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遇袭
却说乐文治,自从昨晚带人去细柳坊,结果扑空以后,就觉得自己是被柯放耍了。
而且,莫名的,他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好像有什么未知的东西,正在接近一样。
范廷谦没有降罪于他,周进是被渊行帮‘解救’出来的,周举人自然也不会感谢他这位不择手段的总捕头。
乐文治一时有些气馁。
而接下来的几日,却让他感受到了恐惧。
偷袭、暗杀、围杀。
明枪暗箭、下毒等等伎俩,层出不穷。
他预料的没错,自己被人盯上了。
这天,乐文治在离自己家不远的巷子里,也就是他杀死胡六的那条巷子中,把刀从一个打扮成乞丐老翁的人身上抽出来。
他喘着粗气,如脱力般一下靠在墙上。
三天,乐文治遭遇了近十次刺杀,这些人或是精心伪装,或是根本不掩饰行藏,就是要杀了自己。
他们总在自己独行的时候动手,而但凡自己身边多有一个人在,这些人就不会出现。
乐文治总不可能时时刻刻带着衙门的手下,他总有落单的时候。
而他心中也是发狠,仗着自己从府衙中学得的武功,想要一较高下。
不过,这些人虽然手段不少,可武功似乎稍显平庸。
他们都很年轻,而自己与他们并不相识。
但乐文治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他看着脚边没有声息的人,这是唯一一个被自己留下的杀手,虽然已经死了。
他想到了自己唯一可能得罪过的人,就只有楚云清。
他还想到了那晚,自己在淮水画舫上跟柯放说的那番话。
乐文治不是没有怀疑过柯放,但他还是觉得,柯放要做什么,肯定瞒不过楚云清,所以这些刺杀,要说没有楚云清授意是不可能的。
至于为何要杀自己,他心里同样很清楚,言多必失,是因为自己说出了陈五一事,楚云清才要杀自己灭口。
而为何每次派来的都是些毛头小子,乐文治也有所猜想,不外乎,就是拿自己当做磨刀石了。
或者,是想着戏耍自己么,他冷笑一声,在墙上撑了撑身子,手提雁翎刀,就这么往家里走去。
应对了一波刺杀之后,他现在是不太担心还有人来的,因为那些人从来没有在自己家门口出现过,或许,这就是在守所谓的规矩吧。
乐文治对之嗤之以鼻,心里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倒有些庆幸,庆幸这些人死脑筋,守什么狗屁的规矩和道义。
如果换成是他,连番刺杀失手,直接去目标家中掳了其妻子家小,以做威胁便是。
乐文治摇头,只这一点,他就觉得楚云清成不了事,这些江湖人,终究也只能沉溺于江湖之中,难成气候。
他走进家门前的小巷,走到了门口,就在他‘因为到家想要开门,所以心神松懈‘’的刹那之间,墙边堆积的竹筐等杂物的阴影中,一道寒光骤然而来。
乐文治之前根本没有发现,此时只觉得心头狂跳,周身毛孔紧缩,一时间竟是直面生死。
这时候,他看清了偷袭之人,是一张年轻而普通的脸,对方眼中有着将要得逞后的狂喜,面部因激动而显得扭曲。
这一瞬间,乐文治想到了自己今日如何来之不易,想到了自己从前对出人头地的渴求,他心中登时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
千钧一发之际,他朝一侧闪了闪身子。
对方有些惊讶,甚至是错愕。
手里的匕首一下扎进了乐文治的肩胛,几乎要没柄而入,足可见这一刺的力道。
乐文治强忍剧痛,右手直接弃刀,反手成爪,五指弯曲如钩,竟直接抓破了对面之人的小腹。
他面露凶狠,嘶声一吼,便扯断了几条肋骨。
偷袭之人惨叫一声,一下松手,捂着腹部朝后退去。
乐文治手掌鲜血淋漓,手中死死抓着几截断骨,他脸色因情绪翻涌而涨红,此时朝前猛扑,在对面之人惊恐的表情里,把手上的断骨狠狠地扎进了对方的喉咙。
“啊!”短促的惨叫,无比凄厉。
血溅了乐文治一脸,他粗重喘息着,在对方身上擦了擦血手,起身时感到了一阵晕眩。
匕首上有毒!他瞥了眼还插在肩胛中的短刃,脚步踉跄着,提了自己的雁翎刀,想了想还是一头钻进了家中。
然后,直接说了一个地方,吩咐闻声出来的发妻去寻草头蛇。
其妻一脸惊慌,眼里带泪,还想多问。
乐文治气急,心乱如麻,抬手就是一个耳光,“老子现在都快死了,你还有工夫问东问西,还不快去!”
乐氏捂着脸,忍泪而去。
……
乐文治没死,草头蛇本就打算来寻他,乐氏前脚刚走,他便来了。
“这毒虽非剧毒,也是猛烈。”草头蛇一边上药,一边道:“不出一刻便要人性命。”
乐文治知道,今日若非对方恰好来寻自己,就算乐氏最后去请了对方过来,所看到的也只是一具尸体了。
当即,他就冲草头蛇躬身道谢。
草头蛇摆摆手,道:“其实在下今日来,是跟捕头大人告别的。”
乐文治一愣,连问为何。
“我是被安清和招进六扇门的,如今他死了,应天枭也死了,我跟六扇门里其他人说不来话。”草头蛇说道:“适逢今日收到故人来信,要去一趟京城,索性便辞了这闲职吧。”
乐文治连忙道:“就算是去京城,有个官身,终究也方便一些。”
草头蛇摇头,“此番是投于贵人门下,官身反倒成为掣肘。”
乐文治了然。
“既然兄台另有高就,小弟便不强人所难了。”他叹了口气。
草头蛇点头,问道:“你这伤?”
乐文治一听,当即脸色难看地将近来受人刺杀,以及心中怀疑说了。
草头蛇听后,沉默不语。
楚云清是何等人物?他不仅有所耳闻,更是亲手领教过。
应天枭就是死在对方手里,而安清和身上伤势与应天枭一样,定然也与楚云清脱不开干系。
况且,草头蛇虽醉心制毒,好歹也是六扇门之人,谢玉尧死的蹊跷,且就在安清和等人死后不久,此事要说没有关联,他是不信的。
而凡此种种,皆是指向楚云清。
草头蛇不是不想报仇,只是不敢。
151.惑神
这种明明知道杀友之人是谁,却无法报仇的心情,实在煎熬。
而且,楚云清现在坐稳了渊行帮帮主的位子,手下数千帮众,别说是想杀对方,怕是见他一面都不容易。
再者楚云清本身武功就非凡俗,尤其是一想到被正面格杀的安清和,草头蛇这心底就一阵绝望。
一听到楚云清的名声,草头蛇就甚感憋屈,所以这也是他想离开太渊州的一个原因。
身为南疆蛊毒传人,竟不能杀人报仇,这是何大的讽刺?
不过,既然杀不了,那就只能眼不见心不烦地去躲了。
而看到草头蛇沉默,乐文治便问,“兄台在想什么?”
草头蛇心道反正都要走了,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况且现在乐文治也恶了楚云清,心中定然也是记恨,说不定此人还能给楚云清制造一些麻烦。
所以,草头蛇便将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其中自然包括他与楚云清交手一事。
“你竟也不是楚云清的对手?”乐文治很是惊讶。
他当上总捕头之后,从六扇门里学了不少武功,比如先前杀人所用的“邪魂爪”,可跟眼前之人比起来,自己还不是对手。
按他之前所想,楚云清上位之前不过是个香主,而且早年也只是市井混子,能混出名堂全是晏红染提携,包括后来上位帮主,也是艾小舟帮衬,可谓是全靠了女人。
说实话,乐文治倒有些嫉妒楚云清的女人缘,可要说对他的忌惮,其中并不包括武功。
就算楚云清当上帮主后,也学了武功,乐文治也不觉得能比六扇门的武学还要高明。
先前他总觉得,即便自己不是楚云清的对手,彼此相差也该不远。
但没想到,竟连草头蛇都败给了楚云清。
且草头蛇还说了诸如安清和、应天枭、谢玉尧招揽的高手,这些人的死都跟楚云清有关。
乐文治突然觉得,要么是草头蛇怕的太深,怀疑过了头,要么就是自己以前太天真了,天真到不怕死。
自己究竟是在死亡的边缘,试探了多少次...
他有些愣神。
草头蛇看到他这幅样子,不由摇了摇头,“你想那号称太渊州横练第一的柯放,如今都心甘情愿在他楚云清手下做事,显然当初传言非虚。这楚云清素有狂声,必因其有杀人手段。”
乐文治咬了咬牙,很是不忿。
草头蛇不再多说,起身道:“大人这伤,只需按我药方定时服药,不出七日便可无恙。”
想了想,他又道:“如大人所说,针对而来的刺杀应该还会再有,前几次于巷中或为麻痹,今日便在家门前动手,看来已然不顾规矩。为了自身安全,大人还是留宿衙门,或者与人同行吧。”
乐文治脸色不免红一阵白一阵,心中对渊行帮,对楚云清恨意更重。
草头蛇摇摇头,告辞离开了。
乐文治坐在院里,神情阴翳地看向笼罩下来的夜色。
而不知是不是他因刺杀而太过敏感,他心里总觉得,现在黑夜里,四面八方全是人,都是拿着刀,下一刻就要冲进家门来杀自己的人。
不知不觉,乐文治精神有些恍惚起来。
他会突然朝某个方向看去,大喝一声‘什么人,出来!’,或是猛地弹跳起身,挥刀乱砍一通,亦或莫名其妙地怒斥怪叫,口中痛骂不已。
他觉得有很多人,都在暗处看着自己,在等自己露出破绽,然后一击必杀。
“楚云清,我知道你来了,还不现身!”乐文治提刀,警惕四顾。
“柯放,你也来了吧?”他突然回头,一刀砍向椅子。
“还有谁?都出来!”他语气愤怒,却难掩惊慌失措。
而就在这时,院门处忽然传来响声,有人开门进来。
“啊呀!”乐文治陡然一声大喝,双目血红,直接将刀甩了过去。
然后,跑了一路,满头大汗的乐氏,便被一刀劈中。
她张了张嘴,看着朦胧夜色下那道如癫如狂的身影,努力朝他伸出手,但什么话都未说出来,手臂便颓然落下。
院中,乐文治对此毫无察觉,他头发散乱,面朝四下恫吓。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惊扰了邻里街坊,有人看到了巷中堆放的杂物旁的尸体,连忙去报官,有人听见旁边院子里有人在大吼大叫,而院门还没关,便大胆进来瞧。
然后,就看到了浑身是血,死在一旁的乐氏,以及院中那仿佛疯魔般的乐文治。
“啊!”这人当即惊叫,连滚带爬地出了院子。
“乐文治杀人了!”
这一声,尖锐穿空,直将还恍惚着的乐文治惊醒。
他只觉得自己喉间沙哑疼痛的厉害,然后,就看到了躺在院门那边的身影。
“谁?”乐文治晃了晃头,小心朝那边走去。
等看清地上的人是谁,以及其身上的那柄带血的雁翎刀后,乐文治整个人就是一炸,浑身发凉。
“绾儿?”他张了张嘴,看着地上那无比熟悉之人睁着的双眼,那无神的眼中映着夜色。
“不,不...”乐文治摇头,后退,难以置信而悲伤,他眼睛有些模糊了,脸上全是冰冷的泪水。
外面的街巷中,已经有了跑动之声,依稀还能听见‘乐文治杀人了’、‘人在哪’、‘快去报官’、‘他就是官,要去找知府大人’等话。
乐文治无比难受地看了发妻一眼,咬牙,毅然回头,去了房中,将银钱草草一收,翻墙跑了。
墙边的阴影处,笼罩在黑袍之中的草头蛇静静看着这一切,末了,方才叹了口气。
“阿力兄弟,此事过后,可能不再追究在下了?”他说。
就在与他一墙之隔的外面,有人似是笑了下,声音传来,“当然,预祝兄弟此去京城,前程似锦。”
脚步声渐去,还有毫不掩饰的笑声,笑得猖狂而恣意。
草头蛇心中不免一寒。
楚云清便是人中豪杰,其手下又有如此心狠手辣之辈,这太渊州,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不过,依着他对楚云清的了解来看,对方不像是这般绝户之人。将乐文治对柯放用过的惑神香,反用于乐文治身上,着实狠毒。
阿力么,草头蛇忽然在想,以此人手段,今后会不会反噬楚云清?
那一定会很有趣吧。
152.要离
乐文治杀人潜逃的消息,楚云清是后来才知道的。
他觉得无比意外,这家伙竟然杀妻?
他为何要如此?
其中是否有内情?
傍晚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但这些,没有人能给他解答。
楚云清总觉得以乐文治的心计,不该就轻易落到这般,似是被逼迫的境地。
而之前从渊行帮里挑出的那些在他看来,是年轻有为的小伙计们,并没有抓住这次的机会。
这些家伙在近几日为杀乐文治,而付出的努力和所用的手段,楚云清是听说过的,柯放等人也一直在关注。
可不论是哪一种,都未奏效,他们毕竟是还年轻的帮派人员,而乐文治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小捕快了。
他随着地位的升高而逐渐增长着阅历,在府衙中锻炼着人情世故,在六扇门那堆积如海的卷宗里汲取着经验,且武功也在变强。
所以,乐文治不是这些后辈能够轻易对付的,他们的手段虽然层出不穷,可面对的却是一个江湖经验更甚他们的一府总捕头。
因此,个人的武功在此时才会尤为重要。
但可惜的是,在这一方面,更是这些后辈的短板。
楚云清也觉得可惜,尤其在他听闻傍晚时,有人竟直接在乐文治的家门前动手的时候。
这些帮内的年轻人,已经失去了耐性,手段也捉襟见肘了,所以才想着破坏规矩。
说实话,楚云清对此并没有太过不悦,他是个懂得变通的人,不过这回本就是对这些年轻人的考验,他才没让帮内的老手出马,如此破坏规矩,当然不行。
这个时候,靳拓已经去教训这些小子了。
……
如此正值深夜,楚云清坐在阑干边上,迎面是寒凉的风。
他在想,庸王府如今覆灭,太渊州内逍遥散的生意如今大不从前。
青楼勾栏等风月买卖都被各家瓜分,皆大欢喜。
渊行帮所接手的淮水画舫的生意,也算是走上了正轨。
赤焰教暂时隐没,于太渊州销声匿迹。
碍事的乐文治又成了过街老鼠,亡命天涯。
那么,是否就到了他要离开的时候?
自己虽然没有除掉乐文治,但现在的结果,已经足够让范廷谦满意了。
那么,有他暗中的支持,哪怕只有一点便利,再加上渊行帮的底蕴和所积累的资源,只要宗门不找茬,那自是能在这太渊州内稳稳当当。
有没有自己,似乎并没有太大区别。
楚云清喝了口热茶,说起来,自雷劫谷之后,小辅助便因自己久而平静的内心而沉寂下去。
虽然自己平时也不误修行,但不论是真气的增长还是气血的提炼,终归还是慢了太多。
现在还不到四十年的修为,虽然在自己这般年纪里,这种两倍于同龄人的真气,已然属于天才了,但这世间及江湖中的比较,可从来不只是同龄人之间。
打了小的出来老的,可从不只是说说而已。就算是有神秘的青璇小斧在,也难保万无一失。
毕竟,楚云清还记得在雷劫谷时,谢凌徵可是以那斩心葫芦中的庚金剑气,换得了能多喘几口气,多说一句话才死。
那么,像斩心葫芦这种奇异之物,谁说就没有了呢?
万一还有能抵挡,甚至是克制青璇小斧的神兵呢?
自己的本事还得要过硬才行。
想到这里,楚云清便想到了那把封禁着劫雷的雷劫剑。
那可是‘疑似灵兵’,若有此为助力,足可弥补自身的短板和不足。
但假于外物不是楚云清的习惯,况且这把剑颇为邪性,他摸不透,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将其掌握,是以才一直搁置着。
可如今既要去京城,若留下雷劫剑,柯放等人也无法触碰其上劫雷,亦是个埋藏的祸端,所以他肯定是要带上这把剑去京城的。
但京城之中,风云诡谲,能人异士无数,说不定就有人能发现雷劫剑的端倪。
怀璧其罪,可引来杀身之祸。
楚云清有些纠结,他先前不是没有派人去寻那叫周望潮的道人,可莫说是那算命的铺子,便是康乐坊乃至整个太渊城,找了多日,都没有此人踪影。
自雷劫谷之后,那便是见的最后一面,此后这人竟再未出现过。
死,倒是不太可能,更像是离开了。
想到这道人说他为雷劫谷等了多年,不难猜测,这家伙也是知道雷劫谷中禁制阵法的,只是没胆子进去而已。
楚云清对雷劫剑这等东西的见识毕竟还是少了,他不是方士,也没有如此传承,所知绝大多数都来自渊行帮内所藏,在这方面,还是不足。
所以,他才更要出去见见世面。
至于害怕,人生路上,从不是顺风顺水的,楚云清走到今天,也不是全靠运气。
京城之行,乃是必然。
……
楚云清既然做好了决定,那总是事不宜迟。
他打算明天便知会柯放等人一声,交接好帮内事务,然后便走。
至于对帮内其他人的理由,便是还在太渊州内,只是去跟其他帮派商谈生意,亦算游历,不久便归。
反正当初的老帮主也是时常闭关,重病缠身之后,也啥事儿不管。
楚云清就这么打算好了。
而就在这时,柯放噔噔上楼来了,看表情,好像还有些犹豫。
“正好有事打算通知你一声,你就来了。”楚云清说着,看到了他的神情,“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
“那倒没有。”话虽如此,柯放仍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楚云清不悦道。
柯放咬了咬牙,低声道:“我一在城门的弟兄跟我说,阿力今晚动用关系,送了一个人出城。”
楚云清听后,一怔,然后笑了,“你该不会想说,那人是乐文治吧?”
“清儿哥!”柯放语气一沉。
“好吧,你说,是谁。”楚云清收起玩笑。
“草头蛇!”柯放说道:“就是六扇门里那个用毒的狗东西,前几日乐文治的惑神香,就是他给的。”
楚云清眼睛眯了下,“你怀疑什么?”
柯放摇头,“我没有怀疑阿力的意思,只是,他明明知道咱们现在都在找草头蛇,为何还会放他出城?他俩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楚云清沉吟片刻,道:“要不,唤他来问问?”
153.托付
直接喊阿力来,那肯定是不太好的,这就有种当面对质的意思。
尤其一个是当事人,一个是‘打小报告’的,楚云清就是大家长,这样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可毕竟,阿力此举是有些过分了,尤其是在当下这个时候。
“从之前阿力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不认识草头蛇,起码是没什么交情的。”柯放说道。
楚云清点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楼梯方向,开口道:“阿力之前是康乐坊堂口的老人,平时也很规矩。”
规矩的意思,就是比较安分,接触不到草头蛇这等人物。
毕竟阿力以前只是一小小帮众,若不是因楚云清崛起,他也不能跟着混出头来。
“可这事儿,难不成就这么算了?”柯放问道。
“暂且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吧。”楚云清最后道。
柯放还想说什么。
“阿力一直谨小慎微,对帮派也是忠心耿耿,这一次或许是有什么内情或苦衷。”楚云清说道:“我不日就将启程入京,帮里的事情,还得需要他多帮衬你。”
“这么快?”柯放是知道他要去京城的,这一点,在雷劫谷时就曾提起过。
虽然柯放不知道晏红染的事情,但还是能猜到艾小舟在楚云清心中的分量,以及前一阵子突然来太渊城的楚环玉。
楚云清是放心不下这个弟弟。
而且听说,来年楚环玉还要参加春闱。
这可是大事,即便是柯放这等江湖人,对读书人和科举的士子,都是心怀敬重之心的。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哪怕不至于是自惭形秽,也难免觉得对方身份更尊贵一些。
柯放倒羡慕楚云清,有这么一个读书苗子的弟弟。
楚云清点头道:“我打算明天就走。”
柯放虽然不舍,却也知道一旦他做出了决定,轻易不会改变。
“那帮里?”他问。
“借口我已经想好了,而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可能会很久。”楚云清的声音微沉,“帮里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你了。”
“我?不行不行。”柯放先是一愣,下意识就要拒绝。
若放在以前,他当然是很乐意当这个帮主。
那时候只想着威风,觉得自此就能高人一等,在这太渊州里亦是一方枭雄。
可自打有了雷劫谷一行后,柯放就彻底熄了这心思。
若没有楚云清,是他柯放被卢少卿等人征召而去,恐怕早就死在了谷里,渊行帮必将四分五裂,多年积累下的家业也将不复存在。
他就会是罪人,死后也无颜面去见老帮主和诸位弟兄。
所以说,从那之后,柯放就知道了身为帮主,究竟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他并没有这个实力,也没有这个胆略。
“我是不行的。”柯放摇头,苦笑道:“要说平时有你在前边顶着,我只听从差遣,这肯定没问题,可要管整个渊行帮,我肯定做不到。”
楚云清皱眉,“你当初不是还想当帮主么,怎么现在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了?”
柯放一脸苦相,“那也是以前啊,现在,唉,我觉得我是真不行。”
“你不愿意接下这个差事,那你说,我该交给谁?”楚云清问道。
柯放也是颇为纠结。
“靳拓?”楚云清问道。
“他就一莽夫,平时闲散惯了,哪会想被帮内事务缠住,也没心思放在这上面。”柯放马上摇头。
楚云清笑了,“那就阿力。”
柯放这一次倒是没有马上否决。
毕竟,阿力虽然出身低微,可为人上进,心思细腻又颇有能力。
柯放与他相处也是有不短的时间了,即便武功还是阿力的短板,可这人不论是魄力还是手腕,都非等闲。
要不然,陡然被提拔上来的阿力,也坐不稳如今的位子。
底下的兄弟,当然是服他的。
可是,因为有方才所说之事,这在柯放心里,仍然是一个疙瘩。
楚云清道:“你觉得凭阿力的本事,他能不能处理好帮内事务?”
柯放老实点头,“比我肯定是要强的。”
楚云清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一个还无法下定决心,颇为犹豫。
另一个则静静喝茶,仿佛什么都未放在心上。
半晌,楼梯那边终于传来脚步声,有人上楼了。
楚云清眼底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笑意。
柯放回头看去。
一身黑衣干练的阿力走来,抱了抱拳,“清儿哥,柯堂主。”
楚云清听见他对自己的这声称呼,心中不免笑了笑。
一般来说,除非是在私下,否则阿力不会像柯放这莽人一样,这么称呼自己。
只要在帮派中,他总会称呼自己为‘帮主’,哪怕是在这阁楼里。
现在,却是这么更显亲近的称呼。
再一想到对方在柯放到来不久,就等在了楼梯拐角,楚云清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以阿力的修为,这般距离隐藏气机或许能瞒过柯放,却瞒不过自己。
这小子,心机愈发深了。
楚云清放下茶杯,笑容亲和,“这么晚过来,有事?”
阿力看了眼同样看过来的柯放,眼帘一低,“没有,只是方才巡视,见阁楼的灯还亮着,上来时偶然听到了你们的交谈声。”
他还是没说有关草头蛇的事情。
柯放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楚云清倒是没什么表情,“是啊,我俩正说明天的事儿呢。”
“明天?”阿力疑惑。
“明天,我就要走啦。”楚云清感慨道:“该去京城看看环玉了。”
阿力早前就在康乐坊,当然知道楚环玉。
此时闻言,也是道:“的确,清儿哥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他了吧。”
这句话,倒是更显得他与楚云清亲近,毕竟,柯放虽然知道楚环玉是谁,可更多的便不知悉了。
柯放心里叹了口气,再看着阿力的时候,心情一时有些说不清的复杂。
楚云清点头道:“是啊,快五年了,有些想他了,所以才想去看看。”
“那要多久,做足准备了么?”阿力问道:“要不要先安排一下京城那边?”
渊行帮在京城还是有些人脉的,早前晏红染去京,也是事先知会过一声。
楚云清微微一笑,“我动身倒是不必这么麻烦,方才我跟老柯苦恼的,是家里这一大摊子,以后交给谁。”
阿力眼底一闪。
……
混帮派,是一条求生之计,没有人不想出头。
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终日碌碌无为,谁也不想。
阿力是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人,他不甘于在康乐坊当一个负责值守的小兄弟,所以才会在楚云清展露野心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跟随。
彼时是楚云清的机会,而他了解楚云清,知道他不是一个会无谓冒险、不知死活的人,所以这也是阿力的机会。
他抓住了。
果不其然,楚云清后来当上了帮主,而他也水涨船高,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帮内小透明,成为了众人口中的力哥。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有本事的,而且楚云清对自己也是极为器重且信任。
那么,如今对方就要走了,渊行帮也该交给一个人来照看。
阿力觉得,这个人就是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没有这个能耐。
他之前看到了柯放匆匆而来,下意识就跟了上来,所以才躲在楼梯拐角,听见了楼上的谈话。
阿力没有怪罪或是记恨柯放的意思,他了解对方,因为这正是柯放对渊行帮和楚云清忠心,才会这么说,这么忧心忡忡。
以后的渊行帮也需要柯放,更需要这种人。
阿力很想毛遂自荐,可当看到对面那人隐隐含笑的眸子时,他的话便堵在喉间,有些说不出来。
老实说,在渊行帮里,他可以瞧不上所有人,认为自己比他们都强,可唯独除了楚云清。
阿力也是入帮多年的老人了,他很清楚地知道,外界对楚云清的传言不尽其实,这人远没有所表现出来的这么莽撞。
当外人都说楚云清是靠着晏红染才当上香主,才有了今天的时候,阿力却知道,他们没有看见晏红染早年跟在楚云清屁股后头的时候。
这是个很有心计的男人,又极其擅于隐忍,当年看似是横空出世,却又在某些地方透着巧合。
阿力私底下,其实有偷偷调查过楚云清,在早前还在康乐坊的时候。
比如那家酒馆,比如楚云清每隔几日总会消失个把时辰的时间。
阿力没有细究,也没有能力涉入更深,但他知道,对方身上怀有秘密。
直到彼时楚云清的跟班,李二隐藏的身份暴露,阿力才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会不会,其实楚云清也是衙门的人?
那晚晏红染将楚云清唤去酒馆的时候,就是阿力去招呼的,他并不知道酒馆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李二死了,而陈文静是被楚云清抱着出来的。
阿力那个时候很怕,还有些彷徨,因为他平时跟李二的关系就不错,唯恐会牵连到自己身上。
但没有。
后来,这件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除了李二是李鹰,是六扇门的卧底之外。
再后来,楚云清上位,一路过程看似平淡,可在此过程中,却死了太多的人。
被无数人倾慕的晏红染,武功高强的方震等几位香主,陆景、陈五等有力竞争帮主之位的堂主。
包括后来说是被仇家找上门的安清和,以及莫名其妙被截杀的谢玉尧。
这些人的死,都在那几天内发生,而事件的中心,就是渊行帮的帮主继任,楚云清便是风云之中的旋涡。
及至不久前,宗门中人前来,彼时阿力都以为这一次楚云清要折了,甚至帮内的不少人,都觉得楚云清是时运不济,好不容易当上帮主,就有了大麻烦。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除了那些头脑发热,真以为跟着卢少卿等人就能发迹的家伙死在了雷劫谷外,楚云清和柯放都完好无缺地回来了。
并且,反倒是卢少卿等人死在了那里。
雷劫谷内的凶险,阿力也听说过,而那近千个帮内弟兄进谷的作用,他也有所耳闻。
换句话说,如果卢少卿等人是被楚云清格杀或是坑杀的,能帮他的,就只有柯放和艾小舟。
如果说,从前阿力对楚云清是前行者的敬意,那这一次,楚云清的能力,则让他感到了畏惧。
所以阿力从不敢忤逆楚云清,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直到柯放无意间透露出,楚云清或要离开赴京的消息。
阿力这才觉得,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
阿力的心理活动,楚云清和柯放都不知道,只是见他仿佛在想些什么的样子。
“阿力,你觉得,谁能担当大任?”楚云清问道。
阿力想了想,在判断他这是故意试探还是真心想听自己的意见。
“清儿哥觉得呢?”他试探道。
楚云清一笑,“我觉得你就行啊。”
阿力一怔。
楚云清说道:“老柯说他自己不行,其实也不差,渊行帮毕竟是个大家子,要考虑的事情很多,少不了要跟各方打交道,需要的是一个能左右逢源且有自身决断的大家长。这一点,老柯还需多学几年。”
柯放点头,他并不否认,这的确是自己的不足。
阿力反而有些犹豫起来,“可为什么觉得我行呢?我当上香主才没多久。”
“帮里的兄弟都服你。”楚云清笑了笑,“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也是个不甘于现状的人,我在康乐坊的时候便知道。”
阿力突然有些慌。
“这既是重任,也是机遇和挑战,更需要信得过的人来担当。”楚云清沉声道:“或许你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但机会从来不会给你提前准备的时间。”
阿力咬了咬牙,明明这就是自己内心的想法,可事到临头,真当对面这人提出来的时候,自己反倒不敢张口了。
楚云清看着他,平静道:“阎力,我现在问你,你能不能担当此任?”
阿力有些愣神。
这是对方第一次喊他的大名。
一旁的柯放也有些意外,这还是他刚知道阿力的全名叫什么。
楚云清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就坐在窗边,身后便是无边的夜色,如同被他披挂。
场间一时静谧,气氛隐隐有些凝重。
阿力喉间咽了咽,脑海中一瞬想到了太多太多。
他的不甘,他的挣扎,他的欲望。
种种的一切,让他眼神陡然坚定下来。
“我能,我可以的!”阿力一抱拳,沉声道:“我可以做到,绝不会辜负帮主的信任和期望。”
楚云清看他半晌,这才温和一笑,“我当然相信你,以后渊行帮,就托付给你了。”
154.烤鱼
只是过了一晚,有关楚云清要出海商谈生意的消息,便上下传遍了渊行帮。
本来楚云清的理由,还是在太渊州内。
但阿力听后,便说太渊州内各方势力有数,有资格跟渊行帮谈生意的,恐怕也就只有宗门了,如此说并不能让人相信。
所以,便有了‘出海’。
当然,只是暂时的。
这天风和日丽,难得一个没有喧嚣的冬日。
长亭外,柯放给楚云清牵马,阿力和靳拓等渊行帮的一众香主和精锐随行,还有一大早就赶来的黑虎帮帮主沙通天。
人虽不多,但也得有几十人,这般送别,倒是颇大的声势,惹了不少人往这边看。
柯放和沙通天几人随楚云清又走出了一段距离。
“好了,该说的,该嘱咐的也都说过了,你们这便回吧。”楚云清看向众人,语气中,难免也有感慨之意。
这里是他的故乡,二十年没有离开过的地方,如今却要远行,要说心里头没有不舍和翻涌是不可能的。
“清儿哥,你这趟去,可别久了。”柯放的语气也有些哽咽,很难相信,他这么一个粗壮的汉子,竟还有如此感性的一面。
楚云清笑了笑,用力捶了下他的肩膀。
靳拓故作洒脱道:“帮主这一去,一定能在京城闯出一番天地,届时咱们这些元老,岂不是能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楚云清对这混不吝也是摇头。
沙通天抱拳道:“楚帮主,一路顺风。”
楚云清也是道:“我这几位兄弟,日后还希望沙帮主能多加帮衬。”
沙通天连道‘不敢’。
阿力神情认真,抱拳道:“此去山高路远,京城也不比咱们太渊州,如果清儿哥腻了,回来还有好酒,更是逍遥。”
靳拓不悦,“好男儿志在四方,恁地说这些丧气话。”
阿力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时候,远远地有两骑而来,近前时匆匆下马。
“是衙门的人,他们怎么来了?”柯放有些疑惑。
“楚帮主。”其中一骑从取下食盒,拿出酒壶倒酒。
另一人说道:“听闻楚帮主今日便要远行,知府大人本要相送,却因公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所以特意吩咐取美酒一壶。”
“知府大人的送别酒?”楚云清笑了下。
柯放听后,说道:“我知道清儿哥不喜饮酒,可这离别前,还是喝一杯吧。”
楚云清一笑间接过,仰头饮尽。
“人分千里外,兴在一杯中,多谢范大人的好酒!”他朝众人爽朗一笑,抱拳道:“诸位,这便走了!”
酒杯抛起,人已上马。
柯放忍不住道:“清儿哥,保重啊!”
楚云清一抻缰绳,高声道:“保重!”
柯放在后边连连挥手。
靳拓也是喊道:“帮主,等你回来啊!”
衙门的两位差人不由感慨一声,“楚帮主真乃豪杰。”
“有缘再见。”阿力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在心中默默说道。
……
楚云清没有走水路,本来经由怒河码头,走水路是最快的,但他二十年没出过太渊城周遭,这回想好好再看一下太渊州。
所以,他一路骑马,虽是风尘仆仆,也是逍遥自在。
平时便露宿野外,以天为被地为席,怡然自乐。累了就留宿客栈,洗个舒服的热水澡,去一去一身乏气。
他的脚程不快,却还记得先前‘出海’的借口,所以这一路也没有太过抛头露面,还稍稍伪装了一些。
几日后,他已经在太渊州的边缘了。
地图上显示,等翻过眼前的这座山,再走不远就有一座小镇,那里也是码头。
到时候,他若不想再跨越山河,奔袭千里赴京,就可以坐船了。
天色渐晚,楚云清不欲翻山越岭,且这等地方,人烟稀少,保不齐就有靠山吃山的绿林豪强,自己也没必要去招惹。
索性今晚便先露营,等天亮再赶路。
“艾小舟应该收到我的信了。”楚云清坐在小溪边,一边烤鱼一边想着。
他在离开太渊城的时候,就给艾小舟去了信,虽没说抵达的具体日程,但想来对方也有了心理准备。
接风洗尘肯定是必不可少的,到时候,可得好好宰一下这个天子脚下的狗大户。
楚云清有些期待的开心,想着走神的时候,连鱼烤焦了都没注意。
马就拴在一旁的树下,吃了上好的马料后,此时正嚼着草根,无聊似的打着响鼻。
这时,马儿忽地踢踏了几下蹄子,耳朵也支棱了支棱,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有些不安。
楚云清微微发散的思绪一收,眼神眨动时已经恢复平淡,眼角的余光,瞥向了几丈外的林中。
“嘿,好香的烤鱼。”一个有些沙哑,却透着诙谐的声音传来。
与此同时,还有根本不加掩饰的,踩断枯枝的脚步声。
火堆被风吹起了火星,火光闪烁着,林中的身影渐渐清晰。
楚云清手上依旧翻转着串鱼的树枝,随意看了过去。
来人中等身材,一身儒衫污渍斑斑,多是脏污油迹,下摆还沾着不少茨球等干枯植被,一双靴子也是有些破烂,针线崩开,左脚还露了脚趾。
很难想像,穿着这么一双鞋,怎么敢在密林里行走,也不怕扎脚。
这是个透着狼狈和寒酸穷困的人,包括他散乱的发髻,也是毫无光泽的灰色,如杂草一般。
而他的脸上,亦是脏兮兮的,好像是涂了一层漆,让人难辨真实相貌和年纪。
都说行走江湖,看人先看眼睛,可此人的眼睛平实却无神,就好像真是一个穷苦潦倒,被生活打击的不堪的落拓人一样。
他的身上没有半点气血的压迫,或是真气的波动,呼吸之间,气机杂乱,好像还身体抱恙,有着伤病一般。
这家伙一直盯着篝火上翻动的烤鱼,咧着嘴,露出一口反光的白牙,几乎是小跑着过来。
楚云清抬了抬眼,对方除了那一副好牙口外,还有那藏在宽大袖子里,在火光下泛着如玉光泽的双手。
整洁干净,质感修长。
这是一双弹琴抚箫的手,也是用剑的手。
在相距还有三步之时,来人伸出了手。
155.剑鸣
楚云清眼睛眯了下,却没有其他动作。
来人的手在他面前顿了顿,似有意外道:“你这小辈,竟不怕我?”
楚云清反而有些奇怪,“我为何要怕?”
对面的人愣了下,“你不知我是谁?”
说着,他还低着头,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番,且原地转了转。
这么一来,夜风里便多了些酒楼里的油腻味道。
好像是椒盐鸭,还有五香鸡。
“不应该啊,你难道不是渊行帮的楚云清?”来人问道。
楚云清笑了下,“是我。”
“那就怪了,你竟不认得我是谁?”来人还是锲而不舍,甚至有种羞恼。
楚云清摇头,“你只说你今夜来的目的就好,多余的废话,没必要。”
对面的人愣了下,然后笑了,脸上的黑漆似乎更深了些。
“以往只是听闻楚云清的狂名,还在想会是什么样的后辈,今日一见,果是狂人。”他说,“就是不知道,你的手段能否配得上这狂声。”
楚云清撕了片烤鱼,有些焦黑,但味道还香。
“手段与否,只要你够胆来领教。”他淡淡道。
“好个猖狂的小子,那就接招!”对面之人轻喝一声,朝他骤然点出一指。
他穿着儒衫,袖袍很广,这双手藏在里面,就像是叶底藏花,又像是隐没在云雾中的群峰,初始难以看清,可真当近前,才知其诡谲。
这一指如剑,锋芒毕露,空气中传来刺耳的裂帛声,仿佛真是一把剑穿空而来,有刺穿一切的威势。
而剑指未到,剑气先至,咫尺之间,呼啸不绝。
楚云清眼神一凝,张口就吐出一道金光。
对面那人似乎是惊了下,“剑丸?”
剑丸是极高明的剑客才能修成的技巧,已然无需再用手中三尺剑,反而炼一口剑气于气海丹田,时刻温养,只等需要便可吞吐而出,摧金断玉,瞬息杀敌。
但下一刻,他眼神就是一松,因为这金光并非凌厉,倒更像是纯粹的真气。
可还不等他完全放松下来,两人之间便出现了一阵如钟碎的轰鸣。
这是剑气的溃散,呈现出完全的崩溃之势,金光炸裂,剑气四溢,两人衣衫登时猎猎作响,继而同时激发护体真气,而一旁的火堆却如被风割,崩散向四处。
“怎么会?”落魄的中年人一时惊愕,对方只是寻常的江湖人,竟能破去他的剑气?
楚云清护体真气金光湛湛,此时朝前挥手,金光如受牵引,迅疾而去。
“分海!”中年人眼神一厉,单手朝下一劈。
其势如剑落,让人看到便有一种仿佛阻在此人眼前的一切,尽皆会被斩断的错觉。
楚云清眼中有过刹那的恍惚,就好像此时所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足可劈山分海的杀剑。
这是意境,可以惑人心神,摄人胆魄。
“所谓狂人,不过如此。”中年人心中冷笑。
下一息,就在他以为对面之人将要一分为二的时候,如狂瀑般汹涌的真气便扑面而来,那是璀璨的金光,刺得让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如此全力的爆发,就算是挡下了“分海”,也足可将他体内真气消耗一空,此子果真鲁莽。”中年人暗暗摇头。
分海剑势被金光冲刷,逐渐化去威势,而等金光消散,眼前便又陷入深夜。
天上月光隐没在云层之中,四下有种诡异的寂静。
楚云清已然站在五步之外,身上衣衫可见几道如刀割般的平整破口,只不过没伤到皮肉。
他的眼神有些凝重,在看着对面那颇是有几分玩世不恭的中年人的时候。
此时,对面那人有些遗憾地摇头,“你说你,打便打了,怎么还把鱼拿走了?”
楚云清就烤了两条鱼,都在手里的树枝上穿着。
“装腔作势。”他冷笑一声。
中年人耸了耸肩膀,浑身懒懒散散、松松垮垮的,像是没有骨头。
“方才那一招,你的真气应该耗尽了吧?”他说,“不得不说,能挡下我这两剑,在这太渊州江湖里,你足可自傲了。”
楚云清笑了下,“那我是不是还应该感到荣幸。”
“你如果能这么想,那真是太好了。”中年人也是咧嘴一笑,一口白牙森然。
楚云清翻脸如翻书,一下笑容收敛,杀气腾腾,“方才只是热身而已,还有什么手段,尽管用来!”
“不知死活!”中年人冷哼一声,右手朝前,隔空便是一抓。
楚云清只觉一股强劲的吸力从前而来,脚下一时竟是不稳,如被风推般就要朝前扑去。
与此同时,对面那人右手猛然一握。
楚云清只感到呼吸一窒。
周身一紧间,仿佛有来自四面八方的看不见的压迫施加在身,这种感觉,比当初在雷劫谷时,那谢凌徵的阵法还要清晰沉重。
肌肉的紧缩,让他身上传出压迫筋骨的声响,而护体金光亦是摇摇欲碎,分外黯淡。
楚云清憋足力气,却如被束缚,半分也动弹不得。
对面,那中年人手掌成握,也是微颤,显然维持此招也不容易。
继而,他抬起左手,并指成剑,指间上锋锐气机陡然萦绕。
“死吧。”他左手朝前一送,嗤然声里,便是剑气破空,直朝楚云清而去。
时间仿佛变慢了,一边是言谈间好似全然带着玩笑,可眼神却杀意冰冷的中年人;另一边是被天地气机束缚到动弹不得,只能无力挣扎的楚云清。
两人相隔不远,彼此能看清各自的眼神。
好像下一刻,楚云清就要身首异处。
便在此时。
“如此托大,莽撞竖子!”蓦地,一个声音,突然传进楚云清的耳中。
楚云清眼睛动了动,“谁?”
“开口求老夫,老夫便救你一命。”声音又道,清晰却不含感情。
“好,求你。”楚云清没有丝毫犹豫。
“……”
此刻,剑气已然近前,欲要临身。
楚云清几乎要忍不住勃发气血,强行挣脱出来,然后一记青璇小斧送对面那人上西天。
不过幸好,他赌对了。
是背在身后,被麻布包裹起来的雷劫剑抖了抖,出现了轻微的颤动,继而便是一声铿然,仿佛利剑出鞘。
对面的中年人在剑动的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机,眉角便挑了挑,有些意外。
而当剑鸣的时候,他一下脸色大变。
156.真君
铿然声尚且未散,森冷之意已然弥漫,就如秋霜铺展,顷刻落满。
来袭剑气无声湮没于空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看似诡异,可在中年人的感知之中,却是一股更为强烈的剑意,撕裂了此间的气机,不仅溃散了他的剑气,更将场间的压迫荡清。
对面,楚云清活动了活动手腕,扭了扭腰,身上一阵噼啪作响。
“他背后的那把剑,是神兵,还是什么?”中年人气机被迫,受剑意侵袭,忍不住后退几步,张口吐血。
楚云清心中对雷劫剑忌惮更深。
中年人没敢再出手。
“还不用你那杀招结果了他,在等什么?”不含感情的声音在楚云清的耳边响起。
“我现在真气耗尽,没办法动用青璇小斧。”楚云清张口就来。
“你不必如此大声,动动嘴皮子老夫就能听到。”声音正是从雷劫剑中传出。
“你以‘老夫’自称,莫非是人?”楚云清故意道。
“你说呢?”
“还真没想到呢。”
“呵,在雷劫谷时,你便警惕非常,回了太渊城,更是时时戒备,这般姿态是做给谁看?”
“我总是这样。”楚云清笑了笑。
“你觉得老夫会信么?”
“所以,这剑真有了剑灵?”楚云清眼神闪了闪。
“可以这么说。”
“那你,该不会真是燕长雨吧?”楚云清试探道。
而他心里,已然是警惕万分。
燕长雨被尊为‘真君’,一身武功通天,是可引动天雷渡劫飞升之人,几可称为陆地神仙。
这等人物,就算只剩残魂,被困于剑中为灵,可仅从其方才动用剑意,一招破去天地气机,解决困境,就足以表明其人之危险。
况且,这等人物,谁晓得他还有多少手段?
对方一直沉寂,楚云清此番确实是故意让自己看似陷入绝境,试探能否引出雷劫剑的端倪,若是自己多想,便以御气雷化强行冲破束缚脱困。
倒是没想到,这雷劫剑真的出声,且其中果有剑灵,很可能就是真君燕长雨的残魂。
此时从雷劫剑中,传出了一声意味莫名地笑声,“除却本君,谁还有此能耐?”
楚云清的心情,一时说不出好坏。
既有种往常对未知,时刻提心吊胆,而如今终于得见真容的放松,更有些因此而来的担忧和沉重。
而对面,那中年人却皱了眉头,这小子,方才是在跟什么人说话么?
想到这,他突然心神大凛,一下就朝楚云清背后的布囊看去,“等等,说话?难道那把剑...是灵兵?!”
这时,楚云清开口了,“你知道我是谁?”
中年人一时因自己的猜想而心神失守,此时闻言,下意识点头。
“谁派你来的?”楚云清问道:“或者说,是谁想杀我?”
中年人有些羞恼,放眼真个太渊州,有几个人敢说能派遣自己?
楚云清还在问,“范廷谦?还是收了其他帮派的银子?该不会是罗芊芊派你来灭口的吧?”
说到最后,他虽是忍不住笑了下,却紧盯着对方的眼睛。
“瞎猜一通,自以为得计,真是贻笑大方。”雷劫剑中,声音不屑,更有嘲讽。
楚云清一噎,不免羞怒,“那你说他是谁?”
“方才剑法,以天地气机为引,在这太渊州内,只有落雨剑阁有此造诣。”燕长雨说道。
燕长雨几百年前纵横江湖,对各家各派的武功特点自是了解。
落雨剑阁么,楚云清眼神沉了沉。
除了雷劫谷一事外,他跟宗门没有半点瓜葛,而可以猜到的是,对方应该就是为了雷劫谷一事而来。
“不知阁下是落雨剑阁的哪位前辈?”楚云清主动问道。
对面,那中年人心底一惊,随即便是沉重。
楚云清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一点在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出来了。
但现在,却是叫破了自己的出身,再一联想到对方那自言自语的举动,他已然明白了什么。
“灵兵啊。”他的心情,无比复杂。
既能通过武功,看穿自己的出身,想来这剑灵从前身份也是不俗。而一想到雷劫谷中或有的机缘,以及各大宗门间隐有的传闻,他便能猜到,这剑灵是何身份了。
“真君,晚辈落雨剑阁段戏才。”这中年人想罢,当即就是一抱拳,“此番既是为雷劫谷一事而来,也是受太渊州绿林道所托,杀楚云清此子。”
他冲的,自然是燕长雨。
而楚云清却是一愣,想杀自己的,是绿林?
为什么,难道是自己借助他们名声之事泄露了?
但不应该啊,绿林道上的人什么时候会在意名声了?况且,自己借助其名,说救出周进,反倒会长其气焰,如此倒该感谢自己才是。
倒想不到这绿林道还真有本事,能跟落雨剑阁这等宗门有所联系。
看眼前这人方才的武功,比卢少卿等人高出了不知多少,在宗门里恐怕也不是无名之辈。
他却是不知道,段戏才是落雨剑阁的外门长老,却总喜欢下山游历,美名是遍览红尘,而活动范围就在落雨剑阁周遭,多山多水,正是绿林道最喜出没的地方。
一来二去,两者自然就有了些关系。
这一回,段戏才也是听说了雷劫谷一事,其中罗芊芊从雷劫谷里取回了神兵,死了不少人,但竟有几个普通江湖人生还。
他这才心下好奇,更是动了贪念,想要一探其中有无内情。
段戏才去了太渊城,却得知楚云清出海了,他本是懊恼,但恰好绿林道的人找来了,提供了楚云清的下落,还求他将其除掉。
段戏才就想着顺手而为。
只是没想到,楚云清竟身负灵兵,且剑灵还是几百年前纵横江湖的真君燕长雨。
“你可知绿林为何要杀我?”楚云清问道。
段戏才却不理他,因为从方才交手中,他已然将楚云清打入了‘鲁莽少智’的范畴。
如今思忖的,是为何是他得到了灵兵,还有就是如何把这灵兵弄过来。
“前辈,此子树敌颇多,且莽撞无智,不配得到前辈助力。”段戏才道:“晚辈斗胆请前辈屈尊我落雨剑阁,届时定可号令江湖,还可帮前辈荡平北地武林。”
燕长雨出身南疆,跟北地有过不少过节,而他如今成为剑灵,也跟当年北地巨侠顾素一脱不开关系。
所以段戏才觉得对方一定恨死了北地武林。
岂料,燕长雨语气十分不屑,清晰传出,“区区落雨剑阁,屁大点儿的宗门,该不会真以为老夫能看得上吧?”
段戏才一愣,显然没想到对方态度会如此恶劣。
157.就这
段戏才一时拿捏不定燕长雨的心思,所以心中已经有了退意。
楚云清压低声音道:“这老小子武功厉害,您要不直接使一道劫雷,了结了此人?”
燕长雨冷哼,“若这等小事都要老夫出手,还要你何用?”
楚云清当即就笑了,“那你此时现身为何?”
燕长雨一噎。
“前辈沉寂多日,此番现身,定有所求。”楚云清道:“那便肯定不能眼见我死了,所以还是请前辈出手吧。”
燕长雨没说话,雷劫剑也像是死了一样,也不动了。
楚云清暗翻白眼。
对面,段戏才见对面那小子低声私语的样子,心中愈发忐忑,不知道对方在跟那剑灵盘算什么,当即,心中退意更浓,唯恐会被留在此地。
是以,他抱拳道:“既然前辈瞧不上我落雨剑阁,那晚辈也不强求,只是落雨剑阁永远为前辈敞开大门。”
话落,他脚尖一点,就要飘然入林遁去。
楚云清见背后雷劫剑还无动作,心中不免有些着急--有关剑灵之事已然泄露,他自然不会让此人离去,否则今后自己定要面对无数麻烦。
“真君不打算动手?”楚云清问道。
燕长雨根本不吱声。
楚云清暗恼,不过此番也算是试探出了剑灵的存在和真身,也算是得逞,依不依靠也就无所谓了。
所以,他直接探手入怀,握住了冰凉的青玉斧柄。
此时,他能感觉到雷劫剑中隐有气机微动。
楚云清心中冷笑,朝那已然入林的身影信手一甩。
“着!”他轻叱一声,手上有炫目的雷光闪过,继而半空便是青芒一现。
有着雷化真气的加持,青璇小斧飞去来袭的速度更是难被捕捉,几乎是出手的瞬间,对面的段戏才便已经中招。
“什么?”段戏才一瞬间只觉得周身冰冷,寒意刹那自心头弥漫至全身。
他身子依旧借着惯性朝前扑去数步,直到扶在一棵树下。
段戏才微微喘息,嘴里却是大口的血往外冒,他低头,胸前一道血线洇透衣衫,蔓延成痕。
他眼里苦笑了一下,想回头再看一眼楚云清,却知道没有机会了。
而他也终于知道对方是如何走出雷劫谷,志鸿鹄等人又是为何陨落其中的了。
“好手段。”段戏才心里想着,在树旁缓缓坐下,死了。
那边,楚云清将青璇小斧放入怀中。
“你这斧子,倒是奇异。”燕长雨的声音传来。
楚云清淡淡一笑,“比前辈剑上的劫雷如何?”
燕长雨也是一笑,“区区人间凡铁,岂能与天上之物相较?”
楚云清对其嗤之以鼻。
“你不怕死?”燕长雨语气森然。
“若要我死,彼时在雷劫谷,便可以劫雷杀之。”楚云清朝火堆那边走去。
“不错,你这份心性倒算上乘。”燕长雨不知是欣赏还是嘲讽。
楚云清没理他,有一具尸体在林中,他也没了吃鱼的心思,把火堆熄了之后,牵了马就走,显然是打算走夜路了。
“之前你在此歇脚,是知道有人要来?”燕长雨问道。
“不是,担心夜路会遇山匪。”
“那为何此时要走?”
“绿林既要杀我,段戏才又能寻到我,想来踪迹已然暴露。与其等人来,不如自己去,看谁能杀我。”楚云清平静道。
“不得不说,你天赋和武功虽是平平,可这胆子和心气却是不差。”燕长雨说道。
“所以前辈是打算教我如何洗毛伐髓,然后传我绝世武功?”楚云清随口道:“或者是告诉我秘地机缘,亦或是前辈早年遗留各地的宝贝所在?”
“看来你平时,话本杂谈看得不少。”燕长雨淡淡道。
楚云清笑了笑。
虽然燕长雨目的不明,但夜里旅途中,有个人能说说话,也算是排解枯燥了。
“我挑选你,确有目的。”燕长雨说道。
“前辈请说。”楚云清道。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残存不足一半,又被人以残魂炼成剑灵,如今与这长剑融为一体。”燕长雨说道:“剑上虽然封禁劫雷,却也因此对我步步蚕食,我希望你能将劫雷化去。”
楚云清疑惑道:“前辈与这剑共生,难道还不能与剑上劫雷共存?”
燕长雨冷哼一声,“此剑乃是老夫佩剑,这劫雷只是被后辈封禁其上,以为加持,可他也不想想,这天劫之雷岂是凡人能够沾染的?”
楚云清皱眉,“可在雷劫谷时,这剑上劫雷昭昭,最后不也收放自如?”
“老夫若不如此试探,怎知你们是不是一帮废物?”燕长雨道:“不过你倒还不算废物。”
楚云清没好气地哼了声,这人三言两语中,非得有一句暴露本性不可。
想想也是,就算燕长雨记忆残缺,生前好歹也是一方巨擘,平时指点江山,像自己这等小人物,哪有机会入得此人的法眼?
“我也是一介凡人,如何能化去劫雷?”楚云清道。
“你那将真气化为异种雷属的手段就颇为不凡。”燕长雨说道:“该是有古老传承的法门,你虽然练得还不到家,不过让你那方士师傅来,应该勉强够转化劫雷了。”
“方士师傅?”楚云清一愣,脑海中,一下出现了顾禾那张狐媚子脸。
“或者让他宗门里的长老或掌门来也可,此番也是便宜他们了,如果能转化劫雷,不只是他们的实力,便是整个宗门,都受益无穷。”
燕长雨哼了声,“这就是老夫挑选你的原因,此事如果成了,你最少也能入其门派,换个长老的身份。怎么样,这算不算是老夫送你的天大机缘?”
楚云清干干笑了声,天大的机缘?我可真谢谢您老了。
燕长雨听出他这笑声不对,被麻布包裹着的雷劫剑顿时抖了抖。
“你这笑是什么意思?”他问。
楚云清牵着马,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功法纯粹是我帮过一方士的忙,她才传给我的,不过后来我俩彼此也恶了对方,所以要说再找她帮忙...”
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能感受到来自背后的,突然躁动起来的气机。
“合着老夫白等了这么久,跟你说了半天,你就这?”燕长雨勃然大怒。
158.暴雨山神庙
也确实,任谁苦苦等待了多少年,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有点机会的小伙子,本以为多少有了些期待,可没想到,一番话说完了,才知道自己原来期待了太多。
不过还好,燕长雨的怒火还是被压住了。
“前辈也别着急,以您的实力,这劫雷也不能说给您灭了就灭了吧?”楚云清道:“我此去京城,定然还要跟那方士见一面,届时,再让其帮忙引荐门中高人,不就行了?”
燕长雨冷哼一声,道:“你方才不还说你们恶了彼此?他还能帮你?”
“动之以利吧。”楚云清想了想,摇头道:“若她知道劫雷,应该不会放过。”
燕长雨问道:“是女的?”
楚云清点头。
“你倒是会跟女人打交道。”燕长雨不咸不淡道。
他想到了在雷劫谷时,这小子身边就有两个女人。
楚云清笑了笑,没解释什么。
“你可知那方士所在的门派叫什么?”燕长雨问道。
“应该是叫清净门。”楚云清说道。
“清净门?”燕长雨的语气有些惊讶。
“前辈也听说过?”楚云清问道。
“清净门传承久远,号称门中绝学三千,早年老夫曾登其山门挑战过。”燕长雨道。
“结果呢?”楚云清问。
燕长雨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输了。”
“谁输了?”楚云清又问。
燕长雨有些恼怒,“你是不是觉得老夫很好说话?”
楚云清笑了笑,“晚辈听闻,前辈早年纵横江湖,一统南疆武林,想来是胸襟宽广,受人敬重。”
燕长雨也笑了,却是冷笑,“那你可想错了,老夫全靠以势压人,不服的就打服,所以老夫仇家很多,尤其是在南疆那等地方,端的是有人想除掉老夫。所以老夫既无妻子,也无传人。”
楚云清点头,“孤家寡人,倒也逍遥自在,那前辈为何要当盟主?”
“顾素一被称作“巨侠”,老夫自然要当盟主。”燕长雨理所当然道。
楚云清明白了,顾素一,当年的北地巨侠,而传闻中,燕长雨便是与其在惊澜江上决战三日。
想到这,他突然有些好奇,“所以,前辈跟顾巨侠在惊澜江一战,是谁赢了?”
燕长雨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想了好久,然后才道:“想不起来了。”
楚云清一怔,是缺少了这段的记忆么?
“有关顾素一,我竟只记得这么一个名字。”燕长雨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
楚云清有些沉默,燕长雨该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可现在,虽然态度偶然恶劣,却也不似传闻中的那般。
但此时的语气,却是如此孤寂和落寞。
对一个一生中极为重要的人,明明知道他有多重要,却对他的记忆只存在名字之上,那该是何等的失落和苦涩啊。
楚云清没说话。
“所以你去京城,是先去清净门么?”燕长雨开口道。
楚云清很想说不,但不知怎的,这心肠突然就冷硬不起来了。
“老夫可能活不了多久了。”燕长雨幽幽道。
楚云清听见他这语气,心肠一下就硬了起来,“那得看机会,清净门地位尊崇,我连它在哪都不知道呢。”
燕长雨好忍住没骂出口。
……
夜路没走太久,楚云清便栓了马,靠在树上睡了。
燕长雨是剑灵,不必休息。
两人暂且算是达成了合作关系,虽然目前来说,只能说是燕长雨单方面地利用楚云清帮忙,而不论是修行功法还是具体的帮助,都未给予。
一夜无事,没有山匪出没。
次日,天气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层仿佛就在头顶,低沉的可怕。
楚云清知道这是暴雨将来的预兆,要赶快翻过山去了,不然若是被暴雨困在山中,任他武功再高,短时间内也别想脱身。
人在天地自然面前,还是太渺小了。
马儿也有些不安,楚云清骑马奔袭,绕路太远,他便从山间小路上翻越。
终于在下山的时候,雨点落下来了。
不是飘落的雨丝,而是一下就是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眨眼就是一片。
楚云清激发真气护体,金光如琉璃,雨水从身上冲刷而下。
只是座下的马儿不时甩头,显然是被雨点打的难受。
“山路崎岖,若继续这般赶路,这马怕是受不了。”燕长雨此时开口。
楚云清道:“那前辈以为呢?”
“弃马奔袭便是。”燕长雨道。
楚云清有些不舍得这匹马。
且不说马被驯服得久了,会对人信赖,万一遇上心怀不轨的,难免要再遭苦难。只说如此暴雨,就算放马入山,它能不能活下来也是两说。
楚云清便道:“前辈此刻感知如何?”
雨势渐大,阻碍六识,而燕长雨曾为真君,修为通天,想来受到的影响会小一些。
燕长雨淡淡道:“如今老夫是剑灵,没有修为,不得修行,感知不过十丈方圆。”
楚云清心下有些失望,这还不如自己呢。
他松了松缰绳,让马跑得慢些。
“若能将这金光罩,渡给其他人便好了。”楚云清自言自语。
要真能这样,这马也有金光护体,当然无惧风雨。
燕长雨嗤笑一声,“兵器是死物,就算有灵也无性命,马却是活的,你这真气能渡给经脉相通的人,却不能给伦理不合的畜生。”
楚云清也是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了。
“不过老夫曾听说,海外倒是有御兽之法。”燕长雨道。
“就算神奇,那也太远,解决不了眼前。”楚云清已经能感觉到,这马跑不动了。
他叹了口气,就要下马。
而就在这时,他似乎看到了山林中一闪而过的亮光。
“是火?”楚云清一愣,随即手搭凉棚,聚目凝神望去。
果然,穿过层层摇晃阻拦的树枝,隐约能见一点火光闪烁。
此时虽是上午,天色却因雨而暗,这光亮反倒分明起来。
“有光,应该就有人,火光不灭,该是有能遮雨的地方。”楚云清心中一喜。
随即,他记住方向,翻身下马,牵马便朝那边而去。
……
走过不远,火光渐渐清晰可见,却是一座破败的山神庙,没有小院,有庙门的一面墙塌了,庙顶也有几个窟窿,不过好在还能避雨。
楚云清直接牵了马进去。
几丈方圆的地方,一时间这庙里几人的目光,皆朝他看了过来。
159.楚帮主的桥段
可以看作是三方人,围着火堆,空出门口而坐。
一男一女皆是干练打扮,兵器分别是长剑和银钩,护卫着两人中间的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这少年生得唇红齿白,黑眼珠像是宝石一样,颇为俊俏。
他穿着玉色的锦衣,只不过显然是在这山林里赶路的缘故,下摆沾了不少灰尘,再加上淋了雨,现在湿哒哒的,灰尘成了泥垢,看起来倒有些狼狈。
此时,他正有些好奇地看着楚云清,或者说,是看他竟牵了马进来。
而其身边的那一男一女,目光之中多是戒备和审视。
除此之外的另外两方人,则是一虬髯大汉,另外是一砍柴人打扮的汉子和一个面容黝黑的小姑娘。
这虬髯大汉做豪客打扮,一身皮货,此时坐在那里,手中端着一杆精钢长枪,正挑着酒壶在火堆上温酒。
而这酒壶也是特殊,却是纯金打造,擦得铮亮,被火烧着竟也不发黑变色。
对面汉子一身进山砍柴的短打,外面罩着棕色的动物毛皮缝制的袍子,腰上别着两把砍柴刀。
这人并不甚精壮,反而有些像是饭食不良般,面呈菜色。
还有一捆新砍的柴火,像是怕被雨淋,而放在身后。
坐在他身边的小姑娘黑黑瘦瘦的,看起来也就十多岁的样子,穿着朴素的红色棉袄,有些老旧了,上面有洗不干净的脏污。
她怯怯地,不只是看着突然出现的楚云清时,还有场间的其他人。
尤其是瞧着那个明显就是大家公子的少年时,大概是有些自卑的样子。
楚云清这一进来,眼神随意一打量,冲几人略一点头,便将马儿拴在了靠门的柱子上。
如此虽还潲雨,但好在不至于完全让马置身在暴雨之中。
这马倒也欢快,甩了甩身上鬃毛,一张马脸咧开嘴,冲楚云清打了个响鼻。
楚云清笑了下,挥手给它一巴掌,就在一旁坐了,也没去跟那几人凑堆。
这时,那边的少年开口,招呼一声,“壮士,那边还潲雨呢,不如一并过来坐吧?”
他的声音还有些稚嫩,也显然是少这种打招呼的经历,此时的语气里,还有些忐忑。
其身边那一男一女却是暗暗拽了他一把。
“我知少爷想结交英豪,但此时暴雨,此人骑马入山不说,身上竟无半点湿渍,显然真气极为强横,如此高手,定非寻常之人。”男护卫低声道。
边上,那女护卫也是点头,同样压低了声音,“且他一进来看见多人在此,眼中没有半点警惕和提防,依旧从容不迫,定是自负武功。其身份不明,少爷不必冒昧。”
那少年脸色不由红了红。
楚云清此时回应一声,“多谢这位公子好意了,只是在下马儿劳累一路,暴雨心惊,在下便坐在这陪它吧。”
他心里想的却是,山间暴雨、阴暗天、破败庙里几方人马,这不正是那些话本里,最该发生故事的桥段?
男主赶路,适逢暴雨,为躲雨偶入破庙,发现有几方人马烤火,其中必有一年轻貌美、身世凄惨的绝色佳人。
然后一番交谈间,判断出这些人心怀鬼胎,看似和睦,其实暗藏杀机。
或是杀人夺宝,或是追袭寻仇,狗血无比。
而故事的源头一定跟这位佳人有关,且她身边的护卫或友人,必定是无力阻挡歹人的草包。
有的甚至还会坏事,或在此前的言谈中恶过男主,最后等这些个恶人全死在武功高强、仗义出手的男主手里后,此前言语不敬的护卫要么低头认错,从此变成为男主上刀山下火海卖命的兄弟,要么就仍是心怀险恶,继续搞事情。
只等后来被男主一刀宰了,顺便在佳人那里赚足了好感,最后就水到渠成,一夜无话。
楚云清想着,此时护卫是有了,还有一看就比较凶恶的虬髯大汉,再就是看着像是老实巴交的砍柴人。
可事实上,进山砍柴的这等靠山吃山的人,哪个不懂得看山里的天气?
这种天还进山砍柴,更别说还能砍到柴,这不是开玩笑么。
更何况,看那砍柴人腰上的两把柴刀,上面没有半点划痕或是砍久了柴火留下的豁口,显然不是凡品。
再就是那小姑娘,演的倒是不错,但那胸脯可不像是十来岁的小姑娘能有的,那棉袄虽厚,可不经意的举止间,总能展露些许轮廓。
当然,楚云清也没有观察太久,这么看一个黑炭妞,他也觉得失礼。
总之,当前的场景,倒颇有那话本中内味儿了。
而如果是晚上,再有点呜咽的风声,就成了志怪杂谈里狐仙妖魅的桥段。
楚云清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不多会儿就发出了鼾声。
那边,那白净俊俏的小少年愣了愣,“好大的心,他这就睡着了?”
这鼾声细微,却不似作伪,最让人无语的是,听着外面的雨声,再加上这鼾声,竟也让人有种昏昏欲睡之感。
这少年只觉得眼皮有些打颤发沉。
边上的男护卫也是有些犯困。
倒是那透着飒爽的女护卫杏眼一睁,猛咬舌尖,陡然清醒过来。
她想也不想,转手就给了身边的男护卫一个耳光。
“迷魂烟!”男护卫也是立马清醒过来,下意识就要抽剑。
但就在这时,斜侧方的虬髯大汉咧嘴一笑,早就按捺多时的长枪便朝前一送。
酒壶在枪身上滑过,枪尖掠出一道寒芒,登时就扎进了这未来得及拔剑的男护卫胸腔,将他刺了个透心凉。
同一时间,另一侧的砍柴人也是挥刀直劈那女护卫。
只不过这女护卫的武功显然比男护卫要高,且从她能在迷魂烟下还保持清醒,就可见一斑。
砍柴刀被左手银钩挡下,女护卫脸色阴郁,显然已经看到张口吐血,然后没了气息的同伴。
而被两人护持的少年,此时早就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那脸色黝黑的小姑娘更是猛然起身,却不是冲向女护卫或是那少年,而是另一边看起来像是睡着的楚云清。
在她想来,目标已然是囊中之物,倒不如趁机解决了这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以免夜长梦多。
160.楚壮士
楚云清睡着了吗?
当然没有。
他可没有在陌生的地方,仰头就睡的习惯,只不过是打算稍作休息一下。
却是没想到,自己所恶趣味臆想的话本桥段,还真就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只不过这里没有年轻貌美的柔弱佳人,倒是有个看起来颇为飒爽的女护卫,但看样子,她此时以一敌二,恐怕不是对手。
另外,就还有一个睡着的少年郎。
当然,不算上此时冲到身前的黑炭妞的话。
脸色黝黑的少女冲到了楚云清的身前,眼神一厉,就是悍然出手,一抹寒光自袖间而出。
楚云清便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平静的眸子,如一湖清水,映出一张黝黑而带着凶厉的面孔。
少女一时突然有些自惭形秽,如被摄魂夺魄,心神刹那不稳。
这也是楚云清第一次,将御气雷化的真气逼到眼神之中。
转而,他骤然朝前探身,一把便扣住了对面之人的手腕。
“啊!”这黑脸少女下意识尖叫一声。
也正因为此,另一边的虬髯大汉和砍柴人才一时分神看来,倒让那女护卫有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却说那脸色黝黑的少女在短暂的惊慌失神之后,马上便反应过来,红唇一张,张口就吐出了一颗弹丸。
荧光闪闪,如同宝珠,却瞬息而出,声若霹雳。
楚云清一直提防着对方武功,却也没想过她有这种吞吐的本事,当即心底一惊,连忙侧头避开。
这珠子便擦着他的脸颊过去,隐约有一阵香气。
接着,楚云清便感到身下有寒风袭来,却是被自己扣住手腕的少女屈膝,看似是投怀送抱坐在自己身上,其实是要顶向自己双腿之间。
这女子近身缠斗的功夫,竟毫不拘泥在一招一式中,全是最直接奏效的手段。
楚云清还坐在干草上,一时间也无法起身,所以见她出招凶狠,当下也不再留情,那扣着对方手腕的手指就是一用力。
“啊!”这少女又是痛呼一声,脉门被抓,一身力气登时就泄了。
她整个身子一软,就朝楚云清怀中扑去。
楚某人抬手就是一拳,直接将其打晕,随手甩在了墙边的干草堆里,扑腾起了一阵灰尘。
然后,他站了起来。
女护卫是瞧见了他几招就将人料理了的,当即语气又急又快,“我等是京城房家的人,这是我家小公子,还请兄台出手相助,事后必有重谢!”
她身上已经见了伤,以一敌二,落败只在片刻之间。
而她若死,那自家公子落在对方手里,命运如何可想而知。
所以,她只能祈求这过路的神秘大汉拔刀相助。
楚云清当然不知道什么京城房家,他本想着就算真有什么江湖仇杀,他不明前因后果,也不打算掺和。
可方才那黑炭妞不问青红皂白就对自己出手,显然不是善类,既如此,此事他倒要管上一管。
所以,楚云清闻声之后,挥手就朝那虬髯大汉隔空打了一拳。
拳出时一声闷响,气劲凭空炸裂,虬髯大汉闻声回头,只见一道金光爆轰而来。
他怒喝一声,以枪身回扫,却低估了这金光的力道,直接被撞得后退。
金光如满天星散开,其后便是楚云清冲来的身影。
“好胆!”虬髯大汉勃然大怒,脚下一踢,那纯金的酒壶便崩飞而来。
楚云清是猜到之前的迷魂烟就出自这酒壶,当下金光甩出如一道匹练,直接将其抽飞,同时一把就抓住了刺来的长枪,毫不费力。
虬髯大汉脸色因用力而涨红,真气灌输,拼命想拔出枪来,可这枪杆在楚云清手里,竟是纹丝不动。
“好大的力气!”虬髯大汉心底一惊,知道自己绝非对手,可倘若就这么弃枪,接下来岂不只能任人宰割?
一时间,他索性牟足了气力,就要跟楚云清较劲。
另一边,那女护卫压力顿减,与砍柴人倒是能拼个旗鼓相当,不过身上毕竟带伤,显然也是无法坚持太久。
“壮士,不如就带我家公子走吧!”这女护卫咬牙道。
她看不准楚云清的武功,能否将面前两人解决掉,而此时她也没了法子,只能选择相信他的人品。
楚云清笑了下,手上抓枪就这么用力一扯,眼前那虬髯大汉,顿时一脸惊骇地被顺带着扯了过来。
对方这时候终于想着撒手了,楚云清当即就是一拳过去,直接闷在了这人的眼上。
虬髯大汉‘哇’地惨叫一声,捂着眼睛后退两步,不及开口,就又被楚某人赶上前去,一巴掌拍晕。
只剩下那个砍柴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而看着楚云清时,这眼里满是惊恐。
这是哪里冒出的凶人?
竟能一招解决自己的同伴?
那女护卫也是惊讶无比,但她好歹还懂得抓住机会,趁此一钩别开了砍柴人的刀。
砍柴人再无心恋战,也不管外面暴雨,身子一转,就奔进了雨里。
“不能让他走!”女护卫下意识喊道。
楚云清脚尖一勾,地上那长枪就落在了手里。
“着!”他轻喝一声,直接将这精钢长枪掷了出去。
长枪穿空,气爆声里,直接撕裂了雨幕。
那砍柴人没跑出去多远,闻声回头间根本躲闪不过,直接被钉在了地上。
……
女护卫张了张嘴,继而看了神情平淡的楚云清一眼,也没管自身伤势,而是先接了雨水,泼在了还睡着的少年的脸上。
少年打了个激灵,一下醒了过来。
然后,就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人,还有身边死透了的男护卫,对方的血,已经沾在了他的身上。
“阿滕!”少年喊了声,有些悲怆。
“人已经死了。”女护卫叹了口气,然后朝楚云清抱了抱拳,“若不是这位兄台仗义出手,恐怕我等也无法幸免。”
少年忍住伤感,起身一礼,“多谢壮士。”
“顺手而为罢了,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杀你们?”楚云清说道。
少年略有犹豫,但还是道:“父母去世的早,家中生意全落在大兄身上,如今大兄病重,表哥来了府上。”
楚云清一听就明白了,这不就是豪门争夺产业的桥段嘛。
不同的是,话本里是女子间的勾心斗角,而眼前碰上的买凶杀人,是属于男人间的较量。
161.楚壮士(下)
那边,女护卫简单上了伤药,走过来。
她抱拳道:“多谢兄台仗义出手,不知可否告知出身姓名?等我主仆二人回京后,定当厚报!”
楚云清笑了笑,同样一抱拳,“楚云清。姑娘呢?”
“唤我蓝萤就好。”这女护卫连忙道。
同时,那少年说了句,“我叫房灵玉。”
楚云清点点头,随即有些疑惑,“就算着急回京,也不用在这般天气赶路吧,而且,你们怎么会到了这山上?”
先前,女护卫蓝萤既然说了他们是京城家族,想来其家中该不是籍籍无名,那像房灵玉这等小少爷来太渊州这么远的地方,身边肯定不会只有这两人的。
护卫随行该是不少。
这时,房灵玉苦笑一声,道:“我来太渊州是为省亲,却被表哥派来的人暗杀,若不是萤姐和阿滕拼死护持,恐怕我早就死在客栈里了。”
蓝萤看了眼地上还昏迷不醒的虬髯大汉,道:“这些人应该都是金子玄的手下。”
房灵玉给楚云清解释道:“金子玄是专门放印子钱的,手下养着不少混子打手,也是房珏的狐朋狗友。房珏就是我表哥。”
楚云清摇摇头,印子钱这种东西,渊行帮是不会碰的,因为这玩意儿虽然进钱快,但有损阴德,还免不了麻烦。
渊行帮做的都是正经生意,虽有私盐私铁行当,但也是跟官府有生意往来和交换,算是利己而不损人。
而且,敢在京城里放印子钱,那这金子玄也不是等闲之辈。
房珏能跟他做朋友,看来这房家的产业也不一般。
楚云清无心理会这等豪门大院里的腌臜事。
房灵玉却是犹豫道:“楚大哥如今是做什么的?看你骑马进山,也是赶路?”
楚云清倒有些意外,对方竟然不认得自己?
不过想想也是,对方是来省亲的,又被追杀,也顾不上听闻自己的名声。
当即,他便道:“就是瞎混,这回是打算赶去码头的,本想趁雨前下山,没想到还是没来得及。”
房灵玉眼神一亮,“那看来楚大哥是四海为家的江湖人,要不要去京城看看?”
蓝萤蹙了下眉,显然是觉得他这般开口未免冒失。
楚云清笑了下,“我也是要去京城的。”
房灵玉有些高兴,可不等他发出招揽,就听眼前之人说,“我是去投奔朋友的。”
房灵玉心里有些黯然,虽然他年纪不大,可好歹是在大宅院里长大的,当然能听出对方话里拒绝的意思。
投奔朋友,便是在京城有落脚和谋生之处了,自然不会给自己效力。
不过,房灵玉还是道:“那也无妨,等到了京城,楚大哥但有难处,尽管开口,小弟一定帮忙。”
“好。”楚云清也觉得这小子还不错。
虽然因经历而目的性明确,不过倒是真诚坦荡,起码是他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受人待见的公子少爷了。
……
“那这二人如何处置?”房灵玉指了指地上的虬髯大汉和黑脸的少女。
蓝萤冷哼一声,手中钩子一划,直接钩破了那虬髯大汉的喉咙,血线嗤地一声就射了出来。
房灵玉张了张嘴,还是皱着眉头站开了一些。
而他身上还沾了不少护卫的血迹,想了想直接将这外衣脱了,直接丢进了火堆里。
不过他马上就后悔了,因为此时身上只剩下了内衬,外面暴雨未停,冷冷的山风朝破庙里灌着,他当时就抱着胳膊缩起了脖子。
楚云清一见,便从包袱里取了件虎皮袍子给他。
“多,多谢楚大哥。”房灵玉也顾不上客气,赶紧穿了。
蓝萤已经朝那黑脸少女走去了。
“哎。”房灵玉下意识唤了声。
蓝萤回头,“怎么了少爷?”
房灵玉犹豫道:“她应该也不大吧...”
蓝萤当即冷笑,“不大?她该大的地方可是不小呢。”
房灵玉当时就羞红了脸,很是不好意思,“萤姐,你说什么呢!”
蓝萤手里的银钩朝地上那黑脸少女的胸脯指了指,“你说呢?十二三岁的女娃娃,能生长的这么大?”
房灵玉不敢看。
楚云清愣了愣,显然也没想到,这女护卫竟如此不拘小节。
而地上那黑脸的少女眼皮也忍不住颤了颤。
蓝萤朝她脖子就是一钩,但地上那人竟是如泥鳅一般,整个滑开。
“装得到是挺像!”蓝萤当然不会放过,紧追不舍。
那黑脸少女从地上翻身而起,一边闪躲一边道:“咱们本是无冤无仇,我等也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如今你家少爷既然没事,何必还要赶尽杀绝?”
“阿滕死了!”蓝萤道。
“那我们还死了两个人呢!”黑脸少女一把抓住斩来的钩子。
两人一高一矮,一白一黑,彼此较劲,却因为一个身受外伤,一个身有内伤,从而角力也是不相上下。
“少爷,捡起刀,杀了她!”蓝萤喊道。
黑脸少女闻言,眉间含煞,却在看向房灵玉时,又变的楚楚可怜起来,“小公子,你掬一捧水来,洗去我脸上的炭灰,看看可还忍心杀我?”
房灵玉没杀过人,当然也不想杀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子。
蓝萤当即怒喝,“好个不要脸的女人,当真该死!”
说着,她调动真气,就是一掌拍去。
那黑脸少女先前被楚云清所创,现在还没恢复过来,此时当然不敢硬接,闪身就要往庙外逃遁。
可冷不丁,就看到了抱臂站在拴马柱子那的身影。
她眼珠一转,转而朝他冲去。
蓝萤一招落空,本欲再追,见此反而收了招。
黑脸少女冲到楚云清身前,伸手在脸上一拂,袖落时,便露出了一张白净美艳的脸来。
她只是天生个儿矮,可从脸蛋上看,年纪该也二十许岁。
虽然穿着大红的棉袄,却不显土气,反而有种别致的风情,尤其是在经过刻意展露之后。
楚云清见这黑炭妞到了自己眼前,当即就是一皱眉。
而看到他的神情,对面女子马上道:“你说你叫楚云清?我认得你!”
楚云清随手就是一拍,金光直接震散了对方凝聚起的一身真气。
“认得我的人可多了。”
162.一声痛快
房灵玉一下惊呆了。
蓝萤眼中闪过异彩,在看着楚云清时,眼中更多赞赏。
楚云清居高临下地站着,身周金光缓缓散去,而对面,则是比艾小舟还要矮了几分的黑脸姑娘。
不同于方才是故意把脸涂黑,沈茴这次是彻底黑了脸色,在看着楚云清的时候,更是忍不住咬牙切齿。
是自己不够好看了,还是对面这莽汉真是木头?
“楚帮主,你与他们非亲非故,没必要把事做绝吧?”黑炭妞也就是沈茴直接道:“他们房家如今被人盯上,你没必要跟他们沾上关系。”
房灵玉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蓝萤听到沈茴对楚云清的称呼,却是想到了什么。
“的确如此。”楚云清说道:“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是我辈应该做的么?”
沈茴对之只是冷笑,“你恐怕还不知道得罪的是谁!”
“如果把你灭口,荒山野岭的,谁还能知道你们是死在楚某的手上?”楚云清道。
沈茴看了眼一旁的房灵玉二人。
房灵玉当即举手,“我当然不会出卖楚大哥!”
“笑话,你房家闯下的家业,也不尽是些光彩手段。”沈茴嘲讽道:“你房家人的人品,啧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房灵玉的脸色有些涨红,很是不忿。
“房珏让金子玄找人,临行前给了不少许诺,可等我们来了太渊州,就联系不上他了。”沈茴说道:“要不是金子玄另有门路,此番我们可是要白干一场。”
房灵玉皱了皱眉头,“那也是表哥...房珏的事儿,岂能以一概全?”
“那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你房家落到如今地步,往日交好之人没有一个登门的?”沈茴冷笑一声,“一是不敢,二是他们都识得你们房家人的面目。”
房灵玉听后,当即气急,四下寻摸着,终于捡起死去的护卫手里的长剑,怒气满满地看着沈茴。
“怎么,小少爷还想动手杀人呢?”沈茴故作惊讶道。
这时,蓝萤直接上前一步,朝她脸上就是一钩划去。
沈茴说了这么多,其实一直在暗暗恢复真气,此时面对这一钩,很是自信地便躲了过去。
然后,她赶忙朝楚云清道:“楚帮主,只要你能助我了结了这娘们儿,等去了京城,我定为你引荐金子玄!”
楚云清本来还觉得她聒噪,想要一巴掌彻底给她拍死,此时闻言,突然有了好奇。
“金子玄莫非还是什么大人物不成?”他问道。
之前房灵玉说过,金子玄是放印子钱的,跟房家大表哥房珏是狐朋狗友,那就算此人有些人脉,在偌大京城里,恐怕还排不上号。
除非,是整个京城的印子钱都归此人管,那么,其只靠这银钱财货,就能做到手眼通天。
若真是如此,那恐怕连这房家都不容小觑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管是从蓝萤还是这黑炭妞来看,她们武功虽然不错,可终究还差了些。
不符合这等大势力中护卫或杀手的身份。
“以楚帮主的身份,金子玄当然不会被你放在眼里。”沈茴先拍了个马屁,然后道:“但他之所以能在京城放印子钱,就因为投对了胎,有个好弟弟。”
说到这,她看了房灵玉一眼,后者果然是一脸懵,显然,他并不知道这个消息。
蓝萤也皱了下眉,“你这是死到临头,开始胡编乱造了么?”
沈茴淡淡一笑,“是不是胡编乱造,等你有命回京城调查一番,自然知道。”
“那你说,他弟弟是谁?”房灵玉不服道。
“钦天监,叶乘风。”沈茴凝声道。
房灵玉闭嘴了。
钦天监,曾经是观察星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的官署。
后来陛下征召天下方士入宫,炼制长生不老药,一应用度需求皆调自钦天监,遂以清净门为首的方士,便多出入钦天监。
渐渐地,钦天监就成了这些高高在上的方士们,平时办公研究的地方。至于原本的官员,有的还仕任,有的干脆就辞官了。
后来这钦天监,就被陛下朱笔一挥,成了这些方士的官邸。
现在的京城里,但凡有能跟钦天监扯上关系的人或事,等闲人都是敬而远之。
毕竟,且不说这些方士身怀奇门异术,仅是他们背后站着的,就是当今天子。
是以,房灵玉一听钦天监的名头,就不敢再造次了。
可蓝萤却不买账。
“金子玄姓金,叶乘风姓叶,两人不同姓,也是兄弟?”她说道。
沈茴便道:“他们儿时家境贫寒,又闹饥荒,金子玄是兄,又相貌不济,便被家里卖给了一金姓的大户人家,换来了银钱米粮,养活了叶乘风。
而叶乘风学武不成,学文不就,漂泊京城时,被清净门的一位主事发掘出了在玄术修行上的天赋,并收其为弟子。
后来此人亡故,叶乘风因天赋被清净门看重,不仅补了其师主事的位子,还被准许入钦天监修行,参与长生大事。
你说,这等人物,你惹得起吗?”
饶是蓝萤不忿,也不得不承认,仅仅是清净门主事的身份,便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况且这叶乘风还进了钦天监,参与进了长生大事里头。
而叶乘风发迹之后,肯定是要报答金子玄的。
一想到房珏就跟金子玄交好,房灵玉和蓝萤就更为无力。
沈茴很满意他们此时的表情。
她看向楚云清,道:“楚帮主,不管你此次入京为何,若能结交金子玄,有了京城的人脉,对渊行帮自是大有裨益。而以你的武功,未必不能在京城扬名。”
房灵玉这才知道了楚云清的身份,原来他竟然是太渊州第一大帮渊行帮的帮主?
想到这里,他更是苦笑,自己先前竟还想着招揽对方。
楚云清反而道:“我现在已经不是渊行帮的帮主了,而且,我也没有结交金子玄的兴趣。”
沈茴一愣,“你说什么?”
楚云清笑了下,“楚某要的是顺心意,一声痛快,沟沟道道弯弯绕,让我不喜。”
沈茴听后,想也不想,拔脚便运起轻功,朝庙外遁去。
她自是能听出楚云清话中的不耐。
与此同时,回神过来的蓝萤当即就追了上去。
沈茴便死在了雨中。
163.马上
山上的风停了,雨也停了。
雨水流淌着,汇着泥沙。
马儿甩着头,欢快地吃草。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又带着冷意。
楚云清抻了个懒腰,走出破庙。
“楚大哥真不打算跟我们一起走吗?”房灵玉问道。
他还是想要坚持一下,毕竟,回京的路上如果多一个人同行,也算是多一个帮手。
但楚云清也有自己的考量。
之前的谈话中,他已经知道房家是做瓷器生意的,生意沟通南北,就算是在京城里,也是富商一列。
只不过因为房灵玉的大哥房忻病重,房珏掺和进来之后,这瓷器的买卖就没有从前那么好做了。
虽不至墙倒众人推的地步,可有房珏这等浪荡子整日惦记,其身边还有不少狐朋狗友找茬,也没谁敢继续跟房家合作,所以这生意便冷落下来。
当然,这并不值得楚云清顾虑,左右只是同行而已,他随手帮衬也是无妨。真正让他顾虑的,反而是自己会连累到房灵玉。
太渊州的绿林想要杀自己,且请出了落雨剑阁的段戏才,更能掌握自己的动向。
段戏才的尸体他在处理过后,挖坑埋了,短时间里其人身死的消息是不会传出去,但难保绿林没有其他的人在路上。
到时,若房灵玉与自己同行,肯定会受到牵连,也会成为自己的拖累。
所以楚云清才没有答应。
“楚某虽是江湖人,却也不逍遥,你我同行,未必是好事。”楚云清牵着马,说道:“山高路远,咱们就此别过。”
房灵玉还想说些什么,但一旁的蓝萤却直接抱了抱拳,开口道:“那楚帮主保重,咱们京城有缘再见!”
楚云清点点头,牵着马走了。
房灵玉看着他的背影,问道:“萤姐为何不再留他?”
“想他也是渊行帮的帮主,此去京城既无随从,又是单枪匹马,显然不欲为人所知。”蓝萤说道:“他走的又是山路,方才听他语气里似有顾虑,应该是有麻烦。”
“他说的对,咱们与他同行,未必是好事。”她说。
房灵玉如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问道:“那在京城,咱们还能见到他吗?”
蓝萤有些疑惑,“少爷为何对此人如此执着?”
房灵玉摇头,“只是从这位楚帮主身上,看到了一种洒脱,想如何就如何,当真令人向往。”
蓝萤笑了笑,“他身份特殊,武功又高,方能如此。但你只见他洒脱,不见其他江湖人落魄。人生在世,谁都要经历风雨的。”
房灵玉心情突然有些烦闷,便叹了口气。
……
楚云清下山之后,等马消食歇好之后,这才翻身骑上,直朝着地图上标注的码头而去。
路非官道,只在平原上奔驰。
四下开阔,山林渐远,只有雨后的蓝天白云,天大地大。
楚云清一时心情舒朗,只觉得心情似也融入进这方天地之中,随着放空舒展,心旷神怡。
他忍不住在马背上放声而啸,声音穿空,真气激荡。
“傻小子,跟刚出寨子的土包子一样。”蓦地,雷劫剑里,燕长雨不屑出声。
楚云清的啸声戛然而止,忍不住道:“难得有个好心情,偏偏有人大煞风景。”
“你说老夫?”燕长雨动怒。
楚云清哼了哼,没说话。
“先前在那破庙里,老夫还以为你不会杀那小娘皮。”燕长雨说道。
楚云清先是疑惑,转而笑了,“她想杀我在前,又本事不济,为何我就不能杀她?”
“老夫倒是小瞧你了。”燕长雨道。
“杀人者,就要有被人所杀的觉悟。”楚云清淡淡道。
燕长雨沉默一会儿,才道:“老夫倒是有些好奇,你以前是有何经历了。”
“在老槐街那几日,前辈难道还没看透楚某?”楚云清笑了笑。
“正因为看得透,所以才没有看透。”燕长雨道。
楚云清想了想,“前辈是在绕我?”
“没有。”燕长雨说着,忽然道:“这几日,怎么不见你修行那雷法?”
楚云清心底一笑,面上不变,“刚巧对金光罩有了些许领悟,正在揣摩。”
“你是走的气血和真气同修的路子,能修行至此,可称得上是天纵奇才,只是身怀雷法不用,反倒浪费了这般天赋。”燕长雨冷哼一声,仿佛是恨其不争,“现在不只争朝夕,抓紧修行,只会耽搁自身。”
楚云清倒是无所谓,“修行不能强求,欲速则不达,顺其自然便好。”
老夫纵横一世,你现在教我如何修行?燕长雨哼了声,不说话了。
楚云清也没有主动开口。
只是过了半晌,燕长雨的声音又出现了,“那什么金光罩虽然尚可,却终究比不上宗门功法,真遇到强敌,未免会捉襟见肘。”
“宗门传承岂是我一外人能够习得的?”楚云清便问,“难道前辈打算传我神功秘籍?”
“倒无不可。”燕长雨说道。
楚云清一怔,本来他就是随口玩笑,对此根本没抱什么希望。
毕竟非亲非故的,就算先前答应帮燕长雨化去剑上劫雷,可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所以说像报酬什么的,他压根儿还没想过。
只想着对方现在毕竟要自己帮忙,那真等自己有危险了,他还能不出手?
却是没想到,对方此时会主动开口,提及报答。
“前辈是在开玩笑?”楚云清小心道。
燕长雨当即冷哼,“你这小子素来言语不惮,也就只有起心思的时候,才会如此语气跟老夫说话。”
“前辈说笑了。”楚云清打了个哈哈。
燕长雨道:“你对老夫知道多少?”
楚云清放缓了马速,思忖片刻,道:“只有罗芊芊说过的一点点。”
“听说过老夫的功法?”
“奔雷疾走,天地潮汐。当然有所耳闻。”楚云清眼睛一亮,“前辈是要教我绝学?”
“不教。”燕长雨说道。
楚云清当时就觉得扫兴,不教你说个屁?
“你这雷法本就是异种真气,自然与老夫的潮汐真气冲突。”燕长雨解释道。
“那这两个谁更厉害?”楚云清问道。
“你那雷法是转化之术,老夫的潮汐真气却是自功法而生,在修行速度上,当然是老夫的更强!”真君很是自信。
164.人生在世,自顾不暇
“那我便不学了。”楚云清说道。
“为何?”燕长雨不解。
楚云清笑道:“与前辈相处虽然还短,可也能看出前辈是有一说一,如今只说修行速度却不说威力,那显然是雷法更胜一筹。”
燕长雨不悦道:“老夫潮汐真气可化世间万物,便是雷法,也能将其侵蚀。”
“那为何不能化去剑上劫雷?”楚云清反问。
燕长雨一噎,随即有些羞恼,“你要跟老夫抬杠?”
“那晚辈甘拜下风。”楚云清便认输。
燕长雨更气。
不过一会儿,他便冷笑道:“本来还想教你一招半式,如今看来,楚大帮主自视甚高,想来是用不着老夫了。”
楚云清便换了笑脸,“前辈何必跟我一般见识呢,小子见识少,哪敢在前辈面前造次。”
此时,前方码头已经依稀可见,而遥遥的,路上也多了人影。
燕长雨开口道:“老夫可传你‘剑蚀’之法,就当是作为予你的酬谢,也省的你手段单一,还未给老夫化去劫雷,就在京城折了。”
楚云清有些不忿道:“难道京城里还能随便杀人?楚某向来本本分分,在京城也无仇家,谁会害我?”
“害人还需要理由?”燕长雨大为惊讶。
楚云清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况且你救了那房家的小子,若在京城听得有关房家的消息,届时你是帮还是不帮?”燕长雨道:“你能做到袖手旁观?”
楚云清沉默片刻,“那如果是换成前辈呢?”
“当然不管。”燕长雨回答的很干脆。
“前辈能做到袖手旁观?”楚云清问道。
“老夫做事,从来不看他人如何。”燕长雨淡淡道:“人生在世,自己都尚且自顾不暇,哪还有闲心去管别人。”
楚云清问道:“那前辈有没有,愿意去管的人呢?”
这一次,燕长雨沉默了很久。
直到楚云清在码头买了吃食,打包的熟肉和论斤称的糖果,拎着登上了去往京城的船。
“当然是有的。”燕长雨忽然说道。
彼时,楚云清已经找到了船上的房间,正撕着酱肉吃。
“后来呢?”他问道。
“什么后来?”燕长雨疑惑。
“后来那个人怎么样了,前辈又是如何变成了传闻中的样子?”楚云清问道。
燕长雨笑了笑,“你这是在打听老夫?”
“旅途漫漫,就当聊天。”楚云清大口吃肉。
“后来她死了。”燕长雨说道:“受老夫连累,被仇家所害,所以从此后,老夫便明白孑然一身才能逍遥自在,偌大天下,无拘无束。”
楚云清没有说话。
“你不认同?”燕长雨道。
“若能有真正逍遥,前辈如今也不会只剩残魂,成为剑灵了。”楚云清道。
燕长雨的语气便冷下来,“好好说话是不能,你非要作死?”
“没有。”楚云清摇头道:“只是晚辈觉得,顺从心意便好。”
“尽人事,听天命?”燕长雨嗤笑。
“不然呢?”楚云清笑了笑,“实力不够强,如何逆天改命?还不都是这芸芸众生,劳碌而已。”
燕长雨沉默片刻,忽然道:“老夫觉得,你倒有机会继承老夫的衣钵。”
楚云清便道:“前辈记忆有缺,万一这功法上出了岔子呢?”
“本命功法,老夫还能忘记?”燕长雨语气一恼,“那你愿不愿意?”
楚云清认真考虑了一会儿,摇头,“还是算了吧。”
“你可知此事若传入江湖,会有多少人哭着喊着要来求老夫?”燕长雨道。
楚云清点头,“多谢前辈美意。”
“为何?”燕长雨很是不解,“若你能继承老夫的衣钵,有那奇异的小斧和这剑上劫雷,不出几年,这天下何处不能去得,谁又能称为对手?”
楚云清当然不会说,自己可以修行武功,可内功已然因小辅助而定性,除却感应篇外,无法再修其他,难以与小辅助契合。
况且,若修了燕长雨的功法,就成了对方的传人弟子,以前的仇家或已作古,但这家伙在南疆可还留着不少麻烦。
比如那‘剑蚀’,人人不得其法,只有其形,无数南疆高手都在寻觅此传承。
而人在江湖,只要还活着,想隐瞒什么是很难的,自己传人的身份一旦暴露,届时所迎来的将会是无休止的麻烦。
楚云清不想活得这么累。
因为他已经疲惫过了。
燕长雨叹了口气,自然觉得可惜,“那你今后,就帮着给老夫物色一个能接下传承的徒弟吧。”
楚云清当然应下。
“其实你是最符合的。”燕长雨还是道:“能得到老夫承认的人,普天之下还没有几个。”
楚云清笑而不语。
他跟对方,真正相识只因剑而已,不过短短两日,毕竟称不上有什么交情。
一个困于阵法和剑中,苟延残喘几百年的人,即便是残魂,其心思也绝非等闲人能够揣度猜测的。
这才是诡谲,谁能敢言勘破?
别看楚云清跟燕长雨嘻嘻哈哈,混不吝的样子,可实际上,这心里的提防从未少了。
这是个揣进怀的烫手山芋,楚云清虽然眼馋那剑上的劫雷,但还是巴不得把这老小子给送走。
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有人在侧,总会觉得不舒服。
……
去往京城的船不止这一艘,所以楚云清并未看到房灵玉和蓝萤。
大河上水波平缓,船离岸出发了,而至此并无绿林追杀到来,如同事情结束在了段戏才死去的那夜。
但楚云清知道,被绿林之辈惦记上,可没这么容易就结束。
除非是有一方的人妥协或是死了,这事儿才算了结。
可楚云清甚至连自己为什么、是如何得罪了、得罪了谁,都还没弄明白。
这让他心底有些不耐且烦躁。
不过还好,如今坐船离了太渊州,那太渊州绿林的手就伸不过来了。
就算是在同一条河上也不行,因为这是道上规矩,江湖如此,绿林亦然。
楚云清吃饱喝足,走出房间,站在甲板上,扶着栏杆。
雨后的河上起了云雾,码头渐渐模糊不清,不知何时起了风,过往的船只扬帆降帆,都在远去。
楚云清深吸口气,太渊州,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