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畏惧黑夜
文溯星坐在防线前，手腕上的终端收到了一条信息。
“医疗组和运输船明天晚上到位，你可以准备接收人群了。”
这条消息毫无疑问来自于陈牧轩，而这条消息本身，也就意味着，他现在可以去把酝酿动荡，开始冲突数日的聚居地外围，当做果实来攫取了。
动荡使人不安，而在内区逃出来的他们，不可能选择回到内区。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争斗这一个出口，而文溯星要做的，是亲手做出另一个出口，也就是“招安”。
文溯星看了眼旁边守卫防线的众人“把牌子立出去吧。”
两个青年在壕沟上搭了块木板，走过去之后，将一块写着字的木牌挂在了一旁的树上，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前学生、前科研人员提供免费饭食”。
这也是陈牧轩所说的，招收的第一批人。
文溯星在和上杉还有陈牧轩他们交流之后，对星火内部的派阀有一个不算很清晰的认识。也就是东海分部的魏梓轩是科研派的领袖，虽然他不知道其他派系是什么的，但是科技毫无疑问是科研派的核心。学生可塑性强，而科研人员则是可以随时进入研发体系内的生力军，单论派系斗争的话，接收这样一群人毫无疑问是给科研派打一剂强心针。
旁边的曹叔坐到一辆废旧车辆的引擎盖上“说实话，我觉得还是应该直接出去抓人回来。”
“抓人回来的结果是让外面的团体人人自危，联合在一起针对我们，”文溯星翻阅着无人机人脸识别录入的那些内区团体的公民信息“等一等吧。”
说着，他也找了辆破车，坐到驾驶位上，放平座椅，闭目养神。
无趣的白天，就这样过去了，而他们的岗哨，没有接收哪怕任何一个人。
黄昏时分，天边燃烧起来，而身体中慢慢充盈起力量的文溯星坐起身，发现曹叔正在防线前后开始纠集人手，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他起身，走到曹叔旁边“叔，你要干什么？”
“出去直接劫人，”曹叔把两块铁板在身上绑得结结实实，又帮旁边的弟兄绑好铁板权当一个防护“你等是等不来人的，小文，我好歹比你多吃了十几年二十几年饭，你要是能等到别人来投奔你，那你至少要是别人的两三倍以上，对面人加起来是我们的两三倍，不主动出击怎么行？”
文溯星按住曹叔的肩“叔，你信我一回，等到午夜，午夜之后，要是还一个人都没有的话，那你再出去劫人，你看行不？”
曹叔听了，叹了口气，看了眼手上终端的表“现在冬天，天黑早，到午夜还得六个小时，你这不是浪费时间么。。。”
“别，您听我一回，”文溯星看着光鲜慢慢暗下来的街道“等到午夜，您先带人去休息。”
文溯星实际上心里也不是很有底，如果任由曹叔出去劫人的话，那聚集地和外围人的冲突只会变大，而冲突变大的结果就是外围人大规模进攻聚集地。被进攻就会有死伤，而他的目的，就是在没有死伤的情况下完成收人这一任务。
时间慢慢过去，曹叔姑且算是被他说服，在旁边摆着一排废旧汽车椅子的地方躺着休息，而在天色慢慢阴沉下来的此时此刻，文溯星的五感像是蛛网一样向聚集地外围慢慢延伸出去。
夜晚，是野兽狩猎的时候。
“三花，二哥、老五，可以搞起来了。”
他低声呓语了这样一句，鸦群在即将漆黑的天空中聚集起来，在聚居地的外围发出着干瘪而刺耳的鸣叫。而天色彻底变得漆黑之后，这样的任务，则被翱翔着的猫头鹰们揽了下来。
文溯星听到了，尖叫声，怒吼声，还有脚步声。他的蛛网，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振动。不止一处，自他开始搅动聚居地外围之后，两天的时间，饥饿和恐惧已经让每一个团体都濒临崩溃。而他所猜测的，这一切的结果，就是有人在饥饿之下选择聚居地。
他听到了，渐渐朝他这里接近着的脚步声。
曹叔站了起来，凑到文溯星旁边“差不多了，我要出去了，晚上是最好的劫人时间了。”
“别，他们来了，”文溯星爬上壁垒，打开旁边的探照灯。他本不想这样惊动那些准备加入聚居地的人，但是为了说服曹叔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探照灯下，出现了七八个人影，有身高略低的学生，还有脑门锃亮的青年人。他们看到探照灯的一瞬间，风声鹤唳，几乎下意识地就像转身逃走，而文溯星则急忙喊道“别慌！快过来！我把桥给你们照亮！”
那几人彼此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跑了过来，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过那摇摇晃晃，仅够一人同时通过的木板桥。几个聚居地这一侧的青年将他们拉过壁垒，文溯星急忙关掉探照灯，从怀里拿出几根能量棒“你们先吃这个，曹叔，晚饭有没有剩的？”
曹叔完全没想到真的会有人来，虽然不多，但是他不能打破自己的承诺，他叹了口气“晚饭肯定剩不下，这样，我帮你去找胖子要两条鱼，那边刚来的几位兄弟先歇一歇啊！”
文溯星拎着一个饮水机用的塑料水桶来到狼吞虎咽地吃着能量棒的八人旁边“来，别噎着，喝点水，我们这也没有杯子，用手捧着喝吧，对不住啊。”
一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孩子听到这话，登时大哭起来，而另外几人也都默默垂泪。
“这样，曹叔去帮你们要两条鱼回来吃，你们先顶一顶，”文溯星拍着旁边一个头发杂乱的青年人“外面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三天了，三天了，尿都尿不出来了。。。”那人颤抖着，嘴里嚼着能量棒，口齿不清地说道“周围已经找遍了，一口吃的都没有，唯一有吃的的地方，就是一家里面全是狗尸的一家快餐店。。。被一个有百来号人的大团伙占住了。。。”
文溯星听了，微微点头，很快，曹叔拎着一个不锈钢铁桶跑了过来，那桶里是满满一桶的棕褐色鱼汤。
曹叔将几个小碗发到那几人手里，那几人像是疯了一样挤到桶子边上抢起鱼汤来，而只有一人，没有过去抢鱼汤。
那人全身上下笼罩在一件带兜帽的长风衣之下，而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而文溯星凑到她身边，正要劝她一起吃鱼，突然注意到了她手中的一个东西。
消防斧。
第八十九章 迁徙的角马群
“文意宁？”
“本家哥哥，又见面了，”文意宁摘下兜帽“没想到您是这里管事的呀。”
“算是吧，你也来两口汤？”
文意宁摆摆手“我就不了，我来这是为了跟你商量些事情。”
文溯星皱起眉，不太清楚这个小姑娘准备跟他商量些什么，于是拉着她走到一旁的一辆破车后面“你想说什么？”
“你拉拢这群人，是为了什么？”
文溯星听到这话，眯起眼“你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
“你们需要的是学生和科研人员，但是从聚居地的角度来说，你们不可能需要这两种人，你们需要的是成年人，身强体壮能干活的那种，”文意宁从怀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用打火机点燃。
文溯星打量了一眼文意宁如糯米糕一般带着婴儿肥的脸还有那一米五不到的身高，按住文意宁正准备把烟送到嘴边的手“你才多大啊？”
“我去年十月份就成年了，三八年十月生，”文意宁直接把烟叼到口中，继续道“按理说，你们不需要学生和科研人员，所以说，你们是在帮星火招人吧。”
文溯星眯起眼，既然文意宁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他也就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直接点头“对，星火方面需要可塑性较强的学生和科研专项人才，你想带队加入？”
文意宁深吸了一口烟，将烟雾吐入自己的袖口里“不，正相反，我们希望得到你们提供的庇护，而非星火提供的庇护。”
“为什么？”
文意宁爬到车顶，望向内区“你知道为什么内区人为什么要跑出来么？”
“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
文意宁手指间夹着烟，无奈地笑笑“非洲大草原上，最先迁徙的永远是角马和斑马，因为旱季的来临，让草原一片荒芜，而后，狮群才有可能开始移动它们的领地。”
“你是说，你们是角马？”
“算是吧，内区人现在就是迁徙的角马，”文意宁望着远处，眼中仿佛带着某种微妙的惆怅“食物资源慢慢枯竭，而狮子们的捕猎又毫不节制。而角马们的迁徙，自然也会带来狮子们的迁徙。”
“怪物们要来了，是么？”
“是的，具体多久会抵达这里，我不知道，但是它们如果真的大规模迁徙过来，外围的这些人是不可能有机会活下来的，到那时，他们要么会被怪物挤压着进攻你们，要么坐以待毙，被怪物吞吃干净。”
文溯星看着文意宁，微微笑了起来“也就是说，你想要在怪物来袭的时候，进入我们的聚居地，以避免被怪物吞吃？”
“是的。”
“那么你们能够为此付出些什么呢？”文溯星坐到车顶，仰视着文意宁那张娃娃脸“我们的食物产量并不是那么高，只能够保证很基础的食物供给，如果你们什么都无法提供的话，请恕我拒绝。”
“我们不会消耗你们的食物的，我们有我们自己的食物来源，需要的只有庇护所，”文意宁从车顶上跳下来“为了这个庇护所，我可以帮助你们，尽可能地消灭对于你们来说，来自人类的威胁，你看呢？”
文溯星低头沉思起来，文意宁说的的确在理。现阶段聚居地外围的混乱情况，是建立在他们没有共同敌人的情况下的。如果怪物来了，他们要么集中力量对付怪物，要么集中力量拿下聚居地作为内区人的庇护所。而从这个角度看的话，在此之前尽可能地削弱内区人的力量，也就显得愈发必要起来。
而这个削弱力量，聚居地，也就是文溯星他们，不能展示武力。展示武力的结果，仍旧是让内区人的意识中出现一个共同威胁。
那么最好的结果，就是文溯星唱红脸，为疲于争斗的内区人提供一个出口，把人员输送到星火那边。而文意宁唱白脸，武力介入外区人的争端，搅浑水。这样，一边是高压的环境，一边是衣食无忧的出口，内区人的团体很快就会被分化。
“可以，”文溯星思量再三，做出了这个答复“不过，我劝你不要耍小机灵，如果你把祸水引向我们，你自己是跑不掉的。”
文意宁笑了笑，把烟蒂丢在地上，一脚踩在上面，碾了碾“当然，这样，那我先回去了，交易，我可以视作达成了吧。”
“嗯。”
文意宁无声地离开了，而文溯星凑到那些那七个喝着鱼汤的人旁边“我问一句，你们看方便不方便。”
那几人纷纷抬头，而文溯星继续道“你们看谁的团体里学生最多？谁那边科研人员最多？如果可能的话，能不能把他们都带过来？”
一个看上去年龄不小的秃顶男人开口道“呃，我能问下你们准备做什么么？”
文溯星打开终端，看了下这个人的信息，是某制药公司的部门主任“不是我需要你们，是官方，也就是星火计划那边需要吸收新人，最优先的就是学生和科研人员，进去之后基本上衣食无忧，有娱乐保障，人身安全也不是问题。”
几人面面相觑，而那秃顶男人满面狐疑，开口道“小兄弟，你别怪我事儿多，你有什么能证明你的话的东西么？我们在内区混了一年了，也没等到官方介入。”
文溯星苦笑起来，指了指天上那些闪着光的红色小点“那些无人机就是官方的东西，现在保守估计全世界都是一个德行，官方不介入也正常。这事全看你们个人选择，如果不愿意的话，你们也可以选择加入我们，但是我们这资源就没那么充足，而且还要干活儿。。。”
听了文溯星这番话，众人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缓缓举起了胳膊“我，我那里，六十多个人的小团体，有二十多个都是我们同校的同学，还有别的学校的，大人没几个。”
文溯星点点头“这样，今晚后半夜，我把你护送回去，你把我刚刚跟你说的内容，跟你的同伴们讲清楚，看看他们有多少人愿意加入。谁家科研人员多，也是一样，我们今天管一顿饭，明天晚上官方的人到了之后，审查合格就可以去星火就职了。”
第九十章 招安
文溯星带着那个秃顶男人还有十五六的学生走出沥青与破车堆砌的堡垒，潜伏在黑暗中，缓缓接近两人团体的休息处。
在几乎无光的一片漆黑之中，文溯星领着两人前进着。微弱的天光让一切变得朦胧而模糊，人类的本能，是抗拒这样的黑夜的。但是文溯星不是，圣人让他融入黑夜之中，夜的一切，都像是他五感的延伸。
他在接近两人团体的休息处的过程中，准备再问些有关内区的情况。
“我问一下，现在内区大概是个什么感觉？导致你们迁出的，主要是什么？”
那秃顶男人想了想，开口道“主要是怪物，很多人扛不住那种紧张的情况。”
“我之前去了一趟内区，没怎么遭遇怪物。”
“怪物一般是夜里活动，而且，如果您说的是那些缝合镶嵌的怪物的话，实际上它们也不算是捕食者，”那男人继续道“我们也做了观察和总结，热衷于捕食的怪物绝大多数都有不那么抽象的外形。”
文溯星有些奇怪，思索了一会儿，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不那么抽象的外形是什么意思，“呃，不那么抽象是指什么？”
“南之御座您见过吧，然后还有西之御座，这两个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了，还有一些本身自己有地盘的怪物，”男人说道“南之御座的那个半人马样子，然后还有西之御座的那副模样。”
文溯星皱起眉，多少有些疑惑“呃，南之御座我知道，但是西之御座是什么？”
“啊，就是屠夫，猎群的首脑，这两个是比较出名的，如果用生物圈来比喻的话，真的能做掠食者的怪物，西城和南城加起来两只手就数得过来，”男人在一间小超市前停下脚步“喏，就是这了。”
文溯星点点头“这样，你去把你们话事的人请出来，我和他当面谈一谈。”
男人点点头，走向超市门口，而角落里射出一道光芒，照亮了他“什么人？”
“我，”那男人把脸转过去表明了身份“有人要和管事的谈谈。”
“那人在哪？”
“那边。”
手电筒的光芒照向男人手指的方向，文溯星出现在光芒中，而手电筒又在文溯星前后左右扫了扫，确认只有文溯星和少年两个人之后，伴随着一句“可以”，男人走进了超市。
文溯星能够感受到，那个看门的男人正拿着一把弩对准着他。不过这也是必然的结果，这段时间这周围并不是那么安宁。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格子衫的壮汉跟着那个秃顶男人走了出来，两人站到距离文溯星五米左右的位置“聚居地的人，我们在这个距离说话就可以了。”
文溯星看着那人，将自己跟那七人之前说的内容完完整整又说了一遍，而那人则低头思考起来，过了一会，开口道“聚居地的人，我跟你透个底，现在我们已经到极限了，莫说官不官方，如果你能提供食物和水，我们的人做什么，无所谓。”
“你们这里，有多少人有研发相关的背景？”
“我们原本是十二区的团体，你大概明白吧。”
文溯星明白，十二区是五岛市许多实验室和科研机关的宿舍所在地，但是这个信息并不够“我需要大概数字，如果没有研发背景的话，星火短期内无法接收。”
“一共七十二人，有十七人没有相关背景，是管理岗或者安保。官方如果有公民资料的话，应该可以直接查。”
文溯星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好，你们整理一下自己的装备，跟我走。”
那人很快便将众人带出超市，而文溯星则带着他们回到壁垒前，曹叔已然准备好了数个装满了饮用水的大桶和干粮摆在那里，而巡逻队也被集结在那里，文溯星把那个领头的带到曹叔旁边“你协助他做一下身份核查，我们再去一趟，接触一下那些学生。”
曹叔似乎突然想起些什么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大块猪五花肉“溯星，你把这个带过去。”
文溯星看着那一大块猪五花，感觉有点奇怪“啊？”
“增加一下说服力，毕竟有人估计会怀疑我们和官方的合作关系还有可以提供食物的这件事的可能性。”
文溯星点点头，拿起那块猪五花，突然心生一计。
“这样，曹叔，今天我先不着急拿它过去，明天等官方的船到了之后再说，”文溯星看了下一边的七十多人“而且我们没有官方协助的话，一天核查七十多人可能也就差不多到极限了。”
“也是，”曹叔看了眼旁边的人群，凑到文溯星旁边拍了拍他的肩“那你先去休息吧，之前，是我莽撞了。”
“没事，都是为大家好嘛。”
度过了第二日骚乱的白天，文溯星甚至能够听到外围传来的呻吟和吼叫声，显然是文意宁开始搞事了。而到第二天的黄昏，一艘比游轮小上一圈的大船出现在港口处，而陈牧轩也来到文溯星安置那七十多人的一处居民楼旁边。
“我这查了一遍，一部分之前是管理，还有些做安保的，”文溯星打开终端，看了一遍资料“你这一趟能带走多少人？”
“一次能走二百，这样，今天我们先准备检查，但是管理岗和安保。。。现阶段是真没法接收，”陈牧轩看着从楼中带出来的一个个人“你看先留在你这，等上头有前线人员的需求了，再接收你看行不行？”
“可以，”文溯星点点头，毕竟那些管理岗和安保可以打乱塞入生产小组里当壮丁，十多人对他们来说，完全是可以接受的人数“我再多问一句，那几个有病的，怎么样了？”
陈牧轩面露难色，低声道“前天用直升机送走了，说实话，有点难办，单论症状，就是精神分裂。”
“你们参考一下摩尔曼斯克的研究呢？”
陈牧轩脸色突然大变，而文溯星看他的脸色变化，隐约间似乎明白一件事。
“文先生，摩尔曼斯克的研究档案，不是谁想用就用的。”
“不是，那它摆在档案库里是吃灰用的？”
“摩尔曼斯克的访问权限级别很低，但是那个库的访问者，是魏首长亲自监控的，至于高权限内容，不是说调就能调出来的。”
文溯星点点头“行吧，不过根据我在维列斯中心和内区其他部门的经验，我劝你们最好参考一下摩尔曼斯克的实验记录。”
天色慢慢被墨色浸染，整座天穹变得如同一块巨大的黑曜石一般。而文溯星，则带着铁锹，一根蜡烛，还有那块不小的五花肉离开了壁垒。
第九十一章 肉油
午夜的街头，突然飘荡起一股奇怪的味道。
一种对于许多人，都太过陌生的味道，陌生到仅仅是闻到，就足以让人浑身像是过电一样颤抖起来。
油的味道，而且是动物油脂的那种，特殊的味道。
这种味道在街道上如战车般驰骋着，它向每一个店铺和房间发射着炮弹，将其中栖息着的人的理智，彻底摧毁。
没有水，没有食物，唯一能喝的东西是尿，唯一能吃的东西，是街上的枯叶和树皮，或许还有大树树根上生出的，那不知有没有毒的蘑菇。无数人甚至已经开始往肚子里塞塑料充饥，而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嗅到的肉油味道，象征着什么呢？
他们不知道象征着什么，他们只知道，追逐那个味道，或许就能活下来，从饥饿和干渴中活下来。
文溯星右臂夹着铁锹，上面平铺着无数片被切成薄片的猪五花，而他的左手，则拿着一个带着一根白蜡烛的烛台。火焰燎窜着上面的铁锹，而被加热的铁锹，则成了一个天然的烤盘，炙烤着猪五花渗出其中丰富的油脂，而融化的猪油在进一步的加热中升腾起来，化作一股股油烟，向四面八方扩散着。
在无数个平常的日子里，这样的油烟和猪油味儿在街道上，几乎一瞬间就会被淹没，但是现在，它是唯一能够横行在街道上的力量。而这股力量，几乎是扼住了每一个希求食物的人的喉咙，将他们拖出了栖身的地方。
街道上出现了一群群仿佛僵尸般游荡着的人，他们此时已然无力争斗，长达四日的饥饿让他们甚至不顾同样寻求着肉油味儿的人是否在昨日杀了他的什么亲近的人，只是这样简单地跟随着。
街道上的队列朝着壁垒的方向慢慢涌去，而壁垒之上，曹叔和林语莺架起了两三个小炭炉，在上面烤起五花肉来，身后则是一个巨大的鼓风机，将油烟吹向整个街区。被文溯星铁锹炙烤的微弱猪油味是将他们从室内扯出来的吊钩，而现在鼓风机吹出的巨量油烟，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磁铁，让他们再没有挣扎的余地。
而当他们来到那座壁垒旁边是，一眼就看到了旁边被巨大探照灯照亮的牌子。
“前学生、前科研人员提供免费饭食”。
看到这块牌子的一瞬，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而站在聚光灯旁的今川日向拿起扩音喇叭，大声喊道“安静一下！”
今川日向那放大了也仍显得软糯的声音显然没有半点威慑力，林语莺听到，急忙站起身，跑到她旁边“你去陪曹叔烤肉去，我来。”
说罢，林语莺拎起喇叭，扯着多年来在相声说书曲艺等领域鏖战过的嗓子高声道“把你们的臭嘴都他妈给老娘闭上！”
百来号人不止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而林语莺借着这不长的安静，继续喊道“官方招人！只招做科研的还有学生！不是科研人员和学生的可以先滚了！别想着蒙混过关，我们有档案！排好队！一个个来！插队的和查出来造假的，就等着被剁了塞到粪坑里当花肥吧！”
这么一喊完，天空中有三四架无人机开始在上空巡弋起来，三个曹叔的手下将三块木板当做桥梁架在壕沟上，他们手中拿着长棍，挥了下，示意下一个人过来。
三个人走过那木板，而后有一人想要跟着直接挤过来，结果被用长棍直接捅到了下面的大坑中，摔在两层楼多深的大坑中，眼看没了气息。
“不许插队，不许挤！要命的好好排队！”
这处壁垒变得像是一处海关一般，曹叔带着几个人按图索骥照着档案看走过大坑的人的脸，确认了身份没问题的送到今川日向那里。而坐在小炭炉前烤着五花肉的今川日向，则给通过的人发一块四分之一手掌大小的五花肉加上一块能量棒，押到一辆勉强能开的破公交车上。
过了将近十分钟，公交便被填满了，径直开向港口，而文溯星也回到了壁垒处，拿着一块铁锹上烤好的五花肉，凑到林语莺边上“来一块？”
“你那给死人挖过坑的锹烤出来的肉？”林语莺皱起眉，斜眼看着文溯星“别吧。”
“锹我洗过了，”文溯星直接坐了下来“你不吃我吃。”说着，将那块五花肉塞进口中，油香马上在口中绽放开来，几乎充满了他的呼吸道。他美美地将肉连同油脂一同吞下，却发现旁边林语莺以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他。
“你那是什么表情？”文溯星苦笑道。
“呃，看人吃完全不能吃的东西的表情，”林语莺往后退了两步“你这个锹，挖过坟，挖过粪坑，还砍过人，你现在就当烤盘用？”
“洗过啊，还过了火，能怎么样嘛。”
“的确不会怎么样，”林语莺一摊手“但是，很恶心啊，你拿来通下水道的筷子，就算洗过，还会用来吃饭么？”
文溯星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说不过你，”他把锹上烤出的肉一股脑倒到今川日向旁边的烤盘中，又回到林语莺旁边，目光扫过那漫长的队伍，长出了一口气“这算是搞定了一件事。”
“没想到能这么顺利，”林语莺微微抬眼看着文溯星，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有两下子嘛。”
“那是，都二一五七了，”文溯星看着漆黑的天空“不过，你觉得现在，记年还有意义么？”
“当然有，不记年怎么种地？”林语莺笑道“历法是人类文明的基础，人类一天没有消亡，历法就会存在一天。我们作为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历法的延续。”
文溯星笑了笑，望着道路延伸的更远方“那，希望历法永远延续下去吧。”
在城市的阴影处，三四个人冷眼旁观着这条漫长且拥挤的队列，他们看着这副情景，转身离开，穿过巷子跑到了一间门前堆满了骨头的快餐店处。
“头儿，聚居地的人基本上把人群都招揽了，我们，怎么办？”
“派人和第二批人接洽，不能让这群懦夫的阴谋得逞。”
第九十二章 救赎与暴行
送走了两趟运输船的文溯星看着远处密密麻麻的人海，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
第一波人潮，他送走了两拨，一共四百人，而剩下二百人，聚居地吃下了六十多人。还有一百多人没有半点加入的意思，而现在，他们站在了远处，与聚居地对立的地方。
文溯星站在水塔上，他清晰地看见那些刚刚从内区出来的团体如同军队一般，有的开始做饭，有的开始锯起路边的大树，搭建成一一座座投石机，还有的用木头做成一个个手推车，将无数砂石装入其中。
他们准备进攻聚居地。这个事实，任何看到的人都能够认识到。此时此刻，曹叔和赵哥正在紧锣密鼓地组织男性准备防守，而就在这时，文溯星看到壁垒外出现了一支队伍。
那支队伍只有十五六个人，却带着四个巨大的手推车。而领头人，文溯星一眼便认了出来，是那个穿着学生制服，手里拎着消防斧的文意宁。
文溯星急忙赶到壁垒前，看着文意宁，这个原本脸上带着戾气和一种莫名其妙的得意的女孩此时神色中却展现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
“你来干什么？”
“让我们进去，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旁边正在筹备防线相关事宜的曹叔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溯星，不能放她们进来，她们跟外面那群人有没有什么关系还不知道呢。”
曹叔这句话也勾起了文溯星心中的疑惑，虽然文意宁一直在和他套近乎，但是他一直觉得自己和这个姑娘之间还有不小的距离。曹叔的说法，的确不能说是空穴来风。
文溯星朝着外面的文意宁喊道“你们自己找栋楼藏到里面吧！我们现在不能让你们进来。”
“进不进去不重要，我得把这件事跟你说明白，”文意宁转身朝身后的人群挥了挥手，身后的那些人很快便推着推车朝着旁边的一座大楼跑去“我一个人也不会怎么样。”
“如果你有重要信息的话，可以，”文溯星还没开口，曹叔便说话了“卫兵先保管一会儿你的武器，没意见吧。”
文意宁点点头，而一旁的守卫在壕沟间架上了板子，随后文意宁将消防斧交到其中一人手中，来到文溯星面前。
“你有什么要说的？”
“合作，你们搞不定这群人，现在的数量，目测至少七八百，”文意宁瞥了一眼刚刚自己的队伍隐匿的方向“你们需要氯气。”
文溯星眯起眼，沉默了片刻，抬头注视着文意宁那双几乎被刘海挡住的同样阴仄的眼“我们是人，不是畜生。”
“化学武器一战就有了，生物武器细菌武器更别说了，怎么用氯气就成畜生了？”
“对方准备堂堂正正地正面和我们对拼，我们用那样的东西胜之不武，”文溯星握着铁锹，说完这话，突然想到一件事。
难道用圣人的力量，就“胜之武”了么？
文意宁似乎也意识到了文溯星的意识出现了一丝裂缝，冷笑一声“你自己说这句话，自己也没底啊。本就是杀人，本就是你死我活，你不想用我们的武器，我们自然不逼你就是了，但是。”
文意宁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怒吼声。文溯星急忙登上壁垒，远处的人群开始朝着壁垒的方向嘶吼起来，他们身上三三两两地绑着手电筒，照亮了周围的环境，他们已经列好了阵势，似乎随时准备开始冲锋。
文溯星转身朝着这几天一直待在这里的今川日向喊道“让雪峰去西侧防线，竹寿去东侧防线，许落琼和齐鸠不许出来！”
现在已然黄昏，对方人显然比己方多，他作为拥有特殊力量的人，必须去做到多方面支援。
天黑的时候，敌人开始进攻了。
先锋朝着壁垒径直冲了过来，他们扛着略长的钢板，那钢板显然是为了通过面前的壕沟。而就在他们冲到距离壁垒大概三十多米的地方，数盏从车上拆下来的远光灯亮了起来，将原本一片漆黑的壁垒前彻底照亮，而冲向光芒的那些人，在这一瞬间，如同瞎子一般。
虽称不上万箭齐发，但是数十发弩箭和弓箭在那一瞬间射了出去，而后，是第二轮，第三轮射击。每一轮射击都有不多的人倒下，但是他们还是冲到了壕沟前面，铁板被架在了壕沟上，而他们，敌人冲了上来。
近战的队伍站到壁垒顶端，手中拿着长武器，居高临下地捅着那些涌上来的人，但是仅有一排的防线，几乎在一瞬间就被冲散。
文溯星见状，拎起铁锹便跳到人群之中，铁锹锋利的边缘切开皮肤，又一次，将力量输送到了他的身体中。他的身体，在不断地掠夺着那些冲上来的人的生命力。
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
他的腰、腿、手臂、背肌，几乎全身都在以杀戮为目的舞动着，惨叫和嘶吼，就如同他舞蹈的配乐，而这舞曲留下的，只有地上为他伴舞的干尸。
突然，一句话语，突破了这无穷尽杀戮的帷幕，冲进了他的脑海之中。
“文叔叔，东线要顶不住了。”
文溯星几乎是本能一般，朝天上一跃，随后化作红雾，涌向东部壁垒。从天而降，落在壕沟前，直接以腿带胯、以胯带手，将壕沟上的铁板全部掀翻。左手的金色藤蔓也延伸了出来，在地面上像是蛇群一般扩散开来，拖拽着敌人不能上前。
杀戮持续着，他的理智像是风中残烛一般，被血腥味和不断充入身体的力量所驱使，持续着他的杀戮。东边守不住便化作红雾飞向东边，西边守不住了便飞向西边。
不知敌人的攻势持续了多久，他只知道，当他打倒最后一个尝试冲过壁垒的人的时候，仍是午夜，而他，则呆呆地站在西侧的壁垒上，身后是守卫西侧壁垒的战士们。
他缓缓回头，看到那些战士呆然的表情，战士们也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欢呼声响了起来。
“文老板！文老板！文老板！文老板！”
文溯星四下环视，发现地上格外干净，只有标本一般的一具具干尸，而他则像是一个过路人。
比起刚刚杀戮着的文溯星，他，就像是一个与这件事毫不相关的人，似乎刚刚的一切，都是一个什么东西，操作着他的身体做的一般。
“为何我的身体充满力量，我的身体却如此空虚？”
“为何我进行了一场杀戮，却不因此感到悔恨自责？”
“为何我以威能肆虐这里，反而得到了我同胞的赞誉和歌颂？”
这每一个问题的答案，他都知道。
“因为我是为了同伴去杀戮。”
而在这之后，又有了一个新的疑问：
“难道为了同伴，就可以进行这种，几乎可以称之为残暴的杀戮么？”
第九十三章 葬礼
他想要用“刚刚他们也想杀死我”作为开脱的理由，但是与力量一同获取的记忆不断地告诉他一件事，并不是。
他杀了求饶的人，他杀了逃跑的人，用金藤缠绕着他们的腿，将他们甩来甩去。他没有给予那些人哪怕一丝一毫的机会，而在这混战中，他所恪守的唯一底线，似乎就是没有伤及自己人。
他呆愣着站在那里，而人群却将他簇拥回壁垒内部，带到公园前，将他像是个英雄样，抛起来，吼着他的名字。而他，始终像个路人，像个和这一切无关的路人。
他知道，文溯星不是英雄，因为他刚刚看到了，看到了文溯星做的一切，看到了当人不再是人，而是野兽是会做的一切。
人群随着赵哥和曹叔的呵斥而散去，两人加上今川日向、林语莺还有拎着滴血板斧的文意宁站到他旁边，而林语莺则直接扑到他的怀里，抬头看着他“你没事吧。”
文溯星知道自己没事，但是他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我，不太对。”
林语莺给周围的几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离开，而后，搀扶着文溯星站起身，走进公园“你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我，感觉我做了错事。”
林语莺的语气像是个哄孩子的幼儿园老师一般“哪件事是错的？”
“杀人。”
林语莺沉默了片刻，脸上挂着尽可能温柔的微笑看着文溯星“你杀哪个人，是错误的？”
文溯星愣在那里，而林语莺继续道“你杀的每一个人，他们在决定进攻这里的时候，便不再无辜。尝试杀人，结果被打得失去斗志，然后被杀？这算什么？这是懦夫。”
文溯星沉默了，他看着一个个坟包，他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疏离感慢慢消失，自己慢慢地找回到战斗的实感，而刚刚切开别人颈项的手感，顺着他的脊背一路爬了上来。
他愈发清楚地认识到了一个事实。
他的确杀了人，很多。
“无论如何，我要为我的所作所为，赎罪。”
文溯星拎起铁锹，走到一处空地上，自顾自地挖起了坑，而林语莺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非要做的话，我陪你一起。”
他开始重复自己做过无数次的动作，眼睛就这样盯着面前的土地，而林语莺不知何时，拿来了一个更小的铲子，开始在他的旁边挖起土来。同样聚集过来的，还有今川日向和文意宁。她们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对话，但是文溯星没太在意。而身边，陪他挖起坑的人，则慢慢地增加了。
有人将尸体装进小推车里，推到这旁边，卸下来，又把装满了土的推车推走。这一切，在无声之中就这样完成了，破晓之时，他们将所有尸体堆入那座大坑中，又把土盖在了上面。
那并不是一座坟包，因为土被运走了许多，这里被填成了一处平地，文溯星回头看着身后那无数的坟包，又看了看面前的平地，扛旁边公园用来造景的，一块一人多高的巨石，直接立在那块平地之上。
而当他将那块石头立在平地上的一瞬间，周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文溯星环视周围，发现他们像是参加葬礼一样，围在这片平地周围，就这样沉默地鼓着掌。
他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敌人还没走，回去守着吧。”
坟头落成的时候，他心里多少好受一些，他坐到旁边的一处老坟上，望着远处。而林语莺见他这幅样子，则直接无声地坐到他旁边，两人像是一对寂静午夜的猫头鹰，一言不发，就这样看着远方。
而就在黄昏的时候，一个青年人跑到文溯星旁边“文老板，对面的头头，说是要请你谈谈，不要带武器。”
文溯星皱起眉“谈什么？”
“和谈。”
他起身，将铁锹插在一旁的地上“我去。”
他走向壁垒，而就在这时，旁边倚在墙上的文意宁叫住了他。
“你干嘛去？”
“对方要和谈。”
文意宁听到这话，皱起眉，直接走到文溯星面前“你是不是傻？”
“算是吧。”
文溯星答应了这么一句，让文意宁像是噎住了一般沉默了数秒“我看你也是！他们是最后一批从内区往外跑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意味着什么？”
文意宁瞪着文溯星的眼睛“意味着他们不需要和谈。先离开内区的团体，无法对抗内区内部开始外迁的怪物，才先走的。而他们，他们第二批外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能够解决那些丑陋的缝合怪！”
“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外迁？”
文意宁像是恨铁不成钢似的跺了下脚“内区除了缝合怪以外，有很多强大且美丽的怪物！堪比南之御座的怪物比比皆是，它们开始外逃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对方有能够猎杀怪物的能力，他们比起你们来说，就是狮群之于羊群！他们根本没有和谈的必要。”
“万一呢，”文溯星直接走向壁垒“他们不会做无理由的事情。”
“理由就是这是他们的阴谋！”
文溯星听着背后的这个喊声，直接无视了她，走向远处的人群。
他不恐惧，因为已经接近黄昏了，而且就算是白天，他也有着裹尸布中充满到几乎要溢出来的生命能量。对方想要害他，把他诱出来搞斩首行动，那是不现实也不可能的。
人群列作两队，站在路的两侧，像是等候文溯星一般。而正前方，则是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
“您就是，埋了几百人的文老板？”那中年人笑着伸出手“幸会啊。”
文溯星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的手。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中年人似乎开始往手上发力，捏着他的手掌。他冷哼一声，手指像是机器般缓缓地收紧，而面前那个中年人的表情也变得明显有些不妙，随后高声喊叫起来。
文溯星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他将对方的手掌捏成一个直径两厘米多的圆柱形，完全不顾手骨断了多少，而后冷声道“无趣的试探就停一停吧，我是为和平与生存而来的。”
那中年人呲牙咧嘴地看了看周围，两边列队的人竟然没有一个有意冲上来，于是他只好一挥手“带他进去见诸位老大。”
第九十四章 和谈中
文溯星在两个男人的引导下缓缓走进一家废弃的ktv，比起周围的店铺来说，这种没什么资源能够支持人求生的店铺，显得十分完整。地面除了多少有些污渍以外，并没有诸如碎玻璃、塑料袋之类的东西。
他跟着两人走进最大的包厢，而里面，坐着六个年龄各异的男人。其中一人见到文溯星，急忙起身，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文溯星“文老板，幸会。”
“我不抽烟，”文溯星说了这么一句话，直接坐到一旁的沙发上“谈正事，我不是来唠闲话的。”
那男人尴尬地笑笑，文溯星扫视了一圈那六个人，除去一个瘦得像竹竿一般的男人以外，其他几人都魁梧壮实，不过问题不大，他披着的裹尸布中，充盈着昨日晚上吸收的能量，而此时此刻已经迫近夜晚，莫说这六个人，就算是百十个人一起来，他也没什么压力。
那个干瘦的男人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嘶，久闻文老板大名，昨天算是见到您的英姿，辗转三处防线，毙杀一百多人，更何况，还为他们掘墓立碑，佩服，佩服。”
“又不是我一个人杀的。”文溯星微微皱眉，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对方到现在都不进入主题“你们要和谈？”
旁边的一个壮汉打开了卡拉ok的机器，放起了歌，随后开口道“文老板，我接下来的内容，可能不太方面被外面的喽啰听到，放个歌您不介意吧。”
文溯星微微点头“说吧，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那干瘦男人打开一瓶啤酒，站起身走到文溯星旁边“文老板，我们也是带着人群讨口饭吃的，您看，我们一起敲官家一笔怎么样？”
文溯星直接抓住那人拿着啤酒的手腕，左手接过啤酒，右手强行翻开那人的手，发现上面躺着两颗蓝色的小药丸“不行，因为你说这话的时候准备给我下药，”他笑起来“拿话语给下药作掩护，是不是就说明你的话语并非真心呢？”
那干瘦男人浑身一个激灵，急忙赔笑“没有，没有，文老板，您，您多虑了。”
话音刚落，文溯星抡起酒瓶子，照着他的头顶来了一下，随后坐到一边“这人是你们的代表？还是只代表他自己？”
旁边一个光头男人拿过一瓶啤酒，直接生生掰断了啤酒的瓶口，将酒液倒进自己口中，抹了抹嘴角，冷眼看着那脑袋被敲出一个凹陷的男人“丑角死了，谈正事，文老板，我们的想法是，和您和平共存。”
文溯星冷笑一声，斜着眼睛瞥了下他们几个人“哦，被打伤了，知道和平共存了？说说你们的条件吧。”
那人笑着摇摇头“条件也简单，我们在这一带驻扎，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这么简单。”
“别骗了，”文溯星把酒瓶甩到一边“这周围根本没有食物供给，超市除了那些根本吃不了的东西，也就不剩什么了。你们吃什么？吃人么？”
那男人脸色忽地一变，压低声音道“文老板，您知不知道，内区的确有团体吃人？”
文溯星一挑眉“听起来不意外就是了。”
“西之御座，通称屠夫，他有一群作为人类的拥趸，而这群人所做的事情，就是吃人，”那男人低声说道“为首的是个小孩儿，年龄不大，但是办起事来心狠手辣。”
“这样啊，”文溯星突然意识到话题又被扯到了奇怪的地方，急忙开口道“别转移话题，我是来和谈的，你提出一个靠谱的方案，我接受，然后我们两不相干，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认为，您提出和谈的时候，应该已经有一个可靠的方案了。”
那男人尴尬地笑笑“我们都不是脑子好使的人，要不，您看您提出一个方案，我们执行好了。”
文溯星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几分怪异，他尝试着延伸自己的知觉，去感受周围是否有什么诡异的变化，但是旁边音响中的重金属音乐的震动，却让他难以感受到周围的一切。
他直接起身“我回去思考一段时间，再给您各位方案如何？”
“别啊，”那壮汉突然冲上来，拉住文溯星的衣角“今天就能谈完的事情，何必拖呢？”
“在拖的是你们吧！”
文溯星这句话喊出声，突然脑子里闯入了一个还算熟悉的声音。
橘三花。
“文老弟，他们开始进攻了，怎么回事？”
文溯星倒吸一口凉气，直接抓住了那壮汉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你们，几个意思？”
周围几人看着文溯星表情，意识到计划败露，也便不再掩饰，纷纷冷笑起来，而其中一人从座位底下抽出开山刀，看着面前的文溯星“文老板，您办事，还是差点火候，昨晚您一个人杀得我们大军溃退，今天我们请您来，您难道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文溯星的表情变得多少有些难看，他扫视屋中的几人，此时都已经拿起了兵刃。他一拳先砸到手中拎着的那人的下巴上，随后将那人朝那五人甩过去，打开门，却发现大门已然被用冰柜一类的东西封死。
身后剩下的几人纷纷冷笑起来，而其中一人的低声笑道“小子，你今天走不了了，就算我们几个在这被你剥皮抽筋，你那一亩三分地也活不了多少人了！”
文溯星重心下沉，脚下扎好马步，全身力量蕴于双掌之中，随后朝前用力一推。
生命力，夜的庇护，这些力量让他直接将冰柜向前推出二十多厘米。见到这招有效果，他聚气凝神，准备下一招。
身后几人见冰柜被推动，彼此交换了个眼神，拿着武器径直朝他冲了过来。金色的藤蔓顺着文溯星的裤脚如无数条蟒蛇般涌出，将距离他最近的一人直接缠绕起来，勒住了脖子。
文溯星双掌又朝前一推，冰柜和门之间被推出了一个大概半米的空隙。而他转身，左手的金藤缠绕住那最近的一人，将他高高提起“谁敢过来，结果和他一样。”
第九十五章 氯气
“对方在准备进攻了！”
一声吼叫自壁垒处传来，曹叔听到这话的第一时间，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他冲到北部壁垒前面，抢过一个青年人的望远镜，望向远处乌泱泱的人群，表情变得愈发扭曲起来。
“文老板不是正在和他们和谈么？”
旁边的今川日向眯起眼，露出了像是在听广播一样的表情“对方把他骗住之后，就开始进攻了。”
曹叔一皱眉“你怎么知道？”
“这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我们该怎么挡这一波，”林语莺及时地打断了这个话题，她手里拎着一把园艺剪，头上戴着安全帽，似乎随时准备上阵“对方准备了砂土小车还有铁板准备直接强行突破壕沟。。。而且今天，他不在。”
“把汽油和火焰喷射器拿过来！”曹叔这样喊了一声，却被今川日向直接拦了下来。
“不行！汽油和喷射器是为往后准备的。”
“你个小丫头片子瞎吵吵什么！”曹叔正要一巴掌甩开今川日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今川日向在内区看到的火焰喷射器焚烧吓退怪物的场景，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跌坐在地上。
曹叔倒吸一口凉气，抓着自己不长的头发“那你们说怎么办？昨天如果没有文溯星我们打得就很艰难了，今天这副德行。”
林语莺沉默着思索了片刻，抬起头，直视曹叔的眼睛“文意宁，她人在哪？我记得她那里有些奇怪的东西？”
“我在，”旁边蹲在地上吃着不知道哪来的一桶方便面的文意宁突然举手开腔道“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记得我们初见的时候，你的大车上有很多盐和气罐，”林语莺的眼神锐利起来，她盯着文意宁“那是氯气吧。”
文意宁显然没有掩盖这件事的意思，直接点头承认道“是的，就是氯气，你准备用么？”
“不然呢？”林语莺撩了撩自己的刘海“你想要什么？如果是食物的话，我们可以提供。”
“虽然是个小聚落，但是我们从来不缺食物，”文意宁嘴角挑起，她四处环视“过段时间你，文溯星跟我一起进一趟内区，这是我的要求。”
林语莺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下来“可以，做使用氯气的准备吧！”
几个不小的气罐被布置在了壁垒后面，而前几天用来吹起油烟的风扇这一次则被布置在了气罐的后面。
文意宁手下的学生打开气罐，而电风扇则让那在黑夜中根本看不清的气体开始朝着远处飘散。
人群，内区来的人群，开始朝着壁垒进攻。他们似乎并不知道这边突然放出了氯气的消息，仍然推着里面装满了砂土的土制推车，一路来到壕沟前面，将车里面的所有土渣、石块和建筑垃圾一股脑地倾倒在壕沟之中。
而三块比昨日窄了许多的钢板则被架在了壕沟之上，他们仍在意外不知为何没有任何反击。心中暗喜着似乎假和谈计划已经成功，将钢板架好之后，他们径直朝着壁垒冲了上来。
这时，才感觉到有一丝不妙。
空气中突然出现的刺激性气味让几个人警觉起来，这些在内区见多识广的战士们的高声疾呼却并没有让任何人警醒起来，而人群中，开始出现了极为频繁的咳嗽声。当他们翻过壁垒，看到那站成一排，穿着学生制服的防毒面具人的时候，才意识到一件事，但是已经晚了。
冲向壁垒的人群几乎无一例外地咳嗽起来，他们口中大口大口地向外吐着痰块。然而，胸口的剧痛和缺氧让他们已然难以思考或是继续行动。许多并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人，以为这仅仅是缺氧而已，开始大口地吸入混杂着氯的空气，然而这吸入的结果，仅仅是饮鸩止渴。
文意宁看了看面前拖着身体前进的乏力的人群，没说话，举起手中鲜红的消防斧，朝前一挥，随后带着那些头戴防毒面具的人走向了人群。
即使是有人想要反击，也显得是那么无力，氯气侵害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呼吸系统，缺氧所导致的乏力同样蚕食着他们的四肢。锋利的木棍刺入他们的身体，消防斧和榔头砸碎了他们的颅骨。开山刀与菜刀漫无边际地挥砍着，但是结果只是伤害到周围的同伴。
濒死感所导致的混乱让他们无意识地攻击起周围的人，原本就密集的人群在难以呼吸的将死之时，疯狂地砍杀起周围的人。
文溯星走出ktv，左手延伸出的金藤缠绕着一人的颈部，将他高高悬起，目光不断地扫视着周围围着他的人群。而人群也仅仅是围着他而已，没有半点胆量攻上来。
昨日的事情，并不是那样容易被忘记的。
文溯星将那个早就窒息断了气的人甩在一边，随后径直朝防线的方向冲过去，然而，他却发现从他的正前方，又冲来了一片人潮。
“敌人，在溃退？”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而在他观察了片刻之后，这个结论似乎得到了证实。除了少数有战斗力的人在向身后跑去以外，街边有太多扶着墙、树、路灯或是干脆跪在地上干咳着的人。
文溯星正准备冲向聚居地，脑中却突然响起了橘三花的声音“我劝你最好不要现在回去。”
他看了眼旁边蹲在街角，正舔舐着爪子的肥猫“怎么了？”
“他们趁你和谈的时候，攻击聚居地，结果那个吃人的小姑娘放了氯气。”
“吃人的小姑娘？你指谁？”
“啊？就是这几天混在你旁边的那个娃娃脸，”橘三花的语气有些惊讶“你不知道么？她驻扎在你们周围的这段时间，食物补给是什么。”
文溯星倒吸一口凉气，他本以为文意宁那几辆大车上应该是有很多食物，所以才有充足的食物补给“你，看到了？”
“嗯，前几天发现了些吃得干干净净的人骨，好奇，就蹲了他们一段时间，”橘三花的语气比起他说的内容，显得过于云淡风轻“被林语莺小姑娘赶出聚居地的那几个女人，现在早都被吃得干干净净了。”
第九十六章 人
文溯星站在壁垒上，看着站在远处的文意宁还有地上的一地尸体，低吼道“文意宁，你跟我来一趟。”
林语莺急忙护到比她矮上半头的文意宁面前“别埋怨她，有什么事冲我来！”
文意宁一把把林语莺扒拉到一边“过完今年的生日比我还小一岁，就别装大人了，”说罢，她径直走到文溯星面前“走吧。”
两人越过壁垒，走过壕沟上的铁板，两人走到光芒再照不到的漆黑午夜之中，文溯星低声道“你到底还是用了，那东西。”
“武器造出来就是为了使用的，”文意宁注视着黑暗中反射着微光的文溯星的双眼“你叫我出来，应该不是为了说这个的吧？”
文溯星也没回答她的这个问题，直接说道“你还有半点为人的道德么？”
“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这是你之前跟我说的，”文意宁冷笑一声“不过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没有。”她见文溯星没有说话，继续道“告诉我，你是准备为了什么责难我？给西之御座做拥趸？使用氯气？你觉得哪项是最不可饶恕的重罪？”
文溯星被这样几句话拍在脸上，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挤出两个字“都是。”
“呵，都是？我虽然知道你是个迂腐到无药可救的道德主义者，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你能迂腐到这种程度。”
“我不是什么主义者，这是人类的底线，早在一百五十年前的1993年，人类就签订了禁止化学武器公约，支持屠夫那种非人东西我不好说些什么，但是。。。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人要为自己争取生存空间，但是，你越界了。”
文意宁撇嘴冷笑一声“你说的这几样根本不算什么界限或是底线，化学武器名义上禁止实际上根本没有人停止研究这件事就不必多说了。呵，二十世纪中叶之前的灾害面前，可不是什么很特殊的事情。”
“现在是二十二世纪！”
“现在也是灾害降临的末日！”文意宁看着文溯星“你就要说什么‘我越界了’？”
“荒唐！？”
“荒唐什么？十九世纪火柴厂被化学物质腐烂了下巴的女工，镜子厂重金属中毒烂死在巷子角落里的工人，二十世纪被迫卖身支持战争的姑娘，在股市和经济危机中被富人一轮轮收割的中产，二十一世纪的乌克兰代孕者？”文意宁面无表情地指着地面“跟你文溯星的确没什么关系，而我，就要被你这样指责？”
文溯星听到这，多少有些词穷“是底线，才能做出的选择。。。”
“你退让了！”文意宁大笑起来“刚刚还在说越界，现在就变成了选择。”她缓缓凑到文溯星面前，手掌抚上他的大腿“这是本能，我很清楚，也是本能所抗拒的东西，但是本能抗拒的东西多了，为什么会让你如此反感？”
文溯星沉默了，看着地面。他仔细想了想，自己根本没什么好苛责文意宁的。因为他说到底也是踩着无数尸体活到今天的，他也是一个。难道靠着其他人生命前进的人，高尚哪怕一分半点么？
这个问题像是迷雾一般缠绕着他，而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了拍动巴掌的声音。
“精彩，精彩的论述，”今川日向拿着一个老式智能手机，而那个手机似乎正在和某人进行着视频通话。
张与潮，坐在屏幕的那一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在这片土地上的基础是活着，吃什么活着这件事，彼此苛责没什么意义。说起来，我倒是有一个你们真正应该注意的消息。”
文溯星长叹一口气，看着张与潮“你又有什么消息了？”
“东部，教团的攻势在导弹和机枪之下瓦解，过段时间，那个女人，那个巡回审判团的疯女人，应该就要来找你复仇了，”张与潮站起身，凑到屏幕前“做好准备吧，文溯星小子。”
说罢，今川日向一副准备挂电话的样子，文溯星却突然开口道“不是，张与潮，你就准备一直把日向当成一个联络用工具人？”
“不然呢？”张与潮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放在你那，她姑且是安全的，就不让她跟着我还有白绘凇到处乱跑了。行了，我先休息了，告辞。”
一切又归于沉寂，文溯星无声地看着面前的文意宁，过了许久，文意宁才算开口“你如果不准备在怪物攻过来的时候收留我们的话，那就算了，我们自己找活命的地方。”
文溯星叹了口气，走向巷口“在这种地方，理念之争而已。。。你别被其他人发现，我回去了。”
他一路走向聚居地，看着那些将尸体装上大车的文意宁手下的学生，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他走过壁垒，而旁边的曹叔看着他，没说些什么，只是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就离开了。
文溯星回到房间，换上睡衣，钻到睡袋里，闭上眼。
他刚刚延伸出去的直觉大概计算了一下敌人死者的数量，如果说敌人有八百人，第一轮进攻损失一百多，而刚刚那轮进攻，倒在街路上、壕沟里还有壁垒上的人加起来，仅仅北部壁垒就至少有一百多人，加上东侧和西侧，敌人的全部损失加起来可能已经接近六百，人数优势不复存在，他也就可以睡个好觉了。
然而，梦境似乎并不准备让他睡个好觉，一股腥气，不自觉地从他的小腹处涌进了口中。
第九十七章 圣人的象征
文溯星缓缓站起身，他又一次来到了这处大竞技场，而这一次同往常，却又不一样了。
周围的坐席上，三三两两地坐着身着不同颜色的托加长袍的人，他看不清那些人的相貌和神态，只知道他们坐在台上，交头接耳，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东西的开始。
“哟，你又来了。”
身后突然传来那个翻译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发现翻译和七八个身着血红色长袍的尸骸坐在有着凉棚的观众席上，他们之间彼此交头接耳，不知道在交流着些什么。
翻译趴在护栏上，看着站在那里的文溯星“你有名气了啊。”
文溯星有些莫名其妙，看着周围大竞技场观众席上的人们“他们，都是什么人？”
“什么人都有，”翻译直起身子，揉了揉腰“不过，他们是来看，新生的圣人的。”
听到这话，文溯星心里像是被一个小针刺了一下似的，浑身不自在，过了片刻，才叹了口气，说道“我，算不得圣人。”
“为什么？”翻译看了看身后身上挂着千奇百怪金饰的尸骸们，又看了看面前几乎可以称得上寒酸的文溯星“你觉得圣人的象征是什么？”
“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件好事，智者探求真理，也同样不知道真理在何处，圣人追溯美德，又怎么了解何为真正的美德呢？”翻译直起了身子，看着远处那站在大竞技场中央，手中提着罗马剑的圣人“让这些人看看你的决心。”
文溯星走到那铁锹旁边，看着插在地上的铁锹，无数随着力量一同涌进他身体的记忆，又一次翻涌了起来，像是在排斥着这把将他们的生命吞噬殆尽的铁锹一般。
他们绝大多数在过去的时代，二一五五前的时代，都过着至少衣食无忧的生活。而二一五五事件的到来，打破了他们应有的，本来能够继续下去的幸福。
二一五五事件剥夺了他们的幸福，而文溯星，剥夺了他们的生命。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些记忆，因为这些记忆就像是他自己的经历一样，在脑中横亘着，格外清晰。他看着面前的铁锹，沉默着，握住了铁锹的柄。
这把铁锹的名字叫做献牲。
献牲，即把什么东西当做祭品，去祭祀神。而献牲的根本目的，则是追溯神明，向神明求得某种超越祭物的东西。
但是他，文溯星，不知道自己献牲的目的是什么。
他看着那把铁锹锋利的金色边缘，他追求的并非道德，并非圣人所应追溯的东西。
“那我，还算是圣人么？”
而就在这时，一个词汇，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牺牲”。
最早，牺牲指的仅仅是被献给神的牲口，但是在某一个时刻，某个神明也陨落的时刻，牺牲的意义改变了。
“为崇高的理想，牺牲。”
如果说对于现代人来说，牺牲的目的是理想的话，那么文溯星他自己所追求的理想是什么？
他细数自己自二一五五以来做过的一切，终于，在他的脑中浮现出了一个结论。
活着。
他的理想，他的目标，就是活着。他自己活着，他带着别人活着，他带着越来越多的人活着，这就是他的理想。而现在，这个理想意味着四百多人的生命，他已经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
他必须让这四百多人活下去，而这四百条人命，就是他的理想。
文溯星握住了铁锹，将它提了起来。这一次，铁锹不知为何比上次轻上许多，他一如既往地将铁锹扛在了肩上，走向那泥沼正中的圣人。
那圣人缓缓抬头，看着走过来的文溯星，抽出了手中的罗马剑，口中不知道念叨了些什么。
文溯星踏着泥沼，周围是如同食人鱼般游弋过来的苍白枯槁的手掌，他们尝试着抓住文溯星的腿，却像是初生婴儿的手掌一样乏力，仅仅能够做到搭上文溯星的身体，却无法抓住。而这些手掌，就这样放任文溯星走到了整个竞技场的正中央，面对着那手提罗马剑的圣人。
翻译高亢的声音，突然在他背后响了起来，那声音他并不能分辨出到底是哪种语言，但是听到的一瞬间，却不知为何理解了那话语的意思。
“传承的一战，荣光的一战，此战，将赌上太阳编织的桂冠！”
这话语结束，周围响起了欢呼声和鼓掌声，而文溯星这一次手中的铁锹轻了不止一分，于是他决定，主动出击。
他朝前一跃，双手持锹举过头顶，随后向下直直地朝着那圣人的天灵盖劈过去。圣人则不躲不闪，直接用罗马剑招架。金边的铁锹与金色的罗马剑碰撞在一起，迸出令周围空气都扭曲起来的火花。
这一击后，圣人急忙朝后退了数步，而文溯星也能感受到，似乎圣人那边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圣人口中喃喃地说了些什么，而翻译的声音在四周吵杂的喧哗声中，缓缓钻进他的耳朵。
“你似乎摆脱了什么东西。”
文溯星嘴角微微上扬，回头看了一眼那黑色池沼中漂浮着的无数干尸的手掌“我没摆脱任何东西，我只是决定带着他们，作为我的枷锁，一齐前进。”
说罢，他又朝前攻了过去。双手舞动铁锹，势大招猛，而面前的圣人手中那把不长的罗马剑，在招架上，也很是灵活，两人战了数十个会合，愣是没能分出高下。文溯星朝后退了数步，与圣人拉开距离，两人又陷入了对峙状态中。
文溯星上下扫视了一圈圣人，现在自己能够轻松控制手中铁锹的情况下，对上面前的圣人变得不像上次那么困难，而他，则选择了主动出击。
他将原本右手握把手，左手握中段的方式改做左手握把手，右手握中段。左手为轴，自右下到左上，直接朝圣人的腰上扫了过去。
这招实在过于平平无奇，圣人也预料到了这铁锹的攻击线路，直接出剑格挡，可是他出剑的下一瞬，突然看到，文溯星的左手上，闪过一缕金光。
第九十八章 林语莺的梦
左手延伸出去的金藤缠绕着铁锹的杆子，进一步向前延伸，金藤像是文溯星的手臂一样，握着铁锹，绕过招架过来的罗马剑，直接击中了那圣人的左腰。
这样的一击将圣人直接击飞出去，文溯星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如此的力量。但是他冥冥之中，能够感受到一种支撑。一种与攫取其他人生命为源头的力量不同，温暖且令人安心的支撑。
巨力使圣人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朝着远处的泥沼飞去，而坐在周围观众席上的人纷纷惊呼起来，有的甚至起立鼓掌。那圣人飞入泥沼之中，而无数双干瘪的手掌，则如同苍蝇般聚了过去，将他的脑袋直接按下水面。
见到这一幕，不仅仅是观众席上，就连那凉棚下的往圣们也纷纷起身，没精打采地拍起巴掌来。在山呼海啸般的鼓掌声中，不知何处，号角声和鼓声，也一同响了起来。
周围的池沼震动起来，而空气中，响起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
“新封的圣人啊！”那翻译走到看台最前，展开双臂，随着那威严声音一同高声道“贪得无厌予取予求为兽性！被泽万众教化苍生为神性！何为人性！”
文溯星转身目光直视看台，扯着嗓子回应道“我管他妈的什么是人性！老子要活！老子要带着四百人一起活！这就是人性！”
这句话话音刚落，周围，亮了。
那不断灼烧着漆黑色天穹的橙红似乎终于烧破了那黑曜石的穹顶，而穹顶，则从最高处崩裂开来，刺眼的金色天光，顺着那崩裂的缝隙照到文溯星身上。周围的黑色池沼在光芒的照耀下燃烧起来，而升腾起来的黑烟则化作无数只白鸽，在天空中回旋。
文溯星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场宗教剧的舞台正中，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中才有的奇迹。但是不知为何，却又那么真实。身后的翻译洪亮的声音在整个竞技场之中不断回响“圣人！承接所有往圣使命，却不继承他们意志的圣人！带着你的见证来吧！你与你的见证到来的那日，便是你洗礼的时刻！”
话音刚落，突然，地面颤动起来，刚刚经过了燃烧的黑色池沼表面，泛起了无数水波，而一只巨手，就这样穿透了那黑色水晶一般的水面，按在了地面上。
巨手有一米长短，而组成它的，则是无数干瘪的尸骸。那只巨手用力将后面的身体，整个拖出水面，而一只令人作呕的怪物，就这样在那只巨手的拖拽下，离开了水面。
那并不像是任何一个活着的东西，它的身体完全由那一具具仿佛融化的蜡像般的尸体组成。它们像是一个巨大的肉泥块一般横亘在那里，朝着文溯星的方向蠕动过来。在蠕动的过程中，它无数次尝试着形成起一双腿来站立，每一次尝试，却都因为其过高的自重而失败。
文溯星看着这巨大的怪物，这是他过往杀死的一切人的聚合，而当这怪物朝他冲来时，却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扥住了一般。
他能够看到，地上有数根铁链延伸着，触及到了那怪物的表面，深入其中。文溯星看着那眼看就要冲过来的怪物，朝后本能地退了几步，不知撞到了什么。
身后他撞到的那个存在双手遮住了他的眼睛，而声音，却是刚刚站在台上的翻译的声音“他还会被锁在这有段时间，去带来你的见证人吧，记住，圣人有所为，有所不为。”
而遮住他双眼的漆黑消失的那一瞬间，他醒了。
他又一次醒在自己的房间中，而刚刚的那句话，仍然回荡在他的耳边。
翻译就是助祭，助祭就是翻译。
不过这件事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知道所谓的“见证人”是什么。就算他知道了见证人是什么，也要找到一个能够把别人带入他梦境的方法。
如果说见证人是个“人”的话，他在脑中已经罗列出了几个人选。
林语莺，是目前能做的最好人选。使徒相关的事情他已经跟林语莺坦白过了，而林语莺和他的关系至少经过了几个月的考验。但是他不知道见证人意味着什么，如果说见证人可能需要参加战斗的话，他不是很能接受让林语莺以身犯险。一个今年才十七岁的小姑娘，如果需要让她进入到战场中，他宁愿选择其他几个备选选项。
比如今川日向。
在他眼中，今川是个很奇怪的人，她有着某种能够毁灭人智的力量，但是却带着某种无源且微妙的畏惧和软弱。带她进入战场不需要忧心生存之类的问题，但是她和张与潮的关系，又让文溯星不得不多长一个心眼。
而如果不是人的话，那选择就稳妥多了。
肥猫橘三花，乌鸦二哥、老五，动物虽说比人类小，但是却也有自己的求生方法。压力不会有让林语莺或者今川日向成为所谓见证人那么大。
他坐在睡袋上，呆呆地想着这些想了十分钟左右，最终起身，换好衣服走进走廊，却发现孩子们不知为何聚集在了寝室的门口。
文溯星小跑过去，小声问道“怎么了？”
梅雪峰四处看了看，推着文溯星来到楼梯口“语莺姐姐不对劲。”
文溯星皱起眉头“啊？发生了什么？”
“昨天晚上，大家都睡了之后，我陪小鸠起夜上厕所，小鸠当时也没睡醒，没头没脑地就接到姐姐的脑波里了，结果收到一片乱流，”梅雪峰眉头微蹙，似乎事情的确不一般“按理来说，如果莫名其妙接到了一个睡觉的人的脑子里，一般要么是熟睡的一片黑，要么是有场景的梦境，但是这次是乱流。而且大家都醒了的时候，语莺姐姐还没醒。。。”
“会不会是，噩梦之类的？”
文溯星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自己浑身打了个激灵。
现在这个时间点，在五岛市，噩梦意味着什么？
说完这话，他表情登时变得严肃起来，对梅雪峰低声道“雪峰，你组织大家该上课上课，该干活干活，把今川日向给我叫过来，今天这个事儿我们大人处理。”
第九十九章 解码
文溯星和今川日向两人进到房间中，而梅雪峰和竹寿等几个略大的孩子则带着其他孩子们去那个被他们当做教室的房间了。文溯星和今川日向两人，进入到寝室之中，一眼便看到了躺在那里，死了一般的林语莺。
她面色苍白，呼吸缓慢而且细如游丝，两人小心翼翼地蹲到她的身边。文溯星低头看着林语莺那张像是病了一般的脸，声音比以往还要低沉凝重“孩子们说她脑子里有异常电波，怎么回事？”
今川日向撩起林语莺的刘海，直接两人额头相贴，而今川日向全身像是过了电一般颤抖了一下。文溯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两人的气息和心跳开始趋同，变得迟缓而微弱。
文溯星此时心中已经做好了计划，但凡是和身体健康有关的事情，他都可以靠着“奉献”还有储存在裹尸布中的大量生命力解决。
而如果今川日向通过脑波互联发现，她的问题是脑部的问题，那就超出他所能解决的范畴了。这时候，他能做的，需要做的，只有联系陈牧轩。无论林语莺有多嫌弃她那个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哥哥，他也得通过陈牧轩把林语莺送到星火那边去接受治疗。
过了大概四五分钟，今川日向终于直起了身子，她闭着眼不断地进行着深呼吸，大概深呼吸过了一分钟，她的呼吸和心跳才调整成了正常人的速度和强度。
“大概是怎么一回事？”
今川日向看着林语莺的侧脸，声音不知为何颤抖起来“一种无法形成图像的异常波，正在干扰她身体的正常运作。”
“异常波？哪来的？总不能是她脑子里自己生成的异常电信号吧。”
“我也不知道，这种电信号不是视觉信号、听觉信号，跟嗅觉味觉更没有关系，”今川日向显然也有些焦急“我不知道，从来都没接触过。。。”
文溯星低头想了想，拿过旁边孩子们涂鸦用的白纸本，扯下新的一页“把电信号的波形画出来，我先把波形图片发给陈牧轩，准备把她转移到星火那般，现在她这个情况超出我们的理解能力了。”
今川日向无声地接过纸，右手以手肘为轴，开始在白纸上画起电波的波形，而文溯星则起身打开终端准备联系陈牧轩。
而越是在纸上画出电波的波形，今川日向脸上的疑惑也就越来越少，就当文溯星准备给陈牧轩拨号的时候，看着今川日向，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比如，停车场的那个地狱。
在停车场，大量的教会教众进攻停车场下层，而今川日向通过广播的声波直接干涉他们的大脑，生成了各种各样的异样知觉。那么如果把这个电波也转化成声波，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文溯星停下了准备拨号的手“今川，你手里的那个波形，能转化成声音信号么？”
今川日向看着那个波形，咬着下唇沉默了一会儿“我，很难，但是你的终端我觉得应该可以吧。”
文溯星恍然大悟，急忙用终端开始扫描那个被画出来的波形，而旁边的今川日向继续道“你把扫描出来的内容让我听一下，如果我听了有事情，你马上联系星火，如果没什么，那么我就把内容共享给你。这样，我继续监控她的情况。”
说罢，今川日向继续将自己的额头贴在林语莺的额头上，而文溯星的终端则正在根据那个电波的波形生成一段音频。
“她，她开始自主解码了，”今川日向的声音中带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她开始自主解码了！”
文溯星听到这话，皱起眉“那怎么了？”
“就是，她的脑子开始了把电**形转化成图像，又通过图像式的声**形声称听觉信号！”文溯星从来没见过那样惊慌的今川，而今川则双眼瞪大，看着文溯星“她的大脑，在完成电子设备才能完成的大量工作。”
“那会怎样？”
“我不知道，”今川拖着哭腔看着面前躺着的林语莺“如果这段音频信号是什么很危险的东西，我们就没时间了。”
文溯星一咂舌，把终端从手腕上解下来，丢给今川“等音频出来了，你先听，我去取些东西！”
梦是脑子里的电信号产生的，反过来说，脑子里的电信号，也就是梦的一种。而他能够“穿透梦境”的道具，只有一件，被装在他的挎包里。他狂奔回自己的房间，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了嘴炮剑。
这种剑，通过将一种能够摧毁梦境兽执念的话语穿透梦境兽的身体，传达到他的灵魂中从而杀死梦境兽。那么从另一种角度来说，嘴炮剑是否也能够将文溯星的话语，穿透林语莺现在面对的梦境，传达到她的意识之中？
他拿起嘴炮剑，狂奔的同时，对着嘴炮剑低声道“让我们进去”，随后冲进寝室。他拿起手中的嘴炮剑，里面此刻满溢着澄澈的金黄光芒，随后他用那把剑的尖端缓缓地划开林语莺的皮肤，随后对旁边的今川喊了一句“把我俩的脑子连上。”
今川日向看着终端上的百分比进度条，咬着下唇皱起眉“可是现在还有风险。。。”
“顾不了那么多了，”文溯星握住林语莺冰凉的手“无论如何，我要知道她现在在经历什么，我要到她身边去。”
今川日向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文溯星突然感觉到眼前一黑，整个人倒在地上。
他进入到了一个并没有图像的空间，并不是漆黑，而是单纯的没有任何图像，只有一片虚无。他的意识就在这样的一片虚无中漂浮了数分钟，终于，响起了一个声音。
并不像是任何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非要说的话，和今川日向在地下停车场发出的那种声音有着某种程度的相似，但是他能够感受到，这种声音更加复杂，波形更为诡异，仿佛每一个音节都是成千上万个声音信号拧在一起一般。
而听到这种声音的一瞬，他的面前，一片虚无之中，缓缓开始出现了色彩与图像。
第一百章 未来的维列斯
林语莺有一个秘密，一个从未跟任何人说过的秘密。
每年都会有那么几次，做梦的时候。而这种时候他做的梦，和绝大多数人们认知中的梦，都是不一样的。
最初，实际上这种梦是一种感觉。像是将身体浸入到冷水之中憋气一样，身体慢慢变冷，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仿佛那并不是一个梦，而是她突然半夜醒来又准备睡过去一样。
但是很快，这种感觉，就变了。
一种她无法模仿发出，也无法记录下来的声音，在她的梦境里响了起来，而在无意识的梦中，这种声音牵引着她变得愈发清醒，而后，面前就会出现画面。
二一五四年的梦告诉了她，她所居住的五岛市会在某个时间点变得一片疮痍，而外界的食物资源供给，也会变得极为不足。
二一五五年的梦则向她展示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在一片黑暗中挖穿废墟，把她拉出来的景象。
而二一五六年初的梦，则向她展示了天台上的水果因贫瘠而枯萎，她的存粮也愈发不足。最终，她被野狗咬死在街头。
为了避免这个结果的林语莺，在发现了二一五五年梦中的那个男人之后，选择了倚仗于他。那个人，就是文溯星。
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会梦到这些奇怪的梦境，但是这些梦，似乎在时间上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联系，也不是必然会发生的结局，可能只是向她展示了一种未来。
现在，二一五七年年初，她果然又一次做梦了。
她漂浮在一片漆黑之中，看着有着色彩的一切在自己面前缓缓展开。那座她学校的最高处才能眺望到的大楼，此刻就伫立在她的面前。
维列斯中心。
她无意识地朝前走着，推开维列斯中心沉重的正门，走进楼梯间，向下走去。
这座原本应该已经完全荒废的建筑，在梦境中已经恢复了供电。她向下走着，向下走着。不知何时，她走到了这条楼梯的底部。
林语莺走出楼梯间，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方形天井，而天井之中，则整齐地排列着一排排的白色休眠仓，休眠仓彼此用透明的管道连接。总共二百余个休眠仓中，约有二三十个里面装着正在休眠的人，而一个带着步枪的无人机，则正在休眠仓之间巡视。
“语莺，跟我走。”
林语莺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话，浑身一个激灵，四处扫视起来，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文溯星的身影。
“你。。。怎么进来的？”
“我和日。。。今川看你的状态不太对，就找了些方法进来了，”文溯星扫视着周围“我们出去吧。”
林语莺摇摇头“没事，这个梦，并不会把我怎么样，到该醒过来的时候，我会自己醒的，”她整理了一下刚刚还算混沌的思绪“倒不如说，我们最好看看这个梦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可能会有未来的线索呢？”
说罢，她把这梦境本身对于未来的预示讲给了文溯星，而就在这时两人发现，有一个休眠仓被机械臂挪了出来。顺着纵向轨道朝着上方升了过去，文溯星隐约间意识到什么，一把抱起林语莺，顺着楼梯朝上冲了过去。
虽然这里是林语莺的梦境，但是他不知为何却仍能轻易调用裹尸布里面的那些生命力，让自己顺着楼梯一路向上，而五感则持续跟踪着那个在滑轨上滑动着的休眠仓。
文溯星很快就到了一层，而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休眠仓被滑轨小车接手之后朝着一个方向移动过去。
林语莺被抱着跑了这么长时间，多少有些莫名其妙“你要去哪？”
“我跟上杉老爷子进内区的时候，曾经来过一次维列斯中心，现在那个休眠仓的移动方向是，”文溯星又仔细地感受了一下“生态穹顶。”
林语莺很清楚生态穹顶是什么东西，她眉头微蹙“去生态穹顶干什么？测试人在海王星上睡觉能不能做个好梦？”
“要真是公款睡觉就好了，”文溯星也表情凝重。他上次来维列斯中心显然没有这些东西，而这次来出现了大量的里面有活人的休眠仓，说明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和他本来所处的时间点之间发生了一些变化，使得星火计划重新将维列斯中心利用起来了。
至于为什么他确定是星火计划，原因也很简单，除了星火计划，五岛市和五岛周边并没有任何能够维护大量休眠设备的人或势力，只有星火有这个实力。
两人来到生态穹顶旁边，而隔着玻璃，他们看到，那休眠仓中的人，已经被用安置在穹顶内的机械臂取了出来，而运载休眠仓的小车则缓缓地驶离穹顶。文溯星看着那个伏在地上，似乎正在剧烈地呼吸着的人，隐约间有一些不祥的预感。
那人伏在地上不断地干呕着，但是却什么都没能呕出来。过了片刻，突然，他的喉咙深处涌出了几根光滑的触腕。他的头部直接向五个方向裂开，变成了如同一朵有着五片花瓣的花朵一般的灰白色东西，而正中，则是仿佛花蕊一般的那几根触腕。
显然，噩梦没有就此停止，那个人，或者说正在转变成怪物的人的身躯如同吹气球一般膨胀起来，而唯一没有膨胀起来的，则是他已然变成了螳螂镰刃一般的左臂。右臂上仿佛春风吹过的草地一般生出愈来愈多的黑色长毛，变作了一只两米长，半径二十厘米多的粗壮手臂。
它的左腿变作了一条白色的羊腿，而右腿却化作了猛禽般的爪子，而将这一切拼凑在一起的身躯上，则像是什么遭受了严重烫伤而满是脓疱和水泡的**一般，而脓疱的汁水之中，却有着眼球样的东西正在不断转动。
林语莺看到这一幕，几乎恶心得吐了出来，而文溯星隐约间察觉到背后仿佛有什么人在注视着穹顶的方向，于是回头朝着维列斯中心看去。
十三层唯一亮着灯的房间中，一个人，一个染了淡青色披肩短发的女人，正端着咖啡杯俯视着这处穹顶，而那张脸，即使不仔细端详，文溯星，也知道她是谁。
张与潮。
第一百零一章 兽潮将至
文溯星清楚地看到，张与潮站在高层的窗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下面的穹顶，而穹顶之中的人，也已然变成了一只真正的怪物，一只真正的梦境兽。
那怪物撞击着穹顶的外壁，想要突破穹顶，从里面逃脱出来，但是这能够扛下陨石的一击的穹顶，又怎么可能被一只比人大上两圈的怪物轻易击碎。就在怪物用利爪和自己的力量对抗着穹顶的时候，穹顶中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地面上不知何时冒出了几个不小的喷头，而那喷头则突然喷涌出一条条火舌，将怪物整个包围在正中，灼烧起来。
梦境兽怕火，这件事是文溯星在内区习得的一个事实，面前的梦境兽在橙红色的烈焰灼烧之下，身体却并没有如他料想的一般燃烧起来，而是开始缓缓地融化。兽毛这类的毛发组织最先被烧尽，而皮肤和血肉，则像是加热了的猪油一般慢慢地化作凝胶状，然后又变成液体。而它融化后的黑色液体，也同样被点燃，在怪物的脚下造就了一片黑色的火海。
文溯星看着这“未来”的景象，瞪大了眼睛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火焰炙烤着的怪物就这样慢慢地化作一片焦油样的东西，然后又被燃尽。
他的脑子看着这景象，迅速地运作起来。这个梦境中的画面，意味着梦境兽虽然怕火，但是却不是一点就着，也不是在燃烧下会马上死去，而是会经历一个增温、融化、再燃烧的过程。
一直回荡在林语莺和文溯星耳边的那个声音突然消失了，两人睁开眼，林语莺躺在睡袋中，而文溯星则倚在她旁边的墙上。
“你确定，那是未来的光景？”
文溯星问了这样一句话，而林语莺似乎也是惊魂未定似的，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个梦境告诉了他三件事，一是星火计划会回收维列斯中心用于研究梦境兽，他没有在梦中找到具体的时间要素，但是如果有机会回去的话，一定可以找到。
二是张与潮很大概率在这件事上，和星火计划进行了一系列的合作。张与潮虽然自称无欲无求就是一个享乐主义者，但是她说的鬼话，文溯星是一个字都不带信的，张与潮和星火的合作必然发生，也必然出于某种目的。
三，就是最为重要的一点。怪物的身体结构并不会被火焰直接摧毁，而是在火焰的高温下缓缓融化，在融化的这个过程中，它们仍能继续行动。
这样一想，实际上目前他们对于可能到来的梦境兽的对应措施，实际上有着很大的瑕疵。如果只有火焰喷射器的话，很大概率会被怪物直接突袭喷射手，结果不言而喻。
文溯星想了想，大概确定了几件可能需要的装备，列了个列表先发给了曹叔，随后关上门，看着屋里的今川日向和林语莺“今天的事统一一下口径，就说是语莺低烧，我们两个照顾了她一上午，才醒过来，行吧。”
两人纷纷点头，突然，文溯星手腕上的终端响了起来，他看向屏幕，看到陈牧轩的名字，皱起眉头。
陈牧轩很少主动联系他，而陈牧轩既然主动联系了他，很大概率是已经出了些不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接通了陈牧轩的电话“陈长官怎么了？”
“第三波人潮遭到怪物袭击，现在损失已经过半，你们最好马上做准备，怪物推进的速度比我们想象的快得多，我这就把无人机拍到的图像同步给你，你准备一下。”
他打开终端的投影屏，将无人机拍到的全景图像放大，看到的一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各种生物的身体器官仿佛被无形的线缝合在一起所诞生的怪物，就那样啃噬着向外逃窜的人群，而人群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就那样被追逐、杀戮着。天空中扑扇着巨翼的螃蟹用钳子剪断人头，塞进它的猪嘴中。而地里如同蜈蚣一般的怪物从地面下伸出鱼鹰一般的长喙，将人直接吞进喉咙之中。
若说它们只是士兵，那么唯一坐镇不动，缓缓朝他们的方向行进着的那个庞大怪物或许就是这次进攻的司令。
那是一个比货运重型卡车还要大上一圈的存在，厚重的龟壳上，生着一棵翠绿的巨树，而巨树之上的则垂着一串串仿佛葡萄般的眼球。但是那巨龟的四肢，却是如同海龟一般，只能在地面上挪动。而那龟壳的朝前处向外伸出的，却并不是一只龟所应该拥有的脑袋。
人脸，无数张人脸，生在一根肉色的柱状物之上。而柱状物的最前端，则是一个巨大的裂口，口中，则是鲨鱼般的一排排牙齿。
文溯星看到这怪物，倒吸一口凉气。那些拼凑起的梦境兽并没有形态，也没有梦境，他们生于混乱，但是这个怪物，和之前的南之御座、狼人之类显然是一样的，他们拥有更为具体的形体，显然是生于某种特定的情绪或者是意志。
他看了眼一边的嘴炮剑，心中多少觉得有些不安。
如果说杀那只大龟需要他亲自上去，那么抵御怪物的时候，他肯定不在聚居地，因而他更需要尽快完善防线相关的一些事情，以避免他杀了最主要的怪物，结果聚居地亡于大量的怪物进攻。
他想了想，急忙起身“我出去一趟。”
文溯星此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要直接趁着怪物潮还没有抵达，先行对那个巨物进行斩首行动，这样在怪物抵达之后，他就能亲自协助抵御怪物们的进攻。
现在已然是下午，他现在裹尸布中有着大量残余的力量，现在出发，抵达怪物周围之后再勘察下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巨龟的梦境。找到巨龟的梦境之后，再用嘴炮剑对对方进行直接爆破。
整个计划就这样成了。
他拿上铁锹和嘴炮剑，跑出壁垒，爬到建筑的顶端一路向北跑去。而就在他经过前几天和那些内区人谈判的ktv周围时，他突然发现，ktv周围，正有无数个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人的东西正在游荡。
第一百零二章 崩溃的内区人
围在那个ktv周围的那些东西，看起来像是某种怪物和人类所嵌合起来的东西。他们就那样蹲在ktv前的大道上，朝ktv里面望去。而ktv门口，则用沙发、冰柜之类的东西堆起了一道防线，防线里面站着的，是那些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异常的人。
文溯星远远地望着那些被赶到大道上的人，他们之中的许多人，身体都开始出现了膨胀起来的部分，有的像是文溯星数个月前碰到的那只狼人一样，上面布满了稀疏的黑色杂毛，而有的人的身体则完全相反，肢体如同干尸一样萎缩发黑，像是被“献牲”抽干了生命力一般。
他隐约间意识到一个微妙的事实，那就是这些被逐出ktv的人，有的似乎正在朝着他认知范围内的怪物转变，也就是变成狼人，变成“离群”。
梦境既然能够造就梦境兽，那么催生梦境的情绪也能。那些身体变得枯槁的人显然和即将变成“离群”的人不同，他们受到与离群完全不同的情绪的影响。
文溯星蹲在楼上，观察着那些人隔着一道狼人仅仅一击就能破坏的防线对峙着。他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在这里观察一夜，确认这些人会变成什么样子。而就在他迟疑，还没有做出决定的时候，一股异香突然窜上了他的鼻尖。
香气，说到底就是令人愉悦的气味。而这几个月以来，他吃水果的时候能感受到果香，吃肉的时候能感受到肉香，时不时被张与潮下药的时候，也能嗅到一股子寺庙道观之类地方的香气，可是这股香气，和他近几个月来嗅到的味道，全然不同。
充满着鲜活气息，仿佛不断跃动着的，花朵香气。
而这种香气显然不仅仅是一种，而是千种万种。它们像是这座城市最新的征服者一般，在天空中游弋着。显然仍是深冬，但是这座大海之上的城市上空，却像是瓦尔基里驾着战车飞过般充斥着花朵的香气。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句话文溯星是很清楚的，而这突如其来的香气，显然预示着一些不是那么美好的东西。
嗅到这股香气的不只有文溯星，下面的人群，在嗅到这股馥郁的馨香的一瞬间，纷纷高喊尖叫起来，他们朝着那脆弱的防线扑过去，用已经开始被怪物的样子侵蚀的人脸哭喊着，祈求着，祈求他们的同伴让他们进到ktv里面。
文溯星俯视着那群人，眯起眼想了想，如果按照星火方面给出的计算，怪物们的进攻会在两到三天内开始。而那只巨龟的速度，比普通的怪物慢上不止一倍，可能要等五六天，才会抵达缓冲区周围。他不用那么着急地进行斩首行动，现在搞清楚下面的这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反而对于他未来的行动更有帮助。
他抓住高楼一旁的排水管，一路滑到地面，手中拎着铁锹走向那个ktv。虽然氯气让他们这群人蒙受了很大损失，但是ktv门口，仍有二十多个人据守在那里，可能里面的人更多一些。
文溯星走向门前，而那些站在大道上，身体发生了奇怪变化的人看到了走向ktv门前的人的样貌，纷纷吓得躲到一边，而其中显然还有些人窃喜着，似乎期待文溯星能够掀翻这个防线，让他们能够进去。
“把你们管事儿的叫出来，”文溯星站在那防线前，他不必多说什么，对方现在处于绝对劣势下，不可能拒绝他的要求“就说是公园的文老板来了。”
那守着防线的几人面面相觑，随后支使一人回到ktv内，没过一会儿，那人就又跑了出来，对那守着防线的人耳语了些什么，那守着防线的人点点头“文老板，请。”
文溯星跨过防线，跟着那两人走进ktv里面，他四处扫视起来，ktv里面的人显然精神萎靡，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食物，进攻聚居地的企图又彻底失败，似乎所有人在这里，只是等待着慢性死亡所带来的结局。
“外面的花香是怎么回事，我看你们嗅到那味儿后，好像很慌？”
文溯星这样一个无心的问题，直接让带路的人，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而那些瘫坐在角落里，靠着减少运动维持生命的人，显然也听到了这话。
“文老板！这话不能说！”
晚了。
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人倚在柱子上，脸上挂着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那张脸已经扭曲得不似人形，他拎起旁边的一块板砖，口中喃喃道“花仙子来了。。。花仙子来了。。。你们，我们，谁都活不了了！”
说罢，他一砖拍向为文溯星带路的那人。文溯星眼疾脚快，提腿一脚蹬到那人裆部，把那人直接踹回到他刚刚瘫坐的位置上去，随手双手举起铁锹，正准备照着那人的脑袋来一下，却被那领路人拦住了。
“文老板，大家，都是这个状态，饶他一命吧。”
“呵，反正他想杀的是你，”文溯星一摊手，而刚刚那人则倚着柱子傻笑起来。
两人不再在意那人到底怎么样，走进ktv上次和谈的那个包厢中，原本那里坐着的六七个壮汉，此时也仅仅剩下三人，其他几人都不知道去了何处。文溯星冷哼一声，目光扫过这几人周围密密麻麻的酒瓶子“几位老大，可好啊？”
“您是来嘲笑我们的？”看上去还算是清醒的一人坐起身“大可不必，我们现在就是一群野狗。”
“你们哪比得上野狗啊，”文溯星坐到一旁的沙发上“野狗还知道吃人肉呢。”
那壮汉听到这话，脸色忽地一变“文老板，我们和那个小畜生不一样，是有底线的。”
“是，然后过几天你们都饿死之后，文意宁就会把你们剁成块，加点海水炖汤吃，”文溯星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我看你身子骨还可以，接下来，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答的让我满意，你可以带上你的团队，我把你引荐到星火计划那里去，他们需要前线执行人员。”
那壮汉听到这话，表情变得不像之前那样硬气，过了片刻，他点点头“您问吧，我知无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