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灭门
“你是周颙?”
赤焰教的土豆把刀往公孙辙的肩膀上一搭,随口问道。
公孙辙以前见过不少刀,作为周颙的首席幕僚,生杀予夺的事情做得丝毫不少。
可现在,当杀人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他才理解了往日那些求饶的人。
他有什么资格去不齿那些人呢?
刀身上滑落冰凉的血,洇透了衣衫,公孙辙僵硬道:“我只是王府里的一个幕僚,我不是周颙。”
“哦,狗腿子啊。”土豆把刀往公孙辙脖子上送了送,“作恶最多的,就是你这种人。”
“不,误会了,好汉误会了!”公孙辙连连求饶。
他能感觉到这股清晰的杀意,求饶的同时,不由看向一旁的楚云清。
“周颙在哪?”土豆问道。
公孙辙咬了咬牙,犹豫着没说话。
土豆有些不耐烦了,他看过周颙的画像,当然知道眼前这人不是周颙,而今晚若是周颙不死,那以后必是麻烦。
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有些烦躁,手上的刀也颤了颤,公孙辙的脖子上就出现了一道血痕。
“王爷卧室里有密道!”公孙辙眼睛一闭,赶紧开口。
土豆眼神一寒,身后,有明显也是地位不低的两人,领了三四个人就朝周颙的卧房而去。
“来,幕僚,你看看,现在都杀了些什么人。”土豆一把拎过公孙辙,让他看着内院里的尸体,“看看还缺谁?”
公孙辙不敢看,又不敢不看。
半晌,哆哆嗦嗦道:“没有周颙的小妾,也没有郡主。”
土豆笑了下,“周颙的小妾,滋味尚可。”
公孙辙愣了下,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他毕竟还是个文人,骨子里,还是有些坚持的。
楚云清闻言,同样皱了皱眉,不过没有说什么。
不多时,一阵喧闹传来,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怒喝,还有人在痛骂。
男女皆有。
但紧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之声,还有闷哼。
人便被带到眼前了。
平日里一派威严的周颙,如今披头散发,脸上多是青肿,身上的绸衫内衬也是脏乱。
在他身旁,还有两个女子,一个是即便发髻散乱也掩不住雍容的妇人,不过年纪其实也不大,此时衣衫略有扯破,正用手掩着身体,低声啜泣着。
另一个,则是郡主周敏。
她还算好些,但身上有几处刀伤,还在流血,而嘴角也破了,显然是之前有过一番交手。
“狗贼!”周敏怒视场间几人,还在痛骂。
土豆淡淡看了她一眼,一刀就捅进了周颙的胸膛里。
周敏一下就愣住了。
周颙更是张大了嘴,失神的同时,不免有些疑惑。
这人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他不知道留着自己,可以获取更大的利益么?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周颙带着他的疑问,死了。
周敏尖叫一声,一掌就朝土豆拍来。
可这掌刚拍去,便被抓她的那汉子半道扯住手臂,只是一用力,就给她卸了胳膊。
周敏闷哼一声,脸色登时煞白,冷汗就下来了。
她咬着牙,眼睛有些发红,环视几人,似是要把他们都记下一样。
直到,她看到了楚云清。
周敏先是一愣,接着瞳孔就是一张。
“楚云清!”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她明白了,她全都明白了,今夜的人,是楚云清领来报复她的。
“我杀了你!”周敏一头朝他冲去。
这一次,那汉子没有挡。
土豆竟然也侧开了身子。
公孙辙却是心中叹了口气,她不该喊破楚云清的身份的,否则的话,还有那么一丝机会可以活命。
就像自己现在,这些人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杀掉自己,那说不定就是觉得留着自己有用。
周敏也可以一样,但现在,当她喊破楚云清身份的时候,他就知道,对方死定了。
不过,公孙辙此时都自顾不暇,当然不会开口。
他就看着周敏朝楚云清冲去,左手成拳,直捣对方的心口。
楚云清的眼神有些复杂,他轻易就挡下了周敏的拳头,且手掌一用力,就将她的气力卸去。
如果他愿意,此时完全能以真气冲击周敏经脉,断掉她的胳膊。
周敏牙关紧咬,就站在他的身前,表情倔强,眼中满是恨意。
半晌,她才道:“何至于此?”
语气是如此的憋闷、委屈,还有无助。
她的确想给楚云清找麻烦不假,却还没想过要杀掉对方,更别说是直接闯进渊行帮总堂,去打杀一通或是怎样了。
归根结底,她还没有这般狠辣的心肠。
楚云清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松开了。
周敏便又抬腿来踢。
楚云清随手一拍,周敏便是一个踉跄,朝一侧退去。
她站在那,又哭又笑,状若疯癫,狼狈不已。
楚云清没有心疼,只有叹息。
罗芊芊同样如此,不过,她在想如果让楚云清动手的话,对方会不会狠心杀人。
土豆看着周敏,在她还略显稚嫩的身体上打量一番,道:“小女娃,这就是江湖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狗屁!”周敏冷眼看他,一口唾沫就吐了过去,“你们这些装模作样的奸贼。”
土豆冷哼一声,一刀就朝她劈了过去。
周敏浑然不惧,甚至还想反抗。
只不过,她虽身负宗门武功,却又如何是赤焰教长老的对手呢?
周敏的招还未出,脖子上便迸溅出一道血线。
她捂着脖子,口中冒血,但眼中恨意不减,仍朝楚云清踉跄扑去。
楚云清的脸上,方才被溅上了一点温热,他因这丝触感而失神。
周敏一下扑在了他的身上,血便沾湿了他的胸口。
“你…你不是说,认道理么?”周敏此时的样子有些丑,但她眼神倔强,恨极泪流,“这就是…你的道理吗?”
话说完,她喉咙里嗬嗬几声,从楚云清身上滑了下去,紧抓着他衣衫的手,撕破了夜行衣。
“可惜了这小丫头,太小了。”土豆在一旁啧啧一声,目光落在对面那惊恐不已的妇人身上。
“收拾收拾,走!”他吩咐一声,上前一步就将那妇人打晕,然后一把扛到了肩上,当先朝府外走去。
公孙辙看着一地尸体,狠狠呼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可不等他再想什么,耳边蓦地传来一声,“嘿,差点忘了你这狗腿子!”
噗嗤!
136.久等的面瘫
杀人灭户后,最适合放一把火。
火光映照,相得益彰。
赤焰教的人带着财物离开,那些死去的人,包括他们教中的同伴,皆长眠于此。
长街头,赤焰教的一众黑衣人皆是按既定路线离开,只剩罗芊芊散步一般,还未走。
“怎么,还在想方才的事?”她看向楚云清。
楚云清长出口气,“恐怕我永远也忘不了,周敏临死前的样子。”
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血,这是周敏留下的,一大片,之前还是温热,如今血腥气不散。
“是觉得愧疚么?”罗芊芊问道。
“有些吧。”楚云清很难说清楚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也不让人喜欢。
甚至是有些讨厌,彼时冷漠的自己。
可世事就是如此。
罗芊芊沉默片刻,道:“我一次随教中去灭人满门的时候,也是这样。”
楚云清道:“像今夜这种,还算灭门么?”
他指的,自然是那土豆掳走周颙那小妾的事情。
“屠长老,向来有这等癖好。”罗芊芊摇头道。
杀人还掳其妻妾,当真无耻且可恨。
“不说这个了。”罗芊芊笑了笑,“咱们,毕竟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这些事情,我们做得,你做不得。”
楚云清一愣。
“在雷劫谷的时候,我就能看出来,你是个纯粹的人。”罗芊芊说道:“很纯粹,有什么就是什么,你适合江湖,可江湖不一定适合你。”
“什么意思?”楚云清不解。
“没什么。”罗芊芊沉默半晌,笑了笑,“你能成为与我们不一样的人。”
楚云清总觉得她欲言又止的,话里有话。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罗芊芊说道:“今夜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是渊行帮的帮主,如果被人在街上看到可不好。”
确实,庸王府被灭门,动静肯定能被邻里听见,就算当场无人敢去问津,可过个把时辰,肯定有胆大的入府去瞧。
况且,今夜有风,死了那么多人,血腥味儿也是掩不住的。
楚云清点头,道:“总之,这一次还是多谢你了。”
“不必,各取所需罢了。”罗芊芊犹豫道:“更何况,我本身也不喜欢屠长老如此行事。”
不喜欢,并不代表会反对。
他们是赤焰教,是造反出身,需要的就是人手和银子,没有银子,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而他们已经蛰伏了太久了,在尝过逍遥散带来的收益后,好不容易抓到了庸王府,那他们当然不会放弃,即便是孤注一掷也一样。
为此,他们付出了太多努力。
要不然,今夜之事也不会如此顺利。
“那山水有相逢,有缘再见。”楚云清抱拳。
微风中,罗芊芊挽了挽耳边的头发,玩笑道:“那还是别了,每次见面,似乎你都要我干些什么。”
楚云清也是笑了笑。
“今后一段时间,赤焰教会暂离太渊州。”罗芊芊临走时说道:“我也会在玄妙坊闭关一段时间,这次,应该是近来最后一次下山了。”
楚云清知道,对方这话中意思,便是最近不要联系她了,如果有事,也是她来联系自己。
罗芊芊的身影消失在长街的一头。
天上,挡住月色的乌云散了散,四下隐有月光洒落。
犬吠之声遥遥而来,隐约的,还有跑动时兵器碰撞的声响。
楚云清回头看了眼,快步往自己在康乐坊的小院而去。
他想先回去洗个澡,然后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只不过,他未能如愿。
因为在刚出细柳坊后不久,便被人拦下了。
……
天蓝色配梨花白的剑装,玉冠青丝带,广袖遮束手,出现在楚云清面前的,是一个仪容俊逸,气度不凡的青年。
不过,此刻对方却是按剑,气机牢牢锁定在他的身上。
楚云清不认识对方,也确定没有见过。
所以,他只是粗略地瞥了眼,就要无视对方的气机锁定,从一旁绕过去。
而就在他如此打算,且步子未停的时候,对面之人开口了。
“楚云清。”
不是询问,而是确认的语气。
楚云清叹了口气,看对方这架势,他当然不会以为是什么好事,相反定是麻烦。
“阁下是什么人?”他问道。
对面那人一手按剑,一手竖起剑指,掐了个剑诀行礼,“神武派真传,花无期。”
楚云清一怔。
“看来,楚帮主是听说过我。”花无期说道。
楚云清点点头。
此时彼此相距不过五六步,他注意到,对方说话时只有嘴唇在动,莫说脸上有什么情绪,便连嘴角,似乎都未扯动。
好像是有点面瘫的样子。
“你在这里等我,有事?”楚云清问道。
“你该知道。”花无期道。
楚云清想了想,“因为花笑云?”
听到这个名字,花无期古井不波的眼神终于动了动,“没错。”
楚云清直接道:“他死了,在雷劫谷。”
花无期沉默片刻,道:“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楚云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像这种事,罗芊芊回玄妙坊肯定说起过。
而面前的人,又是花笑云的兄长,有理由知道这件事。
所以,楚云清便将花笑云的死说了。
其中当然包括花笑云差点沉入沼泽、失血过多重伤濒死,以及最后为躲避腥红蝙蝠,而死于水中鳄鱼之口的细节。
总之皆因雷劫谷内危机重重所致。
花无期一直静静听着。
四下街坊里,却有了喧闹,那是城中巡检在往庸王府赶去。
“卢少卿是怎么死的?”花无期忽然问道。
本来,楚云清见他听得认真,且听完花笑云死因后,也没什么情绪波动,还以为对方没啥事了。
没想到对方还问卢少卿。
“取神兵的时候,中阵中机关,死于毒瘴。”楚云清如此说道。
花无期不知信了与否,只是点了点头。
见他没什么动作了,楚云清抬脚就走。
花无期就站在那里没动。
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楚云清一直装作不在意的眼神,微微凝重起来。
场间的气机,忽而变得粘稠且沉重,仿佛是有看不见的压力,从四下拼命挤压而来。
就在楚云清经过花无期身边的时候,后者眼珠忽然转了下,就朝他看了一眼。
铮!
如金戈铁马奏起,骤然铮鸣,一道剑气便朝楚云清斩来。
137.层层对决
花无期没有拔剑,且在剑气出现之前,身上更没有半分杀意浮现。
可就是这样,他突然地出手,迅疾难测,且只是看了楚云清一眼而已。
目之一瞥,便是森寒剑气。
楚云清心底微惊,不过他本就暗有提防,还不致失措。
脚下飞云纵一点,那骤然而来的剑气便自耳侧划过,只不过锋锐气息仍是割断了他鬓边一缕青发。
“头发,是男人的命啊。”楚云清于七步外站定,语气已然冷下来。
花无期微微转身,看过来的目光中,依旧平和,没有半分杀气。
“好俊的轻功。”他说。
楚云清冷哼一声,五指朝前一探,猛地如爪虚握!
空气中,出现一阵犹如木板挤压的咯吱声,刺耳难听,继而就如水泡破裂一般,啵得传出一声回荡。
却是此间被花无期以气势压迫的天地气机,被楚云清直接以外放真气击溃,打破了这种无形的压迫。
夜里的风重新吹过耳畔,带着冬夜的清凛。
花无期的眼神终于有所变化,心中暗道,如此强横的真气,最少得有三十年的修为,而以他这般年纪,不是以真气见长的上乘功法,便是另有机缘。
至此,他未再出手。
但楚云清可不会真放下心来。
“宗门弟子,便可随意出手么?”他故意这么说,想试探对方的真正来意。
“宗门之外,皆是草芥。”花无期淡淡道。
听得这般冷淡的语气,楚云清眉头一皱,心里在想究竟是神武派功法,及所教所传无情,还是这面瘫本身就是这般无情的性子。
“若无你口中这些草芥躬耕劳作,你如何能吃得上饭?”楚云清道。
“饭,自然是银子买来的。”花无期道。
楚云清笑了笑,“若无人种米,便是你有银子,要如何买粮?”
“那便不吃米,肉也可,菜亦可。”花无期面无表情道:“我喜欢吃小白菜。”
楚云清张了张嘴,竟然有些懵!
他看着对面那人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的样子,越想越觉得,自己若要跟这人交流的话,怕是不容易。
怪不得身为真传弟子,还能被花笑云偷了武功。
楚云清摇摇头,心中原本那见了对方出手,想还一报的心思,也就淡了。
“行,那你就吃小白菜去吧。”他说了句,转身就要走。
“你站住。”身后,花无期喊了声。
楚云清拧眉回头。
“你不是要往这边走么?”花无期朝一侧努了努下巴,“怎么调头了?”
楚云清着实生了口闷气,自己真是糊涂了,差点回了细柳坊。
“你堵在街上,到底干嘛的?”他忍不住道。
“找你。”花无期说道:“我还有问题没问完。”
“可我凭什么回答?”楚云清抱起胳膊。
“我问,你答。”花无期反而疑惑,“你问,我答,有何不可?”
楚云清愣了愣,然后道:“你要我回答我就回答,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花无期点点头,“那我就打到你同意。”
话落,他直视楚云清时,眉头一挑。
花无期身材颀长,相较楚云清这般魁梧高大的体魄来说,更显得体态匀称一些。
此时夜风习习,衣袂飘展,丝带绕颈,端的是风姿飘逸,尽是潇洒。
这一挑眉,俊朗的面庞上更添几分风致,如月下公子一般,一招一展皆成风流。
却有一声铿然,剑气自眉角而出。
楚云清只觉得一瞬锋芒扑面,明明只是一声剑鸣,只有一道剑气,可入眼后,便像所化万千。
一时所见、所闻皆是斩出的剑气,铺天盖地,层层不绝。
障眼法?楚云清心中略有惊疑。
而分明剑气即将临身,为何他还能有余暇分心多想?
只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反应。
没有丝毫犹豫,楚云清直接抓了挂在后腰上的布囊,手指一勾,暗金打铁锤便落在了手上。
冰凉的锤柄在掌心一转,抡起就是一锤朝前砸去。
只听一声轰然,那仿佛四面八方而来,连绵不绝的剑气霎时崩溃,风压倒卷,周遭登时飞沙走石。
楚云清眼睛忽而眯了下,想也不想,一锤就朝右侧砸去。
铛地一声,犹如敲钟,其中还有一声闷哼,街上掀起的沙尘里,一道身影朝后急退。
楚云清笑了下,手上打铁锤耍了两三个锤花儿。
烟尘散去,街边,花无期身形微躬,掌托未出鞘的长剑,嘴角隐有一丝血迹擦拭未净。
原本冷静平和的目光,此时有些惊疑不定地落在对面那人手中的锤子上。
“天外陨金?”说出来,花无期自己都有些不信。
世有奇珍,天材地宝无数,可能被人所得的寥寥无几,全看机缘运道。
天外陨金,便是已知的,当世最为坚硬之物。
它由伴随流星陨石而落的陨铁提炼而成,往往拳头大小的一块陨铁,才能提取如指甲盖的一点陨金,可以说是极为珍稀。
而眼前,楚云清手里的这柄锤子,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好像皆是由天外陨金熔炼而成?
花无期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张嘴就吐了口血。
方才他借助风压掀起的沙尘,想近身楚云清,却没想到,身法刚动,甫一至对方身旁,迎头就来了一锤,直接被打飞。
若非自己反应及时,现在怕是已经去见了弟弟。
那边,楚云清也有些意外,他掂了掂手里的打铁锤,没想到自己方才只是随手一下,所爆发出的力道,竟如此强劲。
莫非,是这锤子的材质,能增幅挥动时的力量?他如是猜测。
对面,花无期平复下丹田翻涌,开口道:“看来是不能打服你了。”
楚云清有些无语地笑了下。
随即,他又有些疑惑,“你不是去玄妙坊去问罗芊芊了么?”
“果然。”花无期闻言,眼里顿时浮现‘我所料不错,果然如此’的神情。
“什么?”楚云清一怔,暗道糟糕。
难道自己暴露了什么?
还是跟罗芊芊回玄妙坊所说的不一样了?
亦或是被对方察觉到了什么?
可有关雷劫谷里发生的事情,自己跟罗芊芊都是‘串通’过的。
啊,莫非花无期是故意诈我?
楚云清不由想着,自己还是被对面这家伙骗了。
这花无期看起来像个傻子,其实心里鬼精鬼精的,从一开始,就是在套自己的话!
大意了,楚云清有些懊恼,自己早该想到的,连卢少卿那种外门弟子都有那般心机,更何况是花无期这等真传?
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些宗门弟子啊。
“果然,你知道不少事情。”花无期说道:“罗芊芊总躲着我不见,我来问你是找对人了!”
楚云清张了张嘴,果然么,是自己想多了...
138.缩影
呼。
楚云清吐出口气,道:“好吧,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在雷劫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花无期说道。
楚云清想了想,继而看了眼四下。
现在城内巡检已经动起来了,衙门的人很快就会在街坊中搜索,他们若再待在这,肯定不妥。
而且,两人方才的交手,所散发的气机,未尝不会被人察觉到。
“不如,换个地方?”楚云清指了指自己这一身血污,“我想先换身衣服。”
花无期略微皱了下眉,不过还是点头,“你不要想着跑,我总能跟上你的。”
楚云清摆摆手,扛着锤子走在了前头。
……
回到康乐坊的小院,楚云清冲了个凉,认真擦拭干净后,才换了身整洁的衣服出来。
主屋里,花无期坐在那,也没点蜡烛,像是幽灵一般动也不动。
“怎么不掌灯?”楚云清边说边点蜡烛。
“我是客,未得允许,不会随便动人东西。”花无期理所当然道:“况且,你刚杀了人,官府会搜捕,有灯,就有人,麻烦。”
楚云清一怔,随后笑了笑。
烛光摇曳,他去把窗关上。
“你知道我杀的是谁?”楚云清问道。
“明日便知。”花无期道。
“那你怎么能堵到我?”楚云清又问。
“我看见你去了细柳坊,也知你家在这。”花无期说道。
楚云清不由一笑,“那万一我是直接回老槐街呢,你不就白等一场了么?”
“那我就明天再去寻你。”花无期平静道。
楚云清抚了抚额,真轴啊这家伙。
“想不到你这么有毅力。”他说,“那你怎么会找不到罗芊芊?”
“玄妙坊内多为女子,她刻意躲我,我不便在山门久留。”花无期并不隐瞒。
楚云清了然,“所以,你就来寻我了?”
“与你一起的女子不明身份,问你手下不如直接问你。”花无期说道。
“你就这么好奇雷劫谷一事?”楚云清道:“方才我已经说了,有关令弟的不幸。”
花无期点头,“好奇。”
楚云清还想说什么,却被花无期打断:“你问了我很多问题,该我问了。”
楚云清一噎。
“你应该不会想耍赖吧?”花无期打量着他,“看你也不像那种人。”
“我不会耍赖。”楚云清哼了声,狡黠道:“这也算是一个问题。”
花无期沉默了片刻。
“雷劫谷里,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楚云清斟酌了许久。
他在判断,对方究竟是不是真如表现出来的这般...单纯?纯粹?是个不坏的人?
可对方能偷袭,突然出手,无一不说明,这家伙的心,也是有点黑的。
很可能,所表现出来的都是一种假装,就是想跟自己套话。
也可能,就是神武派故意派来的。
“需要想这么久吗?”花无期问道。
可他的脸上,没有丝毫不耐。
“当然需要,毕竟咱俩可不熟,而你之前还对我出手。”楚云清笑了笑,“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花无期嘴唇动了动,有些错愕。
然后,他说,“我并非出手,只是试探。”
“当我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楚云清冷笑,“后边你突然近我身,是想干嘛?”
“烟尘太大,呛人。”花无期道:“你又问我了。”
楚云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我告诉你,在雷劫谷时,谷中危机重重,以致大伙数次陷入险境。然后为了所谓的神兵,宗门的几位高徒勾心斗角,最后自相残杀。”
楚云清摊了摊手,“后来又遇阵法和毒瘴,若非从谷中所得的前人遗留,以此保命,恐怕谁也走不出来。”
“自相残杀?”花无期重复一声。
楚云清道:“神兵在前,谁不想要?”
花无期闻言,看向他放在一旁的暗金打铁锤,“这也是从谷中得到的?”
“怎么可能。”楚云清否认,“这可是我渊行帮的帮主信物。”
花无期不太信。
就算渊行帮是太渊州第一大帮,可这锤子是用天外陨金所铸,如果真是帮主信物,恐怕早就被人知晓了。
那么,这东西已经落在四大宗门手里了,怎么还会被你抡着玩?
“他们死后,身上之物,可曾被你得了?”花无期问道:“或者,被罗芊芊拿了?”
楚云清一想,就知道对方想问什么了。
他直接道:“你是想问,你那被偷的真传功法吧?”
花无期点头,“你知道?”
“什么剑掌么不是。”楚云清也不隐瞒,说道:“是卢少卿蛊惑令弟,偷了你的武功,然后他还学成了。”
花无期眉头皱了下。
“不过你放心,那武功卢少卿用过不假,但他身上并无秘籍。”楚云清道。
“不,这样我才不放心。”花无期道:“若是秘籍被你等所得,尚有目标,倘若是被卢少卿藏起,反倒无法得知去向。万一被他人得去...”
“会被宗门怪罪?”楚云清猜测道。
花无期摇头,“私自外泄真传功法,会被革除身份,降为外门。”
“可其中也有隐情啊。”楚云清道。
“笑云,毕竟是我弟弟。”提起花笑云时,花无期的声音有些低沉。
楚云清沉默片刻,然后道:“功法,并未被我等所得,事实上,我们也没有搜过身。”
花无期看着他的眼睛。
“我相信你。”他终于松了口气。
楚云清也是笑了下,“那没什么想问的了吧?”
花无期想了想,点点头,起身。
“你这锤子,是天外陨金所铸,材质珍稀,若被人窥见,必有祸事。”他说。
楚云清问道:“宗门也会如此?”
花无期眼帘低了低,摇摇头,转身走了。
“无关宗门,人性使然。如你所说,雷劫谷中,只是缩影。”
他的话,隐隐传来。
楚云清看着他飞出小院,气机消失不见。
“怪。”他打了个哈欠,关门吹灯,睡觉去了。
……
楚云清睡了个好觉,可今晚的太渊城,却极为喧闹。
不少人都被吵醒,再难入睡。
马蹄声、跑动声、兵器碰撞之声,让人几乎以为是有什么兵祸,要打仗了。
四大坊市的每条街巷中,都有官差在搜寻着什么,火把的光如繁星般点缀起深夜。
139.产业
府衙里,新任知府范廷谦听着手下的汇报,简直焦头烂额。
庸王府被人灭了满门,全府上下一百七十余口人全死了,就连今夜不在府上的小公爷周芳,都在淮水画舫上被人砍了脑袋。
最主要的,是周颙死了。
还有已经拜师神武派的郡主周敏。
范廷谦初始来太渊州的时候,还想着稳坐钓鱼台,淡看各方势力风起云涌。
可没想到,看了这么多天,一上来就给自己来了个狠的。
当今陛下的亲叔叔,被赤焰教的人屠了全家。
对于几日前,城外山谷一事,范廷谦也略有耳闻,因为可能涉及庸王府,所以他没怎么过问。
却没想到,有一就有二,赤焰教实在是胆大包天。
“搜,城里城外,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把赤焰教的妖人找出来!”范廷谦罕见地喜怒于色。
而见他大发雷霆,如今府衙的顶梁柱乐文治当然不敢久待,点了人就赶忙离开了。
堂中,有捕头看乐文治离去,便道:“听说昨日,乐捕头去了码头,跟渊行帮的人起了冲突。”
范廷谦当即怒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背后告状!”
那捕头有些委屈,连忙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听说,彼时怂恿乐捕头的,好像就是郡主。”
“郡主?”范廷谦一愣,“周敏?”
随即,他皱了皱眉,“你是想说,庸王府一事,可能跟渊行帮有关?”
那捕头闻言,只是低头不语。
范廷谦沉思片刻,道:“派人去查查,今晚渊行帮有没有什么动作,再就是城门那边,也去查一查,是否有可疑人员进出。”
“是!”那捕头得令,有些兴奋地走了。
这人倒不是为了针对渊行帮,只是为了埋汰一下乐文治而已。
却没想到,这反倒提醒了范廷谦,让他心生怀疑。
……
次日,消息就传出去了。
太渊城街头巷尾,无不在谈论此事。
那可是庸王府啊,就算平日里低调,却也是货真价实的王府,皇亲国戚,就这么被人灭了满门?
有人说昨晚亲眼瞧见了衙役往外搬尸体,现在城里的义庄都放不下了。
还有人说庸王府惹上了赤焰教,如今赤焰教重出江湖,这一次就是拿庸王府立威。
顿时,坊间众说纷纭。
比如,赤焰教早年是崛起于太渊州的,如今销声匿迹百年,此时再动,是否又要掀起一场浩劫?
又比如,赤焰教是造反起家,现在冒头,甭管是否有大动作,对钱粮肯定是有需求的,这次血洗庸王府,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一时间,太渊城内及周遭的富商皆是人人自危起来。
而因此事,太渊州的镖局就吃了香,那些护院打手之类的,凡是会些拳脚武功的,这地位竟也水涨船高,身价倍增。
当然,还有人提起了渊行帮。
毕竟,要说这太渊州内的势力,首先要说且绝对绕不开的,便是渊行帮了。
如今赤焰教有兴风作浪之势,那渊行帮要如何自处?
总不能眼看着吧?
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庸王府出事,只是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罢了。
左右是开青楼的,这买卖最多就是换个人做而已,皮肉生意,肯定不影响消遣。
最多,就是可惜那位郡主了。
赤焰教,真狠啊。
……
“帮主,雪月楼、天香阁、怡春苑都派人来了。”阿力汇报道。
楚云清看他一眼,“看你还挺高兴的?”
阿力一愣,挠了挠头,“现在庸王府倒了,城中的风月场所背后就没了大掌柜,咱们要是接过来,这得是多大的生意啊。”
“柯放呢?”楚云清问道。
“出去谈了。”阿力道:“那些青楼的人来,不就是为了跟咱们搭上关系嘛。”
楚云清点点头,没说什么。
“帮主好像,并不开心?”阿力小心问道。
“生意太大,咱们一家吃不下。”楚云清道。
阿力不解,“可是以前,不也是庸王府把持着么?而且还有淮水画舫,都是庸王府的产业。”
“但咱们不一样。”楚云清认真地将那暗金的打铁锤用金箔包裹起来,细节处都小心地敲好。
“有啥不一样?”阿力疑惑道。
楚云清摇摇头,“咱们的买卖太多了。”
阿力一怔,然后懂了,“我明白了,因为咱们各行各业的生意都有涉及,家大业大,所以像青楼的买卖,就得分一些出去,免得被人眼红,招惹事端。”
楚云清点头,“是这个道理。”
“可是,如果帮派扩张的话,生意不就能越多越好吗?”阿力还是有野心的。
楚云清叹了口气,“上次雷劫谷,咱们损失的弟兄太多了。”
阿力沉默着,闭嘴了。
虽然依渊行帮的名声,现在出去喊一嗓子,有的是人抢破头想加入,但渊行帮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况且,人数的上限,并不是一个浮动值。
闯荡江湖,不是人越多越好,最主要的是要守规矩,因为这天下,不是江湖说了算的。
你人多,目标就大,招人,就得需要充足的本钱,还得管弟兄们吃喝,那么,官府就会问了:这莫不是招兵买马,打算图谋不轨?
这里卡一下,那里找点麻烦,别说生意,就连帮派或江湖,你都不好混了。
同样的,你这边一壮大扩张,让其他势力怎么想?
尤其是那些绿林之辈,最是无法无天,可不会管你势力有多大,只管抽冷子打你一下就跑,反正四海为家。
宗门传承多强啊,功法一散出去,有的是人磕头都想拜进山门,可宗门会这么收人吗?
不会,也不敢。
良莠不齐是一回事,最主要的,还是树大招风。
所以说,一家独大是有,但不能把饭碗都占了。
便是北地绿林总瓢把子,手底下也是划分了几道,各方都得拜拜山头。
江湖就是如此,谁都不能吃独食。
而朝廷也是一样,它不能也不敢不给其他势力活路,再打压,终归还讲究一个分寸。
除非有人真觉得自己行了,想站出来,站起来。
所以就得不停地杀,最后朝代更迭,旧的王权陨落,新的秩序诞生。
要没这个本事,便只能遵守规矩。
楚云清是个粗人,所以心里有数。
阿力连忙道:“那我去跟柯堂主提醒一声。”
“不用。”楚云清喊住他,“他是老江湖了,心里有数。你去给我打点金箔来,贴锤子不够用了。”
阿力看着桌子上如今金光闪闪的铁锤,有些发愣。
一把破锤子,还用金子贴?
任性还是清儿哥任性啊,如果晏堂主还活着,肯定打他。阿力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去打金箔了。
140.绿林
事实证明,楚云清想的没错。
庸王府倒下之后,各大青楼画舫都想找一个靠山,而肯定也有不少人向他们伸出了手,如今来,既有想抱渊行帮大腿的念头,也存在试探的意思。
毕竟,渊行帮势力虽大,规矩却严,正因为如此,若掌控风月场所,那其中一些利益难免不好操作。
所以说,今日来的这些人,并非就一定要投靠渊行帮不可。
而柯放也如楚云清所想,是个聪明人,他毕竟是靠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除了武功之外,脑子也必不可少。
他没有全部应下,只说产业毕竟太多,需要跟帮主商议,让这些人暂且回去。
等人都送走了,柯放这才连忙上了阁楼。
“清儿哥,青楼这块儿,你怎么看?”他请示道。
“那些人来是一起来,走是一块走,背后肯定都有过交涉。”楚云清端详着打完金箔的锤子,“随便挑几家就算了。”
“那雪月楼这些?”柯放犹豫道。
“它们能跟淮水画舫比么?”楚云清笑了笑。
柯放一愣,接着就懂了,原来对方盯上的是淮水画舫。
如果能拿下,这可是太渊城所有青楼加起来都比不上的。
“可今天,画舫那边,好像没有人过来。”柯放说道。
“那边是谁负责的?”楚云清问道。
“之前是周芳,可他昨晚死了。”柯放道:“应该是他手下的人吧。”
“查清楚是谁,以及谁还想伸手。”楚云清随口道:“青楼勾栏的生意可以让出去,但淮水画舫不行。”
柯放狠狠点头,“我明白了,咱们盯上的东西,谁伸爪子,就剁谁!”
他得了吩咐,很快就去安排了。
……
周芳一死,想打淮水画舫主意的人不在少数,比如官府这边。
府衙里的几位大人,就想对这销金窟掺和一脚。
可他们虽然心底迫切,却不忘拿捏身份,正让手底下的人威逼利诱地去谈呢,就有一帮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浑人到场了。
白天的时候,甭管是淮水画舫还是青楼勾栏,肯定都是不开门的,这门生意是要晚上做。
所以,这楼船上的掌柜和嬷嬷就想将这些人劝走。
可这二三十号汉子,就是说这天太冷,想要找个被窝暖暖身子,白天突然来了兴致,非得爬上床不可。
淮水画舫是高雅的风月场所,这里的姑娘们虽说也见了不少浪荡人,其中也有不良,可要说如此粗鄙的,那还真是没有。
这么多人,都这么猴急?谁信啊。
可这楼船上看场的人平日里吓唬吓唬人也就罢了,今日跟这些莽汉一照面,就打了怵,双方只从气势上来看,就难成比较。
原先周芳的心腹、如今暂管淮水画舫、想要跟各方谈判利益的公子周进,只是往这些人身上打眼一瞧,就知道来者不善。
他以前跟着周芳混迹,南来北往的见多了人,甭管是江湖道上的还是绿林道上的,都有人脉。
而眼前这二三十号人身强体壮,虽然都穿着棉袍,亦能看出皆是身怀利刃,绝非等闲之辈。
在这太渊州里,寻常人家可是养不成这等汉子。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不知哪方人马,听了庸王府完蛋的消息,盯上淮水画舫了。
是以,周进眼神闪烁着,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赶忙就迎了出去。
他这一出来,场间几十双眼睛就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诸位好汉,哪里插香?”周进忍着心头惧意,抱了抱拳,自认为很江湖。
他从外表和声势上判断,这些人很可能是绿林,是那些响马做买卖前来踩点儿的。
可周进的话一出,那些汉子就笑了。
其中一个膀大腰圆,似是领头的人一咧嘴,上来就是一巴掌。
蒲扇大小的巴掌直将周进的嘴巴扇出了血,这位周公子惨叫一声,嘴里混着血水就吐出了几颗沾血丝的断牙。
“瞧你这豆芽儿般的窝囊样,还来打听爷们儿。”那汉子不屑地看他一眼,继而环视四周,“老子今天是带弟兄们来去火的,聒噪少些,咱们爽完就走。”
如此直白粗鲁,真真是让那些藏在门窗后的姑娘小姐们大惊失色。
画舫上的人,总觉得身份要比青楼勾栏里的人强些,甚至有高人一等的感觉。平时被那些书生公子供养惯了,哪里见得这般无礼粗鄙之辈?
一时间,她们是又羞又气。
周进躺在地上,好容易才被看场的打手扶起来。
他此时全然没了平时的潇洒劲儿,口鼻皆是血糊糊一片。
“你们敢打我?”他指着面前众人,“你们知道我是谁么,不管你们是谁的人,今天都别走出这太渊城!”
周进当然愤怒,想他走到哪也得被人称呼一声‘周公子’,何曾受过如此折辱?
如今还是在这么多女子面前颜面尽失,他若不找回场面,今后怕是永远也抬不起头来了。
岂料,他这话非但没让对方忌惮,甚至得到的只有嘲笑。
“走不出太渊城?”那汉子笑了,“爷们儿今天就没想走!”
说着,他手在棉袍底下一抄,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就在指间耍出了刀花。
身后同来的几十号汉子皆是有样学样,手里剔骨的尖刀和短剑耍得是霍霍闪光。
场间一众人的脸色登时就白了。
就连那些打手,也都腿肚子转筋。
他们都是周芳从前雇来的,说是打手,平时对付的多是些喝多了撒野的人,真要跟那些江湖人叫板,他们当然不行。
而先前有庸王府在,也没谁敢在这里闹事。
现在却是不同了。
而相同的一点就是,一见了这二十多号人动刀舞剑,且毫无顾忌的样子,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朝后退了退,没人敢上前去招惹。
周进喉间咽了咽,狠话和倔强好像都一下憋回了肚子里。
“你这尖牙利嘴的,挺能白话啊。”领头的汉子尖刀一抖,“不知道跟我这刀比,哪个更利一些?”
听着他这话中戏谑和毫不掩饰的杀意,周进一下就软了。
“好汉饶命!”他脱口而出。
那汉子冷哼一声,这时候,手下有人冲他使了个眼色。
“饶命?弟兄们的刀都亮了,哪有不见血的道理?”这汉子怒喝一声,尖刀朝前一递,作势就要一刀将周进捅了。
周公子眼睁睁看着,大脑一片空白。
141.尬演
这汉子凶神恶煞持刀捅来,周进被其气势所迫,只是呆愣看着,仿佛被吓傻了一样。
“蠢材!”对面的大汉心中暗骂一声,捅刀的动作不免又慢了一分。
就在这时,门口骤然传来一声大喝。
“住手!”
声若洪钟,震的众人耳朵嗡嗡作响,一时间就连心跳都漏了半拍。
随声而来的,还有一枚铜钱。
这铜钱破空而去,正朝着那就要捅进周公子胸膛里的尖刀。
只不过,那持刀的汉子心头却是一笑,这铜钱显然是要打歪了。
他只得面上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仿佛是因被吓一般,手里的刀慢了慢,刚好就被铜钱擦中刀背。
锵地一声,尖刀一下脱手,而那枚铜钱则崩飞起来,擦着周进的头皮而过。
“啊!”周进这才惨叫一声,因痛回神。
他摸了摸头皮,摸了一手头发和血。
对面,那汉子冷哼一声,看向门口,“哪个不怕死的,敢来掺和?”
不只是他,场间诸人皆是看去,想要看看,究竟是谁有如此胆魄。
画舫上的姑娘们心里,已经在想是平时的哪位少侠了。
白衣胜雪,仗剑而来,一壶酒,一个眼神,真真是风流潇洒,只是一想到,便让人羞红,忍不住泛起涟漪。
她们脑海里,甚至已经幻想出了好几个故事。
比如来人豪掷千金,说今天就是来带她们走的,长剑一出,问哪个敢拦。
又比如来人路见不平,行侠仗义,末了感念柔情,携侣同游江湖。
现在周芳一死,太渊城内外不知多少人盯上了淮水画舫这块肥肉,姑娘们都能想到利益的龌龊,而她们正处旋涡之中,自身与浮萍何异?
所以,她们早就想着,有一个盖世英雄来将她们带出去,即便是天涯漂泊,此生也愿意。
不过,现实往往跟人所想到的故事,不太一样。
门口的确是走进了一个人。
穿貂带皮,发青的胡茬,人高马大的,一副豪客打扮。
可要说像话本里的年轻侠士那般倜傥英俊,就真是挨不上边儿了。
柯堂主相貌只能说是能看,略显粗犷,平时又不修边幅,加上他长得老成,所以显得稍微邋遢一些。
所以说,他这么从大门口一进来,认识的倒还好说,暗道一声‘这是渊行帮的柯放柯堂主’,不认识的,则完全将这厮当成了过路的落魄江湖人。
“柯堂主?”周进一见他,先是一愣,不过接着转喜,“柯堂主,不知是哪来的响马,敢在咱们太渊城地界上找茬儿,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给人做主这种事,柯放以前确实做过,不过也是很久了,像周进这等身份的人,这般亲口以几乎是求人的语气说出来的,还真没有。
柯堂主觉得心里这个舒坦啊。
“周公子放心,这淮水画舫本就是自家兄弟,柯某当然会给众兄弟姐妹做主!”柯放大步进来,举手投足间,豪气干云。
周进听着这话,琢磨着总觉得不是个味儿。
什么时候‘这淮水画舫本就是自家兄弟’?
淮水画舫是庸王府的,跟你们渊行帮可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这话,周进当前肯定是不能说的,万一说了,那不是惹恼了柯放?
在这个时候,庸王府倒了,自己手下的力量也保不住这些画舫和船上的姐妹儿,现在能依靠的,恐怕还真就只有柯放了。
想到这,周进心里叹气之余,不免多想了些,柯放怎么出现的这般及时?
不得不说,有小算计的人,总会有小心思,这心眼去想的方向,也是异于常人。
方才还被人拿刀抵着呢,现在就开始胡寻思了。
那边,柯放往场间持刀的一众汉子面前一站,双手往腰上一叉,貂皮氅衣露了怀,现出浓密的胸毛和会跳的胸肌。
一身精炼的古铜色肌肉如流线一般,直接给楼船里偷眼往这边瞧的姑娘们看傻了。
这人...似乎有点不太聪明啊。
柯放倒是浑然不觉,反而觉得自己展露的效果非常好。
同时,他不动声色地朝对面当头的汉子使了个眼神。
今天这一出当然是楚云清要他来做的戏,为的便是拿下淮水画舫的生意。
而眼前这些精壮汉子,皆是渊行帮中负责护持总堂口的好汉。
年轻,平时出入不多,尤其练功守身,对风月场所更是敬而远之,所以只是稍加打扮,自不会被周进等人认出来。
此时在对面的,就是总堂口的一位叫靳拓的香主,平时露面不多。
这靳拓见了柯放这傻不愣登的样儿,不由干咳一声。
强忍着真朝对方脸上擂一拳的冲动,靳拓嘴一咧,语气不善,“敢挡本大爷的买卖,不要命了么?”
柯放也是憋着笑,故意冷哼一声,道:“老子看你才是不怕死,敢在我渊行帮地界上撒野的,你还是头一个!”
靳拓不由感慨,自家堂主是真憨啊,这话怎么听也不狠啊。
帮主说让柯放来演戏,可这家伙演的也太假了。
靳拓觉得,有必要动点粗,好让这戏更逼真一些。
可他的犹豫,反倒让柯放误会了。
两人此前也没怎么商议,所以此时柯放以为‘靳拓是怕了’。
所以,他直接朝门口一指,道:“赶紧带上你的人给爷滚,要是不服,老槐街渊行帮总堂,尽管来找我柯某人!”
靳拓听了,忍不住翻白眼。
便是随他来的那些弟兄,也差点没绷住。
演得太假,有点尬啊。
不过柯放既然都指点出了下一步的发展,那靳拓肯定不会乱发挥。
所以,他表现出‘既不甘心且愤怒,又很是忌惮渊行帮,所以不得不打退堂鼓’的样子。
最后,靳拓放了几句狠话,骂骂咧咧地领人走了。
柯放还不放昂头一指脚边的剔骨刀,“带上你的刀走。”
靳拓忍气吞声,捡了刀,心里想着,等回了总堂口,可得跟帮主好好说说你的蠢!
柯堂主对此浑然不知,等人走了,脸色一副云淡风轻,朝四下抱拳,悉心安慰各位姐们儿,惹得一阵笑声回应。
周进擦了擦嘴角的血,愈发觉得这柯放来的时候太巧。
而一想到今天城中,诸如雪月楼等青楼的动作,他有些怀疑方才之事,就是柯放搞的鬼。
142.计划
当然,一切不过都是周进的猜测,他总不可能直接当面去问,不过这心里已经是警惕起来了。
柯放走过来,仿佛彼此很熟地拍了拍周进的肩膀,“周兄弟,咱们都是自家兄弟,以后再碰到这种事,尽管跟我说。”
周进呵呵一笑,表面客套着。
柯放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这厮是看靳拓等人走了,现在又不老实了。
看来清儿哥让演的这场戏,没给这小子提起神啊。他心里想着,已然在盘算要不要直接下狠招。
两人寒暄一阵,外人看着,倒真像是相交莫逆一样。
周进见柯放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问道:“柯堂主今日来,是有事?”
“路过,就是路过而已。”柯放道:“这不是年底拢账了么,柯某近来都在城内转悠。”
周进笑了笑,“原来如此,那在下还有生意要谈,几位掌柜都等很久了,要不,先失陪一下?”
柯放心中冷笑,面上不变,“周兄弟自便就是。”
周进再跟他客套一番,转身走了。
楼船里那些姑娘白天不见客,自也回房。
几个打手也退了出去。
柯放自然不好久待,只得憋着一股气下了船。
白天时,这些楼船画舫都在岸边,他一脚上岸,回头看着身后,很是不忿。
岸上不远,一所面馆,先前离开的靳拓等人都在呼哧呼哧地吃面。
大冬天的时候,正适合一碗臊子面,淋上一勺滚烫的辣椒油,喷香,够劲儿!
柯放掀开门帘进来,被这店中热气喷了一脸。
他满是不悦地坐在了靳拓的对面,也不说话,一碗面被他倒了几勺辣油,通红一片。
“呦,柯堂主,这是最近老拉稀,想要带点火?”靳拓一抹嘴,笑了。
店里几十号弟兄皆是偷笑。
柯放顿时将筷子一拍,“还让不让老子吃饭了?”
靳拓脸色一肃,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姓周的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清儿哥这计划根本不行事。”柯放道:“姓周的跟我扯了半天淡,画舫的生意一点没松口的意思。”
靳拓笑了笑,“我就知道。”
“什么意思?”柯放不解。
“帮主是让演戏不假,却是要下猛药,见见血的。”
靳拓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可你倒好,我这刀子刚亮出来呢,你就让咱们撤了,威风倒是有了,可要的效果呢?”
柯放不免皱眉。
“除了那些窑姐儿见了你柯堂主的威风外,你看周进可有半点感恩?”靳拓道:“况且,那些窑姐儿想的也是风花雪月,英俊潇洒的少侠,就你这孬样,人转眼就忘了。”
柯放急地挠头。
换在往常,被人这么一通说,他肯定是要报以拳脚的,可现在毕竟是因为自己应对不周,才导致戏没演好,耽误了计划。
所以他就算憋闷,一股气也全是在周进那龟儿子身上。
“行,今天算是我坏了计划,那你说,怎么办?”柯放问道。
靳拓将碗里的面汤喝了,辣的一头汗,却吐出口热气,道了声‘爽’。
柯放就要拿筷子抽他。
“停停停。”靳拓连忙躲闪,道:“咱们这不还没走嘛。”
柯放一愣,“什么意思,难道还得来一次?”
“现在肯定是不能来了。”靳拓冷笑一声,“姓周的不是说,这画舫是晚上才迎客么,那咱们就晚上再去。”
柯放皱了皱眉,“可到了晚上,这淮水画舫上的人可就多了,万一冲突了什么德高望重的人...”
“咱们是渊行帮的人,什么叫冲突?”靳拓笑他胆子太小,“就算是咱们的不是,那也是别人先冲撞了咱们,他们才该害怕。”
“你也不能直接亮明身份吧?”柯放道。
“那这不就更容易了?”靳拓手里剔骨尖刀一耍,森然道:“咱们的身份可就是绿林响马,既然盯上了太渊城的淮水画舫,那就得把点踩实喽。
而既是响马,杀个把人,闹出点事又算得了什么?谁又敢说什么?
更何况,现在官府因庸王府之事焦头烂额,根本没空管这些青楼勾栏的龌龊,就算是衙门里那些贪心的蛆虫,难不成还敢跟绿林叫板?
总之一句话,这事就得干,见了血他们才怕。”
柯放愣了愣,仿佛第一天认识对面这人似的。
靳拓很满意他的眼神,翘着二郎腿,颇为自得。
这时候,旁边一桌,自家几个弟兄听了,不由感慨‘清儿哥真是料事如神啊。’
靳拓脸色微僵。
柯放歪了歪头。
有弟兄无形拆台,大抵就是靳拓方才所说的,都是帮主事前所吩咐的,若白天那戏演的不成,晚上就得来狠的。
人越多,发狠了才能引起更大的惊慌,哗然更众。
靳拓干咳一声,很是尴尬。
柯放就吃着面,像是根本没听到,可这眼神的中的戏谑,却着实让人羞恼。
靳拓忍不住哇哇乱叫,一刀扎在桌子上,“今晚上老子非得拿姓周的泻泻火不可!”
柯放下意识咬断了面条。
……
楚云清派出靳拓是有道理的。
渊行帮里除了柯放这样的老人,也是有不少青年才俊。
当然,对混帮派的如此形容,未免不太恰当,不过确实是年轻人,都是好小伙,算是后起之秀。
起码,比起那些受人吹捧,却除了满嘴之乎者也、世事如何,而丝毫不能改变什么的一些书生,是要强出太多了。
楚云清总是要离开渊行帮,离开太渊州的。
其实自安清和一事结束之后,他的卧底生涯便已经结束了,已经没有了继续待在渊行帮里的必要,而他也的确需要开始新的生活。
如他从前一直所认为的那般,帮派,终究不是自己喜欢的出路。
而后来,接踵而来的事情,也一点点改变了楚云清的生活,迫使他,要去一趟京城。
比如,带走晏红染的顾禾。
又比如,明明该在京城读书,却突然会随钦差一行来太渊城的楚环玉。
艾小舟到京城之后,曾寄过信来,里面说她并未调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情报中,楚环玉就是一个来年参加科举的普通学子。他在京城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没有什么权贵,自然不可能会以钦差的身份去太渊城。
楚云清所以才疑惑,才更想去京城看一看自己的这个弟弟。
而渊行帮,毕竟是给他带来回忆和改变的地方,且接过了帮主的重任,他便做不到一声不吭地想走就走。
道义驱使着他必然要将帮中事务安排妥当之后,才能放心离开。
所以说,楚云清已然在平常的生活中,开始挑选并扶持帮内的一些好苗子,给他们一个可以向上的机会。
除了靳拓之外,还有许多有才干有冲劲儿的年轻人。
人都是缺少机会的,就看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表现出最好的自己。
渊行帮的未来,就是要靠他们。
143.硬起来的两人
晚上的时候,淮水画舫上也出了事。
一伙白天就来‘踩过点’的绿林响马,直接登船,洗劫了三艘楼船,甭管是女眷的首饰还是来往客人的荷包,统统洗劫一空。
若不是渊行帮的柯放堂主,就在另一艘画舫上吃酒,闻声而来,恐怕连这船上的姑娘,都要被抢走去当压寨夫人--这话可是那些响马拿刀威胁时亲口说的。
而继小公爷周芳之后,主事淮水画舫的公子周进,竟是被这伙响马劫了去,听说是那领头的大胡子直接将其扛走了。
一想到周进公子那风度翩翩,细皮嫩肉的模样,不少人忍不住打个冷颤,心生恶寒。
本来昨晚周芳死在画舫上,这案子就没了结,如今又出了响马入城打劫、劫财掳人一事,着实恶劣。
所以在报官以后,范廷谦直接将府衙总捕头乐文治调来,督办此事。
当下时候,淮水画舫上的姑娘们人心惶惶,而客人也大多都没了兴致,一下就像是昨夜一般,罕见的没了往日的浮华热闹。
冬夜冰凉的河水,冷清的场景。
客人摇头下船,只剩窗前的女子遥望,透着世道的凉薄。
乐文治一身黑红官服,骑马而来,直上楼船。
画舫的嬷嬷连忙上前,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可乐捕头根本没这个兴趣。
他一摆手,直接打断对方的话头,“这些事本捕都知道,我只问你,那柯放何在?”
嬷嬷一噎,便指了指另一艘船。
乐文治也不看所谓响马劫掠的现场,更没有去问询那些被劫财的受害者,反而登了柯放所在的那艘楼船。
此时,船上彩灯张结,酒香迎面,胭脂水粉味道混在其中,腻得能让人睡过去。
而柯堂主所在雅间里,除他之外还有两个貌美姑娘,正嬉笑倒酒。
便在这时,房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门就被人强行打开了。
柯放当即一怒,“是哪个不懂规矩的,找死不成?”
乐文治冷笑,“柯堂主倒是好大的威风。”
柯放一见是他,冷笑更甚他三分,“柯某再威风也比不过乐捕头啊,敢踹门而入的,你还是第一个。”
房中那俩姑娘当然知道这二人身份,此时见他们言语间就呛声起来,当下就拘谨着,不知道该干什么。
柯放取了银子给她们,然后摆摆手,“今儿个扫兴,等下次柯某再来,一定跟两位姐姐好好玩耍。”
两位姑娘暗松口气,又觉得他实在是个好人,赶忙收了银子,笑着离开。
乐文治将房门一关,直接大马金刀地在柯放对面坐了,腰间佩刀哐地一声放在桌上。
柯放掏了掏耳朵,心道清儿哥料定会有官府的人来,才让自己在这应对,却没成想来的竟是这混账。
倒可惜了这次花清儿哥的银子,能光明正大地领差事来逛窑子,平时他可不舍得来这淮水画舫上消遣。
真真是坏了爷们儿的兴致。
想到这,柯放的脸色就愈发不善。
“乐捕头,你这带刀闯进来,若是说不出个道道儿,柯某可不乐意。”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乐文治冷哼一声,“你不乐意,能如何?”
柯放手上用力,酒杯砰地一声就成了碎片。
若换成常人,这手指难免要被瓷片划破流血,可他手上只被溅上了一点酒水。
乐文治眸子凝了凝,怕是不至于,只是没想到对方如此强硬,好像很有底气的样子。
这倒让他一时有些拿不准了。
因为在来的时候,当听说了此事的前因后果,乐文治下意识怀疑的,就是出现在此事之中的柯放。
或者说,是站在此人背后的楚云清。
毕竟,人心逐利,庸王府覆灭,周芳一死,这太渊城内青楼及淮水画舫上的生意,肯定是要人接手的,也难免遭人觊觎。
要说在这太渊城里,谁最有这个实力接手,那非得是渊行帮不可。
乐文治已经听说了雪月楼和怡春苑等青楼,去过老槐街的消息,可看如今发展的后续,似乎渊行帮并没有吃下所有风月场所的生意。
就连黑虎帮这等与城中买卖不相干的帮派,如今竟都对青楼勾栏掺了一脚。
乐文治是知道衙门里有人眼红,且已经有了动作的。据他所知,府衙的师爷,好像就成了某座青楼背后的靠山。
这些都是在今天完成的。
乐文治不相信渊行帮真有这么好心,或者说,是这么慷慨,大度到将到手的生意让出去。
虽然楚云清不像是贪心的人,可他上位的过程,亦伴随着血腥和杀戮,绝不会这么妥协。
因此,乐文治认为,楚云清有更大的目的,或目标。
很快,他就想到了淮水画舫,而确实,淮水画舫今夜便出事了。
且楚云清的心腹,恰好就在此间。
要说其中没有龌龊和猫腻,乐文治不信。
所以,他才会跟范廷谦主动请缨,也根本不理会楼船上想要诉苦的嬷嬷和掌柜等人,直接来寻柯放。
……
周进身份比较特殊,他是四海商会的少公子,四海商会的会长周举人,既是其父,也是太渊城巨商,有‘大善人’之称。
而这四海商会中,皆是豪绅富商之流,涉猎太渊州各行各业,是个极为庞大的团体。
这些年,四海商会没少往府衙孝敬。
范廷谦新官上任,肯定不想恶了对方,如今听说周举人的独子被绿林劫了,还是在城里,他难辞其咎,当然要示好。
所以便派了身为总捕头的乐文治来,以表重视。
而乐文治领了差事,既是为了功劳,也是为了结交周举人,想通过对方,来认识和发展人脉。
按照他的判断,想救周进,就得要渊行帮松口。
乐文治想要先声夺人,才直接以强硬的姿态出现在柯放的面前。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柯放从前胆子是不大,可有了雷劫谷一行,都跟宗门的人一较长短了,只一个乐文治,还不被他放在眼里。
况且,柯堂主见了神兵,是见过世面的,背后又有能‘降服’劫雷的楚帮主在,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更别说,乐文治武功平平,也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乐文治表现的硬,柯放展露出来的更硬。
144.凡事最怕脑补
乐文治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但现在,却有些绷不住了。
柯放有恃无恐,且看样子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乐文治当然清楚其中的原因,不外乎便是楚云清的存在,这让他每每想起,都不免憋闷。
“周进是四海商会的少公子,府衙不希望他出事。”乐文治沉声道。
柯放叹了口气,“是啊,谁能想到那些绿林竟如此大胆,这回都敢进城来掳人了。”
乐文治皱眉,“半个时辰前,周举人亲自去了府衙,面见的知府大人,个中利害,我不讲你也应该明白。”
周举人当然不是一个名字,只因为此人早年中过举人,后来屡考不中,在乡里就被人这么叫开了。
但谁也没想到,这人弃文从商之后,竟一下风生水起,创下了偌大家业不说,还成了太渊州首屈一指的巨商。
渐渐地,这带着讽刺意味的绰号,就没人再叫了。可这周举人反倒常以当年科考之事自勉自励,就让别人称自己为‘周举人’。
所以,这周举人的称谓,便取缔了他的名字。
这人能有如今这般地位,手腕自不必多说,肯定不是个善茬。
他儿子被人掳走了,亲自去衙门见了范廷谦,已经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乐文治很清楚,自己接下这个差事,既是机会,也是个烫手山芋。
办成了还好,可要是办不成,自己这身衣服,恐怕就要扒下来了。
而且,难保周举人事后不会拿他出气,再加报复。
距离周进被掳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今城中各方都无半点消息传来,显然情况对官府这边并不乐观。
这才是乐文治绷不住的原因。
他无比确信,人就是渊行帮动的手。
“柯堂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周进在哪?”乐文治问道。
柯放一脸惊讶,“他不是被响马劫走了么,这你得去抓人啊,问我作甚?”
乐文治脸色沉了沉。
柯放还在说着,“乐捕头是破案的高手,想来如何破案肯定不需柯某多说,但你现在得动起来啊,派人封锁城门,每条街每条巷子地排查,实在不行就挨家挨户地敲门,说不定这伙响马在城中就有接应呢。”
“够了。”乐文治冷声道。
柯放的嘴就不带停的,“想我也是老江湖了,可这伙人的身份,我竟然没看出来。要我说,很可能就是其他地方来的过江龙,他们身上可带着匪气,咱们太渊州里,我想不出哪里能养出这么一伙好儿郎。”
“我说够了!”乐文治脸色阴沉,猛然拍桌,打断了柯放的喋喋不休。
柯放这才闭了闭嘴,喝了口小酒,好像什么都未发生一般,还拿筷子夹了口菜。
“真奢侈啊。”他感慨道:“想不到这淮水画舫上,姑娘漂亮,酒香,饭菜也是好吃。”
乐文治深吸口气,道:“事情的真相如何,你我心里都是门儿清,何必再云遮雾绕,顾左而言其他?”
柯放摇头,“柯某是个粗人,乐捕头这话听不明白。”
乐文治闻言冷笑,身子前探,目光直视柯放的眼睛,“那伙人根本不是什么响马,他们是你渊行帮的人,而周进就是被你们掳去了。”
柯放一愣,他这倒不是装的,而是真的有些惊讶。
这乐文治,竟然能猜到,不愧是清儿哥口中的小人,还真是个狗东西啊。
“乐捕头在开玩笑吗?”柯放冷哼一声,筷子一拍,“这般凭空污蔑我渊行帮,你该知道后果的。”
“怎么,打算对我动手?”乐文治淡淡一笑,“就像当初的安清和,陆景等人一样?不过,这倒真像是楚云清的风格啊。”
柯放皱了皱眉。
其实有些事情,他未尝没有怀疑过。
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且都过去这么久了,如今楚云清又当上了帮主,而渊行帮也比以前有了更好的变化,那他自然就不会,也没必要再胡思乱想。
可乐文治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也知道什么?
但如果真知道,又是如何得知的?
柯放一时有些拿捏不准,猜不透对方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的知晓内情。
乐文治平静道:“柯堂主是老江湖了,有些事,你该看得清楚。”
柯放没说话。
乐文治又道:“楚云清早年只是一香主,诚然他看似莽撞却颇有手段,但这帮主之位,毕竟也轮不到他来坐。他能当上帮主,其中怕是少不了龌龊吧。”
柯放笑了下,“我们都服他,也敬他的为人,渊行帮里的每个人都是如此,而这便足够了。”
乐文治眼神闪了闪,刚要开口。
“乐捕头今晚来,不想着去破案,难道就是跟柯某说这些的么?”柯放不咸不淡道:“挑拨我渊行帮内的关系,你就不怕犯了忌讳?”
挑拨这种事,放在哪里都讨人嫌,而在江湖上,这种人自是要被割舌头的。
乐文治既然敢说,那便不怕。
他还是觉得,凭借自己此时的身份,以及范廷谦那暧昧的态度,楚云清就算真想对自己动手,也得掂量掂量,必有顾忌。
所以,他不太怕。
“陈五,是我杀的。”乐文治声音低下来,面带微笑,“就在府衙的大牢里,一碗羊肉汤,送他去见了阎王。”
柯放心底一惊。
他不是能很好隐藏自己心中情绪的人,所以此时的惊讶,被乐文治从眼睛中看到了。
乐文治对此很满意。
“你想啊,我为什么要杀陈五?”他问道。
柯放下意识摇头。
乐文治叹了口气,“我跟楚帮主,可是老相识了。”
听到他这带着萧索唏嘘的语气,以及眼神中的追忆之色,柯放不由地想多了,脑海中不免脑补出了,有关眼前之人和楚云清之间的爱恨情仇...
也是,彼时的乐文治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捕快,他能为楚云清杀人,要说两人没有交好的关系,可能吗?
谁会为不相干的人去行凶杀人呢。
陈五当时的确是被人毒死的,至今都是一个悬案。
当乐文治说出是他杀了陈五的时候,柯放其实就已经信了,只有衙门里的内应,才能做到此事。
这也能说明,为何后来乐文治能一飞冲天,其中肯定是有楚云清的暗中扶持,与府衙做了利益交换。
这也是给乐文治的报答。
至于楚云清为何说乐文治是一个小人,且在自己和阿力等人面前诋毁他,那应该就是一种保护吧。
甚至包括在雷劫谷外的时候,乐文治那不惮的语气和神情,是给艾小舟和罗芊芊等外人做的一出戏。
柯放是这么想的。
他有些伤感,清儿哥竟然没有十足地相信自己。
不得不说,别看柯放肌肉发达,但他还是个浪漫的人,起码这脑补联想的能力,是一等一的。
乐文治看着突然落寞起来的柯放,略有疑惑,不过他知道,这事儿妥了!
145.城府
乐文治这话不是挑拨,而是‘自曝身份’。
他竟然是楚云清的老相识,还是潜伏在府衙里的自己人!
他如今可是一府总捕头啊。
柯放被自己脑补出来的事情轰炸了头脑,信息量太大,让他一时间有些昏沉沉的。
所以,至于后来乐文治又问了什么,而他又回答了什么,他竟有些恍惚,想不起来了。
甚至连乐文治是何时走的,柯放都有些迷糊,搞不清楚了。
他事后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一拍大腿,暗道一声‘不好’。
自己可是坏了事儿了!
想到这里,柯放连忙起身,打算去通知靳拓等人。
而等他起身,走过桌案时,不经意间的一瞥,看到了乐文治先前所坐的地方,桌案下有一些灰白色的粉末。
柯放一愣,蹲下去瞧了眼,然后用手指捻上些许,闻了闻。
“娘的,爷们儿今天竟是着了这孙子的道儿!”他当即大怒,一脚踢翻了桌子,难掩羞恼。
他虽然不知道这些粉末是什么,可方才只是那么一闻,其中属于迷香草的味道他还是能闻出来的,且脑海中也是有了一瞬的晕沉感。
那乐文治,竟是在套他话的时候,不知何时用出了手段!
“该死!”柯放脸色阴晴不定,赶紧推门出去。
他现在有些后怕,怕自己坏了楚云清的事。
淮水画舫的生意倒是小事,可要是被人知道周进就是渊行帮设计绑的,这一切都是渊行帮在谋划,那渊行帮的名声可就毁了。
不仅如此,楚云清身为一帮之主,也定会受到连累。
以周举人的人脉,若在平时肯定不敢跟渊行帮叫板,可这次被掳走的是他儿子,他定难干休。
柯放恨不得一拳捶死乐文治,然后自己跳淮水自尽。
对方是个狗东西,而自己是个蠢货!
……
乐文治现在颇是得意,他方才从柯放嘴里得到了周进的下落,包括那些伪装成绿林响马,实则为渊行帮中人的一伙人落脚所在。
他们与周进是在一起的,且就在太渊城内。
“只是一道惑神香。”乐文治摇了摇头,想到自己事前跟草头蛇要的符纸,他不免对方士的这些诡异手段更为忌惮。
不过还好,此次自己是要立功了。
他二话不说,直接带着早等在淮水岸上的三班人马,往细柳坊某处而去。
想不到,这伙人藏身的地方,竟就在庸王府所在的细柳坊,当真是越乱的地方越不起眼,灯下黑。
与此同时,乐文治同样派人去了府衙,将此事禀报范廷谦。
他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借由此事,彻底在范廷谦心里恶了渊行帮,就算不能拉楚云清下马,像柯放这些人肯定是不会放过的。
届时,自己的作用就会体现出来了,与帮派斗,还得需要自己这经验丰富的老手才行。
……
乐文治的算盘打得不错,只不过此时的府衙里,范廷谦正在接待客人。
堂中还坐着三人。
心有余悸,脸色还有些泛白的周进。
有些矮小,身材富态的周举人。
一身宽敞青衣,穿在壮硕的身上却不显紧致的楚云清。
气氛当然是很融洽。
“多谢楚帮主,小儿才能安稳无恙地回来啊。”周举人感慨一声,语气中满是感激。
他是个商人,经营多年,自然知道江湖道上的规矩。
从儿子周进被掳走到现在,两个时辰还不到,就能平安回来,自是全凭楚云清的颜面。
他当然知恩图报。
楚云清微微一笑,“周举人客气了,还是贵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他之前安排了靳拓,在晚上于淮水画舫见血,而这浑人竟直接拔刀伤人,还索性把周进给掳了。
此举着实让楚某人头大。
不过还好,当听说周举人慌神之后,他马上便另想一计,那就是卖周举人个好,以他‘渊行帮帮主’的身份出面,去给绿林道上的兄弟放话:既无仇怨,左右是图财的,便莫伤周进的性命。
然后靳拓等人就假意看他面子,将人送回来。
如此,周举人当然要承楚云清的情。
且周进在被掳走的这段时间里,也少不了靳拓等人的吓唬,以后别说是淮水画舫的生意,出门都得提心吊胆的。
这也算是给这个品行不端的浪荡子一个教训了。
楚云清是这么想的,也是如此安排的,本来是皆大欢喜了。
可意料之外的,便是新任知府范廷谦突然给他发了请柬,就在今晚见一面。
楚云清从不小瞧别人,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庸王府的事情,是不是被范廷谦查到了。
但认真想了想,自己跟罗芊芊的关系虽然对方能查到,但罗芊芊跟赤焰教的关系,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查到的。
楚云清不是个犹豫的人,艺高人胆大,这回直接用麻布裹了雷劫剑,提着就来赴宴了。
然后,席上还有‘因楚云清面子而被解救出来’的周进,以及其父周举人。
楚云清看着坐于主位的范廷谦,当时就明白了。
范廷谦是京官出身,在京城官场中,见多了阴谋算计。
像自己这计划,在此等人眼里,细想时不难被看出破绽。
楚云清倒是很光棍,既然来了,对方不开口,他便不多说,寒暄客套过后,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自在随意的很。
这一点,反倒让范廷谦高看一眼,果真是个洒脱的莽人。
他对楚云清的了解,仅止于平日的听闻里,从前那位京城来的锦衣卫,的确让他适当关照一下楚云清,可他并不觉得如何,只当是此人帮过那锦衣卫的忙而已,自己随口应下就算了。
就像对待乐文治那样,彼时答应了对方,将此人扶上总捕头的位置,至于他能不能坐稳,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若能坐稳,说明乐文治确有能力,自己便欣然当这个伯乐。
若坐不稳,没能力,弃了也就罢了。
现在看来,这人还是不太行的。
不管是利用外界,自己与他的传言,还是不久前在怒河码头上那一出,无不表明,这是个少器量的人。
器量小,心思便多,就难成事,用起来也不放心。
但乐文治毕竟是自己提拔上来的,如今又身居要职,轻易难以将他拔掉。所以,范廷谦今夜,才会将找回周进的差事交给他。
以他经验之老辣,早就看破了周进被所谓绿林匪类绑走一事。
他只不过是想再让乐文治去招惹楚云清,让两人正面交锋,然后借后者之手,将其料理掉罢了。
这样,他范大人还是那个伯乐大青天,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沾染,就能除掉一个弃子。
反正,这也是当初那个锦衣卫的打算。
146.一拍即合
只是范廷谦没有想到的是,楚云清竟然将周进放了,这么一来,自己想要看到的局面,很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也算是乐文治这一次,捡回了一条命。
所以,范廷谦才会想设宴,请周举人父子和楚云清前来,为的就是提醒敲打一下楚云清,顺便卖周举人一个好。
楚云清当然能看出这老狐狸的打算。
于是,他冲范廷谦举杯,“此番也多亏范大人运筹帷幄,调动府衙之力封锁全城,否则的话,仅凭楚某一人的力量,还不足以让那伙绿林妥协。”
范廷谦心中暗道此人懂事,人情世故确实老练,面上却是谦虚摆手,当即端杯回敬。
周举人见此,也是连忙举杯,并在桌下踢了还有些恍惚的周进一脚,后者也是连连倒酒,只不过看着还有些浑浑噩噩。
楚云清和范廷谦心中都不免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靳拓(渊行帮的那伙人)对这人用过什么手段,明明看着没什么伤势,竟将其精神折磨至此,成了这副样子。
周举人看着自家儿子,眼中也是伤感,同时对所谓绿林,更为痛恨。
是以,他冲楚云清和范廷谦两人举杯示意,当先干了一杯,然后才开口。
“范大人是一州父母,楚帮主乃江湖豪杰,两位之恩,周某没齿难忘。”他的语气有些愤慨,“只是绿林不守江湖规矩,素来猖獗,听说近来又有赤焰教卷土重来,做出庸王府惨案,实在是无法无天,人神共愤!”
范廷谦点头,一想到庸王府和赤焰教之事,他也忍不住叹息。
这件事是瞒不住的,已然上报京城,而自己当前却全无破案头绪。
不过才数月之中,太渊州便有连番大案发生,且一次比一次严重,皆需京师操劳,着实是太渊州官员不力,此次怕是要不少人丢了官身。
范廷谦当然恨,更有深深压力。
楚云清配合点头,即便做不到痛心疾首,也是面色沉重。
周举人道:“周某家有薄财,也能调用四海商会部分人力物力,若是两位不弃,周某愿为剿灭太渊州绿林出一份力,还一个朗朗乾坤!”
范廷谦心底一惊,都说商人逐利,他着实没想到,对方竟会有如此决心。
楚云清也有些惊讶。
“周举人,你...”范廷谦试探开口。
周举人摇头道:“周某虽是一介商贾,却并非是不懂大义之人,绿林响马如今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入城,堂而皇之地发出威胁,且在城中掳人,实是猖狂。
即便今日受难的不是小儿,周某亦不免义愤填膺,若是不予以痛击,假以时日,绿林之辈定会视我官府于无物,视江湖规矩于不存,赤焰教便是明显的例子。”
范廷谦当即深吸口气,再不忸怩,端起酒杯,“范某敬你!”
周举人神情激动,颇有那种话本里,大义凛然的侠士那般慷慨。
楚云清当然知道,若有人出资,官府发动力量剿灭绿林,此举久利。
可他心情仍不免复杂,毕竟今日之事是自己做下的,虽然周进风评很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今日之举不乏私利,更多的还是为了淮水画舫的生意。
而周举人不同,他能有此心,已然不愧‘善人’之名了。
楚云清也是举杯,“楚某也大善人。”
……
三人筵席很快结束,范廷谦和周举人相谈甚欢。
一个初来乍到,本就有跟各方拉近关系之心,如今能做主四海商会的周举人如此热情,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另一个因周进被掳而痛恨绿林,一心想要报仇雪恨。
两人几乎是有说不完的话。
楚云清暗暗打了个哈欠,当先提出告辞。
而作为府上主人,范廷谦当然要出来相送。
一番客套之后,楚云清转身就要走。
“楚帮主。”范廷谦唤了声。
楚云清回头,面露疑惑,“大人还有事?”
范廷谦笑了笑,“从前也只是听说楚帮主之名,今日一见,更胜传闻。”
“大人谬赞了。”楚云清也是客气,“之前一直不得暇,没来拜会范大人,是在下失礼了。”
范廷谦道:“京城的那位锦衣卫大人临走前,还要范某关照楚帮主,如今看来,楚帮主人中龙凤,范某反倒需要助力的时候更多一些。”
楚云清也因此想起了艾小舟,当即一笑,“大人客气了,但有差遣,在下义不容辞。”
范廷谦直接道:“乐文治,也是艾百户安排的。”
楚云清点头,表示自己早就知晓。
“但我发现,他的能力并不足以担任如今的位子。”范廷谦道。
楚云清有些不解。
“他跟艾百户的关系,毕竟不如楚帮主跟艾百户的关系亲近。”范廷谦笑道。
楚云清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听说不久前,他还在码头冲撞过楚帮主,此事府衙并不知晓。”范廷谦直言道:“他所知该是不少,若是少了这么一个人,或许会更为便利一些。”
楚云清明白了,那日怒河码头一事,是乐文治听了周敏的话来妨碍自己的,并没有知会范廷谦。
周敏是郡主不假,却非官身,而范廷谦却总领府衙,更是乐文治的直属上官。
乐文治此举,正是犯了官场忌讳。
楚云清想着,应该也是范廷谦对乐文治早有不满了,且乐文治毕竟是艾小舟安排上的人,一府总捕头的位子何其重要,范廷谦当然要安排上真正的自己人。
而此事,就是让范廷谦下定决心的引子。
楚云清一下便想到了今日对方调乐文治过来,督办周进被绑一事,心里头就全明白了。
这老小子,是想借自己的手,除掉乐文治。
不过,虽然乐文治对楚云清有敌意,他随手也能除了此人,可此事有人知晓,尤其还是范廷谦,若真做了,日后难免不会成为自己的把柄。
反过来说,自己也会成为范廷谦这条船上的人,有他在,以后渊行帮行事,会更方便一些。
范廷谦,倒是好算计。
楚云清一时没有说话,似在权衡。
范廷谦见此,当即一笑,隐含深意,“楚帮主是能做大事的人,艾百户可还在京城等你呐。”
楚云清闻言,心情豁然的同时,不免深深看了这人一眼。
147.负荆请罪
柯放去了靳拓等人藏身的地方,却是扑了个空,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不知道就在一刻钟前,乐文治带大队捕快和巡检过来,大动干戈地说是抓贼人,最后却也是扑空,悻悻而归。
柯放还以为靳拓等人已经被乐文治捉去了,而坏事的人正是自己。
“真是该死啊。”他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无比懊恼和悔恨。
他觉得自己是又蠢又废物,才让靳拓一众弟兄因自己遇难。
且此事他都不知道要如何回去跟楚云清说,有什么颜面再去面对渊行帮的弟兄们。
不过,柯放毕竟不是一个会推卸的人,他没有多想,出了细柳坊,直接就往老槐街而来。
路上,他还从一民户门前顺了一捆柴火,背在了身上,显然是打算回去负荆请罪了。
……
今夜的月色很亮,总堂口里灯火通明。
柯放背着一捆柴,在值守帮众不明所以的眼神下,一步一步,无比沉重地走进了阁楼。
登上二层楼,他看到了在烛光下,拿布安静擦拭雷劫剑的楚云清。
第一个念头,便是清儿哥怎么想着把这把剑拿出来了。
第二个念头,就是羞愧。
清儿哥全都计划好了,无比完美,却因自己一时大意,而坏了全盘计划。
清儿哥现在恐怕还优哉游哉的,自己这时候过来,对方想必是想从自己口中听到好消息的,可最终却是要让对方失望了。
柯放有些难过,觉得很对不住面前的人。
但他陡然生出了第三个念头。
以渊行帮的情报能力,靳拓等人被乐文治抓了,拿进大牢的时候,恐怕眼前的人就已经知晓了。
对方此时看似是在平静地擦剑,可心里,应该是无比恼怒的吧?
况且,柯放想着,自打从雷劫谷出来,自己就没见过这把雷劫剑的影子,今天清儿哥将其请了出来,这目的恐怕也是不言而喻。
这是要将自己祭剑了。
要不然,自己这上楼也有一会儿了,对方不该这般无视自己。
柯放突然有些悲怆。
即便自己罪不至死,对方此举也是震慑敲打。
“清儿哥,我该死啊!”柯放大喊一声,八尺大汉咚的一声就跪在地上,以头抢地。
楚云清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你这是闹哪一出儿?”他不解道。
柯放咚咚在地上磕了俩头,然后抬头,泪眼婆娑,鼻涕横流。
楚云清嫌弃地皱眉,下意识朝后仰了仰身子。
柯放看见他这般动作,心底更沉,不由道:“是我愚笨,被乐文治套了话去,害了靳拓等兄弟,帮主责罚我吧。”
而因他情绪实在激动,背后的那捆柴火没背稳,一下就散开了,一地都是。
楚云清完全不知道这家伙在说什么。
“什么被乐文治套了话,又怎么是害了靳拓?”他问道。
柯放觉得,对方这是故意在讽刺自己,当即这眼泪就流下来了。
这时,楼梯那边,阿力一边说着一边走上来,“帮主,淮水画舫那边都谈妥了,那个周进还算识时务,这回换了个人...哎?柯堂主这是怎么了?”
楚云清摇头。
而柯放也是闻声回头,看到了跟在阿力后边上来的靳拓,顿时就愣住了。
“靳拓?你你你...”他激动到有些磕绊。
靳拓此时早就换下了那身破旧显憨的棉袍,假胡子也摘了,如今勉强是个白净的小伙。
这一见柯放见了自己这股子激动劲儿,登时就搓了搓双臂,一脸恶寒。
“瞅你这跟见了鬼似的模样,咋还哭上了呢?”说到后边,他没忍住笑。
柯放懵了,下意识道:“你不是被乐文治抓了么?”
靳拓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柯放吸了吸鼻涕,又看了眼坐在那的楚云清,后者当然也是一脸问号。
“嗐!”柯放这才站了起来,一脸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只不过他之前跪的太急,再加上磕头太硬,膝盖一个没站稳当,哐当又跪了下去。
……
半晌后,柯放终于将今晚的事情解释了一遍,也知道了楚云清对周进的安排。
靳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脸揶揄,“如果不是帮主运筹帷幄,兄弟今天可真就折在柯大堂主手里了。”
柯放一脸赧然,“怪我,是我大意了,哪成想那狗东西还用了手段。”
阿力分析道:“府衙里是没有方士任职的,六扇门里应该有,就是不知道是谁。”
“这我知道。”柯放道:“先前安清和当捕头的时候,他从江湖里招了个能人,绰号叫草头蛇的,颇有手段。”
楚云清一下便想到了那夜,穿着黑袍给自己下符箓的人。
不过,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你说,乐文治跟你说,他杀了陈五?”楚云清文道。
柯放神情一凛,点头道:“对,他亲口说的,说是一碗羊肉汤,把陈五给弄死了。”
楚云清笑了下,“他还说什么了。”
柯放有些犹豫。
靳拓是个跳脱的性子,当即开玩笑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要不我俩回避一下?”
阿力皱眉看了他一眼。
柯放便道:“乐文治说,他跟您是老相识了,还说清儿哥当上帮主,他出了不少力。”
楚云清摇头失笑,“你该不会真信了吧?”
柯放一噎,挠了挠头。
“既然他都说出来了,我也不瞒你们。”楚云清说道:“之前回京的艾小舟,是锦衣卫,来调查案子的,我帮过她的忙,所以她许乐文治以利,让他帮忙毒杀陈五。”
陈五毕竟是渊行帮的前堂主,大家都是渊行帮的人,杀自家弟兄,放在哪里都是大忌。
柯放三人不免相视一眼。
“陈五为人如何,大家有目共睹。”阿力平静道:“这等败类,杀了就杀了。”
靳拓自是点头。
柯放毕竟跟陈五打得交道多一些,心中虽然早就想过对方的死跟楚云清有关,如今得到承认,心底还是叹了口气。
楚云清把擦拭好的雷劫剑重新用麻布包裹起来,随手放在桌上,然后手指敲了敲桌子,如在沉吟。
阿力很有眼力见地上前倒茶。
“今晚范廷谦见我,其实是想让我杀乐文治。”楚云清看向三人,道:“你们觉得呢,杀不杀?”
148.给机会
乐文治的身份自不必多说,府衙兼六扇门总捕头,放眼整个太渊州官场,也是能拍在前五的人物。
放在以前还好,只是一个小捕快,杀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现在却没这般轻易。
杀人总是好杀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对杀人后的处理,以及所带来影响的规避,才是最难的。
而楚云清能将此事当着三人的面说出来,已然是将他们当成自己人了。
柯放三人自是能体悟到,所以皆是心中一暖,更有感动。
“既然是范廷谦的打算,可以杀。”阿力说道。
“范廷谦觉得棘手,把这脏活给咱们,这回要帮他杀了,可就落了把柄,以后定然还会有脏活丢过来。”靳拓有不同的意见,且言语间已然是对范廷谦嗤然,“所以这事儿,我觉得还是不碰的好。”
柯放点头道:“是这么个理。”
“所以你的意见是?”靳拓问道。
“俺也一样。”柯放梗了梗脖子。
楚云清说道:“今日他能说出陈五之事,已然是为达目的毫无顾忌了,以后必是个麻烦。说实话,虽然这没有真凭实据,不能成为我的把柄,可楚某的名声不能被他坏了。
况且,乐文治这小子,总能给我找些事来,放他久了,暗地里难免碍眼。”
柯放三人一听,便明白,这是已经对乐文治动了杀心了。
“可他毕竟是一府总捕头,手下还有不少捕快,他又不出城,想杀他怕是不容易。”靳拓皱眉道。
阿力说道:“他总得回家,那些捕快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跟着他。”
靳拓心中一凛,杀人不在家门前,这阿力还真是个狠角色。
而阿力倒是无所谓,他朝楚云清一抱拳,道:“帮主若是放心,此事只管交给我来办,不出三日,定提乐文治人头来见。”
楚云清并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但还是道:“就算乐文治从前出身平平,可他有了如今地位,能学的武功便多了,谁也不清楚他有何手段。你这般贸然前去,我不放心。”
阿力还想说些什么,柯放在此时打断开口。
他说道:“帮主不是怕你杀不了乐文治,而是担心你自身的安全。”
楚云清点头道:“不错,即便是杀乐文治,也得需要好好筹划一番。”
“真要在他回家的路上动手?”靳拓问道。
楚云清想了想,道:“这几日先着人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记下他平时都有什么习惯,然后再做计议。”
“这事儿包我身上了。”柯放一拍胸脯,显然,他还有些在意今晚之事。
楚云清笑了笑,“行了,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就先回去吧。”
阿力三人便抱拳退下。
及得三人走了,楚云清摸着桌上的雷劫剑,开始想乐文治的事情。
诚然,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再乔装一番,直接蒙面刺杀乐文治,就算有人阻拦,他也自信能得手。
可若事事都得亲为,那自己这帮主岂不是太失身份?
一直以来,有渊行帮的底子和影响力在,靳拓和阿力等人都算是过得安逸的,也没什么人或势力赶来找麻烦。
但若正因为此,安稳的江湖才更限制了他们。
就像人常说的‘功名只在马上取’那般,混帮派,就是要在一片混乱中才能搏出头来。
柯放还好,雷劫谷一行,也算是让他成长了。
但现在,渊行帮里,还是有太多安逸于在渊行帮这棵大树下的人了。
这是大家都想要的生活不假,却也需要适当的磨砺,否则终要碌碌,时间久了反倒会拖累渊行帮这个整体。
况且,这般的平静之下,也有许多人缺少竞争而出的机会。
楚云清想了想,便打算借此事,给这些人一个机会。
……
次日,楚云清唤来了柯放三人,让他们去挑选能信得过的弟兄来,人数不限。
柯放不解,“清儿哥,你该不会是想直接杀进府衙吧?”
靳拓对这莽汉都懒得看,“柯堂主,凡事得动动脑子。”
柯放大怒。
“好了,让你们去便去。”楚云清摆手道。
柯放三人便依言退下,去挑人了。
一个时辰后。
渊行帮总堂内的校场上,七八十号人站在那,忍不住窃窃私语,大抵都在猜测,自己等人被叫来的原因。
柯放掏了掏耳朵,“都瞎吵吵什么,安静些,等帮主过来。”
场间这才安静下来。
楚云清很快过来,看着眼前这些人。
他们的年纪都不大,十几二十郎当岁,神情中多是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虽然说不上是意气风发,但也颇为精神,正是冲冠一怒就能无法无天的时候。
楚云清将众人打量过后,伸手开始指人,而被他点到的几个人,在走出来之后,便被告知先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有人不解,当然,不至于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楚云清没说话。
柯放上去就踢了那人一脚,呵斥道:“哪这么多废话,让你回去就回去!”
那人连忙讨笑。
阿力此时开口,“回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场间来的这几十号人闻言,有些愣神,不由得面面相觑。
“你们不会真觉得,喊你过来有什么好事儿吧?”靳拓也是嘿嘿一笑。
这一下,被喊来的这群年轻人有些慌了,纷纷在想自己最近做的哪件事触犯了帮规,或是惹了眼前这几位不快,这才被拎过来了。
而一想到是帮主当面,他们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犯了某种忌讳,因此神情中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楚云清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便又开始指人,而被点出来的,皆是心怀不安且诉于脸色之人,要他们回去的时候,这些人竟还松了口气。
楚云清不免暗暗摇头。
柯放注意到了,他算是跟着楚云清最久的‘老人’,此时当然猜到了对方的用意。
而一看到场间人去了过半,不免也是感到脸红。
“这群不成器的东西!”他有些羞恼。
阿力和靳拓也是摇头。
至此,场间还剩下二十余人。
他们说不上是神情坦荡,但起码,站在那有个人样儿,不至于耸肩塌背,毫无精神头。
一句话说,没有那种市井无赖的浑样。
而第一波被劝回的人,就是这样的。
楚云清开口道:“你们都是柯堂主和两位香主挑选出来的,换句话说,都是他们的心腹。”
柯放三人一听,心下却是跳了跳。
帮派之中,大家都是兄弟,只有一位大家长,底下人严禁拉帮结伙,就算分出香主,划分底盘,那也统归总堂调遣,这是规矩。
如今楚云清一说‘心腹’,这仨人当然有些慌神。
149.但为君故
“不是,清儿哥...”柯堂主向来有一说一,就要开口,却被阿力撞了下胳膊。
柯放先是一愣,继而回过神来。
也是,守着这么多人当面,这时候他哪能直接否认啊,如此岂不是寒了弟兄们的心?
可他又怕楚云清误会,所以颇是纠结。
楚云清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
靳拓当即就笑了出来。
阿力也是摇头。
柯放这才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楚云清接着看向众人,道:“渊行帮生意涉及各行各业,遍布太渊城,便是附近六县中也不乏产业,势力更可影响整个太渊州江湖。”
不少人都点头,更有一股与有荣焉。
毕竟,这也是他们加入渊行帮的原因,而他们能够入帮,就是一种认可。
楚云清说道:“渊行帮是大,可其中的机会并不多,你们有的入帮几年了,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没有人说话,皆是陷入了思考。
他们有的还过着逢日子就去街上坊市里收例银的生活;有的是看赌坊或酒楼,防止有人闹事;有的整天在街上游荡,为了打听消息;有的整日在跟江湖人打交道;有的就是单纯的混日子。
虽说形形色色,各行各业都得有人去做,可这种一成不变的日子难免令人感到乏味,且厌倦。
谁都想换一个活法,拼出个一眼看不到头,有未来的生活。
但很难。
自己有没有能力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缺少机会。
所以才会依赖于当前,无法改变。
楚云清道:“帮派中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光鲜亮丽,那么风光无限。谁都不会说混帮派是有出息,就算你凶,你恶,你狠,依旧会被人瞧不起。
真正有出息的,是加入宗门,是读书科举,是参军入伍。人们认的是功名,这样才是出人头地。所以说,为什么是‘混江湖’?这个‘混’字,就是说如此出身,别人最多会畏惧,却不会敬你。”
楚云清的话说完,场间不少人都低下了头,陷入了沉思。
柯放三人也是叹了口气,显然,即便他们是堂主,是香主,对楚云清所说的,却体悟更深。
帮派是一条可以让人生活的路子,却不是一条出路。
毕竟,过的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旁人看的终究还是功名,就算你不为别人而活,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你可以说他们愚昧,可愚昧的人从来都是许多。
“那帮主,难道我们就不该如此吗?”有人问道:“帮派出现的意义又是什么?”
楚云清摇摇头,“你问的,我也无法真正给出答案。”
他继续道:“但帮派,是得不到认可,已然没有出路的人走在一起,团结着所出现的。‘帮’这个字,就是互相扶持。所以入帮后,大家都是自家弟兄,要亲如兄弟。
我们已经有了改变,某个行业的人团结在一起,就是‘帮’,比如商会,难道说那些集合在一起的商贾,就不是形同帮派的势力了么?”
楚云清看向众人,本来,他今天想说的,只是给这些人一个机会,让他们以自己的能耐和本事,去刺杀乐文治,来证明自己有能力可以上位,且得到更多。
但现在,看着这一张张年轻的面庞,他忽然想说的有更多。
他想到了刚入帮时的自己,那时候,自己是作为官府卧底的身份来的。
对帮派融入不进去,对自己的差事感到忐忑,对未来彷徨而迷茫,甚至还有害怕。
楚云清便觉得,自己现在身为一帮之主,就该说些什么。
勉励,或是以一个前行者的身份,去给这些人一个能够看得见的方向。
但柯放是老江湖了,他猜到了楚云清的心思,起初说的还好,可后边再说,就有点与帮派相悖了。
所以,他连忙开口打断,“那个,帮主是想说,咱们渊行帮现在的生意很大,比如刚拿下的淮水画舫,这么多产业,就算比之所谓商会,也不弱多少,更别说咱们还有人手,有更足的威慑力。”
靳拓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这像是一个粗人能应急说出的话?
不过,他还是很配合地接过话头去,“不错,如今,谁能、谁又敢瞧不起咱们渊行帮的弟兄?假以时日,咱们腰包也都能比他们肥,那些蠢人羡慕咱们还来不及呢。”
柯放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楚云清皱眉,我想说的是这个?
阿力干咳一声,主动道:“闲话是说完了,其实,今天帮主让我们喊你们过来,就是给你们一个机会,就看你们能不能抓住了。”
靳拓赶紧道:“没错,如帮主刚才所说,你们都是信得过的弟兄,更是将来渊行帮的栋梁,这件事便没有瞒着你们的必要。”
柯放道:“先说好,这是件杀人的营生,而且要杀的人地位特殊,现在有谁怕了或是想退出的,可以走了。”
楚云清一时间竟是没插上话。
而场间这些年轻人本就是最讲义气的年纪,一被激,谁会怕?
更别说,加入帮派,早就想好了此生或非良人,杀人的勾当有人早就做过了,谁还能退出?
一入江湖,便是如此,谁都该有这般觉悟。
楚云清看着这一张张跃跃欲试的面孔,突然就觉得,一些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自己不是一个教书匠,而面前的这些人,也不是学生士子。
他有些黯然。
然后,楚云清寻思着柯放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用意,先前的安排也告知了三人,自己便没有继续待在这儿,亲口安排的必要了。
所以,简单吩咐和勉励一番后,他便先回去了。
阿力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
楚云清坐在阑干旁,望向阁楼外的风光,不知不觉,外面已渐渐黄昏。
冬天的夜来的很快,太渊城中亮起了光,星星点点,那是一家一户。
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孤单。
没有人可以说说心里话,也无人能理解他此时的心境。
柯放等人虽可称心腹,却终究是手下之别,有些东西难以体会,即便是说出来,也不会得到什么共鸣。
楚云清想到了晏红染,以前她总能宽慰自己,明明比自己后入帮,人情世故却懂得那么多,好像世事洞明那般,且总会猜到自己所想,领先自己一步。
他还想到了艾小舟,她会出言不逊,口无遮拦,却神奇地能与自己共情。
是异性的缘故吗?楚云清不觉得是,起码青翡那丫头就对自己没心没肺的,冷淡的很。
或许,就是一颗本不属于这里的心,在故人离去后,落寞时体会到了何为孤寂吧。
他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