是啊,可疼了。”

    顾林看着我,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渐渐红了眼眶,捏着拳头激动地说道,“怪不得姑娘采血时说不怕疼,原是已经历了这许磨难,究竟是谁那么残忍,竟对五六岁的孩童做出这样的事?!”

    我见他能为我义愤填膺一场,觉得有些知足,也算没有辜负我一路上对他的好耐心和不杀之恩。

    不过既然顾清风将他护得好,我也不必让他知晓那些黑暗的东西,于是只道,“当初震惊江湖的莫城药童一案,你们可知道么,我与他们差不多。”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说完这句话,顾清风搭在我腕间的手好像抖了抖。

    房间里有了片刻静默,素来话多的顾林也没再开口。

    许久,顾清风才收了银针。

    顾林比我还着急,一边帮着收拾烛火一边问顾清风,“公子,华幽姑娘的病究竟怎样?可严重吗?”

    顾清风先是看了我一眼,这才道,

    “我诊过一例药人,你的情况确实于他有几分相似,这病恐怕不简单。”

    他又从箱子里寻出早上采血的瓶子,打开来给我看,里面似乎有几丝晶莹剔透的线。

    “这是冰蚕幼虫,它们对毒物特别敏感,我将幼虫放入你的血液之后,不过一刻钟便尽数死去。这说明你的血已经有了变化,和常人不同,甚至已经产生了毒性。”

    顾清风将瓶子收起来,“你最近是不是停止了服药?”

    “是,已停了半年了。”我将扎了十三针的手臂收回来,扯好衣袖挡住密密麻麻的针眼。

    “这也许跟你未曾服药有关,那药虽是毒药,但你常年服用,身体内的毒性十分平衡,对你影响反而不大。停药以后,毒性失去控制,这才出现一些症状,比如脾气暴躁、某些药物对你没有效果,或者内力失衡,如果出现了此类症状,说明情况正在恶化。”

    “我确实出现过你说的情况,不过只是一两味药对我没有效果,其他的症状还没有出现。”我想了想,回他。

    顾清风从药箱内拿出一本薄子递给我,“这是当初我治疗那个药人的行医札记,你可自己看看。”

    “我如今的情况,能治好吗。”我接过那薄子,并没有着急翻阅,我更想知道的是能不能痊愈,我想活着。

    “若是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治好你。”

    顾清风抬眼看着我,四目相对间,我看见他眼底一片清浅的暖意,于是我听见自己对他道,

    “我信你。”

第十二章 我信顾清风

    顾清风和顾林走后,我看着桌上的大大小小三个瓷瓶发愣,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相信顾清风那样的话。

    “少主……”沐秋从屏风后走出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知道她早就来了,一直在偷听我和顾清风的谈话,我也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我不想听,于是我先她一步问道,

    “沐秋,若我把炎华宫交给阿娆,你说好不好。”

    沐秋愣了愣,到嘴边的话尽数吞回,随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如同平日里训练时一般铿锵有力:

    “少主万福,一定能千秋万代,登上武林至尊之位!”

    我静静地看着她。

    沐秋总是一身轻便的黑衣,墨发高束,身上佩着我给她挑的刀,自当初我从死人坑里把她刨出来后,她就一直跟在我身边,到如今已经九年了。

    “什么千秋万代,称霸江湖,不过是我说给华陌听的罢了,我要的从来不是江湖至尊之位。”

    我撑着下巴,单手把玩着桌上的瓷瓶,“阿娆她应该也不想替我看一辈子这烂摊子吧。”

    沐秋静静地跪在地上没有答话,我知道她在等我的决定。

    顾清风说,若我愿意信他,便从今日起开始服毒,连服七天,再看情况。

    最小的那瓶是他研制的毒药,名为七步散,顾名思义,是能使中毒之人在走七步的时间之内便气绝身亡的剧毒,另两瓶一瓶是解药,一瓶是镇痛的药物。

    服下毒药后,我需要将内力运转各大周天,通至每一个穴位,这就相当于加快了毒性蔓延。若他判断是对的,我服下这药只会吃些苦头,若他判断是错的,我服下这药便会死,哪怕有解药,也难有一线生机。

    我打开最小的瓶子,倒出一枚朱红色的药丸。

    “少主三思!”

    沐秋见我真信了顾清风的话要服毒,有些着急,好看的眉宇皱出一个川字,紧绷的身体让我感觉下一刻她便要冲过来夺我手里的药丸。

    “沐秋,我信他。”我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少主不过见了这顾清风三次,为何信他至此?竟连身家性命都肯交到他手上!”

    沐秋红了眼眶,一路跪行到我脚边,双手紧紧握住我火红色的衣摆,低声哀求,连声音都有些哽咽,“少主敢信,沐秋却不敢,世间医者何其多,偏信他一个鬼医不成?!”

    我将瓷瓶放下,低头与沐秋对视,“可你知不知道,我也想活着。我这半年受了三次伤,哪怕是最好的药,对我的效果也越来越差,会不会有一天,什么药都对我没用了?而且我不止一次运功时忽然内息紊乱,若是在生死攸关之际,内息出了岔子,我这条命,就算没了。”

    “少主……”沐秋沙哑着嗓子着唤我,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但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我弯腰将手搭在沐秋肩上,轻声道,“沐秋,我信他。”

    沐秋的手轻轻松开,从光滑的烟罗纱上滑落,高高仰起的头也缓缓低了下去,我知道她不会再阻止我。

    那药不难吃,甚至光滑得不用合水吞服。

    当晚,我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

    沐秋便在床边伺候了我一整晚。

    那种蚀骨的疼痛真是难熬,就如同过去的许多年里华陌给我吃完药以后的疼一样,甚至比那还疼一万倍。只是我不肯吃止疼的药,我怕那药会让我忘记这样的疼痛,会让我的感觉变得迟钝,于是我硬生生地忍了。

    被褥和寝衣湿了一次又一次,沐秋便耐心地一次次为我换新的衣裳,为我擦干冷汗,直到天明,我才因为疲倦,堪堪睡去。

    “她服药了吗?”

    “真是要强……”

    隐约间,我似乎听见了顾清风的声音,我好像还感觉到他在为我把脉,只是我太累了,实在分不清那到底是我的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的事。

    直到次日傍晚,我才醒过来。

    “少主感觉怎么样?”

    沐秋见我醒了,端来温水伺候我洗漱,眼底似乎有些心疼。

    “我没事。”我撑着床坐起身来,接过帕子擦脸,“顾清风来过了吗?”

    “是,他下午来过一次,不过看了一眼便走了。”

    沐秋见我一醒便提起顾清风,有些不高兴,说话的声音很冷。

    我知道她在恨他,若不是昨夜她一直在照顾我,我都担心她会不会趁夜提刀去杀了顾清风。

    “把药拿来吧。”我有些懒得动,靠在床头道。

    “那药我已扔了。”沐秋将帕子收了,头也不抬。

    我轻笑一声,也冷了声音,“你倒是长了胆子,敢随便动我的药。”

    沐秋正在拧帕子的手顿了顿,放下手上的帕子,从柜子里寻出那个瓷瓶,倒了一粒药递给我。

    我接过来,直接服下。

    这次,她没再说话,端着水盆出去了。

    用完晚饭后,我觉得身子有些疲软,便又躺回了床上,静静等着药效发作。

    我因常年服毒,这药对我起效慢,就算自己用内力催动也需一个时辰。

    夜幕降临之时,那种疼痛也随之而来,如同潮水一般一波一波涌来,腐蚀着我每一寸骨肉,磋磨着我每一分意志。

    真他娘的疼啊,在华陌手里那么多年我都扛过来了,如今却被顾清风这厮折磨得要死要活的,等我好了,肯定要让人砸了他鬼医的招牌。

    我疼得有些口干舌燥,却发现沐秋不知何处去了。

    “喝点水吧。”

    顾清风不知从哪冒出来,端着茶杯走到我床边,将我扶起来靠在床头喂我喝水,

    “倒是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竟生生忍着不肯吃止疼的药,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我虽不知道他用什么手段引开了沐秋,但也明白他对我没有恶意,因此也不推拒,管他什么男女之防,现喝了水让自己好受些才是正经。

    就着他的手饮下两整杯水,这才觉得好了一些,我哑着嗓子回道,

    “这不都是拜你所赐。”

    顾清风笑了笑,将被子放到桌上,从一边的盆里拧了热毛巾与我擦汗。

    他靠近来,我才发现,他今日容颜看起来不大一样,应该是扯下了易容的面皮。只是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深邃好看,如同含了万千星辉,刚从辰光星河里挑出来似的。

    “你不怕我存心不良,拿这药给你吃是为了要你命的?”

    顾清风轻轻擦干我额角的冷汗,低声与我道,“你身体与常人不同,吃一次死不了,我才想出这个办法毒害你的。”

    因为离得近,哪怕我现在有些浑浑噩噩,却也听得出他声音也有不同。这声音比之前的低一些,但更勾人,听的耳朵酥酥痒痒的,像二月微风里轻柔的柳絮拂过,又像寒冬腊月里一簇温暖的火,让人忍不住沉沦。

    我有那么一瞬间,真的甘愿沦陷在这要命的温情暖意里。

    “怕,可我也怕死,我想活着,而你不会杀我。”我将头偏了偏,尽量让耳朵远离他,以免再将那样惑人心智的语句听来。

    顾清风见我没有被他的话引起疑心,勾了勾唇,安慰我道,

    “你放心,这药明日再服症状就会轻很多,服了这七日,以后也不必再服。”

    他一边换了新的帕子为我擦手,一边与我细细说,“你这情况是停药引起的不适,我研制的七步散是我所有毒药中毒性最强的,服完七日足以压下你之前服的所有的药,再不会出现药石罔效的情况。”

    “只是这药性太烈,这几日你得多受些罪。”

    我毫不客气的抬起另一只手给他擦,闻言我有些不屑,挑眉望着他道,“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还怕这几日?”

    “也是。”顾清风看着我,忽然低笑一声,重新洗了帕子,乖乖为我擦手。

    这笑真好听,声音也好听。

    我觉得自己的脑子还是有些糊涂,险些醉在他低沉的声音里,于是不再说话,闭上眼睛接着睡。

    睡醒了,看见的应该便不再是这幅容颜这个声音的顾清风了吧。

第十三章 天鹰门出动

    服药的第七日,一大早我便醒了过来。醒来后先坐直了身子,将内力运转了一遍,只感觉身子轻便如常,没有半点不适。

    我轻轻舒了一口气。

    这七日的经历就像是一场梦,梦里有锥心蚀骨的疼痛,也有夜半时分令人魂牵梦萦的声色,如今七日过了,这一切也就都过去了,我依旧是那个踏尸沐血的华幽。

    沐秋一直待在房内,见我醒了,连忙近身询问:

    “少主今日感觉如何?”

    我掀开幔帐,自己下了床,顺便舒展了一下身子,“很好。”

    沐秋也松了一口气,这才端了洗漱的东西过来。

    洗漱完,沐秋去传早食,我便坐在正堂内一边等今日的早食送来一边调息。

    早食还等没来,倒是先等来了顾清风。

    顾清风还是那一袭简单的绿衫,身后跟着提药箱的顾林,只是顾林今日看起来好像白了不少。

    “今日感觉如何?”

    顾清风在我面前坐下,熟稔的拿出一方罗帕,准备为我诊脉。

    我却没他那么着急,反而笑着问顾林,“你今日看起来怎么白了许多?”

    顾林似乎是没想到我会忽然问起这件事,一时间怔在原地,白皙不少的脸憋的通红却还是没能挤出一个字来。

    “他不过是下山拿药时,一时意气用事与人斗药,却没能斗赢,反而中了人家的毒,所以变得皮肤黝黑罢了,现在毒性退了自然就变白了。”

    顾清风见顾林抖抖索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索性全讲了出来,这才又与我道,“先让我诊脉看看什么情况。”

    这七日,我倒是第一次看见他这般心急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乖乖将手伸过去,“先生可要瞧仔细了。”

    顾清风铺上罗帕,将手搭在我腕间开始诊脉,过来好一会儿才道,

    “这脉象虽依然奇怪,但却好了很多,你之前因为服药出现的症状应该已经完全褪去,也不会再出现与常人不同的情况,看来情况已经完全控制了。”

    他说话时虽依旧用的假声,但我还是能听出他字行间里的喜悦。

    我撑着下巴,看着他渐渐舒展的眉宇,笑道,“也算我没错信你。”

    顾清风抬头看了我一眼,四目相对,那一双星辰般的眸子里也染了笑意,“是。”

    顾林在一旁嘿嘿笑道,“华幽姑娘真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子了,我就说我家公子厉害,定能治好你的!”

    我觉得与顾清风对视这般有些不自在,于是偏开头,对顾林道,“行了,知道你家公子厉害,那你还不多学学?斗个药都斗不过人家,倒是给你家公子抹黑。”

    顾林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其实我也有好好学,只是公子教的东西太难了,我总是记不住。”

    我轻笑,“是吗?”

    顾清风咳了咳,转头问顾林,“昨天药房送来的首乌切成片晒好了吗?”

    顾林顿了顿,脸上的羞怯之色转眼被悲痛代替,委委屈屈道,“是,这就回去弄。”

    说着,他朝我抱了抱拳,转身出了门。

    我看着顾林离开,笑道,“你却何必对他如此苛刻。”

    “身为一名医者,制药是最基本的功夫,我这是为了他好。”

    顾清风一本正经,“其次,支开他也是为了与你细说你的病症。”

    “你说。”我点点头,收了玩闹的心思。

    “你的情况虽然已经控制下来,但也算是治标不治本,就像一个水桶,桶底破了一个口子,我现在只是用布堵住了破口,却没能真正修复破损之处,所以,极有可能复发。”

    顾清风从药箱里拿出几个瓷瓶放在桌上,细细叮嘱道,

    “蓝色瓷瓶里的是调理内息的药,若是你练功时内息不稳便服此药,可助你稳住内息,不会走火入魔;红色瓶子里是七步散,给你是为了以防万一,若还需再服便如此次一般连服七日;这个绿色瓶子里是七步散的解药;这个瓶子是我研制的止疼药,这种药不会让你服后身体麻木,药效只有一个时辰,退去后没有任何副作用。”

    桌上大大小小四个瓷瓶,以免我弄混,上面还体贴地贴上了标签。

    我看着顾清风,似笑非笑道,“先生这是何意?”

    “你是我的病人,虽然我现在没有办法完全治愈你的病症,但我会对你负责。”

    他避开我的目光,又递给我一块紫玉雕琢而成的玉佩,“若有需要,尽管找我。任何有紫竹标记的药铺,凭此玉佩都能传讯于我,我定尽力而为。”

    我接过那枚玉佩,垂了眉眼,温声道,“多谢。”

    “那在下便先行告退了。”顾清风说完便合上药箱,起身离开。

    我没有留他。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我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玉佩,这紫玉玉质上乘,手感极好,十分温润,摸起来像锦缎似的光滑。

    我知道沐秋在门外等着,便道,

    “沐秋,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沐秋从外面推门而入,手里端了一个食盘,“属下不知。”

    “这几天他查了我的身份?”

    我将玉佩收起来,思前想后还是觉得顾清风这举动有些奇怪,先前查到的资料都是说他性格阴晴不定,诊治病人几乎全看心情,如今看来他对我倒是尽心尽力,莫非他真是个热心肠的医者?

    “没有,这几天无人找我们麻烦,也没有任何探子靠近过景字一号房。”沐秋摇摇头,将食盘里的早食一一拿出来放在桌上。

    看着满桌精致的早点,我倒是有些饿了,尤其是那水晶包做得晶莹剔透,看着便诱人。

    沐秋一边为我盛小米粥,一边说着近日的情况,“在少主昏睡这段时间内,有人夜闯藏药殿,结果被密宗的人发现,将人扣下了,不知是谁上报了武林盟,据探子传来的消息,武林盟主已准备派天鹰门弟子来断空山了。”

    闻言,我蹙了蹙眉,不确定地再次问道,“天鹰门?”

    “是。”

    “天鹰门是武林盟中最擅长追踪探查的宗门,若是他们来了,这断空山只怕会被搅得天翻地覆,各门各派按捺不住,这江湖只怕又要掀起一阵大浪。”

    “我们要不要动手?”沐秋问道。

    “不必,静观其变即可,我们身份尚未暴露,药人之事左右与我无关,多派些人盯着些便是,这块肉可是很人都想咬上一口,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将顾清风的事抛到脑后,细细盘算起来。

    虽然我不求问鼎武林至尊之位,却也要保炎华宫一方平安,这趟浑水我不主动去蹚,可我要知道水有多深,蹚的有多少人。

    “是。”沐秋低声应了,将小米粥端到我面前,“少主先用早食吧,一连几日都没好好进食,身子怕是吃不消。”

    “嗯,且放着吧。”我想起了一桩旧事,此时已没了食欲。

    说起来,我与这天鹰门还算是旧相识了。

第十四章 会密宗宗主

    “少主,怎么了?”沐秋见我不动筷,低声询问道,“可是这些吃食不和胃口?我再去换些来。”

    我摆摆手,“不必,不过是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你不必去跑了,一起吃些罢。”

    沐秋应了,坐在我下首处,等我喝了一口小米粥这才开始动筷。

    “少主方才,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我看少主脸上不太好。”沐秋将夹的饺子放在碗里,顿住筷子,想了想还是问了出口。

    我看了她一眼,见她微微皱了眉,却看不出什么其他的心思,应该只是担心我,便决定告诉她:“你可记得两年前我只身一人去莫城那次。”

    “记得,那次是因为莫城的福临酒庄暗自培养势力,不服管教,被宫主得知,这才连夜派少主去平乱。”

    沐秋点点头,回道:“我记得当时少主去了五天还没回来,惹得宫主大发雷霆,差点派炎卫去插手这桩事。”

    “那你知道我那五天里,经历了什么吗?”

    我垂了长睫,低头搅动碗里香糯稠厚的小米粥,声音拉的悠长,也带了冷意。

    沐秋见我神色有异,微微低下头,轻声回道:“属下不知,但属下记得少主回来之时浑身是伤,修养了近半月方才痊愈。”

    “是啊。”我轻笑,眸光渐冷,“华陌当时要不是看我快死了,恐怕还要罚我一顿鞭子。”

    沐秋握着筷子的手颤了颤,声音压低了几分,“少主……”

    我轻轻笑了笑,不甚在意,那些事于我早已算不得什么,说说何妨:

    “那时我确是去平乱的,福临酒庄私自训练了两百多名打手,且个个都是不要命的亡徒,我那时并不知道,只身一人潜入酒庄后,险些被他们围杀,最后凭着一身本事好歹杀出了重围,但也受了伤,他们怕我再带人返回去杀他们,于是对我穷追不舍,誓要取我性命。”

    我丢下勺子,靠在椅背上,回忆起当时的情况,思绪飘远了,视线也渐渐模糊,

    “我以为那是炎华宫肃清内部的一桩事,却没想到这只是华陌对我的一次试探。”

    “福临酒庄早已与武林盟有了勾结,说什么弃暗投明,无非是怕我们发现他私自培养势力而找他的麻烦。于是那时我不仅要应付福临酒庄的追杀,还要应付天鹰门的追查,我连莫城都出不去,只能缩在城西的那些破烂屋子里。”

    “好在我从小受伤受的多了,身上常备着药,伤口好的也快,不过两天,已经恢复了大半,第三天天鹰门的人便找到了我,为首的是当时天鹰门门主之子,连月。三天内,我拼尽全力废了他一身武功,杀光了他带去的天鹰门门徒,也将福临酒庄所有人尽数除去,总算拖着最后一口气活着回了炎华宫。”

    沐秋静静听完,这才抬头看着我,一脸的疑惑,“可是当时大护法故知就在炎华宫里,肃清内乱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少主来做,何况是让您单枪匹马去莫城?”

    “是啊。”我冷笑一声,语气微凉,“华陌早就知道他们与武林盟有勾结,却不告诉我,让我自己一个人去,一来是为了试探我的实力,而来便是猜测福临酒庄是我的势力,当然要派我去。”

    “所以,”沐秋唰的一下站起身来,清冷的声音里带了怒意,拳头捏的“咔咔”作响,“宫主一开始就没想过让少主活着回来!”

    “那又如何,我如今还不是好好活着。”我不屑地冷笑,身姿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我前些年在外活动,杀了那么多人,用的都是易容术,那天鹰门恨我入骨,只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我的下落。如今天鹰门插手这件事,也算在我眼皮子底下蹦跶,我倒要看看这密宗宗主有什么能耐躲得过去。”

    “是。”沐秋抿了抿唇,收了情绪,坐回座位上,接着用膳。

    我喝了口水,想起沐秋说有人夜闯藏药殿,这才惊动密宗抓人,于是问道:“是谁闯的藏药殿?”

    沐秋思索片刻:“三男两女,佩的是七星玲珑剑,应该是玲珑剑派的人。”

    玲珑剑派是新出现的门派,与剑宗同源,大致归属剑宗一脉,以七星玲珑剑闻名于世。

    只是这个门派为何如此不长眼,这种事情也敢打头阵?

    “他们那些人现在如何了?”

    我搅了搅小米粥,实在没什么兴致,便罢了碗筷,又问:“密宗可有什么动静?”

    沐秋道:“密宗没敢杀了他们,只是扣在暗室里,让他们受了些皮肉之苦罢了。密宗应该知道天鹰门要派人来,但他们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我们的人一直盯着,没有察觉到人员变动,藏药殿也依旧安安静静的。”

    “这样,你去查查玲珑剑派这些人最近和谁接触过,为什么会夜闯藏药殿,按理说最按捺不住的应该是玄宗和柠山派,他们虽是百年宗门却日渐势衰,此刻怕是最想在断空山展现威名或者得到密宗兴起的秘密,我总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

    “是。沐秋应了,却没动身,反而问道:“少主为何不吃?是觉得没有胃口还是这东西不好吃?要不要属下再去拿些其他的东西?”

    “不必了,我此时不太想吃东西。”我摇摇头,制止她的行为,起身准备出门练功,“你吃便是,稍后为我备上热水,我练完功回来沐浴。”

    “是。”沐秋站起身,低垂着头,抱拳恭送我离开。

    这几日被七步散折腾得要死要活的,如今好了倒是觉得全身上下都闲的难受,是时候该活动活动了。

    只是到了后山以后,还没开始练功,便发现有人靠近。

    “姑娘,我们宗主想请您一见。”

    两个青衫弟子出现在我面前,朝我行了一礼,语气恭敬。

    我没想到密宗宗主早已盯上了我,但我并不想这么早就掺和进去,于是直接拒绝道:“可我却并不想见你们宗主。”

    两位青衫弟子对视一眼,面露难色,又道:

    “姑娘,我们宗主说了,务必将姑娘带去藏药殿,宗主有要事相商。”

    “听不懂人话?给你们三瞬,若不滚,便死。”

    我素来不喜欢与人废话,对这些无关紧要之人更是没什么耐心和善心,不走,便直接砍了了事。

    “呵呵呵,没想到少宫主是个急脾气,竟连这点耐心和薄面都不肯卖给老朽。”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面前一晃眼间又多了个人,正是那日看诊时见过的密宗宗主。

    我没什么好脾气,冷冷道:“比不上宗主好耐心,华某一出门便派人跟着,一路跟到这里,不知宗主意欲何为?”

    我与他没有半分交情,也没有任何利益往来,若真要扯上点什么,无非就是他们是天鹰门下一个目标,是我要看的戏里的主角罢了,可真不需要摆什么好脸色。

    这老头也不恼,依旧笑呵呵的:“听闻近日少宫主身体不适,不知可要老朽为你看上一看?”

    我微微缩了眸子,脸色不太好看,“宗主这是何意?”

    老头子朝我弯了弯腰,笑道,“无他,老朽不过是舔着脸,想跟少宫主做个交易罢了。”

第十五章 藏药殿秘密

    我不知道林彦林这老头子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但他既然主动找我,必然是手里有了足够的筹码才敢来与我谈条件。

    “若林宗主真心要谈,也不是不可以。”

    我眯着眼睛,笑得人畜无害,“只是宗主确定不要换个地方吗,这荒郊野岭的,要是有个把人不见了,想来也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林彦林闻言,嘴角花白的胡须抖了抖,撑着僵硬的笑脸对身边两个弟子道:

    “没听见吗?还不快请少宫主移步宴客厅!”

    那两个青衫弟子弯腰应了,转身与我行了一礼,恭敬开口:

    “还请少宫主移步。”

    林彦林捋着胡须看我,浑浊的眼睛里透着精光,“请吧,少宫主。”

    我抖了抖袖子,将手背在身后跟他们下了山。

    我并不怕他耍花招,就凭断空山这点势力,根本拦不住我,何况天鹰门就要到了,他们也不敢在这般节骨眼上再跟我作对。

    到了宴客厅,上了热茶,林彦林便屏退了那两个弟子。

    我与他相对坐在大堂正中的圆椅上,面前一杯花茶,里面的菊瓣起起伏伏,茶香也渐渐蔓延开来。

    “林宗主有何事,不妨直说。”我捏起茶杯啜了一口,这菊花茶入口微苦,却回味绵长,确实不错。

    “想必少宫主耳目众多,已经得到了天鹰门要来断空山查探我密宗的消息。”林彦林摩挲着杯子,脸色沉沉,“老朽想请少宫主帮密宗一把,能让密宗度过这次危机。”

    我将杯子放下,瓷杯扣在杯托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林宗主凭什么认为我会冒着与武林盟作对的风险帮密宗?”

    林彦林呵呵笑道:“少宫主莫急,林某带您去个地方,您再决定要不要帮我密宗。”

    我扯了扯唇角,垂下长睫,“怎么,藏药殿真的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少宫主看看便知。”林彦林站起身来,带我走到宴客厅后面的一处隔间。

    隔间里放着些小玩意,也有些药瓶。

    林彦林寻到一个格子,打开后拿开格子里放的红色瓷瓶,扭动一个机关,打开了隐于屏风后的暗道。

    “请,少宫主。”

    林彦林做了个请的手势,先进了暗道里面。

    暗道不大,仅容两人并肩而行,但墙上设有通气孔和照明用的烛火,倒也不难行走。

    约摸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才走到暗道尽头,又是一扇石门,我看林彦林在墙上敲了敲,石门缓缓打开,露出了身后的光亮。

    石门后,是一间炼药房样摆设的屋子,正中间放着一个硕大的炼丹炉,其余全是摆着药瓶的架子和药柜。

    “这是?”我四下瞧了瞧,全是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问道。

    “这是我的藏药阁,这段时间,不少人想进来看看这里头有些什么东西,其实不过是个炼药的地方罢了。”林彦林带着我走到药柜旁,不知触了哪里,庞大的药柜整个移开,露出后面另一道石门。

    “少宫主请随我来。”林彦林又打开石门,带我进入了石门内。

    这里面的光景与外面全然不同。

    里面十分阴暗,仅有几盏油灯照着。里头的空间被劈出一个个石室,用玄铁围了,每个石室内都有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有的人披头散发,静静地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有点人躺在地上,衣裳不整,细细看去身上竟全是疙瘩和创口,脓血流了一地,全身没一处好肉。

    有的人更甚,双手双脚都被铁链栓了,牢牢锁在墙壁上,声音嘶哑,还在凄厉地叫喊着什么。

    此处,便如同人间炼狱。

    “这就是林宗主想带华某看的?”

    我挑了挑眉,也算是知道了这是何处。想来这就是各门各派寻了许久都没寻到的药人藏身之处罢。

    看了这地方,我可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林彦林要开口求我帮忙,此处石室少说也有百余间,若要在短时间内将这些人全部转移并且抹去一切痕迹,逃过天鹰门法眼,怕是不易。

    “老朽已经用了最大的诚意,不知少宫主可还满意?”林彦林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火红色的药丸,放在手心把玩,神色晦暗,

    “听闻鬼医为少宫主治病时用上了这七步散,不知是何病症,竟需要用到这般狠毒的药物?”

    “哼,林宗主消息真是灵通。”我盯着他手里的七步散,眸中渐渐泛起杀意。

    他竟然能知道我和顾清风私下的往来,还知道顾清风对我用的药,如果不是顾清风告诉的他,那他身后必然藏着一个庞大的情报网。

    “江湖人人皆知,炎华宫最大的生意便是消息买卖,只是这消息通达的,可远不止炎华宫一家。”

    林彦林将药丸放回瓶内,随手摆在墙壁上搁这油灯的地方,他转过头时,我看见他脸上带着敬畏:

    “尊主才是当今江湖上,足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的第一人。”

    我蹙起眉头,看着眼前这花甲老人,“你是朔寒的人。”

    “不,我只是想要效忠尊主的众多人之一,我等位卑,尊主怎可能将我等放在眼里?不过是此次密宗面临危机,老朽不得已求助尊主,这才得到尊主的指示,求到了少宫主面前。”

    说着,林彦林朝我弯腰行了一礼,“老朽知道少宫主身体有恙,但绝不会暴露出去,这密宗最大的秘密便是活人试药,今后密宗定会竭尽全力替少宫主研制治病之药,助少宫主早日摆脱顽疾。”

    “你要我如何信你。”我越过林彦林,看向他身后望不到头的石室。

    我试想过他们会囚禁不少人做药人,也想过不少惨烈的场景,只是当自己亲眼所见,还是觉得震撼。

    只是这里药味血腥味和腐烂的味道混在一起确实不好闻。

    “少宫主放心,我密宗绝不会背叛尊主,此次求助少宫主也是尊主示意,若有违背,尊主定然不会放过密宗上下,只求少宫主答应老朽,助密宗度过此劫!”

    林彦林的腰又压下去一些,我简直为他的身子骨担心,这腰再弯下去一些会不会断掉。

    “好,我答应你。”

    我转过身,看着林彦林,冷声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第十六章 我要你的命

    “不知少宫主有什么条件?且先说来听听。”林彦林站直了身子,皱着一张老脸盯着我。

    我双手抱胸,眸中带着冷意,轻笑道:“我要你的命。”

    “……你这是何意!”

    林彦林似乎是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看见我眼里浓郁的杀意后,后知后觉地退后了两步,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

    “少宫主若是现在杀了我,炎华宫便是要与尊主为敌!哪怕我密宗不保,尊主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看着林彦林这一大把年纪,却如此怕死的模样,觉得好笑,于是我耐着性子解释道:

    “林宗主大可不必惊慌,我说要你的命,却没说现在就要啊。”

    “我若是出手阻止了天鹰门,势必留下破绽,哪怕他们一时半刻查不出是我所为,也总会查到我头上,皆时我炎华宫便算是正式与武林盟作对了。”

    “这……”林彦林看了我一眼,有些迟疑不定。

    我将他刚刚放在架子上的瓷瓶拿下来握在手里把玩,一边道:

    “怎么,还是说林宗主觉得自己面子足够大,轻飘飘几句话就能让我炎华宫上下数千人的命为了你区区密宗犯险?”

    “老朽不是这个意思。”林彦林轻咳一声,正了正神色,“老朽的命与密宗安危比起来确实算不得什么,但是密宗却能给少宫主更多的东西。”

    “你以为知道了我身患隐疾便能以此要挟我?”

    我从袖中抽出一柄薄刃抵在林彦林枯瘦的脖颈间,盯着他道:

    “我想杀你,不过是动动手的功夫,哪怕是你整个密宗加起来,也无法于与我炎华宫抗衡,你凭什么威胁我?还请林宗主说话前先掂量清楚自己的身份!”

    “你不敢!”

    林彦林僵直了身子不敢动弹,却依旧嘴硬地反驳我,“我背后是尊主,你不敢杀了我!”

    “哈哈哈……”我被他的话逗笑,收了薄刃,怜悯道:

    “你说朔寒?他要是真想护你密宗安危,何至于让你们来求我?林彦林,你这老儿脑子好不清醒。”

    林彦林脖子上没了威胁,松了一口气,佝偻着身子靠在墙上没说话。

    “行了,你的小命给我好好留着,密宗这次不会有事,但你若是再敢挑衅我,我便屠尽你密宗上下!”

    我将手里的瓷瓶摔在地上,红色的七步散药丸撒了一地。

    林彦林这老贼,求到我这里却又不想被我压制,先前拿出这七步散本就是想借此威胁我,只是他打错了算盘,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威胁我华幽。

    既然他惜命又把密宗看得如此之重,那我便要将这两样东西都捏在自己手里。

    我自行出了藏药殿,又从密道原路返回,去后山练了半个时辰功这才回了房间。

    “少主怎么去得如此之久?”

    沐秋见我回来,将浴桶里的热水换了新的,又撒上些花瓣这才退至屏风后。

    “无事,不过是蹚进了密宗这趟浑水罢了。”

    我褪下衣衫,跨入浴桶内,将身子没入热水里,正合适的水温让我忍不住舒服地轻叹了一声。

    “少主不是说我们暂时按兵不动吗,怎么……”沐秋有些奇怪,为何我出门练了会儿功便改了主意。

    “是啊,可是有人不想让我明哲保身。”

    我撩起带着花瓣的水淋在身上,轻轻揉搓着每一寸肌肤,让一身薄汗洗去。

    “我听说冥天盟有个叛徒在莫城开了家肉铺,冥天盟至今还没寻这叛徒的麻烦,不如我们帮帮他们吧。”

    “是,少主。”

    沐秋虽不知道我去了何处,却十分服从我,想必她已猜了个大概,只是这其中曲折我并没必要告诉她。

    “对了,你待会去抓几只山鸡野兔什么的,说好了要请顾林吃的,不能食言,再去让人好好查查顾清风的底子,一无巨细全部报给我。”

    我趴在浴桶边缘,将下巴搁在手臂上,忽然就想起了顾清风。

    前几日夜里,我总是能见到未曾易容的顾清风,他生的好看,比阿娆还好看,就像那些说书人说的仙人一般,只是我却看不懂也看不透他。

    关于顾清风的消息我手里并不多,只知道他常年行踪不定,虽然医术高强但救人都是凭自己的喜怒,他曾救过一个恶贯满盈的大盗,也曾为盟主夫人看过诊。

    因此虽然许多人慕名想要找他看病,却并不是所有人他都看。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任性。

    从我对他的了解来看,他武功定然不弱,而且顾林那家伙虽然不会武,却在他的调教下比一般会武之人更厉害。

    一开始我也以为他不会为我诊病,但他不仅诊了,还说出会负责的话来,若说对我一见钟情,我肯定是不信的。

    那就只有两种解释,一是他觉得我的病症奇怪值得他出手,二是他知晓了我的身份,出于某种原因这才为我诊病。

    至于究竟是为什么我确实琢磨不出来,但顾清风这人必定是不能深交的。

    沐浴完,我感觉自己身子都轻便了许多,身体舒畅了,心情也就好,心情好了就想起来自己早上没吃东西,是时候该进食了。

    此时沐秋还没回来,又没到午食的时辰,我只好自己出门觅食。

    想着那日林伯给我吃的点心好吃,我便动了去寻他的心思,暗卫告诉我,他住在天字三号房,于是我便循着邹离给我的地图去找天字号厢房。

    到了我才知道,邹离这奸猾小人有多么拿钱看人。

    光是看天字号厢房外面就知道里面是有多么奢华富丽,那门的用料,那花纹那式样,根本就是景字号厢房完全不能比的。

    我不知道邹离是从哪里觉得我不够有钱,虽然我这个人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东西,但还是觉得心中气愤不已。

    想着我这次来的目的,我拍了拍胸口,告诉自己不能攀比,不值得为这种小事生气,好一番调解,这才去敲响了三号房的房门。

    “谁啊?”

    里头传来林伯的声音,我清了清嗓子回道,“是我,华幽。”

    “华幽?”里头的声音顿了顿,我正想着他是不是已然不记得我了,便听得他道:“啊,是你啊,小女娃,快进来!”

    这老头记得我,还算是好,只是听他这称呼我不禁扶了扶额,小女娃……这称呼,我活了十几年,倒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叫我。

    当然,那些死人不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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