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灯会
上元节。
作为比较重大的节日之一,向来都是最为热闹的那一种。
毕竟与除夕、中秋这些阖家团圆,主要是一家人聚拢到一起的节日不同,上元节之时,人们都习惯从家宅中走出,到外面赏灯、猜灯谜、舞火龙、赏烟火。所以相比除夕、中秋,上元节更加的热闹,也更加的喜庆。
人终归是社会性的动物,哪怕在后来的发展之中逐渐演变成了习惯以家庭、宗族为单位生活,但能够与更多的人在一处共享一个节日,大多数的人还是会从内而外的感到开心与放松。
这一点,相比汉人的上元节,彝族、白族、纳西族、拉祜族这些少数民族的火把节无疑体现的更为明显。
这也是人类从上古时代那些艰苦岁月之中传承下来的记忆。
。。。
上元节的形成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上元节张灯却是源自唐时,而历经数代、数百年的发展之后,上元节的灯会终于在本朝达到了顶峰。
每一年自正月初八开始,便开始张灯,直到正月十七才会将灯摘下,时间长达十天。
不知朝廷规定如此,只是为了显示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还是因为理学兴盛之下,人们为了能够给那些平日里只能呆在深闺之中的女子更长的游乐时间,所以刻意延长了灯会的时间。
自程朱理学兴盛之后,对女子的约束便越来越严,那些平日里甚少外出的姑娘、妇人,也就只有在这上元节灯会期间,才能尽情在外面游玩了。
。。。
白十二与朱瑾萱随着长宁镇上的众多富户、士子及其家眷赶到应天城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十五的傍晚时分了。并不住在应天城的他们,显然是无法和应天城的民众一样,自正月初八刚刚张灯之时一直赏灯到正月十七灯会结束。
他们只能挑选出一个日子,参与到这热闹的灯会之中。
而无疑,正月十五上元节这一天的正日子,便是整场灯会期间最为热闹的时候了,条件有限的外地人,也大都会选择这个时候来到应天城参加灯会,一如长宁镇上的这些人。
若是平常时候,在傍晚时分想要进城虽然不是不可能,却要花费不少的时间、精力以及金钱,但在灯会期间,守城的兵丁们却会宽宥许多,只要稍稍给点吃酒钱,便会十分爽快的放人入城。
在这喜庆的节日时刻,似乎连他们也不愿太过扫兴。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应天,虽然之前已经在应天之中呆了不少时日,但再度进入城中的白十二与朱瑾萱还是被此时应天城中的情景震撼了。
以前曾经读过辛弃疾那首《青玉案·元夕》的二人,在看到了眼前应天城的模样后,才终于能够体会到词中的意境。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果然,想要真正体会到这些千古名篇之中的意境,最好的办法就是置身其中啊。
白十二吟诵着路上在一位秀才的诵读声中复西了一遍的词句,一边在脑中感慨着,一边看着身边笑靥如花的朱瑾萱,下班阙词也不由自主的浮现在眼前。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你在说什么呢?”
提着自己与白十二合力做好的简陋花灯,朱瑾萱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不高兴,拉着白十二四处游玩,哪里人多热闹便向哪里挤过去。
突然间听到白十二在那里小声的说着话,不由的一脸好奇的问道。
“嘿,没什么。”
回过神来的白十二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完全被辛弃疾的那首词以及眼前的情景所触动了。
“真的?”
朱瑾萱却一脸的不信。
“我好像听到了稼轩先生的《青玉案》。没想过,你还读过稼轩先生的诗集?”
“哪里,我不过就是之前在赶路的时候,听到过那几个秀才念叨了几句,眼下看到这应天城中的情景后有感而发罢了。”
“那你现在对这首《青玉案》什么感觉?是不是也觉得稼轩先生字字珠玑,所描绘的场面也是栩栩如生,仿佛就在眼前。”
“这我倒是没有什么感觉。”
白十二摆了摆手,故作一脸认真的说道。
“我只是觉得,我比他要幸运的多。”
“幸运?为什么这么说?”
朱瑾萱脸上不由的一愣,下意识的问道。显然有些跟不上白十二的思维。
“我当然比他幸运了,”
白十二的脸上依旧是十分认真的表情,但他眼角的笑意却完全出卖了他的内心。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似模似样摇头晃脑的又吟诵了一遍这最后一句词后,白十二立刻脸色一变,一脸怜悯的说道。
“你听听,他多可怜,好不容易见到一位漂亮的、心仪的姑娘,结果转眼之间便将她弄丢了,然后像是发疯了一般到处寻找,结果一转头才突然发现人家就在一处灯火零落的地方。最可怜的是,词到这儿就没了,连他到底有没有得到那位姑娘的倾心都不知道。不过,要是照我看的话,他肯定没有成功,要不然肯定就写下来了,所以,这下班阙词里才有一股淡淡的惋惜与伤感,”
白十二一边说着,一边啧啧出声的摇着头,似乎是在可惜,但他嘴角那一抹坏笑,却说明了,他只是在故意逗弄朱瑾萱,而且马上就要憋不住了。
“相比他,我可要幸运多了,心仪的淑女就在身边陪着我四处赏灯,而且,这位淑女也喜欢着我。”
说完这些,白十二像是再也憋不下去了一样,终于忍不住咧开了嘴,无声且得意的笑了起来。
“哼,就爱瞎作怪。”
听到这里,看到白十二脸上的笑容后,朱瑾萱如何还能不明白白十二刚刚只是在搞怪。
不过,刚刚白十二言语之中的那些内容,却也令她心中忍不住生出一阵甜蜜。所以虽然她举起粉拳在白十二的胳膊上砸了两下,但看上去,就怎么看都不像是生气,反而更像是在撒娇。
而此时,玉壶光转,正是,一夜鱼龙舞。
第153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对比起没见过“世面”的白十二与朱瑾萱二人,叶弼这个自十几岁起便在江南繁华之地纵横的前飞贼,对眼前应天城中的热闹却早已是司空见惯。
江南富庶,苏州府、常州府、松江府、扬州府。。。基本上每一座州府每到这个时候,都是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曾经作为飞贼的他,在近十年的“飞贼生涯”中,差不多见识过江南所有州府的灯会。
灯会这段时间里,也是各种窃贼最活跃的时间。
人多眼杂,且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被街上应接不暇的各类花灯,众多灯谜,天上的烟火与靓丽的闺中少女们都吸引,这对于偷窃为生的窃贼来说,那就是天堂。
而当初叶弼加入六扇门后能够很快的由普通的捕快升到捕头之位,也是因为在京城灯会期间,凭借对各类窃贼与偷窃手段的了解,“踩着”诸多曾经同行的脑袋上去的。
不过,自从成为五品捕头之后,叶弼就很少再亲自在灯会期间抓捕窃贼了,一来他的功劳已经不需要再用这些蟊贼来积累了,二来,则是因为他觉得,抓捕这些道行浅薄的家伙实在是太过无趣了。基本上打眼一看,他就能发现对方身上的破绽,知道对方的身份。
但今年,叶弼却还是特意向彭震雷请命,来街上抓抓窃贼。
这当然只是借口,他真正想做的,是看看能否找到白十二的踪迹。
之前当他发现东厂似乎在暗中排查城中人员的时候,特意提醒了白十二,而从这些天的消息来看,他的提醒应该是奏效了。
不过,东厂的排查虽然没能抓住白十二,但却似乎抓住了另一个重要的人物。
而且这个人物还和半年前扬州知府自杀那件案子有直接的关系。
只可惜,无论是彭震雷还是侯青,眼下似乎都只对天衍门的事情感兴趣,他虽然对这个消息十分感兴趣,但却鞭长莫及。
于是,他想到了白十二这个“盟友”。
之前六扇门与白十二之间的配合做的不错,不仅成功的帮助六扇门剿灭了高天原,还成功的抓住了一个天衍门中的重要人物。
而他与白十二之间的关系则明显要更进一步。
先是白十二配合他狠狠的甩了侯青的面子,让他出了一口气的同时,还让侯青不得不感激他,毕竟正是靠着他的精彩表演,最终才成功让吕中行这个东厂的太监退走,化解了危机。
再之后,他又及时发现了东厂的动静,通知了白十二注意防备。
一来一回,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应该由当初普通的盟友更进一步,变为值得信任的朋友了。
再加上,他心中觉得,若是白十二听到了这个消息后,心中肯定也会和他一样对此十分感兴趣,所以将这件事拜托给白十二应该没有半点问题。
只是,白十二成功的躲开了东厂搜寻的同时,也使得他完全丢失了白十二的踪迹,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般。
于是,无奈之下,他只好将希望放到了灯会期间,希冀白十二能够像其他人一样,在灯会期间在外游玩。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需要做一件事,将身后的尾巴甩掉。
胡啸林与顾大良一行人已经离开了应天城,前往漳州府提前张网等待着白十二与朱瑾萱的到来,所以跟踪叶弼的任务便落到了东厂的手中。
相比起胡啸林手下并不擅长跟踪监视的大内侍卫,东厂干这个工作那就算得上得心应手了。
只可惜,东厂碰到的却是叶弼这么个飞贼出身的六扇门五品捕头。
对叶弼来说,身后的跟踪水平是否提高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在已经有所防备的情况下,哪怕就是与他藏匿功夫相当的高手,也休想成功的跟踪他。
人生何处不相逢。
当叶弼借着街道上拥挤的人群甩掉了身后的尾巴,看向面前的街道,准备开始寻找白十二踪迹之时,一个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一句诗也同时在他的脑中回响起来。
。。。
清晨,当游玩到半夜才意犹未尽返回的诸多民众还在梦乡之中时,白十二与朱瑾萱已经离开了应天城。
叶弼的出现,彻底的打乱了他们原本的计划。
他们原本还打算与那些长宁镇上的富户、士子一样,在应天城中待到正月十八,灯会结束之后再离开的,但从叶弼口中知道了藤原友助被东厂抓住,一支东厂的精锐队伍也在数天前便离开应天向南方赶去的消息后,二人心中便没有了半点游玩的心思。
哪怕是之前无比期待能够在灯会上好好玩一玩的朱瑾萱,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中想的也是立刻南下,跟上东厂的那支队伍。
扬州知府自杀一案,当初本就是朱瑾萱一直想要调查清楚的案子,蹉跎了这么久,现在终于有了如此大的进展,她自然不想错过。
而且内心之中,她也有着几分私心。
她希望能够借着这件事向她的皇帝兄长表明,她并非只能是呆在笼子中的金丝雀,她也可以帮助他,为朝廷,为皇帝效力。
朱瑾萱没有什么问题,那白十二自然也不会“拖后腿”。
况且,他已经见识过了上元节灯会的热闹喧嚣,剩下的两天时间在他看来,无非也就是那个夜晚的重演罢了。
相比之下,还是那些完全无法预测的事情更值得他付诸时间与精力。
。。。
叶弼的突然失踪与出现,并未引起东厂太大的动静。
不仅是因为他消失的时间并不算长,只有大概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更因为负责跟踪监视他的几个东厂番子,心中担心将这件事报上去的话,会影响他们在上级心目中的印象。
所以他们默契的选择了隐瞒这件事。
并不知道这一点的叶弼,其实也应该庆幸胡啸林一行人已经离开了应天城,身后跟踪的人换成了这些东厂的番子,否则他哪怕只是消失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只怕胡啸林也会立刻警醒起来,命令手下与东厂、六扇门的人全力搜寻他与白十二的下落。
如果被找到了他与白十二、朱瑾萱之间牵扯甚深,那哪怕他不知道朱瑾萱的身份,今后也免不了要受罪了。
第1章 出海
漳州府。
高天原第三队的新建基地中,留下的几个分队长,正愁眉不展的坐在大堂之中。
自代理总队长藤原友助带领心腹前往应天参与高天原总堂大会到现在已经过去近两个月的时间了。
按照计划的话,此时藤原友助应该已经带着第三队总队长的正式任命回来了。
可到现在,不仅藤原友助没有回来,还连半点有关的消息都没有传回来。
自数个月之前前任总队长藤原三郎与暂代总队长的总堂特使苏我志雄接连身死,第三队被迫烧毁原来的基地逃进深山,第三队原本的物资来源基本上都已经被切断了。他们能做的,就只有用从山中打到的猎物、毛皮以及一些名贵的药材去换取少得可怜的粮食、食盐。
这一次,藤原友助前往总堂,除了要去掉头上“暂代”两个字之外,也是希望能够得到总堂的帮助,让第三队重新找到新的来钱渠道。
但眼下,藤原友助迟迟不归,他们虽然艰难的熬过了冬天,但若是再没有新的能够养活他们所有人的渠道,他们为了活下去,只怕就真的要成为占山为王,四处抢掠的山匪了。
事实上,最近十天来,他们几乎每日都会派出近一半的人手去山下的那条道路旁伏击来往的路人或行商。
尽管这大大缓解了他们的物资压力,但据乔装前往附近几个小镇上交易的人回报说,他们的行为也已经引起了县衙的震动,知县似乎已经准备要派出人手来剿灭他们了。
他们倒并不怕那些欺软怕硬衙役与满脸菜色的户所士兵,但他们却担心继续这么闹下去,迟早会惊动当初逼迫他们放弃基地,逃进深山的锦衣卫、东厂,让他们再次前来。
有了上一次的悲惨遭遇,这一次,他们打死也不愿意再经历第二次了。
。。。
在第三队的分队长们心中担忧的时候,他们却并不知道,他们的担忧早已变成了现实。
吕中行派出的六百里加急,早就让漳州府附近三个州府的东厂力量全部都动员了起来,向着漳州府集合。
在十多天前,吕中行派出的那支精锐小队也在已经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漳州府府城,正在集合所有力量,同时派出诸多眼线、密探打探第三队的具体情况,准备以雷霆之势,一击剿灭第三队,当然,最重要的是,活捉藤原友助供词之中知道雇主身份的沈万安。
原本,在打探到如今第三队的具体情况,并知晓第三队情况糟糕后,领队的档头黎无咎是打算立刻行动的,但胡啸林一行人赶到后,却阻止了黎无咎。
并不在乎是否能抓到沈万安,能否撬开沈万安的嘴从而知晓雇主姓名的胡啸林,只在乎白十二与朱瑾萱会不会自投罗网。
所以,为了给自己留下布置的时间,同时也是为了给白十二和朱瑾萱得知消息后赶来的时间,胡啸林用钦差的身份,强令黎无咎暂缓抓捕行动。
黎无咎虽然很不爽胡啸林的越权,但知道胡啸林身份的他,担心胡啸林会因此将没有抓住白十二的屎盆子扣在自己身上,只得无奈的点头同意。
不过,他也给胡啸林留下了一个期限。
若是十日之后依旧没有发现白十二的踪迹,那他便会立刻按照原本的计划进行抓捕行动。
对此,胡啸林虽然也很不满,但同样无可奈何。
就像黎无咎担心胡啸林胡乱往其头上扣屎盆子一样,胡啸林同样也担心若是因为他的命令而最终破坏了东厂的计划,没能活捉沈万三,剿灭第三队,东厂会参他一个不识大局的罪名。
毕竟相比朱瑾萱逃离皇宫一事,扬州知府自杀这个案子才是真正的朝廷要案,是皇帝点名要查清楚真相的大案子。
十日的时间在胡啸林焦急的等待之中转瞬即过,但他布置下的眼线却依旧什么消息都没有传来。
这让胡啸林心中无奈的同时,也已经生出了几分绝望。
皇帝虽然仁厚,但他却也并非是没有半点脾气之人,而且事涉自己的亲妹妹,以及皇家脸面,数个月时间过去了,依旧还迟迟没有一点消息,只怕皇帝的耐心再好也要被磨没了。
而一旦皇帝失去了耐心,那他们这些办事不利的当差之人,显然就要倒霉了。
胡啸林的脑中不由的想起了半年多之前,在那个名为窑镇的小镇子上,朱瑾萱与白十二的初次见面。
在那个时候,他和手下的一众大内侍卫就应该拼着得罪朱瑾萱的风险,将白十二格杀当场的,如此一来,也就没有了后续的那么多事情,自然也就不会有如今他心中的绝望之感。
。。。
胡啸林心中已经感到绝望之时,白十二与朱瑾萱正如他所所预料的那样赶往漳州府。
只不过,唯一与他预料的不同之处是,他们二人并非是分开各自赶往漳州府,而是一起的。
所以,在寒冬之中,为了照顾朱瑾萱,白十二没有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漳州府,而是用最稳妥也最保暖的方式一路南下。
坐船。
南下漳州府自然没有运河可供船行,所以二人坐的,是海船。
虽然朝廷禁海已久,但所谓的“片帆不得下海!”终究只能与太祖的诸多制度一样,只能沦为文官们用以谋利或堵皇帝嘴时的文字游戏,不会有太多的成效。
所以,白十二只不过是又去拜访了一下张彬这位“老朋友”,便顺利的在应天城破旧的坊市中找到了可以将他弄上走私船的中间人。
之后,付出不算太多的银两之后,便和易容成自己亲随小厮的朱瑾萱,跟随着这个其貌不扬的中间人,去到了杭州府一处偏僻之地,做着小船,登上了南下的海船。
或许这时的海船还不算太安全,但此时此刻对白十二与朱瑾萱二人来说,海船绝对比走路上要安全的多。
至少他们不用时刻都担心会被识破伪装,然后被东厂的人围追堵截。
而且,对之前只坐过海船去到白华山的朱瑾萱来说,这一次的经历才真正能算得上是出海。
对她来说,这显然要比在路上坐着马车看着那些似曾相识的景色要有趣的多。
当然,也只是暂时如此。
第2章 夜袭 沉默 2合1
如同当初的白十二一样,当出海的新鲜劲很快消散之后,朱瑾萱也很快就丧失了热情,每日都是海天一色的蔚蓝景色,就算再如何壮丽再如何让人心生澎湃,当看的多了,也就只剩下无聊了。
这个时候,朱瑾萱便忍不住开始怀念起陆地上的一切了。
她想念着温热的各种食物,想念着客栈中的客房,想念着每到一处小镇之时诸多形形色色的人和物,甚至,连那些原本在她眼中因为树叶凋零,只剩下光秃秃树干,所以看上去毫无美感的树木,此时也成为了她无比想念的对象。
唯一令她觉得比陆上要强的,或许就是最近突然出现的那些白色的海鸟了。
而更令她对这些海鸟感到庆幸的是,当她第一次看到这些海鸟之后,船上的水手便告诉她,目的地就快要到了。
因为自己之前一直在祈求着能够尽快离开这茫茫大海,重新回到陆地之上,而这种鸟的出现,似乎是帮她达成了这个心愿。
因此,在她的心目之中,这些白色的鸟儿似乎就变成了传说中西王母手下那只给人带来希望消息的青鸟。
所以,哪怕这些鸟儿通体雪白,哪怕白十二有些无奈的告诉她这些鸟的名字是海鸥,她也固执的将之命名为青鸟。
虽然白十二可以告诉朱瑾萱其中的缘由,但最终他却放弃了。
无非就只是一个名称罢了,他又何必纠结呢,让朱瑾萱继续保有这样的天真难道又会有什么坏处吗?
白十二与朱瑾萱终于再度踏上了陆地。
而海船之上也只有他们二人离开了。在用一艘小船将二人送到仍旧荒僻的岸边之后,海船张帆继续南下了,他们走私的,是丝绸,目的地,是南洋,能够搭上他们二人一程,显然完全是看在张彬这位兵部尚书的面子上。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看在张家在松江府的地位,以及张家所拥有的广袤桑林。
不过,对白十二与朱瑾萱二人来说,眼下显然不是是思考这种问题的时候,他们眼下最迫切的任务是,弄清楚他们确切的所在地点,毕竟哪怕是那个拥有丰富行船经验的船老大也只知道在漳州府地界将二人放下,至于更确切的地点,显然他也是无能为力了。
对白十二与朱瑾萱来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或许就是船老大还算有点良心,是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送二人上岸,没有在半夜就把两人丢上岸。。。
。。。
在白十二与朱瑾萱还在为搞清楚自己的确切地点而头疼之时,就在距离他们不足百里的山中,高天原第三队迎来了灭顶之灾。
与胡啸林约定的十天时间刚过,黎无咎便立刻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命令。
推迟动手的时间带来的并不全是坏处,至少经过这十天时间的努力后,东厂已经差不多将第三队的所有情况都摸清了。
而从得到的情况来看,第三队的处境很不妙,为了活下去,他们甚至已经有逐渐向山贼靠拢的地步。
或许第三队处境不妙对前要去剿灭他们的东厂来说算是个好消息,但对黎无咎来说就显然不是那么美妙了。
仔细看过藤原友助供词的他,知道沈万安在第三队中是以阶下囚的身份生存的,而且因为前任总队长藤原三郎的死以及第三队的衰弱都与沈万安密不可分,所以整个第三队上下对沈万安的态度可算不得友善。
之前情况还过得去的时候,沈万安或许还能勉强苟活下去,但现在眼看着第三队马上都要不行了,谁敢保证那些没有了约束的倭人们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沈万安泄愤。
就算他们没有动手,那在他们自己吃饭都成问题的情况下,沈万安更是肯定一口都吃不到,要不了几天,沈万安就算不被杀,也得饿死。
所以心中早就已经焦躁不安,都恨不得直接破坏与胡啸林之间十日之约的黎无咎,在与胡啸林约定的日子一到来,便立刻下达了出击的命令。
东厂以有心算无心之下,哪怕是第三队实力全盛时期估计也撑不了太多时间,更何况是已经实力大损,眼下更是到了连肚子都快要填不饱的地步。
东厂的番子们一路悄然无声的摸到了第三队的基地外,然后趁着黎明前人最困倦的时候,发起了雷霆一击。
压根没有料到过竟然还会有人来攻打穷的连口吃食都没有的第三队上下,瞬间便懵圈了,哪怕几位分队长及时的苏醒然后高声的下着命令也根本无力阻止第三队的倭人武士们陷入崩溃。
怀着活捉沈万安压力的黎无咎,虽然对这些海外蛮夷没有半点的怜悯之心,但担心会不小心连沈万安也一起杀了的他,在见到第三队已经彻底崩溃,不可能再集结起来造成什么威胁之后,立刻让手下番子高声劝降,就算是对方冥顽不灵,若是万不得已,也不得伤其要害,留对方一条性命。
虽然投降对倭人武士来说,是一种十分屈辱的行为,但眼下他们就算想要反抗,多日未吃饱饭的身体,也无法给他们提供太多的支持。
再加上之前几个高声下令的分队长也早已经被注意到他们的东厂高手合力生擒,群龙无首之下,很快就有人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抱头蹲在了地上。
有了第一个投降的例子出现,剩下的倭人武士很快便有样学样,丢下了手中的武器,抱头蹲倒在地。
看到这种情况的黎无咎不由的松了口气,他心中知道,局面已经稳定下来了。
于是本来就着急于沈万安是否还活着的他,立刻便命令手下将刚刚被抓住的几个倭人分队长押到他面前。
“沈万安在哪儿?”
心中着急的他,开门见山。
但被他询问的那个分队长,似乎还保有最后的骄傲,哪怕被两个东厂番子死死压着,依旧梗着脖子,双眼直勾勾的瞪着黎无咎,一言不发。
“拖下去砍了。”
被捉的俘虏这么多,黎无咎自然也不介意杀几个脖子硬的。他不信,这里三四十人能各个都脖子这么硬。
不过,黎无咎确实有些小看这三个能够出任分队长的倭人武士了,第二个与第三个倭人分队长也很快以同样的方式被黎无咎下令砍了脖子。
但这三个分队长,似乎也就是最后三个脖子硬的倭人了,当面色铁青的黎无咎将充满杀气的目光投向那些蹲在地上的倭人俘虏后,很快就有一个倭人哆嗦着举起了手。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沈万安在哪儿。”
。。。
当黎无咎跟着那个哆嗦着举起手的倭人在一间偏僻柴房的地窖之中见到沈万安之时,黎无咎的脸上不由的露出了一丝庆幸之色。
虽然此时的沈万安就如同他之前所担心的那样,因为长时间的饥饿,埋在干草之中的身体,看起来和旁边干瘦的木柴已经没有太大的差别了。
但所幸沈万安只是虚弱,却还没有死,甚至还没有到奄奄一息的地步。
找到了正主的黎无咎,立刻命令手下将搜集到的最后一些粮食熬成粥,先给沈万安补充一下,免得之后在救他回去的路上因为颠簸之类的小事,让沈万安丧失最后一点生机。
至于剩下那些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的二十多个倭人,不想再费时费力将他们押回县城并耗费粮食的黎无咎,对着身边的心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第三队基地中本就充斥着的血腥味在各种不甘的惊呼,悲惨的求饶等诸多不同的声音之中达到了顶点,随风飘散而出。
不远处,山中已经饿了一个冬天的诸多野兽也闻到了这代表着食物的味道,犹疑着,最终在本能的驱使之下,向着血腥传来的地方赶去。
而在它们的头上,成群的乌鸦已经聚集到一起。
东方,天色已经渐白。
。。。
又是一把大火,再次将第三队新建的基地化为了一片火海,同时那冲天而起的浓烟,以及飘散到空中的烟尘与烧焦的味道,令原本闻到血腥气的野兽与乌鸦们变得踌躇不前。
对火焰的恐惧早已刻印在它们的基因之中,并且会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去。
食物固然是个巨大的诱惑,但若是要为此搭上性命,成为火焰的又一个受害者,它们却显然是不愿意的。
被喂了小半碗粥的沈万安终于清醒了几分。
身边早已不是枯黄的干草与深褐色的干柴,躺在一辆驴车之上的他,身下铺着的,是棉花填充的被子,身上盖着的,是温暖的熊皮,
这熊皮他很眼熟,因为这头熊就是在他面前被他的手下所杀,最终又落到了藤原友助手中的。
那些倭人都死了!
很快,他就回忆起了不久之前发生的一切。
只有他一个人还活着,并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
但他的心中却并没有因此而有半分的喜悦之情,因为他知道,有的时候,活着可能远比死亡更令人恐惧。
“黎档头,沈万安醒了。”
果然,下一刻,耳中传来的清晰的声音便让沈万安知道,他并不是获救了,而是从狼窝掉到了虎穴之中。
档头。
这个称谓沈万安自然是听过的,而这个特殊的称谓,也向来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东厂。
知道了“救下”自己的这些人的身份之后,沈万安自然立刻就明白了对方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
哪怕已经陷在第三队手中与外界隔绝近半年了,但他依旧十分清楚当初那件事会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否则,他又怎么会生出刺杀藤原三郎,乃至灭掉所有倭人的念头呢。
而眼下,这种决断来到了他的身上。
自己是该自杀,保守住东厂无比想要知道的那个秘密,还是为了自己的性命,选择向东厂吐露秘密。
亦或者,自己或许可以以此为资本向东厂要求合作,待到一切结束之后放他离开九州,出海去与应该已经逃到南洋的的家人团聚。
不,最后一种可能接近于无,就算东厂答应了,最终也根本不可能兑现承诺的。
或许,在自己吐出那个人名字的那一刻,自己仅剩的价值就只剩下指证那个人了,而在一切结束,没有了最后一点价值的自己,只怕立刻就会被东厂像是扔掉一块抹布那样毫不犹豫的扔掉。
沈万安的脑中在激烈的思考着,消耗着他刚刚才补充的那不足半碗粥的能量。
那不足半碗粥的能量无疑是经不起他这等消耗的,很快,他便赶到头昏眼花,喘息着闭上了双眼。
“本档头知道,你已经猜到了我们的身份,也猜到了我们救下你的原因,本档头还知道,你刚刚是在思索着如何才能在这件事中保全下性命。”
闭上双眼的沈万安,听到耳边传来的脚步声,心不由的捏紧了。不过,迎接他的,却并非是严厉的逼问,而是对方略带轻蔑的一番话。
“不过,本档头劝你,最好不要再浪费时间与精力了,在这件事中,你只不过是个棋子,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
黎无咎看着好似已经再度昏睡过去的沈万安,继续不急不慢的说道。
“而你这枚棋子是死是活对我们东厂来说并没有半点的意义。”
沈万安听到这里不由的心中一动,眼皮也忍不住的颤动起来,不过,最终他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他还是不敢相信东厂的保证,何况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档头的保证。
“你到现在还能活着在本档头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但凡你心中在之前有一点死志,此时都不会还继续活着,所以我不相信你会自杀。”
看着继续装蒜的沈万安,黎无咎轻蔑的笑了一声后,用浑厚的嗓音继续说道。
“既然你没有自杀的胆量,那本档头劝你最好还是早一点开口的好,否则,东厂的手段你应该也是早有耳闻的。”
黎无咎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转过身作势要离开。
“你好自为之。”
“档头当真能够保证,在此事了结之后小人依旧还能活下去吗?”
察觉到黎无咎转身要走的沈万安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睛。
“若是档头到时候反悔,亦或是档头的上司不愿放过小人的话,那小人岂不是。。。”
“如今的情况下,难道你还认为自己有选择的权利吗?”
黎无咎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面带讥笑的反问道。
而面对黎无咎这直击灵魂的问题,沈万安沉默了。
的确,他早已没有了选择的权利。
第3章 意外收获
走在路上,白十二与朱瑾萱的心情颇有些心旷神怡之感。
虽然自太阳还未升起便被船老大放下,直到现在才刚刚找到一条看上去还算宽敞,应该有不少车马经常走的道路,但这一路上,早就在海上呆的十分烦躁了的朱瑾萱,在终于见到了陆地上自己所怀念的树木之后,心情还是变得十分美丽。
而且,二人自见面后,便一直因为担心被东厂或胡啸林等人察觉到踪迹,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哪怕是在长宁镇上也是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现在,因为荒无人烟,二人反而心中有种无比放松的感觉。
不过,再长的路终究还是有走完的时候,二人按照感觉随便挑了个方向徒步走了近两个时辰,待到朱瑾萱在这寒冬腊月中都香汗淋漓,感觉浑身都有些酸痛之时,二人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道道炊烟。
的确算算时辰,也该到朝食的时间了。
在这个时代,一日三餐这种奢侈的生活方式,只有极少数人家才拥有,大多数,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没有农忙,白天又短,还在窝冬的时候,能够一日两餐已经是生活能够算过得去的家庭的极限了。
而白十二也正是从前方炊烟的数量判断出了,前方应该是一座小镇子。
果然,当绕过了挡在二人面前的一座小丘陵之后,一座十分普通的小镇出现在二人眼前。
此时已经出了正月,无论是士农工商都已经恢复了原本的生活,小镇子上的各种店铺也不会像半个月前那样,基本上都处在关门歇业的状态,这无疑让白十二与朱瑾萱轻松了不少。
随便找了家客栈开了间客房之后,早就已经饿了,而且因为在海上吃了几天海鱼、干粮,所以想要好好犒赏一下五脏庙的二人,将不多的行礼扔在客房之中后,便立刻出了客栈,直奔镇上那家看上去最“豪华”的酒楼而去。
“二位客官这边请。”
熟悉的笑容,熟悉的问候,刚刚踏入这间酒楼的一瞬间,朱瑾萱就感觉之前近两个时辰受的苦没有白费。
“挑你们店里最拿手的几个菜。”
挑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来后,曾经当过跑堂小二的白十二从袖中摸出一粒碎银子屈指向上一弹,待到小二双眼一亮,下意识的接住之后,便开始吩咐道。
“再来一壶上好的青梅酒。”
说完,白十二再次屈指一弹,一粒碎银子再次腾空而起。
“多谢公子,您二位稍待,酒菜马上就来。”
再度接过银子的小二自然明白这是白事儿给的赏钱,脸上的原本有些程序化的笑容,瞬间变得无比真诚,而且还带上了几分谄媚。
“二位公子出手阔绰,甚是面生,可是第一次来这钦贤镇?”
小二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飞速的跑下了楼,而一旁一个满脸络腮胡,豹头环眼,面色黢黑,看上去仿佛话本《水浒传》中李逵在世的大汉,则十分人来熟的搬着凳子端着酒碗便坐到了二人桌边,声如巨雷的开口问道。
“是又如何?”
朱瑾萱略带嫌恶的往旁边让了让,语带不满的反问道。
黑脸大汉看到朱瑾萱的动作后却丝毫没有露出半点不满的神色,而且还十分识相的稍稍向后挪了挪,足可见,相比起他那看上去十分粗犷的相貌,其实他的内心是十分细致的。
“嘿嘿。”
放下手中的酒碗,黑脸大汉故作神秘的冲着二人笑了起来,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二位可是从县城二来,准备经钦贤镇前往府城?”
“没想到壮士竟然连这个都能猜到?”
白十二故作一脸惊奇的打量着杨六子,讶然说道。
“嘿,这没有什么。”
黑脸汉子脸上忍不住浮现出几分得意,压着嗓子说道。
“不过,二位刚刚到来,所以可能还不知道,这钦贤镇最近可不算太平。”
只是他的嗓门实在是有些太过洪亮,以至于哪怕是压着嗓子,他的声音依旧足以清晰的传到楼上在座的每一个人耳中。
“杨六子这酒可以乱吃,但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白十二与朱瑾萱对视一眼,还未开口说话,同样坐在二楼的一位似乎和黑脸大汉十分相熟的客人,便高声冲着他喊道。
“喝你的酒,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黑脸大汉本就黢黑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黑了,转过头恶狠狠的冲着对方嚷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一次开口的变成了朱瑾萱,在得到白十二眼神示意后,立刻提高了声调,用比刚才更嫌弃与不满的语气问道。
“若是你只是装神弄鬼的想要蹭点吃喝的话不妨直说,一坛酒的钱小爷我还给得起。”
“我杨六子岂是那种骗吃骗喝的无赖。”
而朱瑾萱的这句话似乎戳到了黑脸大汉的痛点,立刻转过头来,十分不满的一拍桌子,猛的起身嚷嚷起来。
“哼,小爷看你就是向来蹭吃蹭喝的无赖。”
朱瑾萱却丝毫没有被吓到,同样一拍桌案,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嘲笑他道。
“好了,好了,朱兄先不要动怒。”
白十二立刻当起了唱红脸之人,出声好言相劝道。
“还是先听听这位杨壮士的话再说,依我看啊,这位杨壮士肯定是好意。”
“哼,还是这位,嗯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杨六子听到白十二的话后,脸上的神色才稍稍和善一些,抱拳冲着白十二想要道声谢后才发现自己似乎还不知道对方的姓名,连忙开口问道。
“在下白长生,这位是朱进朱兄,朱兄近来因为家中俗务缠身,所以脾气有些焦躁,还望杨壮士能体谅一二。”
白十二连忙回了一礼。
“哪里哪里,白公子太客气。”
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见白十二一口一个杨壮士,杨六子的黑脸不由的泛起了红光,对刚刚朱瑾萱说的那些话自然也立刻抛到了脑后。
“咳咳,不知道杨壮士刚刚说的这钦贤镇不甚太平到底是何意啊?”
看着对面的朱瑾萱翻了个白眼,白十二忍不住干咳两声,不再和杨六子再胡乱客套,连忙转入了正题。
“哦,对了,差点就忘记了正事。”
杨六子闻言一脸“恍然”,连忙拍拍脑袋,脸上带上了几分自责。
只可惜他的演技却实在是有些太过辣眼了,以至于朱瑾萱差点没有绷住,连白十二都忍不住嘴角颤动。
好在他及时的忍住了,而且杨六子还完全沉浸在自己“精湛”的表演之中,根本无暇顾及面前两个观众的状态。
“二位公子初来这钦贤镇,所以还不知道,最近我们这钦贤镇,可是闹起了山贼。”
杨六子再度将声音压低,不过依然屁用没有,他的声音仍旧清晰的传遍了整个二楼。而刚刚端着青梅酒,提着个小火炉走到楼梯口的小二也清晰的听到了他的话。
“咳咳。”
小二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跑到了白十二与朱瑾萱的桌边,咳嗽了两声,提醒着杨六子。
“六哥,你要是再敢胡说的话,刘班头可就要抓你去打板子了。”
“哼,他凭什么打我板子,我说的这些话难道还有假不成?之前三伙行商可都是被抢了所有东西,近乎光着屁股跑回镇子上的,你们也都是亲眼看到的,他刘三有身为衙役无力剿匪就算了,凭什么还强迫所有人一起隐瞒这件事。”
不过,面对小二的提醒甚至是威胁,黑脸大汉杨六子脸上却丝毫没有半点畏惧甚至胆怯的神色,转过身冲着小二不满的嘟囔着。
只是,他那比刚刚还要轻微的声音,似乎却出卖了他真正的内心。
“二位客官请宽心,这钦贤镇上还是十分安全的。”
小二好像也无法从杨六子的话中找出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只能笑着宽慰白十二与朱瑾萱二人。
“那这位杨壮士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前面真的有山贼剪径抢掠了?”
“咳,若是前段时间那些行商们没有撒谎的话,那。。。”
小二想要委婉一些。
“嘁,全身上下都快要抢光了,只剩个人勉强回来了,还差点被冻死了,他们要是这样都还是在撒谎的话,那你现在说的就是天大的谎话。”
不过还未等小二说完,杨六子便嗤笑一声,撇着嘴打断了小二的话。
“有山贼剪径,那官府为何没有派兵清剿?”
朱瑾萱终于忍不住了,作为皇帝的幼妹,她还是心系朝廷的。
“哼,那刘三也就能在镇上作威作福,祁夫欺负镇上这些良善百姓和来往的行商,想让他带队去清剿山贼,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杨六子再次冷哼一声,轻声说道,声音中满是对那个衙役班头刘三有的嘲笑。
“恩,咳,嗯。”
小二清了清嗓子。
“刘班头昨日里已经说了,他早就将这件事禀报给了知县老爷,知县老爷已经在着手准备了清剿队伍了,待到人手召集完毕后,就会将其派来清剿这支山贼。”
“呵,胡吹大气。”
杨六子就像个愤世嫉俗的愤青一般,冷笑一声,对小二说的内容充满了不屑。
不过这一次,小二倒是十分识趣的没有再开口“补充”了,显然他刚刚说的那些话似乎也只是为了应付那班头刘三有,此时这个不发一言,对杨六子的话默认的他,才真正代表了他内心的想法。
“原来如此,若非是杨壮士好意提醒,那我与朱兄贸然上路只怕还真的会凶多吉少啊。我与朱兄真是万分感谢。”
片刻之后,白十二出声打破了沉默,站起身来一脸感激的对着杨六子抱拳谢道。
“哼。”
朱瑾萱轻哼一声,不过,还是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来,冲着杨六子抱了抱拳,只不过,怎么看都有些敷衍。
但杨六子显然也并不在意。
“哪里哪里,这俗话说得好,四海之内皆兄弟吗,这出门在外,能依靠的也就是兄弟朋友了。”
杨六子像是没有看到朱瑾萱的敷衍一般,脸上满是红光的同样抱拳冲着白十二说道。
“杨兄弟这话说得好。”
白十二一拍桌子,冲着一旁的小二说道。
“小二哥,再来一壶上好的青梅酒与几个好菜,我今日要请杨兄弟好好喝上几杯。”
“诶,白兄弟太客气了,太客气了,在下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杨六子看起来却似乎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或者想要离开的意思。
“今日受了杨兄弟的大恩,在下若是不知道报答,岂不是连猪狗都不如。”
白十二略带不满的说道。
“若是杨兄弟给小弟面子,那就坐下,坐下等酒菜上齐了,我与杨兄弟一醉方休。”
本就是看着白十二出手阔绰所以打着蹭上一顿这个主意的杨六子,自然不会真的推辞,谦虚了两下后,立刻坐了下来,一边与白十二聊着,一边满心欢喜的等待着酒菜上桌。
以至于原本与白十二一起来的朱瑾萱在此刻看上去倒更像是多余的。
酒菜很快就上了桌,白十二一边与杨六子喝着酒,一边不着痕迹的在套着杨六子的话。
很快,他就借着杨六子的话弄清楚了自己所处的位置。
那船老大的确没有骗他和朱瑾萱,他们此时就在漳州府境内,而且更幸运的是,他们还在倭人第三队之前基地所在的漳浦县境内。
而随着聊天的深入,白十二从他口中得知了更多的消息,而这其中,最为重要,也最为白十二所关注的,却是那伙山贼的消息。
按照杨六子所说,那些山贼是在距离钦贤镇大约三十里外的地方拦路劫掠,因为那附近都是丘陵与矮山,所以那些山贼到底藏在哪座山中,谁都不知道。
不过,据那些逃回来的行商们所说,那伙山贼虽然看上去面黄肌瘦,身上还都像野人一样披着各种毛皮,但他们却不像大多数活不下去才落草为寇的的山贼那样斩木为兵,只有少数两三个人有金属兵器,而是每个人手中都有刀,不少人甚至身上还有不止一把刀。
只是他们的刀看上去却有些偷工减料,不像平常见到的刀那般宽背窄刃,而是细长的像是柳叶似的。
而听到这个描述,哪怕是一旁故作不满的朱瑾萱也不由的眼中一亮,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正是他们此次前来漳州府寻找的目标。
高天原第三队!
第4章 送上门
正在白十二打算更进一步,打探一下杨六子是否还知道更详细一些有关那伙山贼的消息之时,突然耳边传来了阵阵嘈杂声,引得白十二与朱瑾萱二人不由的侧头循着声音的方向向窗外看去。
至于杨六子则更加夸张的直接一溜烟跑下了楼,跑到酒楼门口准备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热闹。
他刚刚跑出酒楼的大门,不久之前才刚被他编排、讥讽,整个钦贤镇上官职最高的衙役班头刘三有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便出现在他的眼中,让他不由的心中一缩,下意识的便后退一步,退到酒楼之中,趴在门边偷偷的继续看着。
而他之所以觉得刘三有的脸熟悉又陌生,则是因为此时刘三有脸上的神情,是他以前从未在刘三有脸上看到过的,以至于,虽然脸还是那张脸,但看起来却似乎陌生了许多,甚至于他都有些不敢认了。
面前这个穿着皂色捕快官服,头戴大帽,腰悬雁翎刀打扮的人,的确就是刘三有没错了,但刘三有的脸上什么时候会露出眼下这种谄媚讨好,甚至与有些无底线的笑容了?
心中疑惑的杨六子不由的看向了那个刘三有正拼命讨好的身影。
只见他个高却身形瘦削,脸上看上去似乎还有些病态的白,身上的玄色棉袍更是衬出他脸色的苍白。看上去就像是个已经病了许久,也许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病痨鬼一般。
反正以杨六子自己的眼光看来,他实在是看不出对方到底有哪里值得刘三有这般谄媚讨好的地方。
倒是跟在这个病痨鬼后面的那几十个同样一身玄色棉袍,个个腰悬长刀,沉默不言的跟着他的那些人,在杨六子看来却似乎各个都是难得的好汉。
而在这些人中间,似乎还有着一辆简陋的驴车,至于车上拉着什么,杨六子哪怕极尽目力也实在无法穿过那么多人组成的队伍,看清楚车上的东西。
他只是听着赶驴之人熟悉的口号,猜测出拉车的应该是驴。
就在杨六子还在津津有味的看着这一支队伍的时候,那领头的仿佛病痨鬼一般的中年人却似乎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一般突然扫了过来,那如有实质的摄人目光,也让杨六子不由自主的向后跌坐在地,感觉心脏似乎都在那个瞬间停止了跳动。
。。。
杨六子看不出这些人的来历,但在二楼窗边看着的白十二与朱瑾萱却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便知道了对方的身份,甚至是认出了那个领头的“病痨鬼”。
因为就在一个多月前,他们终于在应天城再次见面的那个夜晚,他们趴在屋顶上的时候,在吕中行身后看到过这张有些病态苍白的脸。
就算没有认出黎无咎这张脸,在看到这些人统一的服装与腰间的绣春刀,再联想到之前杨六子所说的有关那支山贼的消息,也足够让他们猜出这群人的来历了。
东厂。
。。。
“黎大人,这就是镇上最大的酒楼了。我知道这肯定比不过大人以前去过的那些大酒楼,还请大人担待。”
见黎无咎突然停下了身形看向杨六子的方向,刘三有还以为他是在嫌弃酒楼太小太破,连忙赔笑着说道。
“酒楼我就不去了,吩咐掌柜的立刻准备好能够让久病初愈之人恢复元气的汤或粥,本档头待会儿派人来取。”
之前感受到目光所以下意识看过去的黎无咎待见到杨六子那不堪的表现后,立刻平静的转过头来,嘴上吩咐道,不过在内心之中,他却忍不住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些太过紧张了。
并不知道黎无咎内心想法的刘三有对黎无咎的命令自然不敢怠慢,连忙一路小跑进入酒楼,冲着掌柜的便大声吩咐起来。
“老杨头,告诉后面的水生,让他现在就熬点能让人恢复元气的粥和汤,盛进瓦罐中准备好,等下有位大人会来拿走。”
用最快的速度吩咐完的刘三有,立刻以更快的速度跑回了黎无咎身边,再次恢复了之前的谄媚与讨好,领着一群人向着镇上唯一那间客栈走了过去。
“看样子我们今天得找个新地方住一夜了。”
看着不远处已经走到客栈门口,再次挺直腰杆儿迈步走进客栈的刘三有,白十二冲着朱瑾萱摊了摊手,脸上满是无奈的说道。
马上,就像白十二所想的那样,客栈的大门吐出了不少狼狈的身影,他们显然都是客栈原本的客人。
而其中甚至还有衣衫不整,一看就是正在午睡时被轰出来的客人。
紧接着,就是他们的包袱、行李,全都被一股脑的扔了出来。
白十二与朱瑾萱虽然比较幸运,因为在酒楼之中被杨六子“缠住”了,所以不用经历被人直接以最粗暴的态度轰出来的糟糕境遇,但他们放在房间之中的行李显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嘶,这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啊?”
耳边再度传来杨六子那熟悉的声音,他似乎终于从黎无咎的看他的那一眼之中苏醒了过来,又想起了自己还没蹭完的酒菜,连忙爬上楼来。
“呵呵,你连他们这么明显的身份都看不出来吗?”
朱瑾萱似乎有些沉浸于自己的白脸身份了,听到杨六子的惊讶与疑惑后,不由的嗤笑起来,毫不留情的嘲讽道,像是终于找到报复的时机了一般。
“这么说你知道了?”
对朱瑾萱的嘲讽,杨六子丝毫不以为意,反而一脸好奇与期待的看向朱瑾萱,似乎十分想要从朱瑾萱口中知道答案。
而从之前他的诸多表现来看,他也的确就是块没皮没脸的滚刀肉。
“哼,我看我还是不要说得好,免得你听到后会吓死。”
朱瑾萱却不屑的轻哼一声,继续毫不留情的嘲讽着他。
“笑话,这天下间还能有我杨六子害怕的事情?”
杨六子顿时怒了,嚷嚷起来。
“嘁,你就吹吧,刚刚人家一个眼神就吓得倒在地上动都不敢动一下的人难道不是你杨六子吗?”
不过,在场的众多酒客却显然一点不卖他面子,立刻毫不留情的就拆穿了他。
“你们这些憨货就知道笑话我,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那些人的身份?”
原本好像还一脸怒气的杨六子被拆穿之后,脸上的怒气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显然刚刚他也只是配合着朱瑾萱的激将罢了。
“诶,刘班头好像出来了。”
而就在这时,楼下同样一直在注意着客栈那边动静的酒客,突然高声嚷嚷了起来。
“二小子,二小子,你跟刘班头关系一向最好,你赶紧把刘班头拉过来,我们几个想合伙请他喝几杯。”
原本还在与其他酒客争吵的杨六子,看到刘三有真的从客栈中出来了,连忙跑到楼梯口冲着底下喊道。
“好啊,六哥你到昨天还欠店里五十个铜板,你只要现在能掏出五十个铜板把账给了了,我现在就去喊刘班头过来坐坐。”
只可惜,底下的小二也丝毫不给杨六子面子,没好气儿的冲着他喊道。
“哈哈哈。”
而听到这话的其他酒客不由的大声笑了起来。
“不就是五十个铜板吗?又不是五十两银子,等到天气暖和了,能找到活了,老子两天就把账给你清了。”
哪怕是以杨六子这般厚的面皮,此时也忍不住红了一下,有些气急败坏的冲着小二嚷嚷道。
“那我就到那个时候再去请刘班头吧。”
小二哥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真是的,这个小子自从当上伙计之后就越来越不招人喜欢了。”
最终杨六子还是只能一脸悻悻的走回了桌边,一边嘟囔着一边给自己倒酒。
不过,俗话说,人倒霉的时候,连喝凉水都会塞牙。
眼下的杨六子似乎就处在这样的处境中,拿起酒壶想给自己倒一杯的他,有些尴尬的发现,酒,似乎已经喝完了。
“二小子,没酒了,再。。。”
不满的将酒壶砸在桌上的杨六子,习惯性的就扯起大嗓门嚷嚷起来,想让小二再给他上一壶酒来。
不过马上,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面色有些尴尬的闭上了嘴。
如果是店里最普通的酒,他喊了也就喊了,就算退一步引来了白十二的不满,他自己也能负担的起一壶酒钱。
但白十二要的却是店里最好的青梅酒,一壶就要五十枚大钱,和他的欠账一个价,他虽然没脸没皮,却也还没到那种死占便宜就不撒手的无赖。
“小二哥,再来一壶上好的青梅酒。”
好在白十二及时替他化解了尴尬。
“嘿,还是白兄弟敞亮,出手大方。”
杨六子脸上的尴尬立刻化为了笑容,冲着白十二竖起了大拇指。
“哪里,哪里,区区一壶酒而已,算不得什么。”
白十二摆了摆手,示意这没什么。
“而且在下也是有事要请杨兄弟帮个忙。”
“白兄弟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在下也绝不会皱半下眉头,定当全力以赴。”
杨六子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道。而这一次,朱瑾萱似乎都已经懒得再嘲讽他了,只是无声的翻了个白眼,看向窗外,注意着刘三有的一举一动。
“杨兄弟言重了,言重了,只不过是件小事。”
白十二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我与朱兄投宿在那间客栈,而刚刚的情形想必杨兄弟也应该看到了,今夜我与朱兄二人若不想露宿街头就只能另找住处了,所以,小弟想请杨兄弟帮忙找个住处。条件不用太好,能凑活一夜就行,至于价钱吗,好商量。”
“原来是这件事啊。”
杨六子低下头,眼睛一转。
“若是这样的话,那。。。”
“不瞒客官,我们酒楼后院也有两间房间,一间是掌柜的住处,另一间是我与水生哥的住处,掌柜的的家就在镇上,若是客官不嫌弃的话,我去与掌柜的商量一下,让掌柜的将房间让与两位客官如何?”
不过,还未等杨六子的话说完,送酒上来的小二哥已经抢先语速飞快的截了胡。
“二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眼看着发一笔横财的机会就这么被破坏了,杨六子顿时大为光火。
“我能有什么意思,我就是想帮帮二位客官而已。”
小二立刻故作茫然的回答道,继而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恍然大悟”,一脸嫌弃的问道。
“难不成六哥还想让两位客官去你那四处漏风,又脏又臭的房子里去住一晚?”
“你?!”
心思被戳破,杨六子顿时又急又怒。
“人家两位客官一看就是家中资财丰厚,家底殷实的富贵人家,六哥你让两位客官去你那狗窝将就一夜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谁说我是要让白兄弟和朱兄弟去我家住的?”
被一通抢白的杨六子终于理顺了思路。
“我原本就是想告诉白兄弟与朱兄弟你这酒楼就有住处,谁让你胡乱多嘴的。”
。。。
“诶,刘班头怎么又领着胡大夫过去老王家的客栈了?”
就在杨六子和小二还在争吵之时,一个声音再次响起,通知了所有人刘三有此时的动静。
“蠢货,你怎么忘了,刚刚刘班头不就让杨掌柜的告诉水生煮点恢复元气的汤和粥,等下有人来拿吗,这肯定是有病人啊。”
“对对对,刚刚我在二楼看的清楚,那驴车上好像是拉着一个人。”
白十二与朱瑾萱无声的对视了一眼,心中如明镜般清楚。
驴车上躺着的必然就是那个最重要的犯人沈万安了。
“诶诶,刘班头又出来了,哎他这回好像冲着这边过来了。”
人群之中再度发出呼叫,不过马上,这呼叫便变成了惊叫。其中有惊吓,也有惊喜。
惊吓完全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刘三有过来会不会给他们带来麻烦,而惊喜则是他们好像终于有机会问一问刘三有这个当事人了。
那些看上去凶神恶煞,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善人的家伙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诶,怎么刘班头身后好像还跟着一个人啊。”
不过马上,当看到刘三有身后有一个身穿玄色衣服的身影形影不离的跟着之后,心中原本还有着询问一下刘三有打算的酒客立刻便偃旗息鼓了,许多人更是直接拍下酒菜钱便如同逃命一般的逃出了酒楼。
哪怕有不少人的酒还未喝完,菜还未吃净。
第5章 惊闻身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民不与官斗。
上千年来,这是所有底层人民用血与泪得出的经验之谈,并一直口口相传,流传后世。
所以,哪怕是区区不入流,甚至可能连吏都算不上的班头刘三有,在这不大的钦贤镇上也算是个没人愿意招惹的对象。
而现在连刘三有都得像是个孙子一般带着谄媚的笑容忙前忙后的“大人物”,钦贤镇上的民众自然是能躲就躲,能不要与之有瓜葛就不与之产生瓜葛。
所以,整个酒楼之中的客人很快便消失一空。
只有白十二与朱瑾萱依旧还老神在在的坐在桌前饶有兴致的看着窗外正疾步走过来的刘三有与东厂的番子。
虽然他们心中知道整个东厂肯定有要寻找他们踪迹的命令,但他们心中更加明白,在此时此地,东厂的人最看重的,肯定还是那个被他们抓住的沈万安。
而那个跟随刘三有前来的番子,也正是因为担心食物会出问题,所以才会跟着前来的,他就算到了这酒楼之中,也只会直奔后厨,根本不可能顾得上坐在楼上的他们。
那些客人因为畏官怕事二走,其实根本没有必要。
。。。
“二位果然不愧是见多识广的人物。”
相比起那些“仓皇而逃”的酒客,倒是同桌蹭吃蹭喝的杨六子的表现颇让白十二与朱瑾萱感到惊奇。
因为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整个酒楼之中也就只剩下杨六子这么一个客人了。
“呵,比起我们,倒是杨兄弟的表现更令在下感到惊奇。”
“嘿。”
面对白十二的惊奇与些许赞叹的语气,杨六子不由得意一笑。
“不瞒白兄弟,其实在下刚刚也是想和那些家伙一起走的,不过,看到你们二位坐在这不动如山,在下心中立刻就踏实了。”
“哦?杨兄弟此话何解?”
白十二这一下倒是真的对杨六子感到好奇起来。
这个之前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个混吃混喝的无赖似的的人物看样子不像显露出来的那么简单啊。
“我杨六子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在这钦贤镇上混迹多年,自问这眼力还是不错的。”
杨六子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倒了杯酒,美美的一饮而尽。
“二位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从大地方来的,不像我们,祖祖辈辈也就在这钦贤镇转悠,而且之前二位那意思,是早在刚见到那伙人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既然二位都已经认出了他们的身份还能如此淡然的继续坐在这里,那我这混人又有何惧的呢?”
杨六子狡猾的一笑,让白十二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心中却忍不住哑然失笑。
他好像还是高看了杨六子。
原本他还以为对方是有什么依仗,没有想到,对方靠的只是混迹在街头练就出的眼色和脸皮。
不过,这也的确算得上一种本事了。而且,至少杨六子身上有那么一股混不吝的,勇气。
“没有想到你这无赖竟然还有这份眼力和胆量。”
之前一直扮演着白脸,而且心中的确有些瞧不上杨六子的朱瑾萱,第一次夸赞了他一句,只不过,“无赖”这两个字似乎也出卖了她内心之中对杨六子的根本印象。
“哪里哪里。”
但杨六子对于朱瑾萱口中的“无赖”二字却浑然不觉刺耳,相反,他的脸上甚至再度露出了几分得意笑容,冲着朱瑾萱抱了抱拳,厚着脸皮的自我夸耀道。
“虽然钦贤镇小了点,但想在这混口饭吃,怎么着也得有一两个压箱底的本事吗。”
“哼,果然是无赖,见到点太阳尾巴便翘到天上去了。”
于是,朱瑾萱的那点赞叹立刻便化为了鄙夷。而且似乎是觉得杨六子脸上的得意太过扎眼,她瞳眸转动,心中生出了一股作弄一下杨六子的念头。
“不过,依小爷看啊,要是你真的知道了跟在那刘三有屁股后面,马上就要进入酒楼的那个人的身份,只怕登时就得被吓的躲到桌子底下去。”
心中想定,她便嘴角轻扯,不屑的乜了杨六子一眼,语气笃定的嘲笑道。
“对啊,白兄弟,到现在你还没有告诉在下,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令朱瑾萱没有想到的是,面对她毫不客气的嘲讽,杨六子不仅没有表现出如她猜测的勃然大怒,反而一脸担忧与期待的直接看向了白十二,压低了声音询问起来。
“白兄弟之前不肯说想必是碍于人多,担心会因此牵连到自身,但现在这里就你我与朱兄弟三人了,白兄弟不妨告诉在下,他们到底是何身份吗,也算是满足一下我心中的好奇吗。”
“非是小弟不愿告诉杨兄弟你。”
白十二看着朱瑾萱不停使着眼色,心中忍不住轻笑,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带着一丝为难的对杨六子说道。
“实在是,杨兄弟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哼,磨磨唧唧的。”
看到白十二看到自己的眼色却依旧无动于衷,朱瑾萱似乎有些生气了,忍不住轻哼一声。
“他不想说,那小爷来告诉你。”
杨六子听到白十二的话后,心中还有些埋怨白十二太过矫情,脸上也忍不住有些不快。因此,在听到朱瑾萱的话后,立刻带着一脸惊喜的转过头来看向朱瑾萱,手中拿起酒壶就想帮朱瑾萱将酒杯斟满。
“来来来,在下敬朱公子一杯。”
“不用了。”
朱瑾萱却一脸豪气的一挥手,拒绝了杨六子的殷勤。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听好了。”
说到这里,原本声音还不小的朱瑾萱,猛然间却将嗓门压的极低。
“东厂。”
“什么?!”
聚精会神的打起全部心神侧耳倾听的杨六子,听到朱瑾萱这细如蚊讷的两个字后却宛如听到了冬日惊雷一般脸色大变,惊呼出声,这立刻引来了朱瑾萱嫌弃与不满的警告眼神。
看到朱瑾萱警告的眼神后,杨六子立刻也明悟过来,他的反应有些太大了,有可能会给他与朱瑾萱、白十二引来大麻烦,乃至杀身之祸,连忙不迭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大嘴。
而就在此时,刘三有与那东厂番子踏入了酒楼的大门。
第6章 不可说
正如白十二与朱瑾萱所预测的那样,刘三有与那东厂番子进得酒楼大门后,根本看都没有看酒楼大堂一眼便令掌柜的带着他们去到了后厨。
自刘三有吩咐便不敢有一刻怠慢,立刻开始煮粥、煲汤的酒楼厨师水生,或许手艺算不得太好,但做事却是十分认真。
虽然限于时间有限,那需要长时间熬煮的汤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煮好,但粥却是已经差不多了。
毕竟白粥是早就预备好的,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将其他处理好的食材放进去再熬煮就好了。
。。。
依旧一脸讨好笑容的刘三有很快便无比热情的送走了拎着食盒的东厂番子。
他倒是很想帮忙拎着食盒再度跟着对方一起回去,奈何人家根本就不领他这份情。所以他就只能有些遗憾的用最热情的态度送别对方了。
“刘班头,这些大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啊?”
刘三有之前的表现就已经让酒楼之中的掌柜、伙计大为惊疑了,如今跟在刘三有身边亲眼看到他的表现后,无疑更让他们从内心之中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不该问的不要瞎问。”
刘三有原本还一脸谄媚、讨好笑容的脸上立刻完成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速度之快,仿佛曾在蜀地学过那一门令人无比惊奇的绝技一般。
而在这个所有人都无比好奇的问题上,他的态度与回答倒是与白十二之前如出一辙。
“难道没听说过,‘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句话吗?”
。。。
在楼下的刘三有一脸不满的训斥着掌柜的与伙计之时,之前在楼上连大气都不敢喘,真的差点就被吓的钻到桌子底下的杨六子,在从窗户看到了那个东厂番子拎着食盒远去的身影后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朱公子,你之前所说的东厂,是指那个,东厂吗?”
无边的压力随着那个东厂番子的身影远去,终于能够开口说话的杨六子,立刻便带着一脸的不敢置信与好奇向朱瑾萱问道。
“这天下间难道还有第二个东厂不成?”
看到他的表现,心中颇感畅快的朱瑾萱,撇了撇嘴,一脸讥笑的反问道。
“那东厂的人为什么会来到我们这小小的钦贤镇啊?”
杨六子似乎是对朱瑾萱的嘲讽、讥笑已经免疫了一般,也可能是因为心中还有太多的疑惑想要解答,所以他选择了对朱瑾萱的嘲讽、讥笑充耳不闻,继续追问道。
“这我如何知晓?”
而面对他的问题,朱瑾萱忍不住一翻白眼。
尽管她能猜到东厂的目的,但她怎么可能告诉杨六子呢。
“倒是你对这个问题这么感兴趣,难不成,你。。。”
眼眸一转,朱瑾萱的心中再度升起戏弄杨六子的想法。故作讶然的看着杨六子,脸上还带上了一丝惊恐与浓浓的防备。
“没有,不是。。。”
猜出了朱瑾萱后面那未尽的话语的含义,杨六子顿时脸色大变,慌忙站起身来,连连摆手,因为太过急切,甚至都把身下的凳子给掀翻在地。
“好了,杨兄弟不用如此紧张,朱兄只是与你开个玩笑罢了。朱兄你也是,这种时候,就不要开这般玩笑了。”
好在白十二担心杨六子当真会因为害怕而搞出什么事情来,最终不仅难以收场,还可能会连累到他与朱瑾萱二人身上来,及时站出来劝慰了一句。
听到白十二的话,又看了看朱瑾萱的脸色后,杨六子这才忍不住松了口气,脸色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弯腰扶起凳子,重新坐了下来。
只不过经过朱瑾萱这么一闹,加之知道了那伙人东厂的身份,他却是再没有喝酒的心情了,心中只想着尽快离开,跑回自己的破屋之中,今后几天再也不外出了,直到那伙东厂的人离开钦贤镇。
人的名儿树的影!
别说是杨六子这般祖辈生活在钦贤镇上区区无赖,哪怕是漳州府城之中的四品知府在听到东厂的名号后,只怕心中也会忍不住一阵发慌。
。。。
“楼上还有客人?”
楼上凳子倒地发出的声音传来,正在楼下一边喝着酒一边催促着掌柜快点上菜的刘三有,忍不住抬头看向楼上,带着一丝惊奇的询问道。
之前见到酒楼中的客人如同被吓到的老鼠一般仓皇离开,进入酒楼后又看到桌上那众多没来得及收拾的残局,他还以为肯定所有人都被吓走了呢。
“呵呵,是有两个外地来的客人还在楼上。”
掌柜的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之前是投宿在老王那里的,这不,那几位大人不也去了老王那里,他们二位就没有地方住了,正好酒楼里我那间房也不常住,所以刚刚二小子和我商议着能不能让他们二位今夜住在这,我寻思着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便点头了。”
似乎是担心刘三有心中起疑,进而上去找麻烦,把白十二、朱瑾萱这两位“豪客”给吓走,让自己损失了这一笔不菲的外快,掌柜的又向刘三有详细的解释了一下原委。
“原来如此。”
如掌柜的猜测的那样,刘三有原本的确是想要上去看看情况的,听到掌柜的这么一解释后,刚想抬起的屁股便再度坐稳了。
他虽然算不得什么“清如水,廉如镜”,但也不是什么危害一方的恶吏。
人家掌柜的好不容易能捞一笔外快,他也不愿意给**害了。
拦人财路这种事,还是轻易不要去做。
“刘班头,那些大人只要了那一点粥去,会不会有些太。。。”
见刘三有重新坐定,掌柜的心中松了口气。不过心中担心之下,他还是连忙转移了话题。
“要不要我让水生再准备几个拿手菜,几坛好酒,您再给那些大人送去?”
“不必了。”
刘三有摆了摆手。
“那位大人有吩咐,有事会命人前来通知我的,否则不要过去打扰。”
刘三有说着,语气之中还有些遗憾。
“要不然,你以为我会乐意现在在你这里喝酒吗?肯定一步不离的跟在那位大人身边听从吩咐了。”
“刘班头,那位大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原本只是想转移话题的掌柜的,见刘三有不似作伪,心中的好奇心不由的被再度勾起,几步走到刘三有身边,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
“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您悄悄提点一下吗。”
“嘿。”
刘三有乜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不可说啊,不可说。”
第7章 条件
刘三有醉眼微醺的离开了酒楼。
身在这小小的钦贤镇上,升官无望,发财也只能在梦里想想,也就是这一点口腹之欲还算是能够满足了。
虽说东厂此时就在镇上,他理应随时保持清醒,等待着东厂那些上官们的吩咐。
但经过刚刚的那些遭遇,他已经看得很清楚了,那些东厂的番子们是谁都不会信任的,之前因为对钦贤镇上的情况不算熟悉,所以还能用得着他,现在却已经对钦贤镇有了了解,自不愿他这个“外人”再多靠近、接触。
毕竟他之前看的清楚,哪怕是客栈的东家与伙计也已经被圈进各自的房中,客栈已经完全被东厂的番子全部掌控了。
唯一还能见到那位黎大人的,也就只剩下之前被他请去为那个神秘人诊治的胡大夫了。
所以,他若是喝醉了,说不定正和了东厂那些番子的心意呢。
。。。
黎无咎自然不可能去关注一个不入流的衙役班头的想法。
此时的他,正坐在客栈中的凳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据说是整个钦贤镇上医术最高明的胡大夫为沈万安治疗。
一个在这穷乡僻壤的小镇子上最出名的郎中,在黎无咎的心中自然也是看不上眼的,只不过,此时此地,他显然也别无选择。
不过,据之前这胡姓郎中诊断的内容来看,对方或许可能算不得什么太高明的大夫,但也不至于是不学无术的江湖骗子,还是有点本事的。
就是这胆子似乎有些小了。
看到对方转过头来额头上的冷汗,黎无咎忍不住在心中吐了句槽。
“如何,想了这一路了,可否已经想通了?”
待到两个手下番子领着脑门全是冷汗却不敢擦,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胡大夫离开去抓药后,黎无咎终于站起身来,走到床前,面无表情的询问道。
“。。。”
回答他的,是熟悉的沉默。
显然,哪怕已经得到了黎无咎的保证,哪怕心中已经知晓了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但这件事的背后之人的身份,还是让沈万安心中无比的忌惮。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家人的情况。
他很担心自己的背叛会连累自己一家人为他陪葬。
“我的耐心是很有限的。”
看着沈万安脸上的纠结,黎无咎心中忍不住一阵烦躁,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忍不住浮现出一丝不耐烦。
“想必你应该也已经猜到了,高天原第三队的队长藤原友助已经落到我们手中了,也是他将第三队的所在地供出来的,我们这才能及时的将你就出来。或许你心中觉得藤原友助不是藤原三郎,不可能知道背后指使你那人的身份,但我不相信世上能有完全被抹除的痕迹,只要从藤原友助身上花费大功夫,抽丝剥茧之下,肯定还是能够查到些许蛛丝马迹的。”
似乎是见好言相劝无法起到效果,黎无咎换了个角度,转而开始对沈万安进行威胁。
尽管这威胁看上去实在是有些弱,但在沈万安此时身体无比虚弱,精神萎靡的档口,说不定这点威胁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需要知道沈家的情况。”
或许是黎无咎的威胁起效了,亦或许是沈万安心中觉得此时终于到了能够与黎无咎进行讨价还价的时候了。又是漫长的沉默后,躺在床上的沈万安自来到钦贤镇后第一次开口了。
“沈家?”
听到沈万安的话,黎无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尽管同在东厂之中,但他一直都是在应天,在吕中行手下听用,所以对东厂之前在广州府所做、所搜集到的消息算不得太了解。
特别是这种牵扯到沈家诸多财富“分配”的事情,他更是不可能知晓。
“三日。”
不过,看到沈万安眼中的坚决,黎无咎最终还是点了头,吐出了一个日期。
“三日后,我会将沈家的情况告知与你。”
黎无咎眼含深意的看着沈万安。
“我希望到那个时候你能够与我坦诚布公,因为,那也是你最后的期限,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君子一言。”
沈万安见黎无咎真的点头同意了自己的条件,眼中不由的露出了几分激动的情绪。
“算了吧,你我二人可算不上什么君子。”
但黎无咎却忍不住轻蔑一笑,转身说道。
“你只需知道,若是三日后你无法兑现承诺,那我便不会再对你像现在这般客气了。”
伴随着门轴转动发出的略显刺耳的声音,黎无咎扔下这一句冷冰冰却蕴含着浓浓威胁的话语后便离开了沈万安的房间。
自离开应天后,他便一直殚精竭虑,尤其是为了准备昨夜的突袭,他更是已经两个晚上没有睡了,此时总算是从沈万安嘴中得到了一个确切的保证,他也终于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去睡个好觉了。
。。。
本就算不得太过繁华的钦贤镇,在经历了黎无咎这些人到来的这么一出大戏后,街道之上不由的更显冷清。
没有必要的话,显然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出来在外行走,所有人都生怕一个不小心给自己惹来麻烦。
但就在这街道上无比萧瑟的时候,杨六子却走出了酒楼,不仅如此,他出了酒楼之后,甚至一路直奔着已经成为所有人避之不及之地的王家客栈而去。
杨六子这么做自然不是不知畏惧。
事实上,从朱瑾萱口中知道了黎无咎一伙人身份的他,此时远比镇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心慌畏惧。
杨六子这么做当然也不是因为疯了。
在刘三有呆在酒楼之中吃喝的时候,他可是呆在二楼之上连发出点多余的声响都不敢。
而此时杨六子这么做,完全只是因为五个字。
“财帛动人心!”
白十二与朱瑾萱用一两银子的“天价”雇佣了他,而且他所需要的也是无比“简单”的一件事。
去王家客栈门外将白十二与朱瑾萱二人的行李拿回来。
尽管知道此时的王家客栈已经变成了和龙潭虎穴差不多的危险之地,轻易答应白十二二人的雇佣很可能使自身陷入无比危险乃至死地。
但长这么大从没有尝过将这么多银子握在手中滋味的杨六子,最终还是没有抵过白花花的诱惑。
第8章 夜话
入夜。
白十二与朱瑾萱躺在了酒楼杨掌柜的那张不大的床上。
尽管朱瑾萱早已经通过不惜逃出皇宫前来与白十二见面的行动确定了她对白十二的心意,但此时躺在同一张不大的床上,甚至能够清晰的听到白十二喘息声,她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剧烈跳动着,俏脸更是早已红的能滴出血来了,好在屋内的黑暗掩盖了她脸上的红晕。
“睡着了吗?”
突然,朱瑾萱感受到了耳边传来了阵阵温热的气息,本就已经跳动的无比剧烈的心脏,在感受到了白十二的气息后,更是像快要坏掉了一般,仿佛随时都要挣脱开胸膛的束缚跳出来一般。
“没,没,不,怎么了?”
好在她还是听清了白十二的问题,有些结巴的反问道。
“没什么。”
白十二显然早已从她那在黑夜中无比清晰的剧烈喘息中知道了她还未睡,因此在听到她的回答后,继续轻声说道。
“只是突然觉得我们这样似乎有些太过分了些。”
“什么?”
朱瑾萱的心脏忍不住漏了一拍,连忙同样侧过身来有些焦急的问道。
“虽然萱儿你从未说过,但我心中却清楚,萱儿你心中肯定是左右为难的。”
白十二轻叹一声,哪怕是在没有多少亮光的屋内,他也能够看到就在眼前那一对清澈眼眸,以及其中的疑惑。
“毕竟那是你的长兄,是自幼便对你无比照顾的亲人,现在你却为了我逃离了皇宫,哪怕是我这个并无兄弟姊妹的人也能够想象到你的皇兄在你离开之后心中该有多焦急。”
朱瑾萱原本剧烈跳动的心脏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恢复了正常,而且有些纠结到了一起。
她自然也知道,自己的皇兄肯定会如白十二所说的那样,心中无比焦急。
逃离皇宫后,在最初一段时日里,她的内心之中是充满了一种报复性的快感的,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尤其是来到应天城,还未与白十二相遇的那段时日里,随着距离新年越来越近,她的内心之中的确如白事儿所说的那样是出现过纠结、为难等情绪的。
“就算如此,我也不愿回去。”
不过很快,朱瑾萱便将这些情绪强行压进了心底,兀自语气坚持的说道。
“我不愿意今后一生就只能像一只金丝雀一般被关进笼子中,不愿意嫁给一个我从未见过,也不知道其品性的人。”
说到这里,朱瑾萱的脸上不由的露出几分羞意,看向白十二的眼睛也有些闪躲,心脏也不由的加速跳动起来,声音也变得细如蚊讷。
“而且,而且,我,我也,我也不愿,不愿,不愿离开你。”
“能够见到萱儿你并得到萱儿你的青睐,是我这一生最庆幸与骄傲的事情了。”
白十二楞了一下后,不由的伸出手抚摸着朱瑾萱发烫的脸颊,失声笑着回道。
“哼,我才不信呢。”
虽然心中无比甜蜜,但脸皮薄的朱瑾萱,还是忍不住故意娇哼一声,别过头去,用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欣喜与甜蜜。
“萱儿你为了我可是连公主的身份都抛弃了,我怎么可能再忍心欺骗你呢。”
白十二无比认真的用怜惜的语气说道。
“不过,我却不想看你因为我就与家人就此分隔再不想见。”
但旋即,他便继续用有些自责的语气说道。
“但是。。。”
听到白十二这么说,朱瑾萱自然又是心中欣喜,又是一阵焦急。
“我知道萱儿你在担心什么。”
白十二却轻轻的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后面的话都堵在了嘴边,继续对她说道。
“所以,我打算在了解这一切的事情,调查出真相后与萱儿你一起返回京城,找机会看看能否与萱儿你那位皇帝兄长见上一面,让萱儿你有机会与他说清楚你内心真正的想法。如此,就算他依旧不愿意让萱儿你跟我一起离开,也算是有一个交代了。”
“可是京城戒备森严,无论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是。。。”
终于耐住性子听完白十二所说内容的朱瑾萱,一把扯开白十二的手,态度激烈的说道,显然她还是不同意白十二去冒险。
“萱儿你不相信我吗?”
但白十二却未等她说完便提高了声调打断了她的担心,略显强势的问道。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
朱瑾萱立刻被白十二的问题给带跑了节奏。
“既然相信,那为何不相信到底呢?”
白十二显然不会给她再度提出反对的机会。
“哼!”
终于认识到自己好像被白十二带跑了原本谈话轨迹的朱瑾萱忍不住轻哼一声,十分不满的继续说道。
“就算你真的避开了锦衣卫、东厂还有五城兵马司等等衙门,可你打算如何通知皇兄呢?”
见白十二没有任何迟疑的便打算开口解释,知道他早有打算的朱瑾萱连忙抢在他开口之前,再度开口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而且你难道不知道,皇兄他身为天子轻易是不能离开皇宫的吗?难不成你还打算带着我潜入紫禁城里,避开皇宫内的重重守卫去见皇兄不成?”
说到这里,朱瑾萱似乎真的是动怒了,没有一丝好气儿的继续说道。
“我好不容易才借着秀女外放的机会逃出了皇宫,你倒好,竟然还想着将我再度扔回皇宫。”
“这个萱儿你就不必担心了,这些我都早已考虑过了。”
被朱瑾萱一通抢白的白十二,这才有机会开口。而面对朱瑾萱的一通质问,他的脸上依旧是信心满满的笑容,没有露出丝毫的为难。
“而且距离那一天还很早,我还有不少时日继续完善原本的计划。”
白十二拍着胸脯,故作夸张,一脸搞怪的保证道。
“你放心,我好不容才找到萱儿你这么优秀的娘子,还打算带你回家去爷爷的墓前向他炫耀呢,怎么可能舍得把萱儿你再送回去呢。”
“嘁,谁是你娘子?”
一听到白十二口中说出“娘子”这样亲昵的称谓来,朱瑾萱的脸色立刻羞红了,口不对心的反驳道。
“嘿,这个时候再后悔可就太晚了啊!”
白十二却一脸得意的笑了起来。
第9章 方巽的援兵 4千字
第二日清晨。
白十二与朱瑾萱离开了钦贤镇。
他们虽然的确是奔着沈万安,奔着通过东厂查出扬州知府自杀一案幕后黑手而来的,虽然现在黎无咎与沈万安就在钦贤镇上,他们留在这里看似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但他们却看得清楚,在黎无咎一伙人将排场弄得如此大的情况下,哪怕是原本住在钦贤镇上的百姓,此时也都已经产生了暂时先离开镇上去乡下亲戚家避两天的念头,更不用提昨日被粗暴的赶出王家客栈,不知道在哪里就和儿了一夜的旅人。
他们二人在这种情况下若是逆这种形势,继续留在钦贤镇上,必然会引起怀疑。
哪怕那些东厂的番子紧守着王家客栈的一亩三分地,对钦贤镇上的情况不甚关注,可镇子上可还有一个地头蛇刘三有在呢。
其昨日就是因为无法与黎无咎搭上关系,凑到身前混个脸熟喝闷酒,若是知道了白十二与朱瑾萱这两个行动举止奇怪的家伙在,肯定分分钟跑到黎无咎那里禀报。
所以他们早已想清楚了,今日一清早便与其他旅人一样离开,向着漳州府城而去。
反正最后无论情况如何,黎无咎一行人是肯定会回到漳州府城的,在那人多眼杂的地方,他们二人便可以很好的隐藏其中了。
而且,此时沈万安不过才刚刚被抓住,他吐露秘密的可能性还很小,他们也不必急于这一天两天。
只不过,他们二人显然还不知道,在漳州府城中,内心中对黎无咎如此“着急”的做法深感不满的胡啸林,此时依旧还在张开大网等待着他们二人前去呢。
。。。
此时只关注着如何撬开沈万安嘴巴,得到扬州知府自杀一案幕后推手的黎无咎并不知道能够令他升官发财,得到东厂督公江棕青眼的两个目标,昨夜就在距离他不足百步的酒楼过了一夜。现在更是在他与众多手下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的离开了钦贤镇,否则,只怕他会后悔的连肠子都青了。
他现在考虑的问题就只有一个,该去哪里才能尽快弄到沈家的情况,毕竟留给他的只有三天的时间了。
最为保险的,自然是前往漳州府城打探,只是三天时间想要跑一个来回实在是有些太过勉强了。
于是他只好命两个手下一个前往漳浦县碰碰运气,一个拿着他的令牌去驿站,用二百里加急将消息送往漳州府城算是加一道保险了。
。。。
在黎无咎期待着三日后能够凭借沈家的消息撬开沈万安的嘴,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之时,在近千里之外的应天城中,锦衣卫与六扇门也终于弄清楚东厂之前那些怪异举动背后的原因了。
连有着寻找白十二与朱瑾萱这副重担的东厂,在得知了能够查清楚扬州知府自杀一案幕后推手的可能后,尚且这么激动,立刻便派出了精锐队伍前去调查,并没有寻找白十二与朱瑾萱压力的锦衣卫自然更是激动不已。
本着就算捞不到头功也要蹭一下功劳的念头,锦衣卫千户陈岩青立刻同样派出了一支精锐的队伍南下。
倒是六扇门的侯青在得到了这个消息后有些纠结。
一方面对于这个皇帝十分关注,曾经亲自下令追查的案子,他心中是有些想法的,毕竟如果真的办成了,他的名字就会传到皇帝的耳中,对他这个一直困于应天的憋屈总捕头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但另一方面,他现在在调查的天衍门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而且更重要的是,天衍门身为江湖门派,调查他们,是六扇门的根本职责,所以这么一看,似乎还是继续调查天衍门更重要。
当然,真正的关键是,侯青担心此时分散注意力去凑那边的热闹,不仅会眼中拖累原本调查天衍门的进度,在那边还很可能会一无所获。
东厂可不是吃素的,他们都已经提前去了那么久,不可能没有进展,这个时候再派人去跟进这件事,最可能的结果也许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费力又讨不了好处的事情,侯青实在不想去做。
就在这个时候,叶弼及时的跳了出来,解决了侯青的麻烦。
一开始白十二之所以会知道东厂的动静,并与朱瑾萱立刻南下,本就是因为叶弼的及时通知。
而白十二南下这件事他并没有告知侯青,所以对侯青来说,现在去很可能会一无所获的这件事,对叶弼来说,却是很有机会从东厂那里分一杯羹的。
加之他心中清楚,在处理天衍门一事上,侯青对他们这些郭举手下亲信们心中有着防备心理。
所以,与其留在这里继续互相膈应,还是不如及时抽身去谋求更可能独占的功劳。
于是叶弼很快便用白十二之前已经南下调查这件事说服了彭震雷与铁家兄妹。
而见到彭震雷这四个郭举的心腹竟然愿意揽下这件如同鸡肋一般的差事南下,侯青自然是欣然应允。
在他看来,没有了彭震雷四人,他便能没有任何顾忌的让差不多已经伤愈的心月狐参与到对天衍门进行追踪与调查之中,不必再担心四人会坏了他的好事,或者分润他的功劳了。
。。。
彭震雷四人与锦衣卫的精锐小队近乎同时出发了,而自来到应天城就一直被东厂的暗探严密监视着的方巽,在如蛇一般用冬眠的手段毫无动静的度过了冬天之后,也终于有了动作。
更确切一点的说,应该是他迎来了几个门中的晚辈,他是被迫有了动作。
自与六扇门的一众捕快们来到应天城之后,他就发现了身边多了许多的眼线,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天衍门的人,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对方竟然是东厂的人。
想到之前也是东厂的人救下了他,他的心中便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而白十二自他来到应天城后迟迟不出现也不与他联系,无疑更是加深了他的这种联想。
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发现这些东厂的暗探只是在监视着他,他又不得不推翻了之前的联想。
只是,他心中却对白十二为何会招来东厂的注意更加好奇了。
只不过好奇归好奇,该做的事情却还是要做的。
早在宁波府刚刚与白十二商定好要对付天衍门之时,他便通过天机阁将情况通知了门派,并给了掌门两种选择。
一,自然是立刻封山,在这件事没有结束,在天衍门没有被彻底覆灭之前不要外出,以免门中弟子被天衍门盯上,损伤严重。
而第二种就要冒险许多了,不躲不避,反而让整个门派都积极的参与到这件事之中。虽然风险很大,但是只要最后完成了覆灭天衍门的目标,那回报也是丰厚到足以荫庇长白剑派十数年乃至数十年。
对于方巽来说,他自然是希望掌门与长老们选择第二种。
他这么想倒真的不是出于私心,希望门中能够支持他,帮他度过这次的劫难,而是完全为门派考虑。
长白剑派只是个地处荒凉之地的二流门派,虽然派中弟子不算少,但因为地处关外,情况并不好,一直以来只能靠着被那些去关外收买药材、皮货的商人雇佣成为商队护卫勉强维持。
因此这一次天衍门的事情对整个长白剑派来说无疑就是个巨大的机遇。
尤其是在他经历了之前绍兴府的惊魂时刻之后,他心中更是无比笃定,这是个长白剑派发展壮大的天赐良机。
如果说之前对白十二锦衣卫的身份有所猜测,所以心中还有所担忧的话,那在绍兴府见到了东厂出动强弩对付天衍门,见到了六扇门总捕头侯青亲自带领捕快前往绍兴府想要抓捕天衍门这些事情后,方巽心中原本的担忧早就被他扔到爪哇国去了。
锦衣卫、东厂自不必说,这两个衙门的可怕尽人皆知,而六扇门更是专门处理江湖事务的衙门。
这三大衙门现在要联手对付天衍门,哪怕这天衍门有禅祖寺、太和山一般的实力,有曾经的天下第一大帮——丐帮一样的体量,在这三大衙门联手之下,只怕也终究逃不过分崩离析,黯然覆灭这一下场。
更不必说之前白十二还通过与坑他差不多的方式,将点苍派这个一流门派也给坑了进来,进一步壮大了对付天衍门的力量,在方巽看来,这无疑从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只要接下来在对付天衍门的时候让门中弟子们尽量小心一些,不要出现太过重大的伤亡,那待到配合着六扇门与厂卫剿灭了天衍门,那长白剑派就赚大了。
不提六扇门在禀报的时候会不会将他们长白剑派的名号禀报上去,直达天听,让天子知晓,也不提这份跑不掉的功劳,单单是以此能和六扇门搭上关系对长白剑派来说就已经是稳赚不赔了。
以六扇门对整个江湖的影响力,只要今后六扇门能够吸纳几个长白剑派的优秀弟子,那长白剑派就等于是有了招牌。
对那些商人来说,在关外那等荒僻危险的地方,雇用护卫,保护自己安全的时候,有六扇门这等官府身份背景的长白剑派无疑就会是首先对象。
更关键的是,这些商人还不敢再像以前那般肆意压价。
只要一直这么发展下去,不需要太长时间,不出十年,分到了最多利益的长白剑派,实力就能碾压关外的其他门派,再继续发展壮大个十余年,甚至能够让长白剑派成为关外首屈一指的一流大门派。
对方巽这个当年因为败在长生剑剑下,这些年来一直只顾着练习剑法而对门派没有太多帮助的太上长老来说,只这一件事,就足以让他在百年之后被摆上供桌,成为后来弟子们崇拜的目标,在见到泉下的师父、师兄们的时候,他也能够挺直腰杆了。
不过,关外距离江南实在是太远了,哪怕是凭借天机阁这般分阁遍布天下的组织也得花费月余时间才能将消息通知到长白剑派,而长白剑派得到消息后派出的弟子,想要赶到江南,无疑就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了。
终于,经过了小半年的时间后,方巽终于等到了门中派来协助他的弟子们。
长白剑派虽然因为地处关外,情况算不得好,但环境恶劣却也不见得全是坏事,至少长时间面对恶劣的环境让长白剑派上下都有一股坚韧与狠劲。
在得到了方巽传回的消息之后,掌门与长老们很快便做出了决断。
拼着开春之后在与其他门派竞争那些商队护卫会处在绝对下风,进而影响整个门派收益的风险,将门中除了掌门之外的二流高手全都派来了。
领头的便是方巽的小师弟,同为太上长老的张似锦。
作为长白剑派上上任掌门的关门弟子,张似锦比方巽小了近二十岁,被收为弟子时,不过才六岁,所以,虽然名为师弟,但当年方巽与几位师兄其实都是将他当做是侄子一般看着长大的。
当初方巽被长生剑一剑击败下狠心闭关练剑后,随着与他相熟的师叔、师兄们相继仙去,整个长白剑派内也就只剩下张似锦这个小师弟与他相熟了。
之前,现任的掌门薛飞继位后,也是靠着张似锦的“引路”,才见到了他这位整个长白剑派中剑术最高的太上长老。
或许也正是考虑到这么一层关系,薛飞才会请出张似锦这位太上长老出马,免得因为其他人对方巽不熟悉导致出了什么差错。
他这一次可是将整个门派的中坚都派了出来,算是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到了方巽,压到了这件对付天衍门的事情中来,他可不想因为一点差错就葬送了可能获得的巨大收益。
“六师兄,好久不见了。”
近半年未曾相见,在看到方巽的那一刻,张似锦的脸上不由的露出几分激动与感慨之色。
“哈哈,不过就半年而已,小师弟你怎么比我这个行将入土的老人家还要感慨啊。”
方巽见到领队的是“熟人”,心情倒是很不错,开怀大笑道。
“六师兄身体如此硬朗,哪里像是老人家。”
张似锦同样笑着回道。
不过,他的手却放到了身前,打了个只有他与方巽才能看懂的手势。
“好了,你就不要再继续安慰我了。”
方巽轻轻的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回应张似锦之前的话,但只有张似锦明白,这是在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不由的让他心中奇怪起来。
‘难道这些监视着师兄的暗探不是那天衍门的人?’
第10章 噩梦与现实
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前来与方巽会和,正在监视方巽的东厂暗探们自然也是免不了心中一惊。
因为他们心中理所当然的将方巽当成了白十二的同伙,而在张似锦带领下赶来的长白剑派弟子们自然也理所当然被进一步划分到了白十二的同伙在之中。
好在他们心中还是清楚,关于朱瑾萱的真正身份,白十二是不可能告知给这些人知晓的,所以,虽然心中略显惊慌,但还是及时的稳住了心神,只是将张似锦等人到来的情况向上禀报,没有在惊慌之下选择直接动手抓捕。
而张似锦此时也终于从方巽口中得知了外面监视着他们的那些暗探的身份。
“东厂?”
从方巽口中听到的这两个字,无疑让张似锦与方巽久别重逢的好心情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师兄在消息之中不是说这一次对付那天衍门,其主力是朝廷的衙门,我们只要在旁协助就行,怎么现在东厂的爪牙反而开始监视起我们来了,难不成,他们东厂想要独占这一次的功劳?”
连方巽都只能大致猜到东厂监视自己应该是因为失踪的白十二,具体的情况却一点都不清楚。
刚刚赶来的张似锦自然更不可能知道其背后错综复杂的情况。于是,他的心中立刻生出了最“符合眼下这种情况的结论”,语气也变得担忧与为难起来。
他们长白剑派上下可不敢跟东厂这等庞然大物之间争什么功劳,更别提起什么争执了。
虽说暗地里彼此之间吹牛之时总是喜欢贬低甚至臭骂东厂与锦衣卫这等皇帝的爪牙,但到了现实,他们还是能够认清形势,认清自己的斤两的。
“小师弟你想岔了。”
而知道一些情况的方巽听到张似锦担忧的语气后,有些哭笑不得,连忙摆了摆手,解释说道。
“对付天衍门的事情,六扇门才是主体,东厂与锦衣卫对这件事都关注不多,不久之前他们才因为另一件案子将得力人手派去南面,小师弟你太杞人忧天了。”
“呼,原来如此。”
听到方巽的解释,张似锦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那东厂的人为何要监视我们,不,监视六师兄你啊?”
但马上,张似锦便再度惊疑的问道。
“这件事说来话长,还是以后再找机会与你分说吧。”
对这个问题,方巽自己都不甚清楚,自然无法回答,所以,他只能扯开话题。
“现在我还是先带着你们前往六扇门衙门去拜见侯青侯总捕头吧。今后若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等就要听从侯总捕头与六扇门的指挥了。”
“啊?难道那侯总捕头不担心我等会分润六扇门的功劳吗?”
虽然来之前因为方巽的消息,已经知道情况很不错,盟友不少,但张似锦却没有想到竟然能够直接归于六扇门之下,受对方的总捕头指挥。他原本还以为这一次只能和方巽一道干些边边角角的活计呢。
毕竟在他看来,为了能够说服门中长老与掌门,方巽应该是会将情况往好了说几分的。
“这一点小师弟你就不用担心了。”
看着一脸不敢相信的张似锦,方巽笑了起来,不过笑容却带上了几分苦涩与无奈。
“我们长白剑派又非是那等能够被朝廷与天子知晓名号的江湖名门大派,所以,我们做了什么,对这件案子有多大的帮助,待到事情结束之后,不还是得看六扇门那边如何禀报吗?”
张似锦顿时醒悟过来。
的确,既然他们整个长白剑派都已经置身于六扇门领导之下了,那最后报上去的时候还不是看六扇门的总捕头如何分润功劳。
说到底,他们又非是东厂、锦衣卫这等能够与六扇门平起平坐,能够直接向上禀报的朝廷衙门。
说的难听一点,他们就等同于是六扇门手中的一条猎犬。
对猎人来说,有可能会担忧猎犬分润最后的收获吗?
张似锦沉默了。
但已经过了知天命年纪的他早已不是那些十几岁的年轻人,他心中也清楚,对于长白剑派来说,此时能够作为六扇门手下的一条狗已经是一件足以令整个门派上下都感恩戴德的事情了。
在这江湖上,只要说出去,只怕会有数十个门派争着抢着想要取代他们长白剑派此时的位置。
“走吧。”
看着张似锦的神情,知道他已经想通了的方巽,拍了拍他的后背,沉声说道。
“我们今日低头是为了以后十年、二十年乃至五十年里,我们门中的后辈弟子们能够在人前昂起头来。”
“六师兄放心吧,我会管束好那些弟子们并让他们明白这个道理的。”
张似锦重重的点了点头,听懂了方巽这番话背后的含义。
“嗯。”
方巽同样郑重的点了点头。
“随我来吧。”
。。。
对于突然多了近二十个二流高手以及一个一流高手,六扇门总捕头侯青心中自然是十分满意的。
正像方巽与张似锦所想的那样,对于侯青来说,方巽这些来自长白剑派的高手正是他所最想要的。
一则方巽等人武功不俗,且来自江湖,对付同为江湖门派的天衍门是不需要他太过操心的。
二则他也不必方巽等人会“喧宾夺主”。出身江湖的他们,就算功劳再大,最后也还是会算在六扇门的头上,他所需要付出的,无非就是今后对长白剑派的照顾。
若是他在禀报之时在奏章之中能够提一笔对方,让长白剑派的名号直达天听,他们无疑就要对他感恩戴德了。
所以,在与方巽与张似锦稍稍寒暄了两句之后,侯青便立刻不客气的表示愿意让长白剑派的所有人一起参与对付天衍门的案子之中。
不过,侯青倒也不是那等“既想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之人。
在点头之后立刻表示会给张似锦等人提供吃住,而且体谅张似锦一行人自关外一路风餐露宿赶来的辛苦,还给了他们两日休息,调理身体的时间,让原本已经做了最坏打算的张似锦顿时一脸的感激涕零,表示会绝对服从侯青的指挥。
。。。
“方兄,近日可曾有白旗队的消息?”
命手下带着张似锦等人前去安顿后,侯青却叫住了方巽,眼含期待之色的向方巽询问着白十二的消息。
“侯总捕头最近也没有见过白小子吗?”
听到侯青的询问,方巽忍不住心中一动,不过面上却故意露出一副惊疑的模样,有些不敢置信的反问道
“呵,不瞒方兄,我已经有近三个月未曾见到白旗队了。”
听到方巽称呼白十二为“白小子”,侯青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不过马上便压了下去,脸上露出几分苦笑说道。
“那侯总捕头可就问错人了。”
听到侯青的回答后,方巽先是一愣,继而脸上闪过几分不满的回答道,连对白十二的称呼都变得疏远起来。
“自近半年前与他宁波府城一别后,至今我还未再见过他。”
“竟是这样吗?”
尽管看着方巽的神情不似作伪,但侯青心中还是不敢完全相信。
“说起来,老朽其实还想向侯总捕头请教一下,您可知白小子他到底惹了什么麻烦?为何一别小半年,同在应天城的情况下,他却不敢露面与我一见?”
说到这里,方巽故意压低了嗓音,有些鬼鬼祟祟的确认了周围再无其他人后,才继续开口问道。
“可是他得罪了东厂的哪位公公?”
“方兄这念头是从何得来的?”
这一次,侯青的惊异终于表露到了脸上,他无比奇怪的看着方巽,显然他实在想不出方巽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自来到应天城之后,老朽周围便一直有东厂的眼线在盯梢,而且,在绍兴府之时,也是东厂的人及时出手,将我从天衍门必杀的死局之中救了出来。”
听到这里侯青终于听明白了。
他心中不由的对东厂上下颇为埋怨。
他觉得东厂的人实在是有些太没用了,在自己的地盘上监视方巽都能被对方识破,而且还一直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暴露了。
就凭这等实力还想通过监视方巽找到白十二的踪迹,那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与其被识破,进而惹来方巽的怀疑,还不如借着之前救下了方巽的恩德,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下手,让他成为暗棋,待到白十二去见他的时候,让他将消息禀报给东厂呢。
也许成功的几率不算高,但也总比现在这等打草惊蛇,让方巽也同样心中开始防备起来的要好的多啊。
“就像方兄刚刚说的那样,这个问题你可就问错人了。我们六扇门与东厂之间关系可没有那么亲密,之间更是因为对付天衍门的事情差点与东厂的镇守太监吕中行起了冲突,方兄你这么问我,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啊。”
侯青最终还是选择了装糊涂。
“那侯总捕头为何要向我询问白小子的消息?”
“方兄这岂不是明知故问。之前有关天衍门的事情都是白旗队向我们六扇门透露的,如今他消失了数月之久,我自然是心中担忧他会被此事所连累啊。”
互相之间并无半点信任可言的二人,最终自然全都选择了撒谎。
不过,就算他们全都坦诚相见,完全将各自知晓的有关白十二的消息都说出来,显然对找到白十二依旧还是没有半点的帮助。
因为二人无论是谁都不会猜到,此时的白十二早已离开了应天城,已经去到了近千里之外的漳州府。
。。。
漳州府城。
胡啸林的心情此时处在一个无比复杂,甚至撕裂的状态。
一方面,他的内心之中是焦急的。
他已经来到了漳州府城布网等待白十二与朱瑾萱近半个月了,可到现在却依旧是一无所获,加之黎无咎根本无视他,在约定的时间到来后便立刻前去剿灭高天原第三队,抓捕沈万安,使得情况或许会变得愈加复杂,他心中怎么可能不焦急上火。
而另一方面,自朱瑾萱逃离京城,他接受皇帝的命令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了,他却依旧一无所获,不仅没有找到朱瑾萱,甚至连白十二的影子都没有抓到,这让他心中已经快要接近绝望了。
甚至在最近几天里,他已经开始做噩梦,梦到自己与一家人都因为这件事被皇帝所迁怒,全都倒在了血泊了,房子也被大火所吞没。
在这件事不可能公之于众的前提下,被秘密灭口显然是最可能也最凄惨的下场了。
而就在这时,黎无咎手下那个之前用加急快马跑回来查探碗消息并离开的东厂番子,去而复返了。
对黎无咎手下为何会去而复返这种事,胡啸林自然是不在乎的,他的心中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找到朱瑾萱,并将她安全送回京城,送到皇帝面前,从而保住他自己以及他一家人的性命。
不过,胡啸林不在乎他,他却主动上门前来见胡啸林了。
而且一见面就甩给了胡啸林一个令他欣喜若狂的消息。
白十二与朱瑾萱此时就在漳州府内。而且,他们两人也早已经碰面并一起行动了。
虽然与胡啸林的猜测稍有出入,但却还是证明了胡啸林之前的想法是正确的,白十二与朱瑾萱在得到消息后果然一刻不停的赶来了。
可是,随着他的话继续向下说下去,胡啸林脸上的欣喜瞬间就变成了无边的绝望。
白十二与朱瑾萱已经知道了胡啸林张开了大网正在等着他们主动送上门。
所以,朱瑾萱特意让他给胡啸林捎来了一封信以及一句话。
“不要再继续追踪我们了,拿着这封信回去向皇兄复命吧。我要对皇兄说的话,都已经写在了信中,皇兄看完之后会理解我,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怪罪你们的。”
看着手中薄薄的信函,胡啸林内心之中有一股立刻将之撕开来详细阅读的冲动。
但这封信是仙游公主亲笔写给其皇帝兄长的,胡啸林哪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根本不敢动这封信分毫。相反,他还必须立刻让最信任的手下用最快的速度亲自送回京城,亲自上呈给皇帝。
只不过,他自己却不可能像朱瑾萱所说的那样,立刻停止搜寻白十二与朱瑾萱,启程返京。
相反,他还必须要立刻动员其一切能够动员的力量,在漳州府内挖地三尺,追踪白十二与朱瑾萱的踪迹。
他是皇帝的臣子,他只能够听从皇帝的命令。
他现在唯二期望的,就只剩下两件事。
要么在漳州府内抓到白十二与朱瑾萱。
要么送回京城的那封朱瑾萱的亲笔信真的能够起到她所说的那个效果。
否则,留给他的,恐怕就真的只剩下他噩梦之中的那个结局了。。。
第11章 误打误撞的庆幸
说起来,白十二与朱瑾萱能够及时察觉到胡啸林在漳州府城布下的天罗地网,还真的要多亏了黎无咎派往府城寻找沈家消息的那个东厂番子。
虽然他在对胡啸林禀报之时隐隐透露出来的意思是白十二与朱瑾萱早已知道了胡啸林的计划,但真正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甚至,若是没有他的“倾情相助”,白十二与朱瑾萱或许就真的要一无所知的踏进漳州府城,踏入胡啸林早已准备好的天罗地网之中了。
而这一切,都需要从白十二与朱瑾萱离开的时候说起。
。。。
在清晨随着诸多昨日被黎无咎赶出的旅人一起上路之后,白十二与朱瑾萱便按照既定的目标向着漳州府城前进。
不过因为地处荒僻,小小的钦贤镇上根本就没有牛马市,二人就算想要用高价购买马匹也根本没有人出售,甚至就算是驴子都没有人出卖。
于是,二人只能继续无奈的用双脚丈量着钦贤镇前往漳州府城的道路。
在海船上的时候,无论是朱瑾萱还是白十二,都想着只要能够踏上陆地就好,哪怕是用自己的脚去走也无所谓。
一开始,在被船老大放下,前往钦贤镇的时候,他们二人心中依旧是这般想的。
但在钦贤镇上住了一天,缓解了心中因为在海上呆的时间太长而产生的那股躁动不安之后,二人心中那种念头就淡了。
在之后再度徒步上路之后,随着走的时间越来越长,走的路越来越远,这种念头更是很快就被另一种念头给取代了。
我们想要想要骑马,想要坐马车,就算没有马,没有马车,驴车、牛车,只要能够代步的,能够让我们免于现在在这等徒步辛苦的方式都可以啊!
而就在两天过去了,在询问了驿站的驿丞能否出售马匹并遭到了对方如临大敌的拒绝之后,白十二与朱瑾萱在驿站之中。看到了之前被黎无咎派往漳州府城去搜寻沈家消息的东厂番子。
“艺高人胆大”,同时,不愿意看到朱瑾萱继续忍受步行之苦的白十二,便拿着朱瑾萱的印信与自己的腰牌在对方刚刚出了驿站不久后将之用粗暴的手段给拦了下来。
原本他只是想着要给朱瑾萱弄一匹马来代步的,但既然已经拦下了对方,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白十二便本着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的想法,开始询问对方有关被抓的沈万安的消息,以及其他方方面面的消息。
身为能够被选中参与这次任务并得到黎无咎信任,孤身一人前往漳州府城搜集消息的手下,这个东厂番子自然不是什么乌合之众。
所以,面对白十二的“询问”,他选择了三缄其口,心中更是想着等下回去之后便立刻将白十二就在这里的消息禀报给黎无咎,说不定还能混点功劳。
但白十二如何能不明白他的想法,立刻便开始对他进行了威逼利诱。
威逼自不必说,虽然比不过锦衣卫与东厂里那些“专业”的刑讯百户的手段,但白十二也是有着自己一套独特的审问技巧的。
至于利诱,就只能请出在一旁“放风”的朱瑾萱来做了。
白十二威逼其实还好,毕竟对方也清楚,白十二并非是真的敌人,而且一直以来也都十分在追查扬州知府自杀这件案子,他应该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但朱瑾萱的出现,却令他陷入了两难境地。
比起拥有官身的锦衣卫,东厂虽然看似权势、地位可能不必锦衣卫差,但除了督公江棕有官身之外,大多数人都是没有官身的,相比锦衣卫的武官,他们更像是皇帝的家臣、奴仆。
而这也就导致他在面对朱瑾萱这位皇帝的亲妹妹,拥有封号的公主之时,有些无所适从。
按说此时的他应该听从皇帝的命令,动手控制住朱瑾萱,然后将其请回京城,但是现在的形势却是他被控制住了。
于是局面就变得尴尬起来了。
朱瑾萱的命令他必须要听。
此时,白十二也适时的用上了些手段,让他吃到了苦头,虽不至死,但却的确不可能算舒服。
更关键的是,距离黎无咎给他命令的最后时间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若是他因此而延误了时间,他心中敢肯定,黎无咎是真的可能会让他生不如死的。
因此,在白十二的威逼与朱瑾萱的利诱以及时间紧迫的共同作用之下,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而待到听完他供出来的内容之后,白十二与朱瑾萱心中不由的无比庆幸起来。
虽然他只说了胡啸林在黎无咎到来后不久便同样赶到了漳州府城,并未说出胡啸林在漳州府城布下天罗地网等待他们送上门的事情,但对白十二与朱瑾萱来说,他们显然只需要这一点消息就能推断出后面的内容了。
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原本仅仅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匹马代步的冒险行为,最后竟然会有这么大的收获。
他们差一点就自投罗网了。
不过,在心中感到后怕与庆幸之后,他们也担心起了胡啸林。
朱瑾萱逃出皇宫到现在已经近半年了,胡啸林这个前来将朱瑾萱“请”回皇宫的当事人,其身上的压力想必肯定也是一天大过一天的。
而且,若是再没有完成任务的话,那说不定还会被皇帝迁怒。
怎么说,胡啸林当初也是尽职尽责的保护了朱瑾萱的安全,与白十二之间的关系也还不错,若是因为他们的事情连累的胡啸林受罚甚至是身死,二人心中也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所以,在思索再三后,朱瑾萱写一封信让胡啸林能够带着回去向她的皇兄复命。
同时,也算是她逃离皇宫之后,第一次对皇兄敞开胸怀,说出心中的真实想法。
最后,在白十二的再三说服之下,她还将在钦贤镇二人共躺在在一张床铺上时说过的那个计划写了下来,向她的皇兄保证,待到查清楚扬州知府自杀一案的真相,抓住幕后凶手之时,便会返回京城与他碰面,当面将一切都说清楚。
第12章 处境不妙
洪都府豫章县。
地处长江以南,水陆交通发达,形势险要,自古有“襟三江而带五湖”之称。是历代县治、郡府、州府所在地,向来繁荣昌盛。
而一直在绞尽脑汁追寻着天衍门踪迹,渴望着能够将天衍门这个行事神秘,组织架构严密的江湖隐秘门派调查清楚,进而将其清除,防止其为害江湖,为害朝廷的六扇门总捕头侯青却不知道,这洪都府豫章县也是天衍门最核心的中极天所在地。
与青龙领导下的东极天一样,作为整个天衍门核心的中极天,也同样藏身在繁华热闹的豫章城之中。
因为身为天衍门的核心,所以作为领导整个中极天的中官黄龙,其地位还比东官青龙要高上半头。
不过,因为天衍门分散四方,所以黄龙哪怕地位比青龙高上一些,但一直以来,黄龙却一直与青龙等其他四官并无什么从属关系,自然的,地位最高的黄龙,也并无指挥青龙四人的权力。
但在前任中官黄龙身故,新任中官黄龙继位之后,却似乎有着想要一改之前天衍门五方之间联系并不紧密的现状。
自继位之后,其便一直十分活跃,当然,在青龙四人看来,用“不安分”来形容似乎更正确一些。
因为其自继位之后,便一直或明或暗的不停的拉拢着青龙等人的手下,想要借机插手到他们的地盘之中
就如同之前死在青龙手中,责任却被推到长生剑身上的角木蛟以及众多葬身在锦衣卫手下的其他手下。
按理说,与青龙不太对付的黄龙,在听到了青龙吃了瘪,手下亲信心腹损失惨重的时候,心中应该是有些窃喜的。
毕竟现在青龙的实力已经萎缩到了最低谷的时候,对一直渴求着能够将青龙用自己心腹取代的他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此时的他,却连半点笑容都露不出来。
他派去名义上协助青龙,实则是找机会要从青龙手中撬出不少东极天权力空间的北斗九星君在不久之前全部回到了豫章向他复命。
第一波回来的几人便给他带来了一个令他惊怒的消息。
北斗九星君的老大贪狼竟然死在了东极天,死在了东厂那群皇帝老儿的爪牙的强弩之下。
北斗九星君可谓是他手下绝对信任的心腹,其实力也是不凡,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收到青龙的求援信后派他们前去,相信他们能够不被青龙那只老狐狸利用,还能借机攫取些东极天的权力。
但他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们竟然在去到东极天不久便出现了这等他绝不想听到的噩耗。
而更郁闷的是,他还无法将锅甩到青龙头上。
毕竟按照他得到的回报来看,当时青龙是力主立刻撤退,反而是贪狼力主赌一把,看看能否抓住那方巽的。
甚至最后出了差错,东厂突然现身追捕剩下的八人之时,还是在青龙的帮助下才能最终顺利的逃离。
他是很想要将青龙赶下台,将东极天的权力完全握在自己手中,但颠倒黑白这种事情,他还是不耻、不屑为之的,而且就算他真的想要颠倒黑白,只怕青龙与他手下也根本不会认,争吵到最后的丢人的只能是他,对他赶下青龙的计划不仅没有半点帮助,反而还会破坏他在东极天一众心目中的印象。
而若说第一波返回的几个北斗星君带回来的消息已经让黄龙又惊又怒的话,那剩下的几个北斗星君带回的消息就让黄龙心中彻底的感受到了一丝惊惶。
对付青龙的人之中竟然出现了军中高手。
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他心中十分清楚。
“可否是青龙已经暴露了身份,否则怎么可能会引来军中高手?”
得到这个消息后,他便立刻想到了最可怕的情况,语气有些焦急的询问着几人。
“禀中官大人,这我等还不知道。”
几人听到黄龙的焦急语气,心中不由的有些心慌,忐忑不安的回道。
“不过,在我等离开之时,那青龙也是连夜逃出了应天城,想必他没有撒谎。”
并不知道心月狐那一层关系的几人,显然将青龙仓皇逃离应天的行为看作了对发现军中高手这件事的激烈反应。
“。。。”
原本听到几人推称不知心中愤怒的慌乱,在听到青龙连夜逃离应天的反应之后,已经涌到嘴边的喝骂便被他咽回了肚子之中,陷入了沉默。
他虽然与青龙之间关系不睦,想着要将对方这些不服从他领导的“老人儿”赶下台,让他的心腹上位,让天衍门真正成为完全归他领导的同意的门派、组织。
但对青龙的能力,他却是从来都没有过怀疑的,哪怕对方这一次不知为何突然陷入了困境之中,他也觉得这只是个意外,他最后定然还会再度站起来,将东极天恢复到之前的昌盛。
而这样一个十分有能力有手段的老狐狸做出这等仓皇出逃的决定,他心中觉得这个消息有九成的可能是真的。
这样的话,他就必须要考虑他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做了。
首先,东极天在最近一段时间之内最好还是不要再碰了,最好是完全切断与那边的联系。
不,这样还不够。
在心中摇了摇头,黄龙心中有点急迫。
他必须按照最坏的情况来做准备。
最坏的情况是什么呢?
他闭目沉思着。
。。。
在黄龙被青龙的行动所误导,在考虑着该如何应对最坏的后果之时,躲到扬州府已经一个多月的青龙,此时却已经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个所谓的军中高手的事情了。
一件对他来说更加麻烦的事情,已经彻底动摇了他的地位与威信。
而这件事情的起源自然就是那些当初离开应天城后被关在一处后确认了其身份无误,最终赶到扬州府的最后一波人。
他们就像是一个引子,在被心月狐的几个心腹通过种种手段引出了心中对青龙的怀疑心之后,在被撒入整个扬州府的天衍门之后,经过数十天的发酵之后,终于酿出了令青龙最担忧最害怕的毒酒。
第13章 流言 应对 2合1
流言止于智者。
但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盲从的,甚至哪怕是曾子的母亲,在一而再,再而三有人告诉她,“曾参杀人!”的消息后,也会惊惧之下投杼逾墙而走。
完全没有半点事实根据的流言尚且如此,那有了证据,从而推断而出的结论,无疑就更是能够使得大多数人心中信服,就算没有完全信服,心中原本坚定的念头只怕也会被动摇。
而根基已经被动摇的楼宇距离彻底倒塌显然就已经不远了。
这便是青龙如今面对的困境。
他本就是因为担心心月狐被抓未死后会因为心生怨恨将事实供出,所以才会借着有军中高手的理由,下令所有人立刻撤离应天城。
之后数十天里,在扬州府,一切看上去似乎并无太多异常,他心中原本的戒心已经消散了不少,却没曾料到,这件事竟然会在他以为已经烟消云散之际彻底的爆发出来,自下而上的,如同熊熊燃烧的炉火一般,彻底将他架在火上烘烤。
乃至于他手下最后两个可堪大用的星主——房日兔与亢金龙也被下面汹涌爆发的传言给影响了。
虽然他们还未曾亲自来向他求证过这些传言的真假,但最近他们在面对他之时表现出来的谨慎与担忧却出卖了他们的内心。
对此,青龙心中自然是又惊又怒。
他很想下令彻查,但流言汹涌之下,他根本难以查出这流言最开始是由谁的口传出去的。
他也很想用强硬的手段将流言强行压下。
但他心中却清楚,在没有拿出确切证据的前提下这么做,只会让手下那些人愈发相信流言,对他愈发怀疑。
而他真正的弱点也在这种情况下暴露无遗。
那些传的到处都是的流言,其中至少有八成的内容的确是真的。
他若是想要拿出证据来证明,最终只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有一件事他却是能肯定的。
这件事的背后肯定有一个强力的推手,而在当初那件事只有他与心月狐两个人知晓的前提下,这个推手显然就只剩下那日被他推出去充当掩护的心月狐了。
心月狐还活着。
而且已经背叛了他。
这让他的心中杀意弥漫。
。。。
“心月狐还没死。”
知道不能继续任由流言继续一直这么传下去的青龙,先行找到了亢金龙与房日兔二人。
在底下的人早已被流言彻底影响,对他的观感十分糟糕的情况下,他还能够保留几分信任的,就只剩下这二人了。
而在二人刚刚坐下的那一刻,他便先甩出了这个足以令二人震惊的结论。
他需要借助这个结论来完全掌握谈话的主动权,他不能让二人有任何向他提出质问的机会。
不是因为他不能撒谎,而是因为若是那样的话,无论他如何回答,都只会损害他在二人心中的威信。
他必须表现的还像是以前那个高高在上,彻底掌控着他们所有人命运、想法的东官青龙。
“而且,她已经背叛了我们,倒向了六扇门,倒向了官府。最近这些留言就是她向六扇门献上的投名状,她希望能够只靠着三言两语就能将我们瓦解。”
他语气无比坚定的给这件事定了性质,这也意味着,除非亢金龙与房日兔当真也要彻底质疑甚至反抗他,否则,在这之后,二人就不会再因为这件事向他问出一个字。
他彻底的将二人怀疑的可能给掐住了。
“这的确像是她的做事方式。”
亢金龙像是很快便接受了青龙的这套说辞,点了点头后,附和着青龙的说法。
“可她是通过哪种方式将这些消息传进来的?”
而相比“识相”的亢金龙,向来冷静的房日兔却虽然没有反驳青龙的结论,但却还是提出了疑义。
“若是她已经知晓了我们离开了应天城后来到了扬州府,直接将之告诉六扇门便是,何必还要像现在在这般大费周章。”
“也许她只想要先引起慌乱,然后趁着引发的慌乱进行突然的偷袭呢?”
亢金龙完全站到了青龙的角度上去思考着这个问题,反问道。
“呵。”
不过迎接他的,却是房日兔丝毫不顾及他脸面的冷冷嘲笑。
“仅凭心月狐这么一个被抓捕的犯人,有这般大的能力让整个六扇门听从,按照她的谋划行动吗?”
“哈,那在你看来,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见房日兔不识好人心,不顺着自己给出的台阶向下说,反而还要讽刺自己,亢金龙忍不住被气得笑了起来,不怀好意的便准备给他挖个大坑。
“好了,不要吵了。”
不过,还未等房日兔开口,青龙便似乎是因为担心房日兔当真说出什么令他难堪的话来,十分不满的厉声打断了二人的争吵。
“如今情势如此紧急,你们还想争吵到几时?”
“东官请息怒。”
见青龙当真发火了,无论是亢金龙还是房日兔都立刻闭上了嘴,站起身来躬身说道。
“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想办法除掉心月狐这个叛徒,若是继续放任她在六扇门之中协助,只怕最后整个东极天都要葬送在六扇门手中了。”
知道有关流言的事情无法深究的青龙,立刻便将话题从流言的事情转移到了清除心月狐这个天衍门叛徒的事情上。
“她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至于现在流传那些传言,不过只是疥癣之患,只要除掉了她这个叛徒,这些流言便会慢慢消散。”
“东官大人英明。”
亢金龙立刻恭维了一句。
当然,他内心之中对青龙这番话有几分认同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至于房日兔则依旧沉默着,他非是亢金龙那般能够藏下心中真实念头,说出言不由衷话语的人,否则他也不会成为青龙手下专门负责情报事宜的负责人了。
“你们二人不妨现在就想一想,可有什么好主意。”
心中十分清楚房日兔这种性格的青龙也没有强行令他低头的意思,而是立刻顺着亢金龙的恭维继续说道。
既然房日兔没有直接出声质疑,他便也可以装作不知道。
“。。。”
而一青龙问出这个问题,哪怕是亢金龙也不由的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可以附和青龙,但对于这等需要具体给出方法的事情就由不得他不谨慎一些了。
在没有星主级别的人背叛之前,他们七位星主便先后死了五位,甚至连黄龙派来援助的北斗九位星君,也折损了一位,而且还是贪狼这位头领,这就足可见这件事背后的风险有多大了。
现在,心月狐这个对天衍门东极天,对他们极为熟悉,同为星主的人已经背叛,那再次回到应天城,其危险程度显然要比之前还要大上数倍,真的要是参与其中了,说不定一个不慎,就要步前面五位同伴的后尘,死在应天城里。
好不容易逃到了扬州府这个还算安全的地方了,他可不想再回去了。
“六扇门好不容易抓住了心月狐,又不知花费了多大的代价收买了她,令她背叛,与六扇门合作,想必一定会在她身边布置无数高手,想要刺杀的话,难度实在是有些太大了。而且,如今我们在应天城中已经没有了眼线,我们现在连她如今在何处都难以知晓,遑论刺杀。”
倒是之前没有开口附和青龙的房日兔,在亢金龙陷入了沉默之后不久,缓缓的开口说道,只不过,他并不是给出所谓的主意,而是带着浓浓的无奈与担忧的,说出了刺杀的困难。
“越是如此,我们才越要克服这些困难除掉她这个叛徒,否则今后我们就只能一直像老鼠一般东躲西藏了,更不要说再返回应天城,恢复东极天了。”
青龙倒是没有对二人的表现表露出什么愤怒或不满的情绪,因为他心中也十分清楚,房日兔所说的那些困难的确是存在的,甚至真正的情况还要比房日兔说的更危险。甚至还可能将东极天已经转移到扬州府的消息泄露出去。
就像之前亢金龙所提出那个问题的那样,心月狐是如何将这个消息传进来的?又为何过了这么久才突然爆发出来?
青龙可不会相信这只是简单的巧合,这背后必然有心月狐的人在其中推波助澜。
虽然在之前他已经将心月狐的手下清理出去了,但谁又敢保证心月狐那般心思深沉的人没有暗藏几颗暗子呢?
之前因为管控严格,在扬州府无法将消息传出去。
可这一次,为了前去刺杀心月狐,必然是需要挑选出数量不少的好手前往应天城的。
万一这一次挑选出前去刺杀心月狐的人手,不幸就有心月狐的暗子的话,那原本的刺杀行为,瞬间就要变成泄密了。
得到了秘密的六扇门,都不用猜,必然会在这些心月狐暗子的带领下,秘密的赶到扬州府,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可就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而是打狼不成反被狼咬死了。
所以,青龙虽然心中恨不得现在就能将心月狐的头颅砍下,但他却只能将心中的这股念头强行压下,不让其影响自己的判断,从而能够制订出最完美的计划,选出最合适的人手,保证将心月狐的暗子都排除在外。
当然若是能够利用这次机会趁机揪出这些暗子,那就更好了。
毕竟,如今窝在扬州府只是权宜之计,在稍稍恢复元气之后,他还是需要再度让手下走出扬州府,再度夺回失去的一切,再度将东极天恢复到原本鼎盛规模的。
而这些暗子便如同一颗颗炸弹一般,只要他不将其全部揪出来,待到他下令离开扬州府,恢复活动的那一刻,就等于是点燃了引线,只要有一颗爆炸开来,就足以将整个东极天毁灭,将他炸的粉身碎骨。
不过这件事,他只能亲自去做。
不是他不信任亢金龙与房日兔,而是他担心告诉二人,让二人参与其中的话,有可能会让二人通过这些心月狐的暗子了解到真相。
到那时,有了确切证据的二人,只怕就会彻底对他离心离德了,没有了他们这两个最后的星主的全力支持,他显然无法真的重建东极天。
更别提,知道了真相的二人,还很可能如死在他剑下的角木蛟一样,彻底倒向黄龙,甚至生出在黄龙的支持下取他而代之的心思来。
。。。
青龙脑中想着这些事情,而亢金龙与房日兔坐在那里同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各自在脑中想着心事。
房间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接下来的一个月中,我会想办法打探应天城中的情况,并尽量找到心月狐的下落,查清楚她身边保护的六扇门高手有多少。”
最终,还是青龙率先回过神来,见到陷入了沉默,明显没有开口想法的亢金龙与房日兔,心中不满又无奈的轻叹一声后,出声说道。
“至于你们二人,在这一个月之中去江湖上寻找一下千面青衣顾大良的踪迹。”
见二人依旧沉默不语,青龙不由的加重了语调,继续对二人吩咐道。
“顾大良?!”
而听到青龙的吩咐后,二人的眼神都不由的一愣,不过,二人马上便明白了青龙的想法。
“东官大人是想要?”
“最擅长易容的箕水豹身死,想要瞒过同样擅长易容术的心月狐,也就只有顾大良这个江湖中名声最响的易容高手才有足够的把握了。”
青龙没有否认,点了点头答道。
“可顾大良之前参与到禅堂寺的那件皇室珍宝案中,应该已经被东厂的番子或锦衣卫抓住,想来应该早已经被。。。”
一直负责搜集消息的房日兔见青龙的确是有将顾大良“请来助他们一臂之力”的念头,不由的带着一丝遗憾的对青龙说道。
青龙不由的愣了一下。
对顾大良这等二流高手并不甚关注的他,之前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那在顾大良之后,江湖之中最擅易容的高手是何人?”
不过,青龙马上便回过神来,没有任何迟疑的继续问道。
反正在他看来,只要能够瞒过心月狐的易容术便足够了,具体是谁则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花琳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