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身份
“阿爷,我们回吗?”身侧汤玉娘轻声问。
陆宁这才回神,奇道:“你喊我什么?”随之挥挥手,这些乱七八糟如何称呼主人,本也没什么。
阿爷代指主人古以有之,好似也是来自蛮族,来自北方匈奴,只是用的不太普遍,倒是用来称呼父亲更多一些。不过现今到了这岭南西道,汤玉娘等被土蛮们尊称为“奶奶”,这汤玉娘应该是来了灵感,从某种角度,比之阿爹,对自己的尊崇谄媚又加了一层。
想了想,陆宁道:“你们回寨子里等我吧。”对身侧陆牙长道:“令巨剑营驻进广源寨,泉漳营驻守广源寨右翼土村,你领先锋营,随我去。”
那石林所在,附近有一处高岗,如果窝那蛮或者阮守捷来袭击广源寨,不管是走大路还是从丛林中掩袭,高岗上设哨探,都能见到,甚至可以配合广源寨及泉漳营,攻击敌军侧翼也好,反向包抄也好,可选择的战略很多。
巨剑营驻守广源寨,这五百铁甲剑士,对抗敌人的正面进攻,可发挥最大威力。
巨剑营被编入赤虎军,本来就是留待关键时刻用来攻坚的,比如强攻敌军城寨,如果送入丛林作战,那是以短克长,厚厚铁甲,在山林间突进合击,首先体力是个大问题,更莫说对甲胄的磨损了。
听圣天子吩咐,陆牙长忙躬身领命。
……
忙活了一天,士卒们安置完毕,又在高岗上最高的一棵树上,竖起了瞭望哨,又有枝叶掩护,敌人从远方很难看到。
陆宁更用匕首,在这棵树上,刻上了“齐国哨塔”的字样,刻完也是哑然失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有时候还是后世思维,格局有点小,玩什么自古以来么?当然,自己不过童心发作觉得有趣罢了。
五百名先锋营士卒,三三两两在高岗上平整出的土地搭设的一个个草棚下,架起了简易帐篷,其实他们都是圣天子陇如蛮部,本来就在山林间生活惯了,在山林中歇脚更习以为常,光身子找个干燥地方盖上草叶就能睡,但如文总院所言,现今是驻军不是远征,是以,也都携带了帐篷来,又带了几日的口粮,等口粮快耗尽战事还未结束,侬婆胆早得通知,隔几天,就会遣派广源土民送来食物。
平整此处高岗地面,搭设草棚等,文总院一直跟着忙活,而且伐木做架等等,全赖文总院神速,才能一天功夫,此地就变成了一处简易驻军地。
跟着圣天子忙活的陆牙长却是满头大汗,心下之感动惶恐,却又不知道该向谁说。
尤其是,一些普通军卒,以身为大皇帝奴部自傲,文总院此举,一些军卒反而觉得理所应当,就更将陆牙长气得牙根痒痒。
不过,还好,这些军卒,都知道文总院甚得大皇帝爱护,是以文总院所做,都视作为大皇帝的恩宠。
陆牙长,随之也就将军中氛围往此引导,简易军寨落成,陆牙长领着一众军卒向北磕头感谢圣恩,赐予自己等妻儿、赐予自己等土地、便是征伐敌酋也令每一个奴儿感受到圣天子的爱护之意。然后,陆牙长才领着五个都头下岗来石林谢过了文总院。
陆宁忙活了一整天,也实在有些疲乏,干脆自己去石壁内温泉里泡了个澡,真是舒爽无比,暗叹贤妃没福气后,这才出温泉,回广源寨。
……
月上柳梢,广源寨那崭新木楼下,几名土部少女正或靠或坐,倚着木台木栏打瞌睡,见陆宁回来,忙都起身行礼,侬里纱竟然也在里面。
显然是被遣派来,时刻听从文总院和两位“奶奶”吩咐的。
爱女都被派遣来,看来侬婆胆对文总院的礼遇,又高了一层。
木楼二层,汤玉娘和青城都没有睡,方才在外面就听到她俩小声聊天,只是声音比较低,显然不想土蛮少女们听到,陆宁自也不会刻意听声。
不过看到二楼里多了张大木床,陆宁不由哑然失笑,木床很厚实很有气势,上面吊着蓝色麻布,如纱幔般四下散落罩住整个大床,就未免显得不伦不类,既不像中原床具,也不像西域床具,当然,几天时间,侬婆胆能征集族中手艺人,做出这样一张床,已经很不容易。
在征茅那茶前几天,那窝那蛮使者来之前,就听说在给自己打磨床具呢,现在,倒是终于做好了。
看着这张床,陆宁无奈道:“哎呀,这可真是……”
然后,就见青城俏脸惨白的拜倒在地,汤玉娘更是吓得身子打颤,也噗通跪下,头伏地,战战兢兢,看起来,腿都吓软了。
陆宁奇道:“怎么了这是?”突然就明白,“青城,你说走嘴了?”
除此之外,不会有别的事情,能将她们吓成这样,总不能是两个人要合谋毒杀自己,觉得被自己听到了吧?如果不是自己的身份无意泄露,也就这一个可能。
青城面如死灰,惨然不语。
“阿……不,陛下,是罪女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汤玉娘嘭嘭的用力磕头,甚至根本就感觉不到头疼。
她心中很确定文总院是皇族,甚至可能是皇储,而被赐给文总院为妾的这位蜀国公主,多半便知道文总院身份,将来文总院就算不能承继皇位,多半也会封王,蜀国公主,便是成不了帝王嫔妃,也会是亲王侧室,封个孺人、媵之类的名号,这才不辱没蜀国公主的身份。
是以,汤玉娘对青城,也便有些刻意示好,不过,为了显示文总院对其的信任,汤玉娘和青城聊天时,便流露出自己知道文总院真正身份一样,而且,她怀疑文总院是皇储,半遮半露的言语里,便令青城想错了,以为汤玉娘真知道文总院便是圣天子呢。
两人今次不是第一次聊天,汤玉娘多次劝勉过青城不要敌视“阿爷”,包括这次陆宁,本来只是带莲儿出来游玩,也是汤玉娘私下和青城说,青城才主动跟来服侍。
结果就是,两人各聊各的,都以为对方知道陆宁身份,越聊越岔劈,今日终于,青城用了圣天子称呼陆宁,汤玉娘立时惊到,也立时明白了,文总院的真正身份,但震惊下自忍不住喊出来,“阿爷是圣天子?”
于是,青城也惊骇得再说不出话。
也幸好外面土蛮少女,对中原话本就都没那么通透,所学多是日常用语,便是听到汤玉娘惊呼,距离她们的世界太远,也反应不过来话里的意思。
尔后,汤玉娘和青城都低声各说各的,互相责怪自己之际,陆宁就进了来。
此时汤玉娘拼命磕头,真是肠子都悔青了,一点小小心机,却招来了弥天大祸。
第二百五十七章 打不过就跑
“知道就知道了,也没什么!想来你们也都不是有心要泄露此事或是刺探我。”陆宁说着话,却见汤玉娘额头,明显青肿起来,显然真的被吓坏了,额头都磕出了血印,却好像不知道疼痛了一般,高度紧张下,神经吓木了,就是如此,不由无奈,“好了,起来吧。”
眼见汤玉娘好似没反应过来,还是一个劲儿磕头,无奈下,伸手抓住她绵软玉臂,将她拎了起来,蹙眉道:“好了!”又对青城道:“你也起来。”四下看了看,“都过来坐。”
土蛮木楼,本来就是席地而睡席地而坐,现今,也就那张床能坐的舒服些。
陆宁走过去掀开这一侧的蓝色布幔,却见床里卧絮上,铺的也是崭新土蛮花布,红蓝相间,很是土艳,不由分说,将汤玉娘按坐在床上,又对青城一笑,“不用我动手吧?”
青城不言,但却站在床旁,并不落座,毕竟陆宁还站着呢。
陆宁也就不强迫她,“你们两个,当我不存在,冷静一下,我说了,没关系,还想我说什么?”退后两步,伸手,将蓝布幔落下,这样,就变成了两个丽人一个坐在床头,一个站在床旁,但被床幔隔开,看不到自己了。
陆宁回身坐到地席上,琢磨着一些事情。
尤其是,在想,如果术和向阮守捷求助,阮守捷又为了坐稳安南最北方霸主的位子,大举来袭,要怎么应对,听闻阮守捷可以征募的各部青壮蛮兵,过万数,如果倾力来袭,自己是一下打残他呢,还是给他留些喘息之机,免得又惹来新的变故?
赤虎军五千人马都在左近,又是在这广源寨附近和他开战,地利人和都在己方,想求败都难,除非自己瞎折腾作大死。
正思忖间,床咯吱一动,却是汤玉娘起来了,随之床侧布幔被掀开,汤玉娘和青城都走了出来,到了地席前,都褪鞋跪坐上来。
“阿爷,奴还是该当这么称呼阿爷吧……”汤玉娘越发小心翼翼。
陆宁笑起来,“对,所以说,还是你了解我心意,便是贤妃都看了出来,不领旁人,单单领了你来。”
汤玉娘心下稍安,想如以前笑得妩媚些回应,却终究不敢,只是低声说:“奴不敢当。”
陆宁心下叹口气,果然,又回到了宫中的感觉,便是曾经为了复仇什么都不在乎的汤玉娘,再面对自己,也失去了往日的灵性。
“等这场战事之后,你和莲儿便去汴京吧。”陆宁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要莲儿去女学馆上学,这次,也算一个契机。
汤玉娘俏脸微微一白,“是。”
陆宁正想说说以后对她俩的安排,突然微微蹙眉,说:“来得倒快。”又道:“你们该休息休息,不用怕,我去看看。”
听外面巨剑营指挥朱崇俊正大声吆喝,却是窝那蛮到了,远远的哨塔见到,派了军卒飞奔回来报信。
……
广源寨前山路上,有数百蛮人,队伍最前面的,看起来很威武雄壮的蛮汉,正是窝那蛮酋首术和。
他却是来求见齐人文总院的。
侬婆胆在土团簇拥下在寨门前和他对峙,言道,在术和遵从文总院的两道谕令前,文总院不会和其相见。
文总院的两道谕令,一是令术和北部村寨后退百里;二是交出在邕州作乱的窝那部族人。
术和脸色阴郁,看起来瞧不上侬婆胆半分,但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和侬婆胆分说,但侬婆胆就是不依。
术和最后,干脆不理会侬婆胆,好像就是要耗着,看齐人官员出来不出来和他相见。
侬婆胆身后扈从,给他搬来竹椅,侬婆胆这么一坐,要和术和耗到底的架势。
好半天后,术和终于忍不住,阴恻恻道:“侬氏小儿,你以为,齐人能一直保护你们吗?”
侬婆胆心下微微一凛,但此刻,除了硬挺,也没别的选择。
参与过邕州乱的广源部元气大伤,若窝那部大举来袭,广源部断然不是对手。
是以,窝那部北侵,逐渐蚕食原本依附广源部的村寨,广源部也不想和其爆发冲突,一直忍让。
幸好,现今来了齐人,但齐人,是不可能永远在此驻军的。
如果过于激怒这术和,以后他秋后算账,怕是广源部要倒大霉。
但侬婆胆,也只能硬撑,不说齐人在此,就算在族人面前,他刚刚登上头人位子不久,也不能弱了威风。
术和盯着他,目光更是阴狠,正想再说话,左侧山林中,突然传来惨叫声,接着,吆喝声,杀声,混乱一片。
术和脸色微微一变,猛地一挥手,众蛮拥着他,缓步后退,后退的速度越来越快,到了数百步外,纷纷钻入了密林。
又过了好半天,身上沾满血污的陆宁,从旁侧树林中走出来。
侬婆胆惊骇道:“院公,是术和的伏兵?”他能在内乱中登上头人之位,自然不是蠢笨之徒,立时就猜到了西侧山林中的杀声为何而来。
陆宁微微颔首。
术和,并不仅仅是来示弱的,显然,他虽然听那茅那茶寨的土蛮说起齐军的强悍,但还是有些不信邪,此次来,看似示弱,实则还另外有百多名蛮兵,在山林中潜伏而来。
他示弱是真的,想来如果自己肯放了茅那茶和他的老母,他也会答应自己一些条件。
但与此同时,他也想试一试,有没有机会,将齐人官员抓获吧。
那山林中的百余名土蛮,必然是类似术和亲军,最勇敢最善于山林间潜伏的勇士。
自己听到动静进了密林,仅仅暗中杀掉几个,就被一名土蛮发现,惊动了其他土蛮。
自己下手也就再不容情,又恰好先锋营远远潜行而来,想截断术和退路,听到喊杀声立时来支援自己。
这些凶蛮见机不对,这才逃窜,饶是如此,在自己和先锋营围捕下,也得有近半数土蛮逃走,他们荡起藤蔓,就可以从一棵树,远远的跳到另一棵树上,在山林中与兽斗与敌部厮杀的经验,显然远远强于陇如部。
当然,他们更适合偷袭,如果和赤虎军族硬拼,赤虎军卒有甲胄加持,同样可以以寡搏众。
自己也是第一次,追杀出很远,但窝那蛮分散逃走的很开,被自己追上戳杀的,也不过十几个,当然,自己如果追踪他们,任何单个窝那蛮,自己都能追上,但再追下去,没什么意义罢了。
倒是自己顺势去追了会儿术和,但那家伙,在山林中跑得可不慢,而且也是分散逃走,自己追错了,杀了自己追上的那股十几名土蛮,这才回转。
而且,就算追上去杀掉术和,或是擒住他,怕是窝那蛮很快就会有新头人继位。
看着惴惴不安在旁的侬婆胆。
陆宁揉揉鼻子,还真是个泥潭呢,感觉自己现在就陷入了泥潭。
南下去征讨窝那蛮?看术和架势,肯定不和自己硬拼而是逃窜。
不南下,窝那蛮,就和你耗着,绝对不会聚众来攻击己方,而自己一旦退兵,广源部肯定遭遇灭顶之灾。
而且茅那茶和术和老母的价值,自己还是高估了。
还真是有点难搞。
第二百五十八章 学倌
洗去了血污,回到木楼,见到两名赏心悦目丽人,陆宁心中烦闷稍减。
“明日,回万承寨我好好计议一番,这里的猴子,还真要好好下番功夫!”
说着话,陆宁咬咬牙,确实,来的时候,是没大将这些安南蛮部看在眼里的,要说悍勇善战,其实安南蛮部,未必有鬼蛮凶悍,但一来地形关系;二来征鬼蛮地,自己一直有个全盘计议,大体谋划一直想的很清楚,加之遇到小女王和蓝婵这种意外之喜,才使得征伐鬼蛮部还算顺利,当然,便是现今,鬼蛮地,也只是靠小女王的名义来统治,也要慢慢消化慢慢来。
而在这安南北部,自己所想,就是击溃窝那蛮或是阮守捷,暂时令南疆宁定就好,也没想过现今就要一劳永逸解决安南问题,心思不太在这里,就昨天,自己还一直琢磨,北伐要如何分兵,要如何谋划,毕竟,北方战火起的那一天,就是一场动用全国资源与契丹你死我活的国战,如果输掉的话,怕不成了北宋?
毕竟,自己的新政,其实又何尝不令齐地暗流汹涌,只是帝国初升,开拓进取之时,尖锐的矛盾都被压制罢了。
是以,自己心思都在北方,却不想,在这南疆,突然就感觉,遇到了困局。
“都上床休息,地席太硬了,好不容易有床了,你俩做什么?”陆宁闷闷的挥挥手。
看出陆宁心情不太美丽,汤玉娘不敢多言,便忙颠颠的去了床幔中,青城略一犹豫,但还是走了过去。
陆宁盘腿坐上地席,开始琢磨窝那蛮和阮守捷,又想,等明日回了万承寨,要找些熟悉安南北部事务的前汉官员来问询一番。
听侬婆胆说,那阮守捷,曾经遣派使者到过邕州和广州,想来也是曾经想得到汉国的正式承认,封个官职什么的,确定他对安南北部统治的合法地位。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没有下文。
不过那阮守捷,野心不小,如果封他做官,势力范围怕就会更向北延展,官职自己是不会给他的,想办法威慑住他倒是真的。
正思忖间,却听汤玉娘小声道:“阿爷,天快亮了,奴婢服侍你安寝吧!”
陆宁抬头,才发现汤玉娘就在身侧,却真是想的入神,红裙丽人几时来到身旁都不知道。
“你们去睡吧,不用管我。”陆宁摆摆手。
汤玉娘低低应了声,但身子却不动。
蓝色床幔掀开,青城一双雪白小棉袜包裹的柔美纤足,也垂下来探进绣花鞋。
显然自己睡地席的话,两人又怎么可能在床上休息?
陆宁想想,“好,睡觉睡觉!”
从傍晚时两人请罪到现在,她俩都还在惴惴不安,等天明就送两人回万承,尤其是汤玉娘,就要带着莲儿远赴汴京,看起来,她还以为是因为知晓了自己身份,被自己赶走呢,虽然不敢多说什么,想来心下难受的很,但不敢有丝毫表现出来罢了。
想想从她遭难时第一次遇到自己,到现今成了自己身边很能干的秘书,又突然要离开自己,自己同样有些舍不得。
睡前正好和她聊聊。
睡地席时,陆宁便和她们躺在一起,也没觉得什么,这时顺口答应,但到了床前,突然就觉得,这和睡地席,好像大有不同。
但是,这时候调头就走的话,自己也太没威严了。
床很大,三个人睡,中间也会有很大缝隙,青城已经去了最里面跪坐迎接圣驾的样子。
汤玉娘在旁,自是要圣天子睡最中间,她也伺候圣天子宽衣解带,同时在这一侧,她也能熄灯落下床幔之类的。
陆宁滞了下,“你去中间睡。”
汤玉娘呆了呆,见陆宁蹙眉,不敢多说,去了床尾,褪掉绣花鞋,小心翼翼倒退上去,也跪坐的姿势。
陆宁踢掉鞋,上床一躺,挥挥手,“都躺下休息吧。”
别说,这软软的卧絮,比躺地席确实舒服多了。
汤玉娘和青城,见陆宁和衣而卧,青城松了口气的样子,汤玉娘又忙将脚下的薄薄草叶编制的长毯卷上来,长毯很是宽大,可以盖住三人,透气之余,又微有凉意,是本地土蛮特有的手工艺品。
然后,却见汤玉娘便脑袋缩进了长毯中,身子弓起向后拱呀拱的,不知道要干什么。
陆宁诧异道:“你做什么呢?”
“奴婢去落帘吹灯……”长毯中,汤玉娘忙回答。
陆宁哑然失笑,这才明白,汤玉娘是要缩到自己脚底去,现今虽然皇权不似后世森严,但要汤玉娘从自己身上跨过去,她自然不敢。
“不用了!”陆宁扑的一声,吹灭了油灯,又顺手落下蓝布床幔。
其实油灯虽然就在床前矮桌上,但毕竟还有段距离,一般人,却也不能这般容易的吹灭灯火。
一团漆黑,汤玉娘窸窸窣窣的动,自然是又钻了回来。
躺着久违的软软大床,陆宁惬意的长长吐出口气,唯一的不好,就是木枕有些硬。
渐渐适应了光线,陆宁侧头看去,汤玉娘艳美娇嫩脸蛋就在旁侧,又抬抬头,最里侧,青城秀美文静面庞也是冲着自己这边躺着,显然这也是一种礼仪。
咳嗽一声,陆宁问:“玉娘,额头还痛吗?”
汤玉娘呆了呆,从认识文总院,不,从跟随圣天子,还没听他说过这等关怀之语,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旁人。
一时,汤玉娘以为自己听错了,好半晌反应过来,急急道:“不痛,不痛……谢阿爹爱护奴婢,奴婢,奴婢……”竟然眼中泪花闪动,鼻子酸酸的,竟是觉得满是激动和喜悦。
汤玉娘自己心下也是那么的诧异,当年和逸致恩爱无比,虽然相敬如宾日子平淡了一些,但逸致对自己是如何百般呵护?现今,却好像远不及这男子如此简单的一句问候令人心中激荡,令人如此开怀。
陆宁琢磨着道:“去了汴京,莲儿入女学馆求学,你呢,就任女学馆的学倌吧。”汤玉娘极为聪慧,更在自己身边颇多实践,去女学馆任教恰得其所,而且,还会是其中的佼佼者,精英。
汤玉娘呆了呆,跟随圣天子,往来公文材料中,她自然见到过女学馆的架构。
女学馆中全是女官任教,其中总管学倌令,为顶品女官,为正六品,学倌为从六品,教授,为正七品,直教授,为从七品。
她当时见到,对这些女官就羡慕的很,女子地位如是,夫复何求?
女官都属于内府管理,从某种意义上,历朝女官,都是圣天子的女人,圣天子可随时宠幸,喜欢的,可以给个嫔妃的名号,不喜欢的,也就一夜恩宠。
不过当今圣天子,所用女官很多,范围很广,包括东海市、招远卫等皇家领地,一些重要的皇家行宫,以及内府核算部门等等,都有女官,是以圣天子好像也没把女官视为禁脔,准许婚配,只是婚配后之女官,除了不能在禁宫中任职外,那些敏感部门,如内府核算之司监,东海市、招远卫的要害司监,也都不能任职。
但女学馆毕竟只是教学之所,就没有这等限制,其中两名教授,夫婿都是军中将领。
这点是最令人羡慕的,婚后之夫人,却能在外面工作接触外间世界,而且,是作为受尊重的老师传道授业,这简直难以想象。
而且女官地位是很高的,可不是品阶那么简单,毕竟就算圣天子没将女官们视为禁脔,但臣子们自然不做此想,如女学馆中婚配之教授,就是圣天子指婚,才有这段姻缘,若不然,这些女官,和外间男子也很难接触得到。
而学馆中学员,除了各地挑选的女官备选女童外,都是非富即贵的贵胄千金。
圣天子令莲儿进女学馆倒不令人惊奇,毕竟圣天子很是喜欢莲儿,想不到的是,圣天子竟然会令自己进女学馆授业,而且,还是仅次于总管学倌令的学倌品阶,好似,女学馆仅仅设总管学倌令一人,设学倌三人,这三名学倌,授业之余,每人管理数个教授、直教授,而自己,是第四名学倌。
“奴婢,奴婢不知道该如何谢圣恩……”汤玉娘,俏脸满是喜悦泪水。
陆宁笑笑,朦胧月色中,看她肤若凝脂的娇嫩俏脸,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又好似和自己同枕而眠一般就在眼前,陆宁不由笑道:“你还变成小女人了?满肚子心机还去看杀人的主儿,你算了吧你!”伸手,在她娇嫩脸蛋上捏了一把,却一时,舍不得放开,就变成了轻轻抚摸,为她拭去脸上泪痕,叹口气道:“以后在汴京,忘了以前一切,好好生活吧。”
汤玉娘立时如遭雷击,突然就觉得无限心酸和委屈,明明知道面前男子不喜,却仍忍不住,放声哭泣,然后,就觉得自己被面前男子拥入怀中,他的怀抱,是那么的温暖和舒适,是九州最强大的男人的怀抱,天下怕没有一个女子,不渴望能在他怀中温存一刻,而现在,他却正轻轻拥着自己。
汤玉娘就觉得身子不由自主一阵阵颤栗,越发哭得厉害,身体却越来越热,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我,我可是忘了逸致?我可对得起他?但随之,身子就更向那温暖怀抱中挤了进去,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底深处的内疚和隐隐的羞耻。
陆宁抱着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优物软绵绵身子,感受着她对自己的感激和臣服,心下很是惬意,而随着她哭声渐止,陆宁心却越跳越快,搂的她越发紧,感受着那软绵绵娇躯带来的无尽舒适,而这个小优物,好似也知道,如何才能令自己搂着她才更舒服一些,软绵绵身子不时轻轻蠕动,自己足下刚微微一动想前探,她立时知机,那双白棉袜娇嫩小脚马上左右盘在自己足踝,轻轻的蹭……
陆宁再忍不住,猛地便翻身,压了上去……
第二百五十九章 补票
马车有些颠,车厢内,一左一右,坐着汤玉娘和青城,只是,两个丽人都有些精神不振,汤玉娘还好一些,青城,好像没了半条人命,靠着车厢,虚脱一般,痴痴发呆。
马车是陆宁令从万承镇送来的,黑水河最狭隘之处,也用木筏搭建了临时的浮桥。
“阿爷,青城没什么大碍。”汤玉娘干脆坐到了青城身侧,小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青城低低回了一句。
陆宁咳嗽一声,不吱声。
前夜,自己正忍不住要和汤玉娘欢好之时,汤玉娘突然回神,却忙挣扎,说銮国公主在,哪有她先被恩宠的道理,阿爷是要奴婢死么?
自己也知道不妥,无奈放开了她,她便挣扎下地,说去外面等,果然就去了楼下,更吩咐那些蛮女,都离开了木楼外。
自己昨天,应该是心里有些不畅,加之天气又有些闷热,使得自己很想寻个途径转换下心情。
现在想想,怪对不起青城的,当时汤玉娘去了楼下,自己便不管不顾的去动了青城。
这个秀美文静的金枝玉叶,自然早就有了觉悟,并没有抗拒,任由自己施为,却令自己一下浴火高涨,看着这无比恪守宫廷礼仪的秀美公主,由女孩儿变成了自己的嫔妃,轻轻抹泪,也不知道是痛楚还是喜悦,真个是令人无比怜爱,令自己很想更加的疼爱她。
结果,就使得青城晕了过去,尔后,自己又去楼下抱了汤玉娘上来,那番胡天胡地,又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享受,这个昔日官宦夫人,虽然曲意逢迎,但多少还能感觉到她心内的羞愧,曾经好似在自己面前各种挑逗,但真正事到临头,是完全不似焦彩莲那样放得开的,可越是如此,就更是有趣,征伐她,可把自己美的上了天。
想想,她去了汴京,做了女教授,倒不必召入宫中,暂时就做自己的情妇,她生活逍遥自在,自己则又多了一处散心所在,一举两得。
“去汴京,由女卫送你和莲儿去吧,青城暂时还是留在这里。”
本来,陆宁是觉得,身边女子里,还是不要有知道自己身份的好了,想一并送青城也回汴京,但看着青城现今失魂落魄模样,真感觉自己是个大坏蛋一般,就这样送走她,更于心不忍。
“是。”汤玉娘忙轻声答应。
回到万承镇,送莲儿走之前,又领她游玩了一天,同时,也早就快马送信去广州,要广州府尹协助寻找和阮守捷使者打过交道的前汉官员。
当然,公文转弯抹角,到了广州府尹李昉手中,自然不仅仅是文总院的请求,而是岭南道也下了令谕,不然陆宁这个文总院身份,正四品,广州府尹从三品,如果仅仅陆宁送去的公文,怕这广州府尹会不太当回事。
然后,陆宁便是等待,巨剑、先锋、泉漳三营,还是驻扎在广源寨左近,免得安南蛮来袭扰,虽然看起来,只要齐军在,窝那蛮,是断然不会来以卵击石的。
汤玉娘和莲儿一走,就像突然少了一半人一样,汤玉娘很多时候是粘合剂,最会看事儿,也敢说敢做,莲儿则是天天叽叽喳喳,没了她童稚声音,陆宁一时还真有些不习惯。
而恰好汤玉娘母女走的第二天,邕州西北的归乐蛮叛乱,自然是头人反对新政,又自觉地势显要,可以抗拒官兵。
陆宁领了新锐两营,转瞬就将其扑灭。
……
绿草如茵的草地,天上悬浮着一个大大的美丽蝴蝶纸鸢,陆宁坐在草地中铺的一块硕大麻布上,手里拿着线轴,纸鸢正是他放上去的。
一袭碧色裙裾的青城静静坐在他身旁,抱膝看着天上的风筝。这个姿势也是陆宁要求她的,说这样会舒服些,不要动不动就正坐,容易有腿疾。
无聊的拉动线轴,但陆宁看得出,青城虽然很安静的样子,但眸子里有光亮,显然她喜欢看自己放纸鸢。
“来,你拿着!”陆宁将线轴递给她。
青城呆了呆,但陆宁已经拉起她的雪白小手,将线轴塞到她手里,又握着她的娇嫩玉手,告诉她该如何发力。
青城俏脸微微有些红,但安静的听着,也暗暗的体会着,记下该怎么用力。
实际上,现今纸鸢已经升到高空,只要不胡搞乱搞,怎么拿线轴,它也掉不下来的。
在青城身侧,握着青城娇嫩小手,陆宁就有些不舍得放开,金枝玉叶,从小保养的太好了,青城的手指很是纤细修长,手掌又很小,葱指葱指,真是滑若嫩葱,柔若无骨,握在手里别提多舒服了。
随之,陆宁心里一哂,自己这也是先上车后补票了,倒是和现今绝大多数夫妇一样,先有夫妻之实,再培养感情。
和青城游玩,玩什么,就有些犯难。这丫头以前偶尔游戏,玩什么?比如斗花,也就是各自寻觅高洁之花,名字还要对仗,就如同对对联一样,如,有人找到金盏草,你就要找玉簪花来对。
其他游戏,也大致如此。
陆宁是去问的李艳娘,听李艳娘这么一说,立时败退,干脆,就带青城来放风筝了。
倒是李艳娘,这两天一直眼有异色,自是看得出,青城被自己破了瓜。
花蕊夫人,好似还偷偷抹泪来着。
陆宁只当作不知,单独领了青城出来游玩,也确实,对她有些歉疚。
尤其是,她越是安静乖巧,对自己的话百依百顺,很认命的样子,越是令人心疼。
“青城,等以后回了京,我带你看大戏,那才有意思呢!”陆宁笑笑,“你几个姐姐,人都特别好,你以后肯定会和她们成为好朋友。”
其实说是这么说,后宫之内,又岂能真的一片祥和,能和青城交朋友的,应该也就是贵儿了,内宫最有权势的,除了中宫皇后,便是东宫贵妃和西宫德妃,这三个女子,也就贵儿心地最良善最为自己着想,皇后和德妃,现在估计最大的心愿,就是赶紧为自己诞下皇子。
人到了一定地位,时间久了,想法都会变,如现今的自己,也是一样。
想着,陆宁心下轻轻叹口气,当然,永宁是一直以来的执念且不说,便是五娘,也不能说她就变坏了,只是,会有新的追求而已,而且,理所当然,如果不这么想,或是表现的全不在意,那才就可怕了。
小小的勾心斗角争风吃醋在所难免,只要别太过火就好。
当然,每次永宁和五娘都被自己收拾的服服帖帖的,都不是深宫怨妇,加之自己是什么人她们也都清楚,想也没人敢闹出大的风波。
目光瞥处,却见自己说起内宫事,青城轻轻点头,眸里却有些不安。
显然,她有些惧怕,将来在内宫的生活。
陆宁正想说什么,草坡下一名女卫匆匆跑上来,单膝跪倒:“主父,从广州来的三名前汉伪官,已经到了万承镇。”
第二百六十章 大喜讯
八阵图似的大帐中,最中心区域的软榻上,陆宁翻看自己问问题时三名汉官的回答,这些内容,都由焦彩莲和潘莺莺记录在案,自己现在从头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
三个汉官的供述,却都指向一个人,卢琼仙,三人都说,当年阮守捷的使者到了广州,贿赂的是卢琼仙,不过广州府尹的公文上,则说卢琼仙不知所踪。
陆宁有些诧异,昨天已经发出去消息,令密监寻找卢琼仙下落。
矮桌对面,跪坐着雪白衣裤现代气息十足的美女秘书焦彩莲和潘莺莺,身侧,抱膝而坐的是青城,一袭碧裙的丽人,这种坐姿更显文静秀美,实则,也不仅仅是因为陆宁要求她这样坐,也实在是,现今正坐之下,她有些禁受不住,还在火辣辣的痛,双腿也极为无力。
软榻旁软墩上,坐着略显消瘦的花蕊夫人,本来很合身的红色宫裙都好像大了一些,但楚楚可怜下,这个千娇百媚的丽人越发倾国倾城。
李艳娘也是雪白衣裤,高高束起的华丽发髻,令她穿起秘书制服别有一种雍容华贵风情。
不过她作为烧火丫头,榻上没她的位子,塌下更没有她坐的份儿,只能站在一旁,美眸闪烁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蕊夫人不时心疼的看向青城,但不管现在还是私下,她和青城都很少叙话,免得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唉,有些冷冷清清,人越来越少了。
陆宁看着手里供述,心里叹口气,随之哑然失笑,身边环伺着五个大美女,自己还觉得冷清么?
叫来五人,就是想一会儿说说话,交代一些事情。
此时放下手里文函,正想说话,外间女卫清脆声音,“主父,有来自扬州的急报!”
李艳娘忙快步走出,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件火漆封就的密函,上面有飞马特等急报的字样。
陆宁接过,拆开看,立时大喜。
回头对青城笑道:“钱弘俶,就是吴越国主啊,已经上表,愿纳土归齐!”
这封密报令陆宁真是喜悦无限,他转头对青城说,也是因为在座众女,只有青城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开怀。
又想,钱弘俶真是个聪明人,和历史上又有不同,竟然在南唐之前请降,看来,该当用国公位厚待。
不过,李景遂这下怕是要难受了,便是现在归降,降后之礼遇如何,会令他多了很多顾虑,不归降,拖下去,等自己没了耐心动刀兵,那就更加惨。
“恭喜主君!”青城也有些开心,她虽然对军国事不关心,但既然已经是圣天子嫔妃,自然也希望圣天子烦心事少一些。
陆宁哈哈笑着,拍了拍青城娇嫩小手,“看来我晦气去了,这几天,都是好消息,你真是我的小福星!”若不是有旁人,怕就要开金口进她为嫔了。
焦彩莲和潘莺莺也齐齐娇声:“恭喜老爷。”虽然,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恭喜的,难道在此事上,老爷也立了功?
花蕊夫人心内轻轻叹息,又多了一位亡国君主。
李艳娘嘴角闪过一丝轻蔑笑意,显然是觉得,这齐官莫名其妙,太过愚忠。这般勇武,齐天子也不重用,更像是利用,干着最累的脏活,除了身边军卒,外界也没什么威望和名声,齐天子看似对你好,还不是很忌惮你,蜀国公主都赏给你,却不令你上台面,若非我和花蕊认识她,怕你身边女子都不知道她是蜀国公主。外间你的部下将领军卒,也不知晓她身份,就更莫说旁人,想来是,齐天子也令你守密。
若真是为了抬举你,何至如此?
等你脏活累活干完,肯定是兔死狗烹的下场,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无声无息。
现在,你这愚蠢之辈,却为什么吴越降齐而开心,却不知道,怕离你垮台越发近了。天下定后,最先被清洗的,肯定是你这种不太听话又没心机的凶悍之徒,你还庆祝呢。
李艳娘心中,冷笑连连。
陆宁瞥到李艳娘俏脸闪过诡异笑意,也懒得理会,自也想不到,这洗脚丫头聪明的太过,是以,对自己的身份揣测,反而越来越远。
“在这南疆之地,你们身体最近可都好?花蕊姐姐,你没有头痛脑热发烧的吧?”陆宁问,叫了五个女子都来,也是关心一下他们。
花蕊夫人轻轻摇头,“谢总院,妾身体无碍。”说起来也怪,早就听闻南疆蛮瘴之地,世人视为畏途,来之前,却也想过,病死在这里,一了百了,免了万千烦恼,却不想,到此间也有两个多月了,莫说风寒疟症之类,便是小病小痛都没有一个。
陆宁点头,正想再说,外间又有女卫清脆声音:“主父,有广州府少尹贾伦的信使及差官,求见主父。”
“哦?”陆宁微微一怔,广州府其他人事任命他没留意,府尹和少尹的资料他自然都看过,府尹李昉自不必说,很早就追随自己的前朝后汉时期进士,来广州前,是汴京京兆府少尹,被任命为广州府尹,倒好似被贬谪一般。
毕竟汴京京兆府府尹,比其它诸道首府的府尹品级高一等,为正三品,少尹从三品。
广州府尹,也是从三品。
平级调动。
又一个是京官,一个是外放极南之地,哪怕广州曾经是南汉都城,这从任何角度,都是一种贬谪了。
但是,李昉这广州府尹是圣天子朱笔钦点的,而且,中枢大佬们都知道,圣天子对广州港寄予厚望,李昉若能令广州尽快恢复稳定并兴盛超过往昔,想来几年之后,圣天子就会另有重用。
至于广州府少尹贾伦,就是内阁拟定的了。
贾伦也是老熟人了,陆宁在东海时的县吏员录事,东海国时期的左侍郎。
这贾伦,却是比刘汉常走的路子宽广多了,刘汉常也不过捞了个蜀地七品县令,贾伦却已经是广州少尹,正四品大员了。
说起来,不管如何,显然东海时期的故旧,都或多或少发了迹,这也是免不了的。
只是,这贾伦派信使见自己做什么?
陆宁起身:“我去见见。”
第二百六十一章 我懂法守法 (上)
土城外那由原来土蛮酋首的刑房改造后的临时司衙,或者说,会客厅堂,陆宁见到了贾伦的信使。
是一位斯斯文文的中年文士,看起来颇为得体,见到陆宁作揖,自报姓名,叫范赞时,来自吴越地,本是吴越小吏,去年时便去了东海投齐。
陆宁听了一怔,吴越小吏,叫范赞时,这名字比较特殊,是以以前书本上见过还有印象,难不成是范仲淹的祖父?吴越官吏,又同名同姓,那多半不假了。
所谓吴越小吏,自然是这范赞时的自谦之语,实则他官宦世家,自幼就有神童美誉,但看来是向往新生活,这才离家投奔东海。
奈何应该是报效无门,最后,不知道怎么,成了贾伦的门客。
随之心下又一哂,这贾伦,现在都有幕僚了,而且,还是名人之祖。
打开贾伦的书信,陆宁眉头就皱了起来。
信里面却是说,前汉伪侍中卢琼仙,私放钱债,年一本一利,有债民告发,本官念她妇人之见,又归顺有功,距此也不过区区数月时间,本想小惩大诫,她却携款私逃,拷打她府中奴仆,才知道她逃去邕州投靠文总院,传闻她和文总院有旧,但毕竟是人犯,还请文总院告知她下落。
信里是说,卢琼仙放高利贷,而且年利率达到百分之百,这显然是违反齐律公钱令的,公钱令实则就是最原始的一种金融法,对公家及钱商的经营进行了一定的规范。
涉及民间借贷,里面规定,放贷利息,最多“三年一本一利”,也就是,利息最多三年翻本,一年的利息,最高百分之三十三。
卢琼仙显然是违反了齐律。
但,怎么就感觉有些不对,前几天广州府尹李昉,还说卢琼仙是不知所踪,可没说她放高利贷的事儿,怎么刚刚几天,这贾伦就派人,看起来,跟自己要人一般。
“听闻总院善于和蛮人打交道,贾少尹也是很欣赏总院,他常说,当年在圣天子身边,就常闻圣训,圣天子也最喜文武双全的人才,总院将来必飞黄腾达。”见陆宁脸色,范赞时在旁,不动声色的说。
陆宁淡淡道:“贾少尹见过圣天子?”
范赞时捻须一笑:“圣天子做东海国主时,贾少尹正是国侍郎。”
打量范赞时几眼,陆宁心下叹口气,名门高士,却不得不做这种事情,跟那些仗势欺人的家奴狐假虎威有什么区别,只是,层次显得更高一些,不动声色间,就令你明白其中利害关系。
又想,东海这帮人,刘汉常是这样,贾伦也是这样,都打着是自己昔日故旧名号吓唬人,不过,这好像也是人情之常,绝大多数普通人,都会如此吧。
“我并没有见过卢琼仙。”陆宁笑了笑,“也不知道她惹了这么大麻烦,若她真来见我,我自然知会贾少尹。”
“如此最好!”范赞时松口气,本来隐隐感觉这文总院,可不是简单人物,却不想,这般识趣?一时有些不太敢相信。
就在这时,衙堂外,有人激动的喊:“范先生,找到卢仙子了!”
自然是范赞时带来的差官,刚刚远方一匹快马来,以及马客跳下马,和外面差役说的话,陆宁听得清楚,说是卢琼仙人在邕州,东海百行最近刚刚开业的一家客栈中。
“文总院,看来卢仙子的事,不劳总院费心了!小可告辞了!”范赞时笑着拱手。
陆宁微微点头。
……
一排崭新的房舍,矗立在废墟中,邕州乱,城内被破坏很严重,现今正在重建中,东海百行,显然效率是很高的,四周还有很多残桓断壁,被烧黑的木屋残骸,但它这一排崭新土坯房舍却已经建好,挂起竖着的金字招牌“东海客栈邕州行”,应该有数十间房屋,其中,还有几个单独小院子。
当然,虽然邕州是南疆重镇,而且附近土蛮很多土特产品,但毕竟比之商贸发达的州府远远不及,东海百行在此开设的客栈自也不会搞的多么奢华,都是土坯房,胜在干净整洁。
此时,乙字号小院院中,陆宁正溜达,院子面积不大,正舍两间,厢房东西各一间,但足够带着家眷奴仆行商或出游的富贵客人了,院里几株青竹,很显清雅。
正舍门突然拉开,伸出的雪白皓腕欺霜赛雪,皓腕的主人,一袭雪白裙裾,容貌艳美,体态轻盈,真如仙子一般,正是卢琼仙。
“你怎么进的院子,吓死我了!”卢琼仙确实心还在砰砰跳,院里突然多了个人影,正东躲西藏如同惊弓之鸟的她又哪里不怕?待见到是陆宁,她又是一喜,忙出来相见。
陆宁笑笑,“外间都说你找我呢,要去我那里避难,你却好,大摇大摆住进客栈,大隐隐于市啊?”
现今邕州,百废待兴,加之邕州土民很多,正推行新政,还没能有效建立起村寨制度,客栈入住时,路引凭据的要求暂时也就没那么严格,这卢琼仙,更是扮作男装住进来的,却不知道,东海百行最守规矩,女子入店,登记为男名,早报入了官府。
想来是邕州城内,官吏也有想攀附贾伦之人,范赞时也早拜会过,刚刚根据描述大体确定了卢琼仙身份,就派人去给到了万承镇的范赞时报信。
说起路引凭证等等,陆宁是不在意人口自由流动的,但现实来说,首先,自由流动的人口就没什么,再一个,若想治安良好,凶顽等等不是那么容易躲入异乡,对流动人口的审查也就不可避免,是以,若想离开故乡去异地,就需要籍贯所在的乡、坊、村、寨、镇等等,发放路引证明。
而现今,按比例,读书人不多,莫说路引证明有专门的格式和章印,凶顽之徒想伪造,就算简单写些文字,还要找笔墨纸砚胁迫读书人呢,都是很大难题。
也就是在这邕州,卢琼仙才能顺顺利利入住客栈,但终究,还是被告了密。
听陆宁的话,卢琼仙呆了呆,随之苦涩道:“你都知道啦?”
陆宁摇摇头:“别的不清楚,我就知道,广州府少尹,正找你呢,现在,人在客栈外。”
卢琼仙俏脸立时变色,便想回屋。
陆宁咳嗽一声,“别想了,你逃不掉,不过现在还有点时间,广州府的差官暂时进不来,所以,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另外,我有些阮守捷的事情想问问你。”
东海百行守规矩是守规矩,但也不是能令人随便进店抓人的,这里是邕州城,来办差的就得有邕州差役,而外间,是范赞时和几名广州府差官,就暂时被阻住了。
偏偏这些前汉差役摇身一变变成的本朝差役搞不清楚状况,不说去邕州府喊人,却是在那里耍横,所以,时间倒也很有一些。
听陆宁的话,卢琼仙恨恨道:“贾伦那厮,设计陷害我!”
第二百六十二章 我懂法守法 (下)
卢琼仙讲述,陆宁在旁倾听。
卢琼仙讲到,原来,她得良田美宅,又有钱千緡,生活很是惬意舒适,一些相熟的前汉宦官也来走动,其中一名宦官,却是引见了当时刚刚上任的广州府少尹贾伦来拜会。
过不多久,就有冰人上门,却是为贾伦说亲,说贾少尹特别仰慕她,愿意休妻娶她为妻,卢琼仙自然一口回绝。
又没几天,冰人又上门,却是说,贾少尹真的已经将妻子休掉,以示诚意,现今,你可还有顾虑?
卢琼仙更觉晦气,如此无情无义,见到美色就抛弃糟糠,自己人老珠黄时又怎样?
更莫说,她服侍过两朝皇帝,虽然先帝看中她时已经年老垂暮,将死之年,虽然喜爱她,却也有心无力,但宠爱有加,更命她为女侍中上朝参与政事,到了后主,又拜为才人,对南汉官制来说,也就是决策国政的顶格女官加嫔妃,其权柄更是权倾朝野。
现今虽然落魄,但心气高傲如旧,哪里肯从这么一个恶心的东西。
卢琼仙对冰人的话语,也就没怎么客气。
然后,这事情好像就过去了,贾伦没再来纠缠。
又过了月余时间,以前攀附过卢琼仙的一位广州富商,来向卢琼仙借贷,借两千緡,一年时间,愿意归还四千贯。
这位富商家大业大,也没听闻有什么太大危机,想来只是因为改朝换代,暂时周转困难,卢琼仙知道这商贾的能力,何况富贵险中求,当下就将宅院良田抵押,又家里珠宝、丝绸等等,凑了两千贯,借给了那商贾,而且,找了许多本地名流作为中证。
几天之后,那久不见的冰人就上门,说起,有人向贾少尹告发你私放暴利钱贷,违法国律,按罪当重罚三倍,如缴不够罚息,抄家之余,人发为官奴。
冰人又说,少尹对你一片痴心,愿意为你化解这一劫难。
卢琼仙初始不信,但那冰人,随身带了齐律《公钱令》,卢琼仙翻看之下,立时如坠冰窟。
几日后,广州府真的开始贴出告示,宣讲各种齐律,而且,还专门召集全城商贾宣讲《公钱令》、《税法》等等格令。
而贾伦这个少尹,好像正是管这一摊,给众商贾宣讲《公钱令》时,就是以贾少尹名义发的公文召集商贾。
卢琼仙这时又哪里不知道,背后定然是这混账使坏?
咬牙切齿之余,更是不知道,要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但恰逢这时候,邕州乱,圣天子御驾南征,广州城内,初始风声鹤唳,后来变成一片喜庆,贾伦,好像也就偃旗息鼓。
但前不久,贾伦又派人来了,这次,却不是什么冰人了,而是差官,冷冷说,卢仙子如果再不识趣,就莫怪贾少尹一片冰心化为怨念。
而卢琼仙恰好听闻,文总院在邕州治理土蛮,当下就带了些细软偷偷逃离了广州城。
只是到了这邕州,便有些犯难,那贾伦,听闻是齐天子为东海国主时的属官,时时聆听圣训的,她更触犯齐律,便是去投靠这文阿大,只怕文阿大也会将她抓起来送还回去。
当时脑子一热跑出来,现今在邕州,便有些进退维谷。
当然,后面的话,她没和陆宁说,只说自己逃离广州城,来邕州,是因为此地土民村寨很多,本想混迹去土民地域生活。
陆宁听她讲述,眉头越蹙越紧,如果卢琼仙所言都是真的,这贾伦,真是想死呢。
当年东海小小地域,也实在没什么人才,除了无意间被自己俘虏的赵普,以及后来遇到个王寒时,其他东海国属官,本来自己也没太在意,更没想过要怎么提携他们,但却不想,就因为曾经身为东海国属官,外人看来,意味就全然不同,各个都鸡犬升天。
这本也没什么,毕竟一场缘分,唯心的话,他们沾沾龙气也不可避免。
但如贾伦这般,就太过可恶了。
外间,院门嘭嘭有人敲响,听动静,就来者不善。
卢琼仙俏脸立时惨白。
陆宁笑笑:“无妨,你先跟我回万承镇,跟我好好讲讲阮守捷的事情,至于你啊,回头还是回去安安稳稳做你的富婆,你借出去的两千贯,能回来两千六百贯,但想回来四千贯,那是断然不能了。”
卢琼仙呆住,心说你这家伙,又开始古怪起来,你说什么呢?
我现今,便是被发为官奴都没什么不可,毕竟听说齐地所谓女官奴,和过去完全不同,仅仅是送到一些地域做活,肯卖力的,以及读书识字的,有一技之长的,生活同样会不错。
但就怕这贾伦使坏,要强行玷污我霸占我,被逼迫至此,还被他得逞,那真不如死了算了。
可你这家伙,又开始说些莫名其妙别人听不懂的话,什么我就能回本两千六百贯?
这时,嘭一声,院门被踢开,一群如狼似虎差役冲进来,范赞时也在其中,只是神色有些无奈。
见到陆宁,范赞时一呆。
“都给我闭嘴!”陆宁冷冷看向正吵儿把火的那群差官。
差役们一时,竟然真的安静下来。
“文总院,你怎么在此间?”范赞时呆呆问。
陆宁点点头:“你们回吧,此事,我自会向贾少尹交代。”
啊?范赞时更是一怔。
“总院大人,你是要包庇人犯么?”说话的皂服差役,看幞头形状,是个捕头,应该是广州来的,贾伦的亲信。
“你以前是给刘鋹卖命的吧?到了新朝,还这般没规矩?”陆宁冷哼一声,“我看,不仅仅贾伦,便是李昉,我也要参一本了,用的都是什么玩意!”
那马脸捕头,呆了呆,他只知道,他卖命的贾少尹,是本朝圣天子旧部,圣恩正隆,卢琼仙又是逃犯,是以这文总院虽然好像是和贾少尹同阶,但就这样被打发回去,他也有些不服。
可听这位文总院话头有点不对,他就不敢再说下去,也确实,他本就没什么资格和一个四品大员对话。
“文总院,这,我去见少尹,总要有个说辞……”范赞时更是犯难。
“要说法?”陆宁点点头,“本朝有《公钱令》不假,但新征伐之地,早就有不知者不罪的圣谕,司衙宣讲律法前,不知无罪,就如民间之借贷,不管当初订息多少,都无罪,只需按《公钱令》三年一本一利的额度,少收利钱便可。而卢仙子向外借钱时,贾少尹,可是还没开始宣讲新朝新法呢!”
“我倒是想问问,贾少尹为何要晚上许久才宣讲新法,若他是为了美色,甚至暗中设计陷害,又意图胁迫,莫说他的乌纱帽,我看他的脑袋,也保不住,所以啊,范先生,我看你,还是早点另觅高明吧。”
范赞时呆住,文总院说的这些,他都知道,但却不想,文总院虽然文职,但明明是领军治蛮的武人,怎会对本朝法令如此熟悉。
要说圣天子规定的各种法令,各种推行方式,若细细研读,实在是高明的很,但是,也正因为圣天子要面面俱到,所以,很多执行法令的官员都搞不明白其中细节,更莫说文总院这个,根本没做过地方官的治蛮将领了。
就说什么《公钱令》推行方式,不知不罪,什么宣讲后才生效,什么生效前的借贷,同样无罪,只需减利就可,这些,又有几个不是专门管推行新法的官员能明白的?
“回去告诉贾伦,人我带去万承镇,他想要人,要么自己来,要么就看广州府李昉,发不发给他执牒!还有,他如果不自己向岭南道请罪,也莫怪我对他不客气。”
“这,文总院说得是!”到了此刻,范赞时哪里敢多说,便是贾少尹有圣眷,最后此事还是文总院倒大霉,但也不是他能参与的了。
站在陆宁身后,听着这个惜字如金的家伙长篇大论,卢琼仙一时有些吃惊。
这家伙,和自己被软禁在寝宫两天两夜,加一起说话怕也没超过十句。
现今为了回护自己,却一反常态,和同僚硬抗,那同僚,更是齐天子的故旧,想也是因为这样,他有些忌惮,才引经据典,令自己占在上风。卢琼仙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感激,而她的经历,心中早就坚若磐石,看清世间人心,人性本恶,她清清楚楚。若说还能被什么人感动,她原本自己都不相信。
陆宁当然不知道,自己借机会宣讲下新法,同时点拨下范赞时这个名人之祖,还有意外收获。
第二百六十三章 送人
万承土城中的大帐,卢琼仙见到莺莺燕燕,美女如云,一时惊讶极了。
陆宁要青城陪在自己身边,焦彩莲和潘莺莺做笔录,问询卢琼仙关于安南北部使君阮守捷前年遣使者来广州的情况。
陆宁对青城极为呵护,卢琼仙讲述之时,陆宁不时和青城说上几句话,从话语里,卢琼仙听得青城本是蜀国公主,更是惊愕无比。
不过,卢琼仙的讲述,也渐渐令陆宁惊奇起来。
原来,当年那阮守捷的使者到了广州,确实送了两斤多黄金给卢琼仙,对阮守捷来说,这份礼物不可谓不贵重了,应该是多年积攒,甚至,可能都要了他半条老命。
卢琼仙本来极为高兴,黄金秤了,三十五六两,官方价值,也要三百五六十贯钱,而实际上,民间对黄金的兑换价值,又远不止于此了。
但那使者后来的话,却令卢琼仙大怒,却是阮守捷久闻卢仙子大名,使者送金,也是来求婚的,更希望卢仙子能说服南汉皇帝,封他个官职做。
显然,阮守捷虽然自号“令公”,但对中原礼法还是一知半解。
卢琼仙当下就令将使者割了鼻子耳朵,驱逐出广州城,赶他回了安南。
“哦,这些安南之人好生不知礼……”本来青城还听得有趣,但只是文文静静听,陆宁询问她对“安南人”观感,她才说出心中所想,可随即,卢琼仙说到将那使者“割了耳鼻”后,她立时俏脸微微发白,不再言语了。
“有点意思。”陆宁微笑,琢磨着什么。
帐内就没了声息,只有几位丽人,轻柔无比的呼吸声。
好半天后,陆宁敲了敲案桌,“莺莺,帮我写,以圣天子钦命安南招讨使的名义,给阮守捷写一封信,就说,本使会上奏天子,将原蜀国昭容娘娘许配他为妻,并授他为武峨州刺史,不过,圣天子指婚,按本朝礼法,正妻只有一位,可不似他安南地,伪皇后都可以立几个的。”
武峨州,是前唐安南都护府时期在安南地设的几个州府之一,就在安南最北部,是现今阮守捷的主要势力范围,当然,因为安南吴氏衰落,阮守捷的势力范围甚至南伸到了交州,那里土地肥沃,是整个安南地的粮仓,不过这处交州红河流域的安南粮仓,主要还是吴氏占据,阮守捷倒也不敢再南下,到时候,怕就会惹来诸多使君围攻。
听陆宁的话,崔莺莺握着毛笔的雪白小手微微一颤,美眸闪过一丝叹息,但自然按照文总院吩咐,措辞落笔。
显然是,李艳娘虽然关系和她们都不太好,但毕竟也跟在文总院身边许久,现今,文总院说送人便送人,令她隐隐有兔死狐悲之感。
蜀宫的昭容?卢琼仙在旁也听得一呆。
帘布猛的被掀开,雪白衣裤的李艳娘,身为洗脚丫头,正端着茶水要送过来,此时俏脸满是怒气,“文阿大!你怎敢如此折辱我?!”
“你是想我绑你个几天几夜么?!”陆宁蹙眉,“这一次,我便饶了你不敬之罪!小惩大诫!”手掌轻轻一拍,“来人,给我绑了!晚上也别想吃饭!”
外间进来两个完颜女卫,其实也有些懵,虽然圣天子身侧诸女,只有青城美人才是有名份的嫔妃,但不管如何,这些各个千娇百媚的丽人也是跟在圣天子身边的,现在要她们绑了其中一位,她们还真是完全没有经验,更没有心理准备。
李艳娘眼见就要吃大亏,咬了咬银牙,忙跪下,“奴该死!阿爷恕罪!”她心中对陆宁最为不屑,却最先学汤玉娘,称呼陆宁“阿爷”,真是自己甘心做洗脚丫头一般。
两个女卫就眼巴巴看向陆宁,见陆宁挥挥手,这才松口气,忙躬身告退。
卢琼仙早就目瞪口呆,见李艳娘丽颜美色,听双方对话,这,就是蜀宫的昭容娘娘么?没错了,看其绝美风姿,天下又哪里有这许多美人?
只是,蜀主最宠爱的两个妃子其中之一,现今,却是在文阿大身边?而且,文阿大要送给安南土蛮?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心中,突然就是一凛,文阿大,显然绝对不是自己还隐隐觉得可亲可敬的那个古怪人物,比自己想象中,要可怕的多。
一时,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或许,原本觉得这残酷世界,本来还会有一线光亮,一丝温暖,有个男子对自己无欲无求,又数次救助自己,令自己好似回到了少女时代,做春梦时的那种懵懂年纪,一些干涸的东西好似在复苏,而现今,被兜头兜面泼了盆凉水。
心下自嘲似一笑,自己,这几天是怎么了?怎会幼稚至此?
“去服侍花蕊夫人吧,我看她,心情不太好,你少和她说话惹她心烦,准备些果汁给她喝。”陆宁对李艳娘挥挥手。
李艳娘心下恨恨,俏脸却勉强挤出丝笑意,咬牙转身进帐。
卢琼仙更是一怔,那蜀宫惠妃也在此?这文阿大,要做什么?
蜀国公主,更有艳名播于天下的蜀皇两大宠妃,大小三个丽人,或者说,蜀皇一大家子,最重要的女眷,竟然都被文阿大霸占?这家伙,看起来不像如此好色啊?更何况,他小小四品官,就算齐天子不喜这些,他能争过齐国其他各路权贵?
这文阿大,好像就是会治蛮,可实际上,对中原权贵来说,治蛮又是什么本事了?根本不值一提,谁会在意蛮地之事?前朝被发来岭南治蛮的甚至青史留名的名臣,都是贬谪到本地,便是在本地获得极大声望,在庙堂之上,却是微末功劳都算不上。
所以,这文阿大,怎就能霸占了蜀宫皇后娘娘一般的花蕊夫人及宠妃昭容,还有这一看便是金枝玉叶,秀美文静无比的蜀国公主呢?
百思不得其解时,陆宁看向她,笑道:“我想你也不愿意嫁去穷山恶水之地,用昭容代替你,你觉得,阮守捷会不会答应?”
卢琼仙莫名,便对面前男人升起了几分敬畏,再不似以前那般随意,斟酌着道:“此等美事,阮守捷以前可想都不敢想,又怎会不答应?”
确实,蜀主两位宠妃艳名播于天下,而且比起汉国这南方蛮瘴一隅之地的国家,对中土原本的政权来说,蜀国就显得正统的多强大的多,嫔妃公主等等,比汉国的就要高贵许多,娶到蜀国皇帝宠妃,这等事,阮守捷,以前自然想也不敢想。
陆宁笑笑,“如此就好!”又对潘莺莺道:“莺莺,你该明白如何写,到时,遣人送去广源寨,令他们找能说会道的人送去阮守捷处,这段时间,我和銮国去广州府处理些事情,期间阮守捷回信,其若同意,你便再回信约定成亲及送亲时间,再等他回信时,我也就该回来了。”
又转头对卢琼仙道:“这段时间,你就先在此暂住,我会交代下去,没人能带走你。”
“谢总院大人!”卢琼仙起身,微微屈膝,她自以为陆宁去广州府,是为她解决事情的。
实则陆宁是要去扬州。
吴越国主归降,这种盛大之事,自己若不出面见他,怕是钱弘俶会生出许多其他想法,便是臣下们,也会有很多不必要的揣测。
正好与那阮守捷繁琐的往来书信,要耗费许多时日,自己可以抽空去扬州一趟,静待钱弘俶北上,在扬州南京行宫召见他。
现今,又对这文静乖巧的青城极为喜爱,也带她去散散心,以自己脚力,带上青城,往来大概月余时间。
“好,就这样吧,明日我便动身。”陆宁抚掌一笑。
众女忙都应是。
第二百六十四章 先天不足?
南京行宫金碧辉煌,御花园更是姹紫嫣红,百花争艳。
潺潺清澈小溪之前,山石嶙峋,陆宁正和青城并肩坐在草坡上,看天上蓝天白云,看眼前奇花异草。
从邕州到这扬州,先是走陆路到武汉府,陆宁同样是换马不换人,不过,一路抱着青城在怀里,令她免受颠簸之苦,而且对陆宁来说,青城实在轻盈的和羽毛一般,当然,马匹或多或少还会受到影响,不似陆宁一个人那般快捷。
到了武汉府,换轻舟一路东下。
从邕州到这南京扬州府,不过用了十余日时间。
这几天,陆宁又在行宫处理了几日公文。
说起来,陆宁每年也仅有半数时间在都城汴京,是以,和历史上长期不上朝但却能每天看到奏折的一些帝王不同,陆宁授予了内阁相当大的权力,只是,内阁成员也很多,足足有十几人就是了,便是首辅,也根本不能一手遮天,重要决议,要自己最后钦定,其余内阁决议,采取了某种原始表决制。
而且,渐渐的,这内阁,也会运转为每年都会有一两人进出,十年左右,便换了一届的样子。
当然,重大事项,还需自己朱笔御批,而且,任何内阁会议记录,都会造册进入内府,每满一月,便由内府送到江陵行宫或扬州行宫,然后,再送到自己手上。
但不管如何,自己给内阁的权限是历朝历代都没有的,现今自己在,也根本不在意内阁会不会有权臣的问题,至于自己身死后,自己子孙,慢慢的,很和平的成为某种吉祥物,反而会是好事。
而且,自己感觉,如果不出大的意外,自己应该能活好久,所以也有充足的时间,慢慢改进内阁机制以及军队制度,令其在自己身死后,也能向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
而且想想将来,只要不被反攻倒算的厉害,自己只怕是武圣人加文圣人的角色,当能保住子孙平安。
不过现今来说,自己自然不能大撒把,来到扬州行宫,就将需要自己朱笔批复又还未送去邕州的奏疏全处理了一遍,又好好翻了翻,内阁的合议记录,这也是了解内阁大臣们思想动态的好办法。
忙了几天,今日终于得闲,还有时间可以和青城游玩几天,那钱弘俶,已经启程,几日后,应该就能到扬州。
此时,侧脸看着青城秀美脸庞,陆宁笑道:“感觉你将养的差不多了,腿还痛么?”忍不住,就轻轻伸手,捏了捏她吹弹可破的娇嫩脸蛋。
青城俏脸立时微微一红,垂螓首,“是,妾无妨了。”只是清澈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安。
陆宁怔了下,便明白她为什么有些惶惶,不由好笑,想来看自己举动和话语,青城以为自己今晚又想侵犯她,她虽然身体好似将养好了,但心理上,自然还没缓过劲,莫说她刚刚破身,便是五娘贵儿等,和自己欢好后,没有几个月,也根本缓不过来。
只是青城自然觉得,服侍自己是她的义务,她便是禁受不住,也不可拒绝。
微微一笑,陆宁道:“你这小丫头,想什么呢,放心吧,没几个月,我不会再碰你。”
跟在陆宁身边久了,自也知道他说的“碰”是什么意思,青城俏脸更红,但又有些愁绪,轻声道:“陛下怜惜青城,青城岂不知?只是青城太不中用,身体羸弱不堪,有负圣上恩宠,等回到汴京,还请陛下开恩,召良医为青城诊治,若青城医不好,只能来世结草衔环,报答陛下。”
陆宁一怔,都不知道她说什么,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小丫头,却是以为她先天不足,有什么暗疾呢。
她虽然第一次经人事,但自然也会知道,男女之事,几个月才来一次,那自然很不正常,她又不知道症结所在,心下却有些愁苦,以为是她自己身体的原因。
不由哈哈的笑起来,陆宁点着她,想说什么,又忍不住笑。
“陛下,妾,莫不是传说中的石女?”虽然不知道陆宁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青城心下早就思索好久的愁苦,见陆宁笑得欢畅,才敢说出来。
“不是……”陆宁又笑,但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捏了捏她凝脂似嫩滑俏脸,笑道:“青城,你做的很好了!”想了想,喊道:“来人!”
立时两名女官,匆匆而来,跪在旁侧。
“记下来,今日起,封孟氏为云嫔,赐号‘青城美人’。”现在习惯了,心下想起这秀美少女,也是念叨“青城”,自不想无端端又改名,而这个赐号,自然便和嫔妃等级中的美人完全不同。
女官一边应是,一边快速记录下来,回头便送入内府造册。
两名女官的听宣制度,一来是免得有女官乱记录圣天子言语;二来,也是省了圣天子醉话什么的,回头死无对证,反而令女官获罪。
“谢陛下!”青城忙起身,跪下谢恩。
陆宁笑笑,拉她娇嫩小手,又坐到了自己身旁,琢磨着道:“你到现在,也没问过我李艳娘的事,怎么了?不敢问?”
青城微微一呆,确实,她虽然和李艳娘的关系没那么亲近,不似对花蕊夫人那样对待母亲一般,但毕竟在蜀宫时,李艳娘对她也极好,如今,李艳娘要被送给安南土蛮,她心下很不忍,但自恪守规矩,莫说求情什么的,便是问,也不多问一声。
“现今,你是第三等嫔妃,那李艳娘呢,算是,也算个宫女吧,又和你有旧,我要发落她,你问一声,也没什么。”陆宁笑笑说。
从美人到嫔,看似跃升了仅仅一等,但齐国嫔妃制度来说,却是质的飞跃了。
齐天子嫔妃,按照圣天子、太后、皇后的意思,内府去年最终定制,第一等为皇妃,第二等为妃,第三等为嫔,这是上三等,也是真正有封号的嫔妃。
类似于周礼的三夫人九嫔,不过现今是四皇妃九妃九嫔。
而第四等美人,和五等才人、六等贵人一起,各九人,便是周礼中的二十七世妇。
又有第七等御女、第八等采女和第九等宝林,各二十七名,便是周礼中的八十一御妻。
而不管世妇也好,御妻也罢,都是中低等级没封号的嫔妃,帝王身边的婢妾一般,青城的封号,本来就是个特例。
其在外虽然同样尊崇无比,但在禁宫内,排起尊卑,理论上,前面就一大排了。
从世妇等级,到上三等嫔妃,是一种本质上的飞跃。
齐禁宫来说,上三等嫔妃,才是真正可以喊一声娘娘的。
现今陆宁心情好,主动挑起话题,青城新身份,仅仅询问下李艳娘的事情,也并不算僭越。
“是,陛下,妾是有些担心她。”青城说完这一句,也就不再说下去,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是礼制的问题。
陆宁笑笑:“你就放心吧,要说将她封为安南土蛮的头人之妻?她便是想,我也不能同意啊,这家伙,恨死我了,又有些小聪明,回头还不将南疆搅翻天?”
青城松了口气,但也不评论什么,只是低声道:“是。”
陆宁心下却是叹口气,自己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自己真的是变化蛮大的。
此次固然不是真想将李艳娘嫁给阮守捷,但想想,如果真的赐婚便能一劳永逸解决安南问题,少流将士鲜血,莫说李艳娘了,便是潘莺莺,乃至和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焦彩莲,好像,自己也没什么舍不得。
和几年前比,现在的自己,好像自己都觉得陌生。
最是无情帝王家,或许就是如此了,所在的位置,看问题的角度,早就和正常人完全不同了。
不过,自己毕竟后世而来,多多少少,还有一些难以抛弃的底线。
何况族群之间,国家之间,靠女人维系的关系,也不过是心理安慰,或许特定条件下能发挥一定作用,但长久不了,本质上,一切还是得实力说话。
第二百六十五章 雕栏玉砌应犹在
金碧辉煌的正殿,陆宁端坐于上,两旁有南京六部监察御史。
南京和西京,作为陪都,都设六部,但六部只有监察台,各有一些监察官员,监察周边诸道的事务。
更像是中央政府常驻的监察大区域的巡视组。
此时,陆宁在这南京皇宫的崇政殿,正接见钱弘俶等一众降臣。
虽然齐天子早就下旨,今日代国公觐见,免跪拜。
但钱弘俶还是领着那十几名臣子一起朝见,他自己跪在了最前面。
尔后,才落座,当然,低矮的十几个软墩,这些人坐在殿下,仰视高高在上宝座上的齐天子,真的会越发感觉到,自己等的卑微,从视觉效果带来的心理感受来说,怕还不如站着呢。
钱弘俶被封为代国公,熟悉大皇帝做事情规律的亲近之臣,自然便会知道,大皇帝已经开始考虑,北伐事宜。
周朝诸侯国中的代国范围,正是现今北汉和契丹分而治之。
陆宁其实也想过要不要改变规律,便如当初封李重进为凤翔节度使,那就是,自己对秦地,开始有了领土上的觊觎。
不过想想也无所谓,契丹真有能人异士对自己这般了解的话,那也随意。
此时俯视下方兀自有些忐忑不安的钱弘俶,他现今刚刚三十余岁,不过他十九岁登基,在吴越国主的位子上,已经有十几年。
“代国公,你的府邸,早为你修好,到了汴京,有百名工匠随时候命,你若改建,都依得你,要住的舒适,住的安心!”陆宁微笑着说,也尽量放柔和语气。
钱弘俶微微欠身,“是,圣天子仁慈,天下皆知,对臣之宽厚,臣惶恐!”
陆宁笑道:“代国公才是宅心仁厚,免了苍生涂炭,功莫大焉,此善举,必会青史留名。”
钱弘俶又欠身,连说惶恐之类的。
陆宁心下摇摇头,其实很不喜欢这种场面,话说重了,说轻了,这钱弘俶及降臣们,都会胡思乱想,甚至自己每个字,怕他们回去都要好好琢磨,到底有没有什么深意,是善意,还是恶意。
又想,不过在后殿款待代国公女眷的青城,那小丫头,别看年纪小,但想来应付这等场面得心应手,要比自己体面多了。
钱弘俶,也在偷偷打量这位齐天子。
传说中天纵神武,令江南君臣士民整日惶恐不安的这位天下雄主,原来,却是如此年轻,又如此俊美,但那双眸子,实在可怕,轻轻扫过来,就令人感觉,心下微微颤栗。
不过,不管是李重进、孟昶还是刘鋹,亦或江陵南平王高继冲、马楚地的周保权,这些大大小小国主,都得到了善待。
从这齐天子行事来看,倒真是数十年来,极为罕见的一位雄主,攻城掠地不断,但军纪极为严明,一扫唐末以来,诸多军镇如匪的乱像,看似杀伐天下,铁蹄铮铮,听闻他一个人,便曾经诛射阖城顽抗之敌,但实则,从约束军纪来说,他行的,却是大仁慈。
只是不知道,自己到了汴京,又会如何,等天下定,自己等旧国主,又会不会被他一一剪除?
可不管如何,纳土归齐,自己后裔当能绵延,子孙,应该可保无虞。
在这种复杂而又忐忑的心理状态下,钱弘俶应答着齐天子问话,直到齐天子赐酒宴,这如坐针毡似的觐见才结束。
钱弘俶自不知道,实则陆宁的感受,也不比他好上许多。
……
陆宁和青城再次回到万承镇的时候自然已经入冬,不过这南疆之地,冬日也是常绿,便是东北的邕州,也要深冬时,极端天气温度才到零下,几年也不见得遇到一次,更莫说,北方有山岭挡住冷空气的万承镇一带了。
其实在扬州时,陆宁忍不住回了汴京一次,毕竟千余里,从扬州到汴京,水路和陆路通道都畅通无比,对陆宁来说,不到两天的路程罢了。是以陆宁便忍不住回去看了看两个宝贝女儿,和诸妃嬉戏了几天,倒是汤玉娘母女,走了月余时间,还在路途上,当然,密监报说,也就这两日就能到汴京,但陆宁离开汴京时母女还没到,只能失之交臂。
再和青城从扬州到万承镇,比来时便多耗费了时间,因为走水路长江要逆流而上,走陆路,吴越地和南唐地,又没有畅通的驿馆快马,扬州到江陵的东西陆路,虽然畅通,但同样不在通汴京的四大交通干线上,驿馆没那么完善,是以,比之去时的十余日,回来多花费了数天。
说起来,潘莺莺和焦彩莲倒是很能干,已经和阮守捷往来通信几次,议定了成亲和送亲时间。
阮守捷答应,娶李艳娘为正妻,向齐国称臣,每年岁币为武峨州赋税十之一,当然,岁币只是象征性的,谁知道阮守捷每年赋税多少?便是给个一二十贯,那也没办法。
此外,若齐国从海上登陆进攻螺城,阮守捷可为齐国征募一千名勇士助战。
陆宁根本便没有现今攻螺城的意图,不过是胡乱提些条件,不然,嫁给你一个中原某政权的皇帝宠妃,还授你中原官职,对你却没什么要求?这一看,也是有诈啊。
……
大帐中,陆宁看着阮守捷的几封回执,成亲之日,定在十一月初十,在武峨土城成亲。
武峨土城就是前唐时安南都护府划定的武峨州的州治所在,那一带,也是武峨州仅有的大片肥沃耕地所在,不过,阮守捷的老巢不在那里,这厮好像更喜欢睡山洞,平素盘踞在险峰之中的山寨,可能,也是为了安全着想。
“阮守捷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广源寨。”潘莺莺和焦彩莲,在旁也讲述着这段时间的各种变动。
陆宁微微颔首。
轻盈的脚步声从帐外传来,陆宁便是一呆,却见从外面走进来的正是卢琼仙,但是,她雪白衣裤,白袜木屐,带着古韵倾国倾城的美女秘书,帐中就此又多了一个。
“总院大人,你少了个洗脚丫头,从此就由我来做吧!”卢琼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
比之其她女子,她到底见过大场面,不仅仅是帝王嫔妃,而是作为庙堂重臣把持过国政,是以,在陆宁面前,多少更放得开。
而且她更是特立独行,显然什么都看开了,随心所欲,刚刚就穿着这身,去万承镇上溜达,听说文总院回来了,这才回转。
第二百六十六章 送亲之人
陆宁笑笑:“随意,彩莲为内记室室主,你想留下,就听她吩咐,跟她学中原新学。”
原本,三大内记室并没有分过主次,但多少,以汤玉娘为主,现在汤玉娘走了,论资排辈,便是焦彩莲。
可焦彩莲哪里会想到此节,呆了呆,心下狂喜,但脸上自不敢表现出来。
卢琼仙已经盈盈万福,肃拜之礼渐渐进化为万福礼,民间早有雏形,只是齐宫进一步完善,中原女子礼仪,保守中又娟秀可爱处,可说到了极致。
道过万福,卢琼仙嫣然一笑:“焦室主,以后请多指教。”
焦彩莲忙道:“不敢当,以后,还是姐妹相称吧。”她现今见多了大场面,便是蜀国皇妃、公主都日常相处下渐渐习惯,更莫说汉国女侍中了。
不过,蜀国皇妃、公主,毕竟是文总院妾侍,地位比她这个内记室要高,而汉国女侍中,却要听从她吩咐,思及此,她心下也未免有些得意。
陆宁在旁,微微一怔,本来卢琼仙就有些开玩笑的意思,自己也回以玩笑,却不想,卢琼仙要来真的?
“贾伦已经被罢官下了大狱,总院,多谢你了!”卢琼仙说着,轻轻叹口气,欲言又止。
陆宁恍然,刚刚回来,还没看这几日来往公文呢,而卢琼仙自然看不到自己每隔几天的官方邸报,这点焦彩莲和潘莺莺还是能明明白白的,想来这卢琼仙的消息来源,是在邕州的故旧,给其送来的消息。
事情虽然好像圆满解决,但她看起来,也没怎么开心,想是心灰意冷,更有些累了,倦了,当今之世,女子再怎么显赫又能怎样?女商人?尤其是姿色艳美,还不攀附权贵的女商人?那简直不可能。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里是个避风港,想暂时休息一段时间吧。
琢磨着,陆宁笑道:“你虽谈不上腰缠万贯吧,但也几千贯身家,真要做我的内记室?”毕竟,内记室就是比较能干的,卖身的婢女充任,帮主人处理杂物,姿色美丽的,也帮主人解决生理问题,便是婢妾。
自己身边的内记室,则更进一步,等同秘书,但归根结底,真实身份还是如同卖身的婢女。
“这样吧,你愿意为我做活,我便也雇佣你,你以后听彩莲的吩咐,做内记室的事情,但为自由身,平素居住我司衙左近,就如同现在,内帐自没你的住处,便在土城中为你安排一间土房,吃住免费,每个月,我付你一贯薪酬。”
说着,陆宁心里一哂,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严格意义上的职业女秘书,诞生了么?
卢琼仙美眸一亮,实则,她本来也思绪混乱,不知该何去何从,想暂在这里混一段时间再说,反正这文阿大,经常不见人影。
但文阿大之言,若为真,倒真可以暂时安身,再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而这个古怪的家伙,肯定不至于诓骗自己,这是肯定的。
“好,一言为定!总院大人以后可不能欺负小女子,反悔弃约。”卢琼仙轻笑着说。
内帐中,传来花蕊夫人轻笑,她很少笑,却真的娇嫩无比,听的人,耳朵都要化了一般。
是青城,扬州之行回来,她比以前开朗了一些,刚刚征询陆宁同意后,竟然去给花蕊夫人请安聊天,看起来,令花蕊夫人也难得开心起来。
“嘭”,木盆落地,正端着一盆水走出来的李艳娘,不小心木盆脱手,水泼了满地。
陆宁立时皱眉。
“我,我不是故意的……”李艳娘确实不是故意的,自己也吓了一跳,可随之,心头火又起,本来端来温水及毛巾,来给陆宁净手,是想讨好陆宁,看事情还有没有转圜余地,但内帐外帐,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只有她一个人,心情抑郁无比。
现今再想想,此事实则已经板上钉钉,再讨好那混账东西也于事无补,立时便仰头,恨恨道:“我就是故意的,文阿大,你杀了我吧!”
军国之事,自己成了交易砝码,要被送去给土蛮头子糟蹋,所以这个混账东西,现在肯定不敢打杀自己。
陆宁无奈看着她,“忘了跟你说了,此次,我作为送亲使和你一起去武峨土城,我也得改个名字,叫张三也行,李四也行,嗯,就叫张三吧。”
听这话,潘莺莺和焦彩莲眼睛都是一亮,对文总院将李艳娘送出去给土蛮,两人都有些心下凄凄,感同身受一般,现时才知道,文总院原来另有打算。
两人也没想过此举文总院是不是有凶险,毕竟两人眼中,文总院加之中原骄兵悍将,土蛮还不转眼就被平定?
倒是,文总院原来没想将李艳娘送给土蛮,使得两人都是心下喜悦,互相对望一眼,心照不宣的样子,文总院不在的这一个多月时间,两人私下,可是没少偷偷议论此事,现在看,原来担心都是多余的。
此时陆宁看了李艳娘一眼,“你快出嫁的大喜日子,我就不令人绑你了,但你一而再再而三无礼,今日不得不罚你,自己去帐前站着晒日头,晚饭,也不许吃了!”
听这文阿大要做什么送亲使和自己同去蛮地,李艳娘也是一呆,但一直就憋着一股火,最近两个月,更是太大的郁闷之气,一时又哪里能散,咬着红唇恨恨出去,只是想,文阿大啊文阿大,等到了蛮地,我就揭穿你身份,和你一起同归于尽算了!
看着她背影,陆宁也在琢磨,这家伙恨透了自己,不会到了武峨地,使什么幺蛾子吧?倒是不可不防。
深入蛮地,就是要见到那阮守捷,或抓或杀,而他治下几个蛮部,是一种松散联盟性质,都尊他为主,如果他被杀掉,必然内乱。
当然,期间见机行事,若能有更好的选择那就更好,比如听卢琼仙说,这阮守捷女儿多,幼子只有一个,拜堂后就杀了阮守捷,伪装成病发之类的?李艳娘是唯一正妻,领着那幼子,成为名义上安南北部统治者?
当然,这个想法实在太美好,也最不容易实现,到时候,见机行事吧,只要能令蛮部分裂,就达成了自己的目标,要一劳永逸解决安南事宜,得等自己下次来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截杀
坑坑洼洼的土路,仿佛依稀还可以看到昔年车马来往的痕迹。
迎亲送亲的队伍百余人,都披红挂彩,前面几名乐手,吹吹打打,一路行来,搞的很是热闹。
此时,夜幕渐垂,花轿停在路边,大队休息,吃饭饮水。
这是一段当年安南都护府修的官道,实则从岭南南疆到安南都护府治所交州螺城,也就是后世河内一带,大体上,还是能通行的,只是道路艰难了些,有的山路,更是崎岖无比。
因为海上丝绸之路,前唐时交州港,也曾经是重要的中转站,当然,说是交州港,实则在交州沿海红河支流的入海口,距离交州治所螺城还有百余里。
交州港甚至是前唐时的第二大海港,是以南疆到交州,昔日行商也不少,将内地货品,送到交州。
不过现今,安南节度名存实亡,和中原联系早已经几乎等于切断,交州港本来就处于半废弃状态,加之几年前,齐天子发明了航海司南,交州港就是作为停泊中转港的作用都已经不复存在,中土贸易商人及各路胡商,已经很少在交州港停泊。
至于陆宁眼前这条昔日曾经很畅通的官道,现今,坑坑洼洼年久失修,已经很是难行。
陆宁坐在路边慢慢喝水,他穿着六品官袍,官方身份是钦使文总院司衙的一名昭宣郎,现今作为送亲使,送前蜀昭容娘娘去武峨土城。
听闻,阮守捷都已经给自己这新夫人加了“昭容夫人”的名号,虽然他一个小小刺史,给妻子加夫人封号,与中原礼制不合,但安南土蛮本就随意,更莫说,很多土蛮,都称呼阮守捷为“武宁王”了。
陆宁身旁,瘦瘦小小的一名小书童,则是完颜小花,她身材弱小,人畜无害的样子,虽然背上背着一张大大的弓箭,腰间挂着两个鼓鼓箭囊,但那些迎亲蛮兵见到,都是一脸戏谑,以为是齐人装饰品呢。
“如果现在叫你回广源寨,你识得路吧?”陆宁突然问。
完颜小花点点头:“主父放心。”
陆宁微微颔首,继续喝水。
迎亲的队伍,那阮守捷派出了百余名蛮兵。
送亲的齐人,则只有陆宁一人,完颜小花作为贴身“书童”,自然不在计数中。
此去武峨土城,就算事成,很大可能也会有一场血拼,领几十名军卒去,最后也是白白送死,能跟随自己安全逃回南疆的,会是凤毛麟角,从某种角度,还是自己的累赘。
如果再多带军卒,就会引起阮守捷的怀疑。
干脆,陆宁便一人前来。
领完颜小花来,一来,完颜小花至少不会成自己的累赘,山林间杀敌或逃窜,这小丫头泥鳅一般;二来自己身边总要有个报信的人,万一有什么变故,她可以回广源寨寻赤虎军送信,完颜小花寻路的本事,那自也不用提。
当然,陆宁说是一个人前来,实际上,还有一名齐商随行,他显然是消息极为灵通之辈,胆子又大,应该是从万承镇哪位官吏嘴里听到了赐婚土蛮的事情,他准备了几推车货物,雇佣了些广源寨土民当脚夫,跟随着送亲队伍,自然是想去武峨州发一笔小财。
他带的货品,都是生活日用品之类,锅碗瓢盆等陶瓷,又有些农具,虽然简陋,但都是新样式,这些货品在中原价格不高,而武峨地,应该好久没有来自中原的货品输入了,应该能换回很多好东西,这姓邱的商人,自是想借着送亲队伍护送下,比较安全,去武峨小赚一笔。
他以前经常到广源寨行商,是以略通安南北部蛮语,不过以前只是小打小闹,挑担的货郎而已,现今凑了几推车货物,自然是要赌一把,对他来说,这应该就是大买卖了,如果一切顺利,可能会发笔横财,当然,“横财”是相对他的身家而言。
此时,这邱掌柜就凑到了陆宁身边,赔着笑:“大人,一路辛苦了。”
文总院司衙中的六品官员,平素可接触不到,若能搭上关系,以后必然商机多多。
陆宁笑笑,正想说话,突然便听花轿那边,娇滴滴的声音:“张三郎,还不来服侍我用餐!”
陆宁无语,这李艳娘,是疯了,昨天歇脚,就喊过自己一次,当时没搭理她,现在又来了。
说起来,现今距离武峨已经不远了,明天应该就能到。
本想装作听不到,但没一会儿,花轿旁的蛮妇走过来,赔笑道:“送亲大人,昭容娘娘说你不去,她用不下饭,就要饿死这里!”
蛮妇来自武峨土城,中原话说得很好,看来是前唐客家移民后裔,赔笑说话时,眼神就有些暧昧,毕竟她不似那些土蛮,全不知中原礼法,这昭容娘娘,分明和眼前的大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在土蛮看来,可能是昭容娘娘架子大,故意使唤齐官,令齐官都有些不耐烦,可若熟悉中原礼仪的,这新娘子,可不就是在撒娇吗?
“好,我去!”陆宁心下,倒是觉得好笑,风水轮流转,这李艳娘,也到了扬眉吐气一天,不过她可没安好心,分明是要土蛮之类,传话到阮守捷耳中,以阮守捷百无禁忌的脾气,哪管自己是不是什么中原官员,自己到了武峨土城,他怕就要砍自己脑袋。
花轿很大,陆宁到了花轿旁,就听里面李艳娘娇滴滴声音:“还不进来?”
陆宁挑轿帘走入,轿内红彤彤的,很是喜庆,李艳娘凤冠霞帔,面前案桌上,摆着各种风干卤肉,山鸡兔肉之类的,倒是很丰盛。
“喂我吃!”李艳娘芊芊玉指指了指桌上菜肴,又一想,“你还是去烧些水,来给我洗脚!”
陆宁懒得理她,顺手抄起一块肉,放嘴里嚼起来,到了武峨土城,可能会耗费很多体力,这几天倒是要吃好喝好。
李艳娘立时瞪起桃花眼,贝齿咬着红唇,恨恨道:“你若不听我的,莫怪我也不听你的,到时候,我可不会毒杀那蛮子!”
陆宁无语,显然自己一个人孤身而来,李艳娘以为自己要靠她做些手脚,除掉那阮守捷。
有些好笑的道:“不用你动手,不过,你要再这般跋扈,你也莫怪我,杀了阮守捷后,我不带你走。你自己想想,到时候那成千上万的蛮子,都气的嗷嗷叫,会怎么对你?”
李艳娘俏脸微微变色,咬了咬红唇,“你又诓我!”
“噤声!”陆宁突然微微蹙眉,做了个手势。
侧耳听了会儿,陆宁皱眉头道:“最少有几百蛮子从密林中潜来,看来不怀好意!”
李艳娘呆了呆,“那怎么办?我喊他们小心些!”
“来不及了。”陆宁摆摆手,“土蛮内部事,我们不要参与,静观其变,先离开这里!”
微微蹲下身子,“来,我背你走!”
第二百六十八章 意外 (上)
“嗷嗷嗷”,两侧密林中,突然蹿出无数嗷嗷叫的土蛮,而且其中一些土蛮,竟然身披甲胄。
猝不及防下,立时惨叫声连连,迎亲武峨土蛮,纷纷被射倒砍倒。
邱掌柜吓得抱头鼠窜,正仓皇间,听人在身旁喊:“跟着我走!”
愕然抬头,却见张昭宣背着红彤彤衣裙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正从身侧而过,他立时下意识就追了上去。
身边惨叫声连连,他不辨东西,只是追着眼前那一抹艳红奔跑,根本没注意到,要来截杀新娘的土蛮一个个惨叫摔倒。
突然,他就觉得胳膊被大力拉动,立时跑得越发快了,好似脚不沾地一般,只是一个劲快速倒脚。
那嗷嗷的喊声和惨叫声,渐渐被抛到了后面。
拉着他的大力突然消失,他嘭的就摔倒在一堆烂树叶中,摔了个狗啃泥,随之,大声咳嗽起来,喉咙发甜,要吐血的感觉。
林深树高,此时明月虽当空,但被繁茂枝叶挡住,四周黑漆漆一片。
陆宁将背上李艳娘放下,长剑归鞘,又压低声音道:“都别说话,那些蛮子,有些在后面追咱们,其余的,杀干净武峨土蛮,也必然追上来。”
李艳娘猛地抓掉头上红盖头,俏脸微微发白,想说话,被陆宁做手势阻住。
远方,有两声细不可闻的惨叫,然后,完颜小花小小身影出现,她走过来,拎起软瘫在地的邱掌柜脖领,向密林深处走去。
李艳娘看得一呆,这小书童、小跟班,怎么感觉很诡异?
完颜小花虽然是女卫副总管,总领陆宁身边二百女卫,但平素很少出现在帐篷附近,李艳娘却是没见过她。
又过了会儿,完颜小花回来,微微躬身:“主父,那蛮子招了,他们来自峰州,是峰州蛮首矫公罕的部下,就是来抓齐使和齐国新娘的,那矫公罕还派出了大队,去截杀离开武宁洞来武峨土城成亲的阮守捷。”
陆宁微微蹙眉。
峰州矫公罕,也是十二使君之一,不过,和其他很多就是酋部首领的使君不同,他是吴氏王朝正式任命的峰州刺史。
峰州是前唐都护府下设的州府,在武峨西南二百余里处,现今安南都护府时期的许多州府都已经废弃,但峰州比较繁华,客家移民也多,又西拒真腊高棉人侵袭,所以峰州一直存在,也一直是安南西北最重要军镇。
矫公罕这个峰州刺史,作为北部四使君中比较忠于吴氏的使君,本来就和其他三个使君矛盾重重,北部四使君,这矫公罕实力最为雄厚,自然也一直在寻机会削弱其他使君。
现今自然是看,阮守捷要和齐人结盟,怕以后钳制不了他,这才下决心痛下杀手。
显然阮守捷身边亲信中,早就有被矫公罕收买的内奸,是以阮守捷离开武宁洞来武峨土城成亲,不但被矫公罕知晓,还成了矫公罕攻击阮守捷的良机。
来袭的是峰州蛮,莫怪一些土蛮,还披着甲胄了,毕竟,有点正规军的影子。
陆宁揉揉鼻子,这出戏,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很多事,牵一发动全身,这是个动态的世界,其发展变化,自己也预料不到。
“呕”,邱掌柜从密林中连滚带爬的跑出来,他脸色苍白的可怕,跪地上干呕。
刚刚,他自然是被完颜小花抓去当了通译。
被陆宁击倒用绳索挂在腰间一路拖来的这个俘虏,被完颜小花实在折磨的不像样子,血人一般,邱掌柜若不是极度惊惧下怕被那可怕的小家伙如法炮制,怕翻译的中途,就已经吓晕过去了,反而精神高度紧张骇怕下,竟然真的没昏过去。
其实也是邱掌柜没见过这等场面,那俘虏不过四肢被完颜小花都重重用匕首划过,血流的有点多而已,看在邱掌柜眼中,就好似那人被扒皮了一般。
陆宁见过完颜小花制伏敌人,因为小丫头知道自己力气不够,杀人倒也罢了,但比如制伏俘虏询问问题之类,为了保险起见,她便只能令俘虏手脚都失去反抗能力,看起来,就比较残忍,也往往会令俘虏最后失血过多而死。
“听到动静,又追过来了!”陆宁微微蹙眉,伸手,完颜小花忙将背上弓弩送上。
……
黑烟还未散尽,村庄里,有些血肉模糊的尸体,一个活人都看不到,很多草屋都已经被烧毁。
陆宁站在村口一棵大树上,远远眺望着武峨土城。
一夜“逃亡”,当然,“逃亡”途中,那些峰州蛮因为分散追击,也一股股的几乎被杀个干净。
陆宁几人更抓了俘虏,指明方向,来到了武峨地。
安南北部,难得的一片拥有肥沃土地的平原地带,只是,好像刚刚遭洗劫,附近村庄,都遭到了破坏。
矗立树梢上,看着数里外武峨土城方向,陆宁更是蹙眉,随之,轻轻跳了下来。
邱掌柜失魂落魄的坐在一旁,既然带上他,本意做通译,问完事情,自不能就此丢下,所以,“逃亡”之中,陆宁便多带了这一个累赘。
靠着大树坐着,完颜小花用锋利弯刀慢慢修剪指甲,她倒什么都不担心,也不用想接下来该怎么做,一切听主人吩咐就是。
李艳娘身上全是泥污,狼狈无比,此时跌坐在泥土中,全无一点形象,便是俏脸上,也沾着略显恶心的黄汤水,昨晚密林中一个臭水坑,她曾经失足跌了进去。
陆宁踱着步,武峨土城此时城门紧闭,城头挂着密密麻麻的麻幡。
安南北部土蛮习俗,只有最大的头人去世,才会全城(寨)挂满麻幡。
这透露出的信息?
首先,武峨城没被矫公罕攻破;第二,难道阮守捷死了?
如果阮守捷死了,武峨土城又没被矫公罕攻破,倒是天大之喜,安南北部土蛮爆发的冲突,自然使得短时间内南疆得到安宁,广源土民,也能得到喘息发展的机会。
是不是,自己就可以回转了?毕竟来的时候,计划的目的不就是为此么?
想想也是好笑,如果自己猜想为真,却是不费丝毫力气就成事,世事就是如此阴差阳错。
可是,到了这武峨土城下,却不进去看看里面情形?一来,到底是不是阮守捷真的死了?二来,自己作为齐人送亲使交代之余,看一看,有没有介入安南北部事务的机会?
尤其是,陆宁转身又看过去,那一大片一大片的农田,好像很肥沃的样子。
“小花,我一会儿带李艳娘去叫城,你在此等,我回转的话且不说,我若被获准进城,你便速回广源寨、万承镇,调动先锋、泉漳、新锐一营、新锐二营四营火速来此,巨剑营和新锐三营随后。”
巨剑营都是重甲步兵,行军缓慢,是以先调四营两千军马,急行军而来,巨剑营则在新锐三营陪伴下,晚几天到就可。
派出一个新锐营和巨剑营同行,是因为巨剑营兵种单一,如果单独行动,遇到土蛮偷袭怕吃大亏,尤其是行军不批甲胄的情况下。
虽然现在北部蛮部怕各个自顾不暇,加之齐军行动又没有征兆,遇到偷袭的可能性很小,但能谨慎,就尽量谨慎。
很多事,就怕万一,历史上一些意想不到的惨败,很多就是因为遇到了万一里的某种情况。
那边,听陆宁吩咐,完颜小花躬身领命。
陆宁走过去拍拍邱掌柜肩膀,“老邱,如果我能进城,回头你也来城下叫门,如果你要回万承镇,就自己走,自求多福。”
完颜小花泥鳅一般,她自己回去倒是无妨,但带上邱掌柜这累赘,遇到凶险可不行。
邱掌柜失魂落魄的,根本没听到陆宁说什么,只是双眼无神的念叨:“完了,全完了……”可不是嘛,货物全丢失,多年的积蓄不止,还要债台高筑。
陆宁又来到李艳娘身边,“你再休息会儿?等下,随我去武峨城下叫门。”
不知道是不是被一路追杀已经麻木的原因,李艳娘好像憋着股狠劲儿,咬着红唇,猛地站起来,“这就走吧!”
陆宁咳嗽一声,想想她这一夜的狼狈,说道:“一路辛苦你了,等回到北地,我便放免了你吧。”
李艳娘并不做声。
第二百六十九章 意外 (下)
武峨土城下。
陆宁静静的站着,李艳娘在他旁侧,方才土村里寻到水稍微清洗了番,她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狼狈了。
半个时辰前,陆宁便在城下喊话,齐国昭宣郎张三,送阮令公新亲,遇到蛮匪截杀,一夜逃亡,终于到了这里。
开始陆宁和李艳娘出现时城上如临大敌,陆宁喊了几遍,才终于有通晓中原话的土蛮,用生硬的语调叫陆宁在此等。
但现在半个多时辰过去了,也不见城门打开。
土城不高,更没有沟壕护城河等,和中原普通州府城池完全不能比拟。
陆宁正打量城墙及箭楼情形,随之微微凝神,说:“有人来了。”
过了会儿,果然,城门内,传来下木栓的声音,吱拗一声,城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行人。
队伍最前方,是一对蛮族中年夫妇,蛮妇土布衣衫很是齐整,蛮夫身材高大,铁塔一般的黑黝黝汉子。
“上使,欢迎你!”却是蛮妇,用略显生硬的中原话和陆宁说,更介绍自己,原来,她是阮守捷的长女,叫阮丹玉,黑黝黝汉子是他丈夫,叫阮经。
阮丹玉很是热情,请齐国上使和昭容夫人入城。
却是将李艳娘当作其父亲的正妻对待,陆宁心中纳罕,脸上不动声色。
阮经就不会说什么话了,显然,这个黑黝黝汉子是很武勇的土蛮,其文邹邹颇有中原味的名字,怕也是和阮丹玉成亲后才起的。
“城上遍布麻幡,可是阮令公出了事?”陆宁边走边问。
阮丹玉立时神色凄然,抹泪道:“好叫上使得知,我父从武宁洞来此途中,遇到贼子袭击,已经身亡。”
果然如此!陆宁也不想作伪装什么悲痛,只是叹了口气。
“灵堂新设,上使和昭容夫人还是先不要去了,有些家事,小女子还要料理,望上使和夫人莫怪。”阮丹玉垂泪,一副伤痛样子。
但陆宁阅人无数,自然感觉到,这蛮妇,十成里有九成是作伪,蛮族女子里来说,她这善作伪的样子,也算个厉害人物了。
又打量着这武峨土城内,连片的土屋茅屋,街道很窄,就现在走的这条入城主路,以中原来说,也就仅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行。
泥土路,现在倒是很干燥,但显然前几天下过雨,路上都是单轮车的车轱辘印和脚印,坑洼不平。
偶尔有一两棵树,稍显绿意。
有土蛮从土屋草屋之间的小路冒头想进入这主道,立时便被跟在自己这行人后面的蛮兵吆喝,赶紧退回去。
一个个神色慌张,如临大敌的样子。
“上使和夫人先好生休息,妾处理些杂事,晚些来寻上使叙话。”阮丹玉又说。
陆宁微微颔首。
……
陆宁和李艳娘,被安置城中一处土屋院落,院子外,阮丹玉更留下了许多蛮兵巡逻警戒。
傍晚时分,阮丹玉匆匆而来,进了陆宁所居的厢房。
“上使,此间太过陋鄙了,但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阮丹玉说着,就叹口气,这个蛮妇,虽然皮肤略黑,且年过三旬近四旬的样子,但底子不错,徐娘半老,还有些风韵。
陆宁点点头:“我也有点猜出来了!”
阮丹玉眼神立时一亮,却又叹口气,“是了,中原之地,这种先主去世,争权夺利之事,上使在史书上,自然见得多了。”
摇摇头道:“现在强敌环伺,大妈和她亲近之人,却要兴风作浪,实在让人叹息,我小小女子,为了保护幼弟,却不得不要和大妈及她的亲近头人相争,现在我还尊称她一声大妈,她却全不念以前情分。”
“大妈?”陆宁隐隐,猜到了是谁。
阮丹玉叹气道:“就是前几日,刚刚被我父休掉的窝那夫人,我母亲去世后,她就成了我父亲最信任的妻子。”
陆宁微微点头,这段时间,对阮守捷部,已经有了些了解。
阮守捷妻子虽然不少,而且理论上,没有妻妾之分,但实际上,一直都有他最信任的一个妻子为他持家,以前自然是这阮丹玉的母亲,后来,就是那窝那夫人。
窝那夫人出身窝那蛮部,而阮守捷为了娶来自中原的旧朝皇妃,将妻子全部休掉,当然也包括窝那夫人。
“现在守灵堂的,就是我大妈的族弟,所以,只能委屈上使和夫人,先不要去灵堂拜祭我父亲,虽然,我父定然很想见到昭容夫人!”阮丹玉说着,又抹泪,叹息着道:“我父虽然只见过昭容夫人画像,却仰慕不已,虽然还未和昭容夫人拜堂,却已经令人将昭容夫人的名字排入了家谱,号便是昭容夫人,可见我父心思,现今昭容夫人,才是我父唯一一位妻子。”
陆宁微微颔首,“法理上,自然如此!”
阮丹玉又叹息道:“我父去世,自然该当我幼弟承业,他很喜欢这武峨城,不想如同父亲一样去武宁洞,何况,我父亲身死,矫公罕又岂会就此罢手,接下来,必然会大举来攻,第一个攻击的目标,怕就是武宁洞,这武峨城,倒是路途遥远,我又已经遣人,去向阮宽叔父求援,我们踞城而守,当能等到阮宽叔父的援军。”
摇摇头,阮丹玉无奈的道:“奈何大妈和许多头人就是不同意,定要带我幼弟回武宁。”
陆宁渐渐听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什么抗拒矫公罕的问题,而是,武峨诸蛮的领导权问题。
要阮丹玉幼弟去武宁洞的那些头人,自然是其部族,在武宁洞附近。
窝那夫人的部族反而是在东北,现今正蚕食广源寨领地,但她自然要衡量大局,便是留阮丹玉幼弟在这武峨土城,距离窝那蛮虽近,但这武峨土城及附近土民土蛮,显然不是窝那蛮能支配的,而是听从阮丹玉夫妇命令。
阮丹玉口口声声称呼李艳娘为“昭容夫人”,将她视作父亲唯一合法妻子,也是在削弱那位“大妈”的权威。
琢磨了一会儿,陆宁点点头:“实不相瞒,我见出了祸端后,已经有随从去北地,调遣军马来,两千精锐,应该三五日时间,就能到。”
阮丹玉呆了呆,眸子有些亮,又有些犹豫,显然也在权衡利弊。
随之,她轻轻点头:“好,上使军马若能助我等守城,我便什么都不怕了!”起身告辞,临行前又道:“今晚,外间或许有噪杂之声,上使莫惊。”
陆宁点点头,想也知道,今晚这武峨土城必定是血腥之夜,自己也不会去理会谁胜谁负,毕竟也不了解阮丹玉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无谓出手相助。
反正越乱越好。
实在不行,带着李艳娘趁乱逃走就是。
第二百七十章 武峨之变
土屋里黑漆漆的没有掌灯,陆宁敲门也没有回应,便推门进来。
虽然皎月当空,但这土蛮地,便是蛮首的土院,窗户纸也是草皮一般,抹了桐油后,黑乎乎的,根本不怎么透亮,是以屋里很是阴暗。
李艳娘正坐在简陋的木榻上,实则就是下面砌了土墩的木板,铺了些土布卧絮。
李艳娘也是一身土布蛮妇打扮,阮丹玉送来的衣衫,蓝红色蛮妇服饰,算是蛮族贵妇装束了,红彤彤蓝条袄褂,宽大的蓝布裤子,李艳娘穿起来,倒是别有一番味道,而且她刚刚沐浴过,这里又没有太多的梳妆用品,是以高高的华丽发髻不见,乌黑青丝简单的挽起,随意中越发妩媚。
“你没事吧?”陆宁问。
李艳娘轻轻摇头。
踱着步,陆宁道:“今晚城内会有一场火并,若情势不妙,我就带你杀出去。”
李艳娘木然点点头。
陆宁看她情形,对她心下倒第一次微微升起歉疚,她便是私心再怎么多,甚至后世道德标准评判,很可能会有很多人觉得她是一个绿茶婊,但是她最多也就是内宫勾心斗角,现今主动离开孟昶,又不满足待在自己身边,都是为了寻求更好的生活而已。
可是,不管如何,她又哪里经历过昨天经历过的事情?血腥的厮杀,拼命的逃亡,对以前的她来说,简直不可想象,但跟着自己,可真是什么都经历过了,从她自己昨晚的感受来说,肯定是经历了九死一生。
“昨晚,若没有你,我便死了……”李艳娘突然悠悠的说。
陆宁一怔,揉揉鼻子,又一个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若不是自己,她又哪里会经历昨天的遭遇?
不过说起来,多了邱掌柜那个累赘,跑得便慢,因为自己实在懒得抱着个大男人跑,何况,也要考虑完颜小花的脚力,干脆,看追兵分散,便一股股的诱杀,期间要照顾两个人,虽然自己心里有数,有惊无险,但在李艳娘看来,确实是数次蛮兵冲到了她近前,随后被自己击倒,这种险死还生的场面很多次,也像自己数次救了她性命一样。
“你这样勇决,这样彪悍,若是聪慧些,本该成为一代名将……”李艳娘又幽幽叹口气,昨天,这本来令她恨得牙根痒痒的家伙却是震撼到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伙,真是有种万夫莫当的气概,不管是巨人一般力大无穷的蛮子,还是身材矮小滑溜无比的蛮子,在他面前,瞬间便会被击杀,这一夜,怕杀了没几百蛮兵?
只可惜,如此无双之士,头脑却太过愚钝,显见在齐国,没有任何前途,他却不自知,还豁出性命一样为齐天子办差。
心中,突然有了一个计较,想着,李艳娘便起身,想走上两步,和这家伙探探口风。
但随之,足踝一阵刺痛,李艳娘忍不住痛呼一声,一个趔趄,便要摔倒。
陆宁忙扶住她坐回木榻,说:“怎么回事?”
蹲下身子,撩起李艳娘那宽大蓝色裤子的裤脚,陆宁微微蹙眉,却见李艳娘足踝处,红肿一片,而且肿得老高,也不知道是脱臼还是骨折。
想来,昨晚太过凶险,她精神高度紧张,所以,脚一直是木的,现今,疼痛感才袭来。
“我看看!”陆宁伸手便将李艳娘玉足上土蛮布鞋脱掉,那涂着七彩趾甲油的诱人雪足立时呈现眼前。
土蛮贵妇,多么富有也好,也没有穿袜子的习俗,在这武峨州,阮丹玉便是想,也寻不到袜子送来,是以李艳娘只能精赤着一双雪足。
陆宁伸手便握了上去,一边在各处关节轻捏,一边问:“痛不痛?”
李艳娘一直摇头,直到摸到足踝之下,她才立时疼的倒吸口冷气。
在足踝处又摸了摸,陆宁松口气,“应该只是脱臼。”突然便一用力,李艳娘猝不及防,立时疼的惨叫一声,眼泪都流了下来。
陆宁左右摆弄了两下她的玉足,点点头,又去脱了她另一只鞋,帮她检查了下,倒是没有受伤的地方。
给她穿好鞋,陆宁起身,“稍微将养下,应该无碍。”
“阿爷,昨晚奴跟你出生入死,阿爷身边妻妾婢子,奴是第一个和阿爷经历如此险境的吧?现今奴有几句话要说,便是犯了大忌,也请阿爷莫怪罪奴。”李艳娘娇滴滴的说。
听李艳娘突然又称呼自己“阿爷”,且嗲声嗲气,陆宁就有些头疼,保准没好事。
“你说。”不过,也想听听,她想干什么,毕竟这武峨州事,自己心里暂时还没个谱,听听她的思想动态也好。
“圣天子威望在军中自然不必提,便是赤虎军一直追随阿爷,但只怕也没有几名将士,视阿爷为主……”李艳娘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的说。
陆宁不动声色,只是听着。
“但此间蛮乱,阿爷调了赤虎军来,想来一时间,蛮乱难平,阿爷何不趁此机会,在这武峨广收蛮人民心,收赤虎军心?对那些蛮部,阿爷便是有机会,也千万莫剿的其全无还手之力……”
陆宁摆摆手,笑道:“你的意思,就是要我养寇自重?”
李艳娘美眸一亮,微颔螓首:“这词倒贴切,阿爷原来明白其间厉害,想这治蛮之事,圣天子也不会派旁人来替换阿爷,若阿爷在此间经营几年,赤虎军未必不会归心。何况,阿爷期间大可以上奏疏给齐天子,迁了赤虎军军户全数来这武峨垦荒,时间久了,赤虎卒,自也将这里当作了家乡……”
陆宁点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要往下说了。”
“阿爷明白就好!”李艳娘水汪汪桃花眼有些期待的看着陆宁。
陆宁心里却有些无奈,这不是第一次有人在自己耳边吹风,借助蛮地山高皇帝远难以征伐的地利,要自己独立,或者,至少半独立,搞个名义上的封爵,实际上的割据。
上一次是罗殿小女王,这一次,是李艳娘,话或许都没说透,但都是同样的意思。
“你再说下去,我怕我忍不住,砍了你脑袋。”陆宁又是一笑。
李艳娘俏脸上的期待立时化作郁闷,美眸闪过一丝不屑,自是瞧不起这愚忠又没有志气的男人,嘴上却说:“是,阿爷,奴以后绝不再提。”
远方,突然就有隐隐约约的呼喝声和惨叫声传来。
陆宁走到窗前,淡淡道:“还是看今晚鹿死谁手吧。”
李艳娘咬了咬红唇,再懒得理这个没任何野心的窝囊废,便是再勇武无敌,也是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