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兵临城下
华州前,本来有潼关,扼守关中之地,但唐末混战中多次战火波及,到现今五代更替,迁都汴京,潼关暂时失去了原本重要无比的战略意义,但齐秦相争,华州和河中成了对峙的前线,赵匡胤便想将已经残破不堪的潼关重新修葺加筑。
不过河中军自然不会允许秦军在眼皮底下构筑城壕,所以,每次秦军征募民夫来筑城,河中军都会出兵阻挠。
通关地,双方这种小规模冲突一直不断,但潼关城,也就没能如赵匡胤所愿重新筑成险要关隘。
本就险峻无比的华州城,前唐的京畿重镇,成了赵匡胤苦心经营的前线之地。
此次伐秦,陆宁就准备用六千侍卫亲军、三万河中军以及邓州的五千神威军,而不动用其他大营力量。
当然,民夫团练怕也要征募数万,加一起,也能号称十万军马。
原本,蜀军牵制,加之殿前侍卫亲军进一步升级的神兵利器,这场战事陆宁很有把握。
却不想,一个王昭远,将什么都打乱了。
从汴京出发时,陆宁也令快马送谕令到邓州,令邓州王大眼率神威军挺进西北,攻击商州。
如果玩三国游戏就会有一个直观的概念,也就是一路军马从洛阳攻击长安,一路军马从宛夹击。
只是现今,时间却有点对不上了。
不过陆宁也考虑过最坏的处境,比如,蜀国突然反水帮助秦军,包括定难军党项人,也响应赵匡胤,袭扰河中。
这些,都有相应对策。
是以,战事虽然没有按照预想的展开,但总体上,这些变数,并不影响大局。
……
华州城前数里,侍卫亲军顺利扎下了营寨。
华州守军虽然见到了这支齐军的动向,但却没有轻动。
尤其是,这支齐军军马,迎风展开的无数黑压压旗帜上,有着醒目的巨大金色飞龙,在华州城头,仿佛也能看到那金龙盘旋吞食天地的威压气息。
这,这代表什么?
齐国天子的亲军,到了华州城前。
哪怕,齐秦爆发的大战已经过去了三年,亲历过这场战事的秦地老兵,见到远方飘扬的那一面面旗帜,却不由自主有些颤栗,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战场上。
现今华州城头,手紧紧握着刀柄的李大一眼皮就在不由自主的跳。
他当年,是秦王禁军中的铁甲骑兵,犹记得那一日,齐帝亲军旗帜出现在战阵上,好似来送死的待宰羔羊一般,自己和同伴,催动坐骑冲杀,万余名重骑轻骑卷起狂沙,好似瞬间就能将齐帝羸弱的亲军斩杀干净,却不想,等来的是震天动地巨响,天塌地陷一般,一身铁甲的他,重重摔落马下,他的运气足够好,很多同伴,都在那场惨烈的战事中死去。
他被俘后,又被“教育”了数个月,尔后编入了河中军,因为在他被俘那天就留了个心眼,没有真正说出自己的籍贯,他是邠州人,家就在秦地腹地,只是出来时间长了,改了乡音。
果然,不久后,那些籍贯为秦地的降兵,都被迁去了中原内地,而他和许多陕中、陕东乃至中原的降兵,都被编入河中军。
他抓了个机会,千辛万苦逃回了秦地,本来回到家乡只想安稳度日,却不想秦王征丁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三户抽一丁,他不得已,又被征入了秦王军中。
他隐瞒了曾经的从军生涯,家乡人也不知道他这些年漂泊在外做了什么,而且好像就算乡邻知道自己过往,也没人会告密,秦王税重,徭役军役也极为苛刻,好像,渐渐失去了秦地民心。
就如,和蜀国之战,听闻是秦王弟赵光义领军,竟然以屠城激励士气,也不知道,秦王知道不知道,总之感觉,秦王这些年,好像变了很多。
而现今,秦王,终于又要面对,那强大无比的对手了。
李大一,心嘭嘭的跳,可隐隐又觉得,有一种解脱感。
“都头,我看齐军也没多少人啊?为什么不下去杀光他们!”站在李大一身侧,舔着嘴唇笑的,是一个矮胖子,姓刘,家中排行第三,性格暴戾,在乡间就杀伤过人命,前几日,又伙同同伴“尝了尝郊外小娘们”的滋味,这是他忍不住自己吹嘘的,也不知道真假,但李大一相信,他干得出这种事。
听闻攻蜀时,南面招讨使、燕国公赵光义下了屠城令,刘三因为自己没在征蜀的军中,懊恼了许久。
李大一懒得理会他,默不作声。
“潘都护,胆子真够小的!”刘三不屑的撇撇嘴。
镇守华州的,是永兴节度使潘美,华州永兴军,有三万众,华州背后,便是前唐都城长安,现今的京兆府,本来屯有四五万重兵,但听说,抽调了一部分和凤翔军一起伐蜀。
因为现今眼看就是秋收季节,齐国河中军,根本没有半分征募民夫的征兆,是以,蜀国先行挑衅而又不堪一击后,秦王当机立断,令其弟南下伐蜀。
不过,李大一总觉得,好像秦王的作派,越发像前唐时的流寇,屠城掠财,如此作为,或许能多打几个胜仗,但又如何能得蜀人之心?
想着,李大一轻轻叹口气。
“命令真是潘都护亲自下的?”刘三又问。
李大一向远方努努嘴,“你不会自己看,都护还在城头呢!”
刘三远远看去,却看不真切,转头看向城外那影影绰绰旗帜和立起来的军寨,撇嘴道:“也就几千人吧?就敢大摇大摆立寨?”
李大一终于有些忍不住,“城外扎营的,是齐国天子的侍卫亲军,多半,齐国天子也在军中。”
“啊?!”刘三立时眼睛一亮,“那如果能杀了齐国皇帝,不是可以封王封侯?”
李大一就想抽自己个耳光,理他干嘛?
大牢里关的都傻了,本来就是该死之人,现今也被特赦充军。
平素好勇斗狠的亡命之徒,乡邻都怕他的很,就真以为自己很凶悍无敌了。
到了军阵上,不用齐王亲军,老子一刀就能剁了你脑袋。
李大一转身,再懒得理他。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少华山上
少华山险峻巍峨,峰顶灌木丛生,松柏摩天,白云缭绕,怪石矗立。
站在一处崖壁前,陆宁远远眺望华州城轮廓,说起来,作为齐秦对峙的前线,华州这几年盘查极严,除了耕种城西土地的农人外,便是从西部秦地来的,也没商贾等闲杂人等,从秦地来的人,不但有路引,而且都是官方行为,如运送一些商货物资进华州,同样是官家行商。
是以,华州城内,并没能安插进密监内线,毕竟,密监的细作们,还没有那么专业。
静静站在陆宁身侧的俏丽女将是折赛花。
攻略西北,又原本想解决党项人问题,贤妃当然要来,因为府州折家军,就是被党项人占据的夏、银等四州隔开,成了中原外的飞地。
也幸好,本来虽然是说要贤妃九月到河中就好,但因为赤虎军已经没什么需要操心的,米珠带着训练就是,所以贤妃提前动身来了河中,陆宁大前天到了,贤妃则是今天早晨到,恰好陆宁要登少华山,她便一起来了,陆宁要她好生休息,她只说不用。
身后跟随着几个将领,殿前指挥使陆青、大霹雳营指挥使陆钉、巨木第二营指挥使范延召、预备营指挥使田钦祚等。
陆平任京戍大营招讨使后,陆青升任殿前侍卫亲军指挥使,呼延赞成为了殿前第一指挥副使,在军寨中坐镇,没有随陆宁来视察敌情。
侍卫亲军兵临华州城下,但大皇帝既没有令火炮攻城,也没有令预备卒上头车挖掘地道。
今日又带了火炮营指挥使陆钉和预备营指挥使田钦祚登少华山,诸将都有些不解,但大皇帝一贯正确,跟随大皇帝血与火中而来,诸将心中,自没有一丝一毫的质疑。
陆宁这时对田钦祚招招手,笑道:“儿郎们是不是都等不及了?!”
田钦祚咧嘴一笑,“自然都想各个上阵杀敌。”
千人预备营,不仅仅承担辎重任务,而且还有技术兵种的作用,如陆宁和工匠们为侍卫亲军改进的头车,就由预备卒操控。
头车,原本只是挖地道且藏兵攻城用,本来操控就繁琐,中空藏兵,前面挖掘泥土,棚顶又撑起地洞,随着开挖的进度,头车也会不断的前进,随之,车最后一段的绪棚也会加长。挖出来的泥土也可以藉由车尾所附的绞车带出,移作填壕之用,一组头车的乘员约为三十人。
而现今,头车的主要作用,便改做了挖掘地道。
结合后世的穴地攻城法,由头车挖掘地道进去,施放火药,用来炸塌城墙。
大霹雳营的铜炮铁炮,虽然只是实心弹,但配合穴地攻城法,轰击本就地下被挖空且火药爆破的城墙地段,相信还没有多少坚城能挡得住。
实际上,蒙古破樊城和襄阳,也是调来了所谓的回回炮,只是一种改良的投石机,使得城破,虽说最终襄阳和樊城被攻破原因有多种,但军械之利,绝对是很重要的一条因素,不过中原史书,一向对这类记载不够重视,史书记载更多的是人物,而不是物事。
预备营也是如此,看似不起眼,甚至要承担辎重伙夫等等杂活,便是庙堂重臣,对大皇帝侍卫亲军的预备营,也仅仅看作民夫队一般。
但陆宁对预备营,却是重视的很,如操控头车的预备卒,完全就是现今的技术兵种嘛。
扩编后的预备营指挥使,陆宁也是左右思量了许久,最后选中了田钦祚。
因为田钦祚这个人,诡诈多变,用好了确实是一把好手,用不好,就会令他如同历史上一样,成为文人抨击的奸诈贪墨的小人。
预备营很有一些技术活,也需要田钦祚这种懂变通的将领统御。
而且,将他调入侍卫亲军,也就没了什么贪墨军饷的机会,当然,人都是不断变化的,现今就把田钦祚当贼防范,也没什么必要。
看着远方华州城,陆宁笑了笑,说道:“我是希望,赵匡胤来此和朕决战,一战而定乾坤,何况河中军,也需要时间招募民夫。”
田钦祚赔笑点头,自不会多言,在场的几个将领,都是经年追随圣天子南征北战的亲信将领,他资历最浅,自然少说话为妙。
陆宁看向陆青,笑道:“听闻你近来醉心神火击,箭术都不练了?”
在原本的诸太保中,陆青生得最是俊俏,唇红齿白,又是神射,倒令陆宁想起民间故事里燕青、花容等等,所以陆宁当年赐名,也赐了他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陆青也很有头脑,在包括呼延赞在内的十四太保中,也就陆平、陆兴和陆青有些统帅的才干,现在陆平和陆兴都被放出去做了大营招讨使,陆青这殿前指挥使自也是板上钉钉。
听陆宁的话,陆青心下一跳,忙躬身道:“小奴只是见神火击奇妙,多把玩了几日,又岂会荒废武功?主公明鉴!”
陆宁便有些无奈,陆青、陆平、陆兴三人,现今都是独当一面的统帅,从二品大员,但在自己面前,从来以奴仆自居。
当然,从三人角度,这何尝又不是区别其他文臣武将,显得和圣天子亲疏有别的一种荣耀?
“听闻你本来要成亲,佳期已定?”陆宁笑着问他。
陆青是诸太保里年纪最小的,少年时便追随陆宁,他妾侍早有了两房,但却一直没娶妻。
京城不知道多少高官贵胄派人上门提亲,陆青却都婉拒。
却原来在东海时陆青便有心上人,是他亡父的妾侍,当年他投靠东海公,本就是杀了害他家破人亡的仇家一家,亡命到了东海,投入东海公门下。
其亡夫妾侍年纪和陆青差不多,后来被陆青寻到,又去做了两年女冠,也就是女道士,前不久还俗,要和陆青成亲。
当然,年代久远,实际上陆青的未婚妻到底和陆青什么关系,外间已经鲜有人知,但作为从二品大员,如果其夫人的底细密监都查探不出来,那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陆青便有些忸怩起来,脸色有些怪异,他自然知道,未来夫人的身份瞒得过旁人,但绝对瞒不过圣天子。
陆宁笑笑道:“这样吧,你就写信去着人接她来河中,若一切顺利,我便在成都府,为你俩赐婚!”
陆青呆了呆,立时喜出望外,如果说,原本还担心有知情人背后指指点点,但有圣天子赐婚后,那些闲言闲语,若不憋回去,便等着闯祸吧。
单膝跪倒,陆青有些哽咽,“主公,小奴们何敢当?!”
其余诸将,听得重点却是不同,心下都是一凛,圣天子要在成都府为陆殿司赐婚,这话里的深意,不言而喻。
第一百九十八章 潜伏 (上)
军寨中,一阵阵嘹亮的军歌响起,略带古韵,但曲调振奋高昂,不得不说,拉歌这种军营模式在现时代,也很能提振士气,既为枯燥的军营生活增加些色彩;也令战士互相增进友情。不过,虽说历史上一直也有军歌出现,如前朝便有《秦王破阵乐》,但军歌从来没有真正成为军中流行之乐,反而成为权贵们吹嘘武功在殿堂上表演的舞曲。
而现今军营中正四处响起的《卫圣天子四海出猎曲》、《大齐盛世乐》、《颂战旗》等歌曲,都是陆宁寻了名家,又借鉴后世慷慨激昂军歌改编而成,朗朗上口,虽略带古韵,但没那么多之乎者也,令唱歌的军卒也完全明白自己所唱歌曲是什么意思,如此,才能在心内升起共鸣。
陆宁去寨前轮值的巨木营、金刚营、神机营等警戍角寨转了转,又去预备营看了看准备伙食的情况,这才回转中军大账。
真正领殿前亲军出征的大皇帝銮帐,反而比较轻便,不似出巡或领大军坐镇中军的銮帐那般带了太多家俬,里面简简单单,外帐有桌椅,用餐以及召集诸将议事用,内帐除了行军床别无他物。
不过金黄色的銮帐,威严夺目,帐顶高高飘扬的圣天子旌旗更是极远就可以看到,便是数里外的华州城上,天气晴朗时,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就好像,故意示威一般。
内帐里,有动静,陆宁进去看,清香满帐,折赛花正准备拎帐中的木桶木盆等去倒了里面的水,折赛花头发湿漉漉的,显然刚刚出浴,一袭纯白又绣有粉色花团的飘逸襦裙,清新脱俗,衬得刚刚沐浴后的丽人更为清美。
真正在作战前线部队的军中就这点麻烦了,没有婢女,而折赛花便是不拘小节,但贤妃的身份,也令她不可能令粗鄙军汉帮她拎水烧水,更不会让军汉去为她倒洗澡水,前前后后,贤妃沐浴的香汤,只能自己准备自己拾掇。
“我来吧!”陆宁忙去接,随之心下微微一怔,现今,自己使唤女子好似已经理所当然,全没有什么心理包袱,哪怕是看着婢女、女官、女卫等做粗活累活,也是心安理得。
也就在贤妃面前,还能偶尔的激发后世那种男子要做绅士的念头。
折赛花很诧异,说:“这怎么行?”
圣天子去给妃子倒洗澡水洗脚水?被军卒们看到可成什么话了?
“给我就行了!”陆宁不由分说,抢过了折赛花手中木桶,拎到营帐外,泼在大帐旁侧,又将几个木盆里的水拎出去泼了。
陆宁动作快,很快将洗澡水洗脚水倒完,折赛花从头到尾有些懵,清美娇艳脸蛋有些异样神情,等陆宁回来,她轻轻说了声“谢谢!”低头看着精美小绣花鞋尖尖细细足尖,俏脸微微有些红。
陆宁呆了呆,不是吧?
说起来,和折赛花名义上成亲也很久了,但陆宁总觉得两人之间有隔阂。
折赛花虽说看似什么都不在意,也早接受了身为自己妃子的事实,也有身为自己妃子的觉悟,还四处帮自己忙活,想来自己便是要和她同房,她也绝对不会抗拒。但是,就是觉得,和她之间,欠缺了点火花,还不像苏小小之类自己用文总院身份纳的妾侍,对自己最起码有感激有依赖崇慕等等,这也是男女之情的一种感觉。
但和这位俏丽女将军,就真的是那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捆绑婚事、政治婚姻,和她相处,平淡如水。
但今日,怎么着?自己给她倒了下洗澡水,就能感动她了?就令她心潮起伏了?
这个世界撩妹,也太简单了吧?
这种顶级妹子,就这样被自己撩了?
陆宁无奈的揉揉鼻子。
不过想想,折赛花的性子,也算这个世界的女权主义者吧,但她绝对还没到追求什么恋爱自由身心自由的地步,最多也就希望旁人不要用看弱女子的眼光看她。
而自己是所谓的圣天子,天下臣民之主,帮她这个妃子去倒洗澡水洗脚水,便成了了不得的事。
尤其自己,根本不是什么恶趣味,平日也没什么这种特殊癖好。
咳嗽一声,想想今晚第一次单独和贤妃共居一室,又瞥着贤妃清美容颜俏生生身影,陆宁心里便有些麻爪。
行军床只有一张,可是军营中,却也不能做什么,怕反是煎熬。
“赛花,你好好休息,我出去转转。”陆宁突然想到了一事,本来没想去的,但现在改了主意,而且,有了些新想法。
“你要去华州城西,骚扰华州军民收粮么?”折赛花眨了眨美眸。
陆宁呆了呆,笑道:“你倒聪明,但我还另有计较。”
正是黍米刚刚成熟之时,方才在少华山上,田钦祚就出主意,想来这几日华州军民会趁夜出来收粮,问要不要攻击其收粮队。
虽然殿前亲军仅仅屯兵华州东门外,但华州城这几日也是四方城门紧闭,不许任何人进出。
而黍米其实还没太真正成熟,本来应该再等十来天收割最好,不过华州军肯定会出其不意的提前收割,怕是这几天会趁夜幕掩护农人出来收粮。
华州城实际城内屯粮想也够其军兵用上几个月,但攻击其收粮队,也可造成城内军民人心惶惶,又或许会令潘美火起,出城和己军交战。
不管造成什么影响,对己军都有益无害。
不过陆宁觉得,骚扰其收粮没什么意思,不如一把火烧了其粮仓,是以不置可否。
只是要潜入城中,却很有些困难。
但现在,突然有了个新的想法。
“我和你一起去!”折赛花美眸也是一亮,显是久不上战阵,也有些技痒。
陆宁咳嗽一声,“你还是好些休息吧,也不知道今晚华州军会不会出来收粮,何况,我也不仅仅是想骚扰其收粮,我想看看,能不能趁机混进华州城,若能混进去,你要替我留在中军坐镇。”
折赛花呆了呆,但从认识这个男人第一天,他便我行我素,初始让人觉得他狂妄而又荒诞,尔后才知道那基本上是别人跟不上他跳脱的思路而已,但他行事作风,却从来没变过,自己也根本劝不住。
瞬间盘算后,折赛花无奈点头,“好吧,如果你混进了华州城,短时间又出不来,要如何做你告诉我。”
陆宁笑笑,折赛花就是如此了,从不拖泥带水,知道劝不住自己,也不会劝,而是采取最优解的方案。
“我叫陆青也来,跟你俩说。”陆宁笑着说。
……
不过,第二天凌晨,穿着一身布衣满脸黑泥的陆宁讪讪回转,华州军并未出来收粮。
第三天早晨,也是如此。
第一百九十九章 潜伏 (下)
漆黑无月。
不过待的久了,也能适应外面的光线。
半人高的庄稼地,一片连着一片的黍米,谷穗也接近金黄色,眼看就是成熟之时。
刘三一边弯腰用柴刀砍着黍梗,一边骂咧咧诅咒,跟农人一起出来收粮,四下蚊虫飞舞,闷热中更令人烦躁。
李大一懒得理他,只是闷头干活。
田野间庄稼地里,密密麻麻的军汉农人,有数千众,都在抢收。
“妈的,李都头,咱们去做护军也好啊,怎么捞了这么个鬼差事!”刘三恨恨的吐了口唾液。
在几处通道上,又有华州军严阵以待,卫护收粮。
刘三话音未落,突然便听远方,传来急促的唿哨声,隐隐有惨叫声。
李大一一怔,眼皮又跳了起来。
“敌袭!回城!回城!”传令兵纵马在阡陌中奔跑。
本就惶惶不安的农人,立时哭爹喊妈的一窝蜂向西城门方向跑。
刘三握紧柴刀,看着夜幕中远方惨叫声传来的地方,咬牙道:“跑什么?真是莫名其妙,齐人能有多少?”
李大一已经很快背起绑好的黍米垛,吆喝部下,也同样收拢背好收割的粮食回城。
远方,隐隐有箭矢破空声。
“是弓骑,弓骑!”有军卒骇然的喊着,然后惨叫一声,喊声戛然而止。
刘三呆了呆,也忙背起黍米垛,跟在李大一身后,向西城门方向跑去。
城门洞开,军民一窝蜂涌入,哭喊声中,甚至有人被践踏而死。
混乱中,陆宁背着一个中年瘦脸大叔,也跟着人流进了城。
……
靠近西城门有一片数排篱笆院,其中一家泥墙土院显然是农家中的上等人家,里面土坯房倒是不少,甚至可以看成前后两进。
天泛鱼肚白,外面还是乱糟糟一团。
陆宁现今就在前院中,正逗弄一条黑犬。
“阿大,来,陪我喝两盅压压惊。”走到陆宁身后的正是昨夜陆宁背着的那瘦脸大叔,腿还一瘸一瘸的。
瘦脸大叔姓陈,是这个宅院主人的亲家,但因为宅中已经没有男主人,他是掌家的少夫人的父亲,也就成了类似管家的身份。
昨夜,陆宁听得这陈老大和同伴们一边收粮一边低声咒骂秦贼王、潘贼头和贼兵,陆宁便慢慢靠近了他们,而连珠营来骚扰收粮,混乱中陈老大摔伤了腿,陆宁便背他回来。
本来只是想混进城,却不想,陈老大千恩万谢的,称呼陆宁为救命恩人,打听陆宁来历,陆宁自然胡乱编造一通,说是本来住在城郊,但齐军兵临城下后,华州军焚烧了郊外农户房屋,自己只能寄居在一处破庙中,昨日也是想偷些米粮,却不想齐**马来袭,自己只能跟着大队跑进了城。
陆宁很标准的本地土话,陈老大自不怀疑,而且感同身受,很是叹息了一番。
原来陈老大的亲家姓赵,有个两三百亩薄田,原本光景过得不错,在左邻右舍的农户中,也算上等人家,虽然人丁不旺,几代单传,但日子也红红火火。
却不想飞来横祸,一个月前,女儿女婿及请了几个帮工去郊外田地做活,却遇到三四个军汉,不但玷污了陈老大的女儿,而且驱散其女婿和帮工时因为他的女婿不肯走,还被其中一个军汉一刀给砍了。
赵老太公本来就晚年得子,夫人早亡,生子的妾侍也难产而死,现今听得儿子被谋害,赵老太公悲切下,也一命呜呼。
又因为那些军汉都是便装,只听那些军汉互相称呼,知道里面有个叫刘三的,陈老大想告官都无从告起。
不过军汉虽然是便装,但外地口音,又能成群结队进出华州城,不是城中军汉又是什么人?
陈老大说起这些,又是贼王、潘贼、贼兵的一通乱骂。
而听到陆宁编造的身世,他便要陆宁留在这赵家就是,恰好现今也需要个长工。
虽说原本每户中人口的变动,左邻右舍数家都需要做保,但近来混乱,你只说是我郊外远亲,两个月前就进了城就是。
陈老大更压低声音呸了声,说现在哪还有人管此事?自己亲家赵老太公本来是此处坊正,可被贼兵害死儿子,他自己也气死。自己去告状,无人理会,但官家衙役,也早就不来这片,就怕看到自己。
陆宁听得这些,随之改变了主意,答应陈老大,留在此间做工。
此处不起眼,土房多,自己夜间想行事也方便,倒是不错的藏身所在。
不过大早上,陈老大就来唤自己喝酒,陆宁琢磨了下,倒也点头。
就在前院左厢土坯房里,陈老大很快就弄了几块花生,烫了二两烧酒,当然,现今的花生并不是陆宁认知中的花生,而是一种芋头。
陈老大酒量很是不行,一杯酒下肚,就碎嘴念叨,说其实家里现在根本不需要什么长工,田里粮食都不是自己的了,一律要充公,还需要什么长工?但你是我救命恩人,我不能让你在外面饿死,看现在情形,只怕很快城里百姓的粮食就会吃紧,就说这赵家吧,原本存粮,也几乎全被征去,虽然家里藏了些,但看起来,也就够两三个月,何况别人家?
陆宁听得点头,这陈老大,倒是个明白人。
“爹爹,大早上又喝酒?!”清脆的声音,门帘挑起,走进来一个少妇,中上之姿,面容姣好,身材也算苗条。
“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喝酒还能干嘛?!”陈老大翻个白眼,“你姐姐怎么样了?”
“还不是那样?”少妇轻轻叹口气,又打量着陆宁,微微屈膝,“多谢你救了我爹爹!”
陆宁笑笑,“言重了。”
陆宁听陈老大念叨来着,这是他的小女儿,从出了事,就住进赵宅一直陪着姐姐。
看着这些人,陆宁突然感觉,自己困城不攻,要引赵匡胤前来增援,甚至自己现今潜入城中,首要目的就是烧了华州城中的粮仓,是不是,对城中百姓,太残酷了?
如果不接触这些活生生的华州城中居民,却也不会有如此感慨。
不过,该做什么,还是要做。陆宁心中轻轻叹口气,只能用“为了明天更好”这种借口来麻醉自己了。
第二百章 火起
华州刺史衙门已经扩建为永兴军镇帅府,也就是永兴军节度使、华州刺史潘美的行署。
华灯初上,衙门厅堂中,潘美还在与人议事。
掌书记沈义伦、推官宋琪都是当今名士,此刻都面有忧色,自是因为齐国在休养生息几年后,齐天子再次亲征西北,显然准备一鼓作气平了秦地。
而且齐国说是休养生息,但扩张的脚步却一直没有停下,南平马楚已经尽皆归齐,甚至听闻还平定了西南鬼蛮地,而且根本没有大动干戈,好像是仅仅千名军卒入矩州,不知道怎么合纵连横下,不但河东土蛮河北播州,甚至矩州鬼蛮都尽皆臣服。
加之齐国商贸发达,农垦又有许多革新,又垄断江北盐业,国力蒸蒸日上。
以秦地军力物力,已经根本不可能和齐国抗衡。
不过,齐国也有软肋。
齐帝陆宁,便是在座的潘美、沈义伦、宋琪等人,心下也不得不承认,这位齐天子,实在已经有了当今天下之主的气象,数次亲征,未尝败绩,这更使得齐军骄横无比,就好像,齐天子麾盖所在,任何敌军都要望风披靡。
齐天子,就是齐**马的军魂,是齐国殿前军及诸大营禁军的精神支柱,也是他们认为自己战无不胜的信仰。
不过,齐国的软肋,也在这位齐天子身上。
他太骄傲了,骄傲的不可一世,昔年之楚霸王比起他的骄狂,都是小巫见大巫。
现今沈义伦和宋琪就在分析,这齐天子,是不是真的就想用河中军和殿前军征伐秦地。
至于从邓州袭西北的那几千神威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这种可能性很大。
看来,齐天子甚至骄傲到,征伐秦地,准备仅仅动用陕中道一道之资源,使得其他齐国领地,几乎不会受到这场战事影响。
当然,这也是因为,齐天子要防范北国契丹和汉国,同时也要压制江南、吴楚的反抗之心,是以,其他诸边大营和京戍大营,却是动也不动。
不过,这也未免骄狂的有些过份。
如果齐天子真的就用河中军和殿前军攻伐秦地,那么,秦王绝对有一战之力。
而且,胜算应该不小。
但问题是,燕国公赵光义,正在伐蜀,而且麾下将领军卒,抢掠兴元府时吃到了甜头,根本就不愿意回军,尤其是回来又要面对强大的齐军,就更非他们所愿,反而都摩拳擦掌要攻下成都府。蜀地天府之国,富裕繁荣,偏偏军甲羸弱,便如一只纸老虎,被捅破了气后,使得征蜀的秦军将领士卒,都如野兽般红了眼睛。
现今燕国公正与蜀军在俗称剑阁地的剑州一带鏖战。
“燕国公真不能尽快回军么?”宋琪无奈的问。
潘美心下叹口气,脸上不动声色,“征蜀正急,急切回军怕被蜀军反袭,招致不必要的失败。”
这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诚然,两军交战,急切回军是容易被对方追击而损失惨重,但秦军不好回军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军中将士良莠不齐,已经不太好控制。
这几年征募了大量军卒,因为秦王参与了邻近吐蕃部落的争斗,迁军卒去军垦青唐城,也是为和齐军交战失败丢失秦地而去西域经营做准备,但也因为如此,秦地只能横征暴敛,如此才有人力财力迁去开发青唐城,也正是因为此,军纪败坏的风气已经弥漫全军。
想当年,秦王何等意气风发,军纪又是何等严明?
但此一时彼一时,现今的秦军,很多部戍,简直和流寇一般的作派。
若不如此,秦王的西迁之举,根本就难以维持,征募的壮丁,早就流亡。
“那秦王殿下,是什么打算?”宋琪又问。
潘美心下苦笑,秦王本就做好了西迁去经营西域的准备,正因为如此,不管秦地也好,蜀地也好,才纵容军卒劫掠,掠夺收缴的财富,也会运送去青唐城。
青唐城,距离秦地千里,青唐城西南就是当年吐蕃国势力范围,现今是吐蕃各部割据。
便是盛唐时,也奈何不得吐番国,只能以和亲之策怀柔相处。
秦王便是准备,再造一个吐蕃国,虽说吐蕃地寒苦,但这也是最无奈之中的上上之策了。
当然,便是潘美,也不知道秦王能不能成功,主公虽然天纵神武,但孤军深入,便是如何合纵连横,想令吐蕃各部臣服,联合起来抗齐,也实在是天大的难度了。
不过,以齐天子不愿意劳师动众远征的作派,秦王率部众在吐蕃苦寒之地偏安,应该能做到。
说起来,秦王也真是大决心大毅力了,有史以来,还没有哪位中土的诸侯,愿意逃去苦寒之地另觅出路的,后世有没有,就不得而知了,至少秦王,是有史以来第一人。
宋琪见潘美不答,摇摇头,得,传闻秦王早就准备西遁,看来不假。
沈义伦叹口气,“令人寒心啊!”
看来,秦王的策略就是令华州挡住齐军,能挡多久挡多久,华州军,就是炮灰。
征蜀的士卒,同样是被放弃的棋子。
只怕现今华州的意义,就是为秦王等待蜀地劫掠的财富创造时间。
而京兆府长安城中秦王的两万殿前亲军,才是秦王真正的根本,会跟随他西迁青唐城,听闻殿前亲军家眷,本就是陆陆续续迁去青唐城的民户中主要成员。
也就是,面对齐天子,秦王竟然没有了一战的勇气,一直在做西逃的打算。
“都护,但现今齐国伪主如此骄狂,仅仅带数千亲军在华州耀武扬威,便是河中军,也刚刚进行战备,难道秦王,就不想趁此良机,诛杀齐主?如此天下大势必然逆转,又何必去西域苦寒之地?”宋琪叹息着问。
潘美点点头,“我已经给殿下去了密信,殿下定然……”说着话,微微一怔,看向西侧,西侧窗外,是高驻的院墙,方才就有些明亮,现今却是越来越亮。
“不好!”潘美霍的站起。
外人有人高呼:“仓粮烧了!着火了!”
西侧墙外,原本就是刺史府衙常平仓和义仓所在,刺史府扩建为帅府,粮仓处又加筑了几座军仓。
“镗镗镗”锣声震天。
潘美和沈义伦、宋琪匆匆来到仓廪大院时,数个粮仓,都冒着火光在燃烧。
仓廪院中,横七竖八都是尸体。
说起来,粮仓并不是那么容易能点燃的,便是由火油做引,也要慢慢燃烧,能看到火光,说明已经烧的比较大了,而且,已经烧了很久。
看着满地的尸体,潘美都要气疯了。
很显然,烧仓之人对仓廪库兵换班时辰都了如指掌,刚刚换班就下手,无声无息杀掉数十名库兵,然后点火,等着粮仓慢慢燃起。
如果不是对方已经潜进来观察了数天,就是有内鬼!
显然,定然是出了内鬼!
也肯定和管理仓廪的官吏有关,这才能无声无息杀人,且进出戒备森严的帅府。
贼子,多半还在府衙中,就是府衙中未走的,某个官吏。
不过现今,自然救火要紧。
粮仓失火也并不难救,因为谷米本就是难燃之物,便是烧过的,分发给军卒百姓也不是不能勉强吃,只是救火时,免不了大部分粮食要过水,那就容易发霉变质,但还是那句话,军卒百姓,也不是不能吃。
潘美正思忖间,却见几名军卒脸色惶惶的跑来,“都护公,水井被石头堵上了!”
潘美大怒,直想砍了他们脑袋,“搬开就是!”
军卒结结巴巴说不清楚。
潘美知道事情有怪异,忙去隔壁院中水井处看,才见巨石是横在了水井里面,不上不下,正堵着井口,木桶便下不去。
令人拿最粗的麻绳来,吊人下去,麻绳捆了石头往上拉。
折腾好半天,石头终于被拉上来,但粮仓的火,却已经越发大了。
这是真的燃着了,高温之下,人都不好靠近,一桶桶水泼过去,真正是杯水车薪,极度的高温,莫说粮食,便是粮仓之砖石好像都烧得通红在融化。
第二百零一章 乱战
“阿大,你好像瘦了许多!”
站在土院中,看着远方烧红了半边天似的恐怖画面,陈老大瞥着陆宁,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陆宁咳嗽一声,说:“是吗?”
贴身绑着数十个大小水囊,里面都是火油,刚刚全用光了。
“爹爹,你说,是不是齐军破城了?”陈二娘忐忑的问。
“要是就好了,可惜不像!”陈老大叹口气,也就忘了纠结陆宁的身材。
陆宁揉揉鼻子,自己一直等到火烧得差不多才离开,临走的时候,可是见到了匆匆来的潘美,只是入城带的全是火油,也没处放弓箭和箭囊,倒是便宜他了。
不过也没想到,潘美竟然大摇大摆住在帅府而不是军营中,早知道这样,就不带火油,而是带弓矢进来了。
看来自己刺杀中原将领,还是太少了,几年之后,他们又忘了沂州那些将领是怎么死的。
当然,从某种程度,这也是好事,刺杀一个潘美,意义不大,他们越是淡忘自己的刺杀本事,将来越有奇效。
“进屋吧进屋吧,今晚,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遭殃了!”陈老大深深叹息着。
陆宁却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和陈家一家相处,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战争对平民的残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对陈老大笑了笑:“大叔,我走了,你就当没见过我。”
这几日都是深居简出,刻意没和外界接触,只是晚上去帅府粮仓踩点观察其哨位轮值规律,是以,并没有别人看到过自己。
陈老大微微一呆,“你,你要走?你去哪里?”可是转头间,却已经不见了陆宁身影。
陈氏也是一呆,惊道:“他,他是人是鬼?”
陈老大茫然摇头,隐隐觉得,这文阿大,好像,并不是他自己说的那样,但是,还是不要多想的好。
“进屋吧,进屋!”陈老大催促着小女儿,两人进土屋。
……
“嘭嘭”,陆宁手起刀落,两个军汉惨叫倒地。
这是一处阁楼上,地上血泊中躺了四五个军汉,此外还有一名锦衣老者,同样已经气绝身亡。
陆宁手中钢刀,是抢的这些军汉的。
架床帷幔中,一名衣裙散乱的妇人瑟缩在里面,正拼命掩盖半露的白兔。
陆宁走到阁楼窗前,推开窗子,外面就是宽阔的东关大道。
本来想寻个城中中心位置的观察点藏身,却不想,华州城内,已经混乱无比,搜城军卒甚至借机劫掠,遇到反抗,便即杀人。
听到这处阁楼上隐隐传来的惨叫和哭喊,自己上来看,惹不住出手。
远方,节度使方向,火光渐渐暗淡,显然火势已经被控制住,粮仓,本就不是那么好烧的。
陆宁思量了一会儿,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了一只钻天猴,又摸火石火绒,才想.asxs.燃最后一个粮堆时,自己顺手将剩下的火绒也仍进了里面助燃。
房内灯台旁,也不见火石火绒。
“你这里有点火之物吗?”陆宁问。
帐幕中妇人,极快的下床,跻拉上绣鞋,小跑两步,到了桌案前,回来时又是小跑,到陆宁面前将手中火镰、火石、火绒送上。
月光下,她倒是很清秀的一名少妇。
她虽然怕极,但显然见过世面,知道现时情形,而且很清楚的知道,虽然这个黑衣人救了自己性命也使得自己免受屈辱,但好像他也不是什么正当人家,是以要小心应付,免得激弄了他,怕也有性命之虞。
陆宁击打火石,力道请准无比,只一下,便恰好有个火星落到火绒上,令火绒冒起烟来。
走到窗前,陆宁点燃“钻天猴”,伸手出窗,吱一声尖叫,钻天猴升空,在半空清脆炸响,冒出一团火光。
虽然城中人声鼎沸,但城外不远处的哨探,看得到听得到这信号。
然后,陆宁就站在窗前,静静的等。
没想到,华州军军纪已经如此败坏,也没想到,粮仓被烧,会令城中如此混乱。
思量了一番,陆宁有了决断。
粮仓如果被点燃,一旦令城中大乱,殿前军攻城,也是计划之一。
甚至潜入城中的前一天,华州城下地道已经被挖好,火药都堆积好了,只等信号。
当然,因为这个计划本来就是备选,而且,多半用不到,是以,不可能有军卒一直等着点燃引线,更不可能殿前军一直整装,等待自己信号攻城。
是以,信号发出,好半晌没有动静。
“多谢壮士救命之恩!”妇人在旁侧小声说。
她应该是那死去老者的妾侍,但却都没在老人尸体前掉一滴眼泪,也可见两人根本没什么感情,女子也甚为心狠,当然,惊惧之下,生命时时刻刻都受到威胁,被吓得完全失去了常理上的判断,只想求这黑衣人不要伤害她也是人情之常。
毕竟,遭遇官兵掠财杀人,她更险些被玷污,随之又冒出个黑衣人杀官兵救下她,便是再怎么见过世面,现今怕平日里的常识已经粉碎,脑袋都失去了思考能力,更不会想以后会怎样,比如房间有官兵尸体,该如何善后。
“你躲起来就是。”陆宁挥挥手,只是看着东关大道,此时,有骑手正来回奔驰。
好像,也有骑手注意到了自己发出的信号,但一时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去的,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嗡”!虽然是闷响,但却惊天动地,大地也随之剧烈颤抖。
妇人“妈呀”一声,已经吓得跌坐地上,脸上全无血色。
东方,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陆宁微微一怔,显然这华州城,虽然险峻,但城墙厚度却不如那些大城,却是被穴地火药便炸塌出了缺口,却是根本不用再用火炮轰击被埋火药炸过的墙段。
东关方向,有快马奔来,从楼下飞快驰过。
陆宁握紧手中钢刀,静静的等。
东城方向,喊杀声震天。
过了好一会儿,西方,一队铁骑飞驰而来,
陆宁静静的看着,盘算着距离,速度。
当这队骑兵即将到阁楼下时,一团黑影突然从天而降,事发突然,这队骑士根本来不及任何反应。
“嘭”陆宁正好落在骑士中,一名黑甲将领的马背上,军马嘶鸣一声,前腿一软,踉跄前行,险些失蹄跪下。
那将领挣扎,却被大力钳制,一时根本挣不开,头盔也猛地被打掉。
“嗤”,陆宁手中钢刀,冷酷无比的在失去头盔护颈甲保护的将领脖颈上用力一抹,手一抖,将领已经滚落马下,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脖颈间鲜血汩汩而出,显见已经不治。
从陆宁出现到将领被杀,只是须臾时间,其余骑士甚至刚刚反应过来,却见那黑影已经嗖的窜入旁侧街巷中,很快消失不见。
撕心裂肺的怒吼,来自将领的贴身卫士。
但是,突袭之人,早已经消失不见。
“潘都护被杀了!”
“潘都护战死!”
这个惊人的消息,立时在华州城,扩散开来。
第二百零二章 雪恨
粮草被烧,主将被杀,城池被破,华州军好似瞬间便溃败。
齐军殿前军攻入城中后,华州军立时兵败如山倒,甚至很多军卒,本来就乱糟糟搜城呢,趁机掠财的更不在少数,现今都成了无头苍蝇,哪怕副使李輥和掌书记沈义伦等奋力组织抵抗,但也一触即溃。
尤其是,齐天子金黄麾盖所在,虎贲营重骑簇拥下卷起的黑云,扫荡着华州城内每一处还在抵抗的据点。
十几个骑兵,击溃数万乌合之众都不在话下,华州军现今,和乌合之众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
天泛鱼肚白的时候,在华州刺史府前广场上,站了二十几个人。
刘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带到了这里。
齐军破城,那威势,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令他几乎吓得尿了裤子。
刘三乖乖的和都头李大一一起,全无抵抗的投降,与其他降兵一起,大概有万余人,都如待宰羔羊般被圈在东城门处,根本没多少人看管,却也没人敢反抗。
随后他们又被命令,按照原本华州军建制的军、营、都站在一起。
刚刚,便有数十个齐国吏员来登记姓名造册,等登记完毕,姓刘排行第三的,就被喊出来,包括“刘三”的上司亦或下属或是同僚,总之要刘三选一个和他相熟的人,就好像具保一样。
刘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便选了李大一,很多时候,他还是很信任李大一的。
齐吏来登记造册,却也没人敢胡乱编造姓名,一来没什么用;二来成建制的被关在一起,都是熟人,万一被人揭发,怕性命不保。
刘三同样没觉得有隐瞒姓名的必要,更别说,他知道都中本来就有几个人看他不顺眼,如果自己隐瞒不报,怕这几个家伙会使坏。
然后,他和李大一便被带来了这处广场的,一共有十多个刘三,其中有的刘三已经白胡子拉茬,又有一名军虞候,名叫刘秣,悍勇善战,花名拼命刘三郎,因为姓刘家中排第三,也被带了来。
李大一愕然看着刘秣,虽然两人都属华州军,以前却从没遇到过。说起来,两人是老相识了,昔年都是秦王的铁甲重骑中一员,而且是铁哥们,不过汴京之战后,就再没遇到过,刘秣当初应该没被齐军俘虏,而且,拼出了军功官职,却不想,现今他也束手就擒的投降?
刘秣也看到了李大一,诧异之余,摇头苦笑。
刘三突然心就抽抽起来了。
从府衙中,走出几个人,其中有两个,隐隐有些面熟,这令他觉得事情和自己有关,只是一时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那两个面熟的人,他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里见到的了。
……
陈老大晕乎乎的,方才,突然有齐国官员到了他家,说是,看能不能找出曾经奸污他女儿杀了他女婿的凶徒,又令他喊上当时被驱逐的那几个佃农做人证辨认凶徒。
现今,看着面前那些蔫蔫的更大多数眼中都有惊惧神色的穿着秦军号服的汉子,陈老大咬着牙,真希望,那些凶徒就在他们之中。
“田指挥,如果找到凶徒,真能帮我女儿女婿报仇?”陈老大有些瑟缩的问站在他旁侧的田姓指挥使,就是这位田指挥,来的他家里,带来的令他现在还迷迷瞪瞪的消息。
田钦祚点点头,“当然!”
他心里对这些农夫自不屑一顾,但圣天子交代下来的差事,自要耐着一百二十个性子办,还要办得漂漂亮亮。
“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陈老大惶恐的,不知道该怎么问。
田钦祚笑道:“也许是陈大哥你见到了什么贵人不是?”
田钦祚也根本不知道原因,想来是圣天子在城中见过这农人,对他遭遇有些同情?
圣天子几时进的华州城,领了多少人进城等等,田钦祚一无所知。
或许,只有贤妃娘娘和陆殿司才知晓。
田钦祚只知道,圣天子破城后,阵斩秦军骁将,也是秦军一方统帅的潘美,简直让人,已经不知道怎么表达惊叹和敬仰。
只能说,这主公,自己实在是跟对了,闭着眼睛,都能打胜仗。
那边陈老大听到田钦祚的话,猛地一呆,立时想起了,昨晚还曾经和自己在一起的那叫阿大的青年,他消失不见后,齐军就开始攻城。
难道?
陈老大不敢再想下去,直觉便知道,这件事,自己要咽进肚子里,就如“阿大”所言,当没见过他。不然,“阿大”自然会出现来见自己。
正胡思乱想,突然变成乔家两兄弟都齐齐的大喊:“就是他!他就是凶徒!”
刘三腿都软了,终于想起来,是什么时候什么场景下,见到的这两个农人了。
“收押!将这李大一也收押审讯,给刘三用刑,令他供出同伴!”田钦祚大喜,要找的凶徒在降军里,那真是再好不过,总算是帮圣天子,办好了这件差事。
田钦祚又朗声道:“贴出安民告示,华州诸民,所受冤屈,十日后,都可来华州刺史衙门申诉!”
另一边,陈老大呆呆看着那已经双腿瘫软被架着走的“凶徒”,一时精神有些恍惚,就是他,玷污了自己女儿杀了自己女婿吗?以前想起,自己恨得牙根痒痒可又有些恐惧,担心“他”再找上门来。
这是,这种恐怖,从来不会在女儿面前表露罢了。
而现在,这个曾经令自己做梦都害怕的恐怖人物,却和死狗没什么两样。
肩头被轻轻拍了一下,转头,田指挥正微笑看着他:“放心,他的同伴肯定和他一都,那么,不是被杀就是被俘,肯定能令你怨仇得雪,他和同伴明正典刑的时候,你可以去法场看他怎么受刑。”又笑道:“你的怨仇,可是上动天听的!圣天子亲自下旨令我来办。”如果找不到那刘三,这些话,却也不必说,影响圣天子的威德。
陈老大一呆,原来那“阿大”,竟然能在圣天子面前进言?而圣天子,因为自己一个小小猪狗不如的人物,竟然会专门下一道旨意令高官帮自己报仇?
陈老大看向刺史府方向,眼眶很热,再忍不住,终于跪倒,嘭嘭的磕头。
……
刺史府厅堂,陆宁正看着陆青紧急送来的斥候军报,微微蹙眉。
在五十里外,斥候发现赵匡胤军马,其已经就地扎营。
显然,赵匡胤得知自己仅仅几千名殿前军在华州城下耀武扬威,又探得河中军真的还没有离开河中大营。
是以终于忍不住领精锐亲军前来,想在华州城诛杀自己,逆天改命。
不过,他自然想不到华州城突然就被破城,但他的军马已经行在中途,如果马上退却怕不明情由的士卒恐慌起来引起混乱,甚至根本没有敌人的情况下都可能溃散而逃。这种先例,历史上不是没有过。
如果再被自己派出骑兵追击掩杀,那必然大败特败。
而暂时扎营稳一稳,便是退兵,也会从容。
而且,他也肯定在盘算,要不要趁自己立足未稳马上攻击华州城,毕竟华州城昨夜刚破,现今城内必然一片混乱,更有许多降军,只要他来攻城,多半就会哗变。
他的精锐亲军,根本不是华州军可以比拟的,他应该会觉得自己有一战之力。
在自己看军报的现在,赵匡胤不管是退兵还是要进击,应该已经正在行动。
第二百零三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一)
黄昏,夕阳西斜,整个华州城和大地都仿佛笼罩在金色光晕中。
华州西城城头,齐天子金黄旌旗迎风飘扬。
城门内,便是马匹也披着黑色具甲的虎贲重骑汇聚成一条黑流,狰狞面甲骑士,一个个冷冽无比,骏马偶尔打着响鼻,除此外,便是肃杀无比的沉寂。
这种冲天的肃杀之气,令城头的李大一、刘秣等降兵无不心下惴惴,他们都见识过,这些死神一般的重甲骑士们,冲击敌阵是如何的无坚不摧,收割人命又是如何的恐怖。
城西里许的略高地形上,黑压压殿前军团集结成阵,巨盾兵、陌刀阵、弓手层次分明,再往里,便是从城墙上,都看不清楚了。
又有弓骑,分列其后方两翼,随时准备策应高地上的军团。
当肉眼可见的方向,一列列秦军甲卒进入视野,越来越多,黑乎乎仿佛看不到尽头,李大一、刘秣都紧张的握紧了手中弓弩,手心都有些冒汗,他俩对望一眼,作为当年秦王的嫡系亲兵,他俩比谁都清楚,现今面对的是,来自京兆长安城的秦王的精锐,秦王,便是来寻齐天子决战的。
两人对望之后,又都不由自主看向不远方城楼上,那高高矗立的,雪白锦袍金冠雕翎的身影,身影仿佛给人一种不真实和飘渺,是齐天子,他就静静的站在城头,望着渐渐进入战场的秦军。
两人都有些荒诞的感觉,就在昨夜,他们还是刚刚被齐天子亲军击溃的阶下囚,现今,却要和齐天子并肩战斗?!
而且,是真的并肩战斗,归降并和齐天子守在西城城墙上的降兵,有两千余。
就在今天早晨,他们这些降军被聚拢,有齐军官吏来宣讲,言道长安的秦军来犯,本该将他们充作肉盾,驱赶他们冲击秦军军阵,但大皇帝仁慈,不愿意如此做,又给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问谁愿意卫护大皇帝,守华州城,愿意的举手。
万余降军,几乎人人争先恐后举手,就怕举手晚了,成了齐军驱赶来冲击秦军军阵的牛羊。
说起来,这些士卒虽然很多并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但只要上过战场或对战场事有些了解的,也知道,齐吏并不是危言耸听。
就现在情势而言,秦军来袭,他们本来很大可能就会被齐军用来当肉盾,驱赶着去冲乱秦军阵型。
因为齐天子殿前军,虽然各个骁勇以一当百,但毕竟人数好像不多。
长安的秦军主力来战,齐天子殿前军必然全力以赴。
抽调人手来看守他们这些不稳定因素?那就远不如驱赶他们上战场,在后如射杀牛羊一般弓矢乱发,令他们只能逃窜,去冲击远来的秦军大队。
而现在,如果不赶紧举手表态,怕回头就成了肉盾。
尔后,齐吏又按本来造册,将上过战阵的两千余人唤出列,又问,有谁你们不愿意做你的伙伴,不愿意将后背交给他?
已经被洗清嫌疑的李大一,因为做过俘虏,受过齐军的“教育”,很明白齐吏的意思,首先站出来,点了两个人的名字,都是他那一都的,一个是因为胆小如鼠,一个是因为凶残无义,上了战场,凶残些的战友自然不会不受欢迎,但如果不但凶残,还可能背后捅刀子,那就截然不同了。
在李大一带动下,有两百余人被剔除出来,都是被多人点出名字的。
如果不是真的早就不得人心,在此情形下,也不会被人点出名字。
然后,剩下的两千余人,就被分发武器,齐吏更言道,以前你们军纪败坏,也并不都是你们的错,是从秦贼王到贼官贼将祸乱秦地,就算你们中有罪责的,只要不是十恶不赦,此次都可以戴罪立功,但如果有自认不赦之罪的,现在可以自愿退出,免得战后立功下还被砍头,便辜负圣天子之意。
好像就是从今日起,齐人开始称呼秦王为贼王,称呼其文臣武将,全部冠以贼字,而不再以前一样称为“伪”,也就是,齐人已经将秦军及其政权,正式定义为流寇一般的角色,对秦王之轻蔑,已经可见一斑。
在场降兵,也没人觉得这称呼不妥,好像秦地百姓,已经有这般称呼的了。
至于齐吏的倡议,自然没人退出,便是真有如刘三一般的恶徒,也不会退出,而是希望此战之后,能得到赦免。
毕竟,这一战,除非齐天子兵败,不然他们也没什么危险,刚刚投降的降兵,还真能被派上战场么?不说临阵哗变之类的,就说上战场做什么?卫护齐天子殿前军的某一翼?自己等愿意,齐天子殿前军也不放心啊,自己等的战斗力,齐天子殿前军不怕自己等被瞬间击溃?那不成添乱的吗?
可是,却不想,他们却真的上了战场,而且,是和齐天子一起,站在了华州城西城城头。
齐天子可能是在唱空城计,因为站在城头上,看得清楚,壕沟前数百步外高地,圣天子殿前军集结成阵,秦军如果不击溃齐天子殿前军而攻城的话,很容易侧翼遭到攻击。
不过,西城城门及北城城门内,那集结起来肃杀冲天的重甲虎贲骑士们,又令降兵们隐隐知道,齐天子应该,不仅仅是唱空城计那般简单。
但不管怎么说,齐天子孤身一人,和他们这些降兵站在华州城头抗拒来袭的秦军,令人感觉是做梦一般,好像,不怎么真实。
西城城头,石块、垒木、箭矢一堆堆的,华州城这些防御军械,极为充足,昨夜之战,根本没消耗什么。
其余的降兵,又有两三千人,被选出来搬运军器,剩下的,则修葺了一天的东城坍塌处,凑合着堵上了那处缺口。
现今这四五千人,还是被命令在东城门处,等待战事结束,便会赦免无罪者回乡。
虽然没人看守他们,但也没人敢动,谁也不知道,有没有重骑或弓骑在旁窥视,那怕仅仅二三十骑,就算他们一窝蜂哗变,那也是被屠杀的命运,所以,就是少数人做好了趁乱逃走的准备,但现时情形,也只能看战事进展如何。
而且,帮着齐人做了一天的活后,好像,从心理上,便觉得不需要逃走了。
更别说,又有李大一等现身说法,加之以前就听闻过,齐国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杀俘,如刘三等下场,就是另一回事了。
现今反而有些降兵,暗暗担心秦王军马进城,那他们如果不趁乱逃走的话,只怕反而会被秦王军马屠戮。
第二百零四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二)
枪阵林立的军卒簇拥中,赵匡胤远远眺望着华州城及城前高地上结阵的齐主殿前军,问旁侧将领:“你怎么看?”
旁侧将领刚刚三十岁,叫曹彬,年纪轻轻,却已经是秦王亲军的都虞侯,其骁勇善战,且长于谋略,据说幼时抓周,他就一手抓干戈,一手抓方印,对旁的玩具不屑一顾,乡间传为奇异。
曹彬此时眉头紧锁,
齐主狂傲,所以他的用兵意图,便不能从常理推测。
如果依照常理,齐主殿前军,本来就该龟缩于华州城内,等待河中援军。
但秦王就说,齐主必然不会如此做,而是自高自大,不但会领亲军和自己决战,而且,多半还会有勃勃野心,要一举吞了我的精锐之师。
也正是如此,秦王在得知华州城破,三思下却不退兵,而是令军马缓缓而行,决心和齐主决一死战。
汴京之战,秦王输在对齐主及其亲军认识不深,这次,却不会了。
“城头上,真有齐主?”曹彬蹙眉,看着黄昏下,那城头猎猎飘舞的旌旗。
“你以为,那不是他么?”赵匡胤也眺望城头,看着那隔得甚远但也极为醒目的黑色旌旗中的一抹金黄色旗帜,心,微微的跳动有些加速。
“和他守城的,又是哪里来的军卒?”曹彬有些不解。
华州侧翼结阵的军团,看人数,除了其重骑兵不知道埋伏在何方,怕是齐主殿前军精锐尽出。
城头上影影绰绰的士卒,总不会是那些重骑下马,在城头和他守城吧?
“随便找些百姓装扮,其余便是稻草人都说不定!”赵匡胤笑了笑,“他自恃武勇,就是孤身一人,也敢站在城头,巴不得我们全军去攻击他,如此,他的殿前军就可以攻击我方侧翼。”
“那,我们全军而上,击溃其亲军?听闻他用了数年时间,打造的这支亲军,如果能将其亲军一鼓而歼,他从此少了依仗,其各处军镇,也未必就和他同心。”曹彬咬了咬牙。
赵匡胤点点头:“按理,是该如此,但他又经常行诡变之术,说不定,其亲军又有什么诡异的名堂。”
曹彬呆了呆,心说那要怎样?
“我就遂他的意!看他是不是金刚人!”赵匡胤冷冷一笑,“传令王审琦,率右翼结阵不攻,韩重赟率左翼绕城,攻击其北城,中军骑兵,绕坡攻击其坡后弓骑,其余士卒,强攻西门!我看他有多少神射的力气!”赵匡胤咬了咬牙。
旁边传令兵,立时飞驰去传令。
野战,双方斥候互相侦查下,都对对方的结阵情况一目了然。
秦军两万人,其中左右翼各五千,中军万人。
秦王的策略就是右翼军马,结阵牵制土坡上的齐主殿前军,并不攻击,而是采取守势,如果齐主殿前军下坡攻击,右翼来抗拒其锋。
中军骑兵,去袭击齐主殿前军土坡后的弓骑,也是一种牵制,齐主殿前军的弓骑为轻骑,马匹都是契丹最上好良驹,本就难以追击,但在己方骑兵的战术压迫下,其弓骑会被逐出战场,免得其四处游弋,骚扰己方的薄弱处。
“希望右翼,能守得住吧!你领卫卒,随时准备支援王审琦。”赵匡胤咬了咬牙。
显然他的心里,右翼能不能挡住齐主土坡上殿前军的长时间冲击,是这场战争的胜负手。
曹彬点头,又心中叹息,左翼军,也要自求多福了。
此次东来华州,秦王亲军并没带多少攻城器械,仅仅中军和左翼有些云梯,毕竟想不到齐州会破城,行军中途,斥候就来报,发现了来自齐州的溃军。
不过齐王摆出的阵仗,应该没多少守军,甚至除了西城上,其他城头好像没人一般,所以,攻城器械多少倒也无所谓了。
至于左翼,不过是去牵制齐主殿前军的重骑的。
战场形势一目了然,齐主重骑兵,肯定是在城内,随时准备冲击己方攻城步兵。
左翼绕城攻击其北门,就是逼得齐主用这支强大的机动力量来解围。
倒是中军,如果想绕行攻击其南门、西门,就要从那土坡下而过,很容易遭遇齐王殿前军一些花招百出的攻击,其重骑兵也会寻觅良机冲出来,攻击己方侧翼,齐主将殿前军摆的位置,战略意图是很明显的。
秦王殿下,则就是强攻西城门,看这自恃武勇的齐主,一个人能守得住一面城?
曹彬胡乱琢磨中,号角声四起,秦军各个军阵,开始缓缓移动,一个个黑压压的方块,渐渐分散开来。
……
西城城楼上,李大一和刘秣看着这一幕,手心都冒出冷汗,秦王精锐,和华州军乌合之众,根本不可同日耳语。
他俩又情不自禁看向城楼上静静矗立的那高大身影,自己等,真的能抗拒即将兵临城下的秦王精锐吗?
“怎么办?”李大一很小声的问,他和刘秣,站得很近。
“拼!”刘秣咬了咬牙,顺手,从足下箭矢堆里,摸出一支箭矢。
看着这一幕,李大一精神有些恍惚,以往,自己等,应该是城外那即将攻城的军卒中一员,如果是第一次和齐天子交战,可能会觉得齐天子骄狂荒诞,每每都是带领军卒来送死的。而但凡试过齐天子兵锋者,那就是截然不同的心情,惴惴不安,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而追随齐天子护卫齐天子身遭的兵卒,不管看起来是何等劣势,却热血满满,只觉得,只要跟在齐天子身边,就必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想着,李大一心下苦笑,是啊,自己终于也体验到这种心情了,现今,可不就是了么?
有那高高身影坐镇,只要奋勇作战,这场战事,好像,肯定就能赢下来。
很怪异的感觉,现今却真实的体验到了。
对,拼了!李大一仿佛看到了,自己追随齐军,光复家乡,再也不用每日担惊受怕甚至和贼兵厮混在一起的日子。
齐吏,整个中午用饭时间,都在跟他们宣讲,你们大多是秦地壮士,等驱逐了赵家贼子,你们要回乡安居乐业的便可以回乡安居乐,要追随圣天子建功立业的,那更是欢迎。
其实不用讲,李大一也隐隐已经明白这个道理,在被俘虏充入河中军时,他见识过河中府由混乱而渐渐恢复秩序,百姓安居乐业的一幕,只是故土难离,却不想,他千辛万苦逃回故乡,又被强行征丁。
他也想过,为什么故乡,就不能如陕中一样,百姓过上比较安逸的生活。
现在,他隐隐明白了为什么。
胡思乱想中,远方,突然杀声一片。
李大一回神,四下观望,却是齐天子殿前军和秦王亲军的第一次激烈碰撞,爆发在北门外。
第二百零五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三)
齐天子身边,只跟了一名扈从,他口中吹着铜哨,手中挥舞旗帜。
看到他挥舞的旗帜,城下令兵疾驰而出,口中发出急促的某种字节,早就侯在北门处的一营虎贲,立时如云般卷出,随后城门处守军,飞快吊起吊桥,紧闭城门。
北门外,立时杀声震天。
来攻北城的秦军左翼,每一都,都是枪三弓四弩三,也就是,百人队,枪兵三十弓兵四十弩兵三十,五都为一指挥,通常就是一指挥五百人结阵,通常的作战方式是,枪兵在前抗拒对方骑兵或近战兵种,弓手弩手在后射击。
但绕行北方来攻城,阵型不免为之松散,城中重骑兵风一般冲出,立时中路便被冲散。
秦军左翼指挥韩重赟怒吼声中,各个指挥慌忙结阵。
但中路一个指挥,已经在这瞬间就被虎贲重骑冲了个七零八落,散兵哀嚎声中,被重骑长矛戳得满地尸横。
不过其余诸指挥,结阵极快,更有无数散乱箭矢射出。
虎贲们根本不恋战,一个冲锋已经远去,箭矢纷纷射中空地。
这数百虎贲到了远方拨马,立时便散成几十个小队,寻觅着,能前后夹击某个秦军五百人阵的机会。
韩重赟见机得快,在他吼声中,两个五百人阵,渐渐收拢,靠近了携带云梯等登城器械的那两个五百人队,本来蠢蠢欲动已经向这个方向慢慢奔驰正要向军械队冲刺的虎贲数个楔形小队,纷纷放慢速度,缓缓而回。
但此时秦军左翼军,要想腾出空间攻城,显然根本不可能。
秦王在汴京之战,损失了几乎全部精锐骑兵,虽然到了秦地,又多方购买良马,甚至从定难军党项人处购买的良马款项到现今还未付清,饶是如此,秦军中骑兵还是比较金贵,现今都集中在中路,也正在和齐天子殿前军的那两营弓骑纠缠不清。
是以北路战场,一时有些怪异,秦军左翼,全是步兵,却想攻城,齐天子殿前五百虎贲,全是重骑,却是守城方,骚扰秦军,令其无法攻城。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起来。
……
“杀!”西城前,更加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响起。
一排排木板嘭嘭嘭落在壕沟上,扬起无数黄尘,秦军盾兵在前,护着扛着云梯的军卒,弓手弩手在后,拼命向城墙上射出弓矢,杀声中,渐渐靠近西城城墙下。
嗖嗖,耳边不时有弓矢飞过,李大一和刘秣,同所有降兵一样,都坐在城墙城垛后,也嗖嗖的向外射箭,其余降兵,大多也是如此,拼命拉弓射箭,但自然也不是看人去射,脚边全是箭矢,抓起来就向外射,哪管东和西。
饶是如此,一阵阵箭雨抛物线状斜刺城外,不时有秦军士卒惨叫摔倒。
城楼之上,陆宁手中箭如连珠,嗖嗖嗖,每一支箭矢飞出,城下都有军卒惨叫摔倒。
他全身薄甲,便是足上也被包住,加之距离不近,对方还没有箭矢能射伤他,只需躲闪射到脸颊方向的箭矢就是。
“噗”一声,李大一胳膊一凉,接着剧烈的疼痛感传来,侧头看去,胳膊已经中箭,这时大脑传来的痛感才令他哎呦一声,摔倒在地。
他是刚刚抓到箭矢拉满弓,向外射时自然不能再背靠墙垛,而是要转身向后让出角度,此时,就在秦军弓手的箭矢范围内,李大一也是在这时中箭。
李大一正要奋力挣扎重新靠回墙垛,从墙垛外飞进来的如雨箭矢突然有一支就到了他眼前,他刚刚泛起个念头,我要死了!
“叮”一声,一件物事挡在他面前,箭矢射在了这件物事上。
李大一呆了呆,定神看去,面前却是一件红色藤牌,清香袭来,李大一转头看去,银色甲胄包裹的玉手的主人,却是一名银盔银甲的女将军,英气勃勃,威风凛凛,仔细看时。实则女将军肌肤白皙,鸭蛋脸,娥眉星眸,甚是秀美。
李大一心脏猛地跳了跳,忙转头,不敢再看。
随之胳膊一动,已经被那秀美女将军拉起,拽到了墙垛后。
“自己能行吧?”旁侧刘秣大声问,李大一忙点头,顺手从腰间扯出一条布条,用力捆住胳膊伤口上方止血,这也是成为齐军后的新鲜事物,每人都有些小物事,可以临时处理下伤口,不至于因为小伤口引发大问题。
刘秣见他能动,便不再理会他,继续机械的重复靠墙垛,拉弓上箭,转身后退两步,向外射出,再靠回墙垛的动作。
或许战争真令人麻木吧,刘秣双眼血红,甚至都没注意,李大一身侧走过的那银甲女将军。
李大一处理过伤口,弯弓射箭是使不上力气了,单臂拔出钢刀,准备等对方云梯架上,登城时和对方厮杀,这也使得他有时间环顾四周,却见城垛后,已经有了一些中箭倒毙的尸体,有几名伤兵,被正缓步而行的女将顺手拎起扔到墙垛后,秀美女将全身贯甲,一对儿火红藤牌挂在胳膊上,并不太畏惧对方射上来的箭矢,她一路前行,走向城楼的方向。
这是谁?李大一一阵迷糊。
突然,耳边猛地闻听一阵欢呼,城外传来一片痛苦的惨叫,李大一一怔,却见弓手们一个接一个的站起,持弓在墙垛后站着射箭,他也忙挣扎爬起,站在墙垛后向下看。
却见外面壕沟前,突然燃起了一溜火海,阻断了后方秦军继续向前,而火海这边的秦军士卒,一片慌乱,又有恰恰在火海燃起时在燃火点上的秦军士卒,痛苦的摔倒惨嚎。
吱拗,城门洞开,虎贲营重骑飞一般杀出,火海内城墙下方的秦军士卒,立时成了待宰羔羊,本就混乱,此时被砍瓜切菜般,在重骑长矛下,根本没有丝毫反抗余地。
等火势渐小,虎贲骑已经飞驰回城,城门重新紧闭落栓。
城墙下,已经横七竖八,躺了数百具秦军尸体。
后方秦军士兵,攻势立时一滞,本来在前排的士卒,都有些畏惧,不敢再冲过来。
“嘭”,陆宁从城楼跳下来,正落在折赛花身旁,叹口气道:“我就是不想你看到这些。”
猛火油,也就是后世的石油,混合火药,干草,在壕沟前涂了很宽的一层,黑乎乎的,根本也看不出是什么,陆宁以火箭引燃。
猛火油刚刚传到中土,尚未受到足够的重视,要再过几十年,才会成为中原军队用来火攻的主要工具。
但陆宁自然早早的就用上了,而且,从越南南部的占城城邦交易来了不少,都是白菜价一般。
这次征秦地,殿前军的猛火油带的很足,就用在这次战事来说,从壕沟到城墙部位涂满是没问题的。
不过,陆宁觉得这种战术实在太过惨烈,才仅仅涂了一溜起阻断作用就是,虽然城墙下士卒终究还是都要被杀死,但死在重骑长矛下,比用火火活活烧死所受的痛苦,自然人道许多。
饶是如此,陆宁也不希望贤妃看到这一幕。
而且,战场杀人,虽说贤妃怕从小就耳闻目睹,但陆宁也不希望以后她再参与进战场的厮杀,就算她很本事,终究是个女孩子,喜欢战阵,在幕后练练兵,鼓捣鼓捣新鲜军械就可,真正上战场,还是能免则免。
所以,陆宁本来要她待在刺史府,但她终究还是来了。
不过,陆宁知道她,定然憋的慌,笑了笑道:“既然来了,就观战吧!”
眼见城墙下秦军被屠戮一空,壕沟另一边的秦军士卒瑟缩不前,城墙上,全是欢呼声。
第二百零六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四)
壕沟对面远远的秦军中军帅旗方向,突然响起呜呜的号角声。
壕沟后的秦军,终于又呐喊声中,冲杀过来,却是前面多了一名黑甲武将,正是殿前都虞侯曹彬,眼见这边攻势严重受阻,他便下马,来做了先锋官。
秦军军卒的士气,这才被重新提振起来。
“噗”,曹彬刚刚踏板冲过壕沟,正大步冲向城墙下,腿上突然中箭,一个趔趄,猛地摔倒,同时他身后一名士卒便被一支利箭贯穿胸甲,踉跄后退,摔倒在地。
陆宁摇摇头,对面这武将,中了流矢,却是救了他一命,这是他的命,自己便不射第二箭。
“差不多了。”陆宁嘴里念叨一声,随之喝道:“给陆青发信号!”
紧紧靠在墙垛上的传令兵便摸出火石火绒和一支钻天猴。
“啪”,半空一声脆响。
正列阵严防土坡上殿前军冲击的秦军右翼,突然就听土坡上几声闷响,接着,就见四五个火球从土坡上飞出,猛地向己方方向落来。
有军卒慌忙闪避,有军卒举盾牌要硬抗。
嘭嘭声中,有的火球砸到了人,传来几声惨叫,有的没砸到人,落到了草地上。
随之,四周呼一声起火,但火势很小,踩踏几下就能踩灭。
正当有军卒心中暗骂齐人又装神弄鬼时,突然轰轰轰轰,秦军右翼军阵脚下土地,突然接二连三的炸响,一时士卒惨叫哀嚎,乱作一团。
此处也涂抹了猛火油,但很薄,恰好能引燃埋在地中的轰天雷引线就是。
“杀!”土坡上齐天子的殿前军阵,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他们憋的一股气都快炸了,直到这时,才能尽情发泄。
巨盾一扇扇倒地,陌刀重步兵黑压压涌下土坡,如半扇形的黑色镰刀,猛地向乱作一团的秦军士兵挥去。黑色镰刀一卷而过,惨呼声中,已经不知道多少冤魂没了性命。
远方放风筝般和秦军骑兵缠斗,但眼见被秦军骑兵驱逐的越来越远的弓骑,突然变分作几队,远远的,却是向秦军后方的大道飞驰而去。
如果仅仅看路线,这些弓骑倒好似早有预谋,看似被驱逐的离战场越来越远,却正是奔着截断秦军退路去的。
秦军骑兵反应也快,瞬间分成数队,有几队去追击齐军弓骑,有几队则回防,支援本军右翼。
“杀!”西城门处,黑压压重骑兵奔雷般驶出,最前方,齐天子那银袍金冠甚为引人注目。
“嘭嘭嘭嘭嘭嘭”炒豆般连续不断的巨响。
正从土坡下经过要支援右翼的一队秦军骑兵,纷纷惨叫落马。
其余两队,惊得打马向东逃,离本阵越来越远,当然,很多骑手实际上已经控制不住自己马匹。
齐军抬铳,枪管很粗很粗,简直就是老套筒,所以,也很笨重,只能三人一抬,用支架固定,不管灵活性、移动性还是装填弹药的慢速度,及需要操作的人员,倒和小炮差不多了,但同时,也保证了其威力和射程,当然,就是一板斧,若没有掩护的话,在下一次装弹射击前,对方便是重步兵,也有充足的时间从进入射程开始,冲击到其面前。
但作为这个时代的非常规战术武器,却往往会起到难以估计的作用。
远远的王旗下,赵匡胤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那银袍金冠率领数百重骑兵在己方军中冲杀的老对手,乍一看,这个老对手,倒好像要陷入自己中翼军重重包围中。
可是,看看右翼迅速溃败的己方军马,看看左翼,齐军重骑,已经完全不理会己方攻击北门的军马,而是正轰隆隆马踏惊雷般冲来。
赵匡胤咬了咬牙,突然拨转马头,猛地打马向西奔驰而去,数十名亲兵,立时紧紧跟上。
西城城头,李大一、刘秣等军士,都傻傻的看着城下乱战厮杀成一团,但各处秦军军阵都在溃散的场景。
这场厮杀,好像,比他们想象中要轻松得多。
从黄昏战事爆发,到现在,夜幕也不过刚刚降临,怕是两个时辰都不到。
“李大一,咱们去抓俘兵啊!”刘秣突然回神,有些兴奋的喊。
立时旁边有个凶脸大汉响应,“好,好,去抓俘兵!”
刘秣看了他一眼,皱眉,这家伙,出名的凶残,虽然和他并肩作战倒是很放心,但和他一起抓俘兵?还是算了吧,这家伙最喜欢扒死人财物,这时眼见城下那许多尸体,还不心痒痒吗?
“令官公,我们可以下城去抓俘吗?”李大一恭恭敬敬问那方才为齐天子举旗吹哨的传令兵,对方年纪不大,很孩子气,但李大一也恭恭敬敬后面加了个“公”字的尊称。
传令兵微微一呆,没人给他下命令这些降兵可不可以去抓俘虏,久在齐军阵中,他时常听到的就是变通二字,现在来说,这些降兵下去帮着抓俘虏,真是再好不过,但没这样的军令,他的身份,又哪敢私自做主?
然后,他便瞥到了城楼上,方才圣天子站的位置,此刻静静站着的银甲俏丽身影。
他走上两步,躬身大声道:“贤妃娘娘,西城新入列州兵,可否下城抓俘?”
“你选半数继续守城,带其余人去吧!”清脆的声音,俏丽身影并没有回头。
“得令!”传令兵大声喊着,回头便吆喝:“以城楼为界,界北军士,随我下城抓俘虏!注意,擅杀俘者,死罪!战事未结束扒死者钱财衣物者,死罪!打扫战场时先到先得,争财物殴斗者,死罪!”
刘秣旁侧凶脸大汉听到这儿,舔着嘴唇憨笑两声,还好还好,战事结束,打扫战场时,老子又可以发一笔小财了。
李大一和刘秣以及附近能听到传令兵话语的大多数军卒,注意力自然和凶汉不同,却是都偷偷看向那城楼上清绝身影,原来,是贤妃娘娘,果然真是,也只有本朝圣天子,才会有如此妃子了!
被贤妃娘娘救助过的军卒,更是热血微微沸腾,方才,竟然是娘娘千岁的金手救了我的性命,自己这是何等的福分?想来祖坟上,已经在冒青烟。
李大一摸了摸被贤妃娘娘抓过的胳膊,这条胳膊好像都成了金玉一般珍贵,虽然现在想想,贤妃娘娘抓自己时手上包了手帕,自是抓自己等粗鄙军汉的避忌之物,现今手帕也已经扔掉,但胳膊就是感觉,好似不是自己的了一般,胸中更是心潮澎湃,久久不能自己。
众人在小传令兵带领下轰然下城墙时,李大一才猛地惊醒,忙追了下去,虽然很想回头,但终究不敢再去看城楼上,那令自己永生也再难以忘记的高贵俏丽身影。
……
奉天四年八月十一,齐天子克华州。
八月十二,齐天子与秦王会猎于野,赵匡胤兵败,亲军尽没,亲信将领损失惨重,凤翔军节度使、殿前指挥使王审琦、殿前指挥副使韩重赟战死,殿前都虞侯曹彬被擒,其余亲军将领,被杀被俘,难以计数。
第二百零七章 西安伯和昭庆公主
长安城,从安史之乱后数次被异族、流寇、乱军等攻破,大大小小焚烧不下百次,早已经不复昔日繁华。
虽然赵匡胤在此经营了几年,长安略微恢复了些元气,但也仅此而已,比之大名府都远远不如,更莫说比京师汴梁和南京扬州了。
不过,齐天子收复长安城,遂改名为西安府,立为西京。
长安早已经不适合做国都,莫说这座古城已经被破坏的大伤元气,其实便是盛唐后期,长安作为京城,巨大规模超级多的人口,要调动四方资源来养活海量官吏军民,就算粮食,虽然关中土地肥沃,但养活全天下最奢侈的海量官员贵族,也根本力不从心,一遇到天灾,就更要动用大量人力物力从远方运粮,更莫说其他必须的消费品了。
长安漕运的便利,比起汴京来,自是远远不如。
但是,长安城的位置,对经营西域来说至关重要。
从唐以后,基本上西域便处于失控的状态,真正的汉家王朝,再没有真正控制过西域,使得丝绸之路从此成为汉家的绝唱,反而成了阿拉伯人、***人等的天下。
长安城的衰落,中原政治军事中心的东移,与此有着很大的关系。
是以,陆宁才将长安,或者说现今的西安立为西京陪都。
关中土地肥沃,基础是很好的,只要不需养活庞大的官僚贵族阶层,未来未必不会重新成为中原和西域通商的.asxs.、中心城市,自己自要好生经营。
……
西安府的周主皇宫,现今自然成了齐天子的行宫。
当然,如今的西安皇宫,早就不是过去的大明宫,只是在被焚毁的旧址修建的一座小宫城。
赵匡胤华州兵败,回到西安根本未做停留就西遁,随之赶到的齐天子殿前军收复西安。
现今殿前军在此已经修整半个多月。
河中军,则扫荡秦地赵匡胤余党,闻听赵匡胤收拢残部以及召集愿意和他西去的军民,开始了他的千里大逃亡,目标,自然便是他早就迁去军民开发的青唐城了。
是以,秦地州府归降的速度极快,如西安北方的耀州、坊州、丹州、延州等等,齐军根本没有前去,河中军在以最快的速度向西及西北扫荡,而这些西安北方的州府,未见齐军踪影,已经主动改旗易帜归降。
当然,也有顽固之徒,如河中军一部现今围困的宁州,刺史王佼就拒不投降。
王大眼的五千神威军,则已经收复凤翔府,刚刚传来捷报,凤州在神威军兵临城下时也开门纳降。
陆宁刚刚令其南下兴元府。
也就是取汉中,洞开蜀国的门户。
蜀国境内秦军和蜀军战事不明,昨天来的军报是,秦军困成都城已经数日。
不过路途遥远,现在到底双方是什么态势就不知道了,毕竟赵匡胤兵败西遁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成都城下的秦军大营。
但不管怎么说,以兴元府刚刚被秦军占领劫掠,现今秦王兵败西遁的消息又到,兴元府的秦军必定人心惶惶,王大眼率神威军,攻克其城应该不在话下。
虽然和蜀国曾经有联盟之议,但自己军马入蜀地,光复贼兵流寇肆虐的州府,却不能怪自己了。
在殿中正踱步思量,殿外传来军卒声音:“陛下,西京府尹王溥求见陛下。”
陆宁嗯了一声,“进来吧。”
王溥是后汉时的进士,年少而入中枢,历经数朝,今年也不过刚刚四十。
这位历史上宋初宰相,现今被陆宁委以重任,任命为西京府尹。
其实在入秦地前,秦地该如何规划陆宁早就有了打算,陕西道巡抚和西京府尹,也早就心里有了人选。
陕西道设在凤翔府,巡抚为范质,西京府尹为王溥,都是老成之臣,用于安抚地方稳定人心,是很合适的人选。
陕西道治所没设在西安府,是因为陆宁规划里,诸陪都就类似直辖市,归属中枢管理,若设为地方首府,很容易造成地方权重,自己在还好,自己不在的话,给未来埋下隐患。
何况三大陪都,都有其特有功能,中枢要用大力气经营,自然直辖最好。
设为陪都,就是为了直辖。
原来的西京洛阳已经降为洛阳府,去了陪都号,现今的三大直辖陪都是北京大名府、南京扬州顺天府、西京西安府。
大名府是军事重镇,划归直隶道,而整个直隶道,本来就是中央直辖。
南京顺天府,大运河.asxs.,又是海运之.asxs.,经贸极为发达。
江东道的治所,则设在了距离扬州不远的雄州。
西京西安府,在陆宁构想中,则会是陆路丝绸之路的.asxs.,也是西北军事重镇。
三大陪都的府尹,也已经升为从二品,和诸道巡抚同阶。
现今西京府尹王溥来见,却是来报,西安伯柴宗让已经启行,前去汴京。
殿前军拥着圣天子进皇宫时,七岁的柴宗让就藏在寝宫床下簌簌发抖。
显然是赵匡胤西遁,觉得再带着这个所谓的幼主已经根本没什么意义,干脆留下来,恶心陆宁一把。
不过现今对陆宁来说,实则柴宗让怎样也根本无所谓。
柴宗让当然也没在混乱中“失踪”,陆宁第二天,就令他恢复柴姓,封他西安伯,迁他去汴京。
此外还出了一件令陆宁啼笑皆非的事情。
赵匡胤的长女昭庆公主在西安城中没逃出去,其亲眷家仆役怕被牵连,偷偷来齐军军营告密,是以她被抓到。
据那仆役供述,赵匡胤西遁时,昭庆公主恰好在亲戚家游玩,没在秦王府中,是以才滞留在西安被俘。
看来,赵匡胤早就不拿柴宗让当盘菜,没令其禅让甚至可能都是懒得做样子了而已,只是要对抗齐国,才一直没空废除这个幼主,赵匡胤前几个女儿夭折,现今这位长女,竟然封为公主,柴宗让作为周主,又哪里还有一分一毫的存在感?
说起来,陆宁和永宁闲聊,两人还曾经开玩笑的说起,抓到二赵的女儿要怎样?话题是永宁挑起来的。
按照前隋、前唐等等时期旧俗,故国公主,通常便充入后宫,最起码,也是配入宗室。一来配给臣民臣民谁敢要?如果是旧朝国主降后,那些没有公主号的后裔还好,但有公主号,其父没降,又没身死。现今是皇帝指婚,但以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政敌当作话柄,攻击其意图和前朝公主谋逆;二来,天子怕也真会琢磨,和旧朝公主结亲的臣子,会不会从此怀二心;三来,旧朝公主充入后宫,也是安旧国臣民之心;四来,这也是圣天子征服四海武功的体现。
永宁说起,赵匡胤虽然不是国主,但行国主事,如果陛下征秦,其家眷被抓,其长女有一个也过了十岁了,陛下该充入后宫。
二赵的女儿,唯一过十岁的,就是这个昭庆公主,而且,也就刚刚过十岁。
但现今,偏偏就抓了昭庆公主。
在思量了一番后,陆宁还是按照永宁所说,纳了昭庆公主入宫。
不过,陆宁仅仅封她为贵人,也就是倒数第三等的嫔妃,因为赵匡胤已经在齐国庙堂被视为流寇,为贼王,贼王之女,若不是曾经被名义上的周主封为公主,官方身份是周国公主而不是赵匡胤之女,砍了脑袋都没什么。
现今这个赵氏小贵人,也是今日启程被护送回汴京,和西安伯车队一路。
不过,陆宁从头到尾,都没见到她什么样子,以后,也不怎么想见。
第二百零八章 入蜀
九月底,齐天子率殿前亲军进驻剑州。
王大眼的神威军收复汉中兴元府后,顺势南下,一举取了剑阁之地。
这也是因为秦王战败的消息已经传来,剑阁地的秦军,早陷入一片混乱。
本来围困成都的赵光义、刘光义部,退据成都西北大渡河岸的茂州。
其实因为消息闭塞,蜀主本来已经请降,差点就开城门迎接燕国公赵光义入城,此时才传来秦王兵败的消息。
赵光义和刘光义分兵,刘光义退守茂州,赵光义部则回击,却在剑阁地大败,这才逃去茂州。
显然,这是征蜀秦军主帅和副帅发生了严重的分歧。
刘光义,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刘廷让,他本来和赵光义同名,在赵光义继皇位后,才不得不改名为刘廷让。
这刘光义,是义社十兄弟之一,其军事才具显然不是赵光义可以比拟的。
征蜀如此顺利,多是刘光义的功劳。
而现今局面,刘光义应该看得甚是明白,如果不率部投降,那么,唯一的出路,便是渡大渡河,入吐蕃地,辗转去往青唐城。
虽说路途艰辛,就算能到达青唐城,只怕也剩不下几个军卒,但却是唯一逃出生天的机会。
要不然,就只能率部投降。
赵光义却想趁着齐军进入蜀地立足未稳,齐主的精锐还未到的时机回击,打通西遁的路线,结果招致大败。
因为他面对的对手,不仅仅是王大眼的五千神威军,蜀地之民也早恨透了他们,乡绅组织起的团练,本就将秦军当贼防,只是原来没有主心骨,现今齐军入蜀地,各地团练纷纷举旗,协助齐军讨贼。
而齐天子率秦军进驻剑州后,原本降了秦军的北部州府,纷纷改旗易帜。
神威军则进驻大渡河上岸的翼州,显然是准备截击从茂州北逃的秦军。
失去了强渡大渡河的最佳机会,赵光义和刘光义,一时陷入了进退两难境地。
十月,从江陵府出发的慕容延钊部及巢湖水师,趁着水缓逆流西上,“讨贼助蜀。”
沿岸州府,纷纷升起齐旗。
蜀主已经上表要投降秦军的消息早就被有心人传到四边州府,使得蜀**民,人心惶惶之下,已经思变。
十一月,齐天子抵成都北几十里的彭州,成都震动,周边城府,纷纷请降。
蜀主遣使,却没见到齐天子,听闻齐天子眼见蜀地贼事已定,起驾返回了西京。
“助蜀讨贼”之事,交由随侍圣天子,刚刚迁升为龙图阁直学士的文龙图,“协作各部办理”。
蜀国庙堂,又哪里没有有识之士,齐军将贼寇困在茂州却困而不攻,用心昭然若揭。
现在自然是逼迫蜀主归降,但齐天子如果亲自出面,多少显得有些不厚道,是以才离开蜀地,由麾下文臣武将们,出面唱白脸。
但偏偏,蜀主本来已经准备献城投降贼兵,这使得便是蜀国忠直之臣,也实在不好意思写文章之类的骂齐天子。
蜀主很快遣使去彭城见文龙图,提出自己削帝号,从此只称蜀地国主,向齐天子称臣纳贡,请文龙图代为向圣天子传达臣孟昶的拳拳之心。
文龙图不置可否,回了内宅,接下来,便是幕僚打发蜀使,说文龙图最近身体染恙,没什么力气给圣天子写奏疏。
蜀使便说自己要前去西安面见圣天子,那幕僚又说现今蜀地贼兵肆虐,你要去自然可以,但若出什么闪失,怕是不妥。
这不开玩笑吗?如果不是这文龙图揣摩到了上意,敢如此托大?你没病死的话,这奏疏你也得写不是?更莫说威胁蜀国使者之言了,只怕蜀使从此出发,根本到不了齐地西京便会失踪。
不过这文龙图,虽然官职不是很大,刚刚迁升龙图阁直学士,从三品官员,在蜀地齐国官员将领中,并不是最拔尖的,如齐天子殿前军还在蜀地,其指挥使,可是从二品武官。
西来的巢湖水师招讨使卢绛,同样是从二品高官。
所以文龙图只是“协作各部事宜”,也就是,协调入蜀各路齐军的关系。
但显然,文龙图是在唱白脸,甚或,文龙图现今蜀国使者都见不到了,因为文龙图“染病”,是以不见客。文龙图的幕僚,出面打发蜀国使者,成了最大的白脸。
十二月初,慕容延钊部一名士卒被杀,据说凶手是一队蜀军,逃入了成都府。
慕容延钊遂率兵围城。
蜀主听从王昭远主意,竟杀了一些这几日出城去汉州运送回粮食的军卒,引得军卒哗变,城中立时大乱,更有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凶徒竟然想攻入皇宫行劫。
左相伊审征,遂开城迎齐军入城平叛。
第二天,蜀主纳降。
……
成都府衙门,现今成了陆宁的临时行署,协理各州受降事宜。
不过此时,看着手中一封快报,陆宁蹙眉。
是定难军党项人,趁秦地混乱攻下了灵州。
灵州,是现今齐地,也是原来周地最西北的州府,党项人很多,而定难军党项部攻下灵州后,和西部的党项部落领地也会打通。
不过快报里是说,党项人已经献出灵州。
随快报而来的,是定难军节度使、夏王李彝殷的奏疏,言道圣天子诏令我定难军相助伐秦,是以才帮圣天子取了灵州云云。
李彝殷最后言道,愿献出良驹三百匹,以助圣天子。
快报里也说了,党项人献出的确实是良马,和李彝殷的奏疏,一起到的西京。
不过,这就是骗鬼了。
这李彝殷对征募他党项部相助伐秦,原本充耳不闻,甚至趁乱侵占灵州。
只是现今看齐军兵势太盛,这才改了主意,变成了是什么帮圣天子伐灵州。
看来从唐末祖上被封夏国公开始,到后来历朝封的其祖上陇西郡王、西平王,到现今他这个夏王,拓跋李氏的野心已经越来越大,最后自立为大夏国,也就是西夏,又哪里是一日之寒?
不过,现今自己尽快理顺蜀地事务要紧,也没空搭理他。
刚刚放下快报,厅堂外,进来一名吏员送上拜帖,说:“大人,孟昶和夫人,来拜访大人,车马就在衙门外。”
陆宁拿了拜帖一看,孟昶语气谦卑,说什么听闻夫人徐氏和大人有旧,特意携夫人来拜访龙图公,后面的落款,是“罪人孟昶”四个字。
显然,孟昶现今,惶惶不可终日,因为齐天子到底要如何处置他,他根本就不知道,便是想见这位文龙图,却要夫妻俩亲自登门拜访,而不敢下拜帖邀请文龙图过府。
落款自称,对齐天子,是“罪民”,便是罪臣都不敢自称,对自己等,就是“罪人”。
“你叫他们先回,就说明晚我过府拜访。”陆宁挥了挥手,现今确实很多事要忙,没空和他磨嘴皮子。
吏员躬身离开。
第二百零九章 蜀主之宴
孟昶及一众嫔妃子女,被软禁在城西一座大宅,是原右相王昭远的府邸,而王昭远因为“奸佞弄权”被文龙图下了大狱,家也被抄。
昏主孟昶要降贼兵,乱杀忠贞将士,失蜀地民心等等,很多罪责都被怪在了王昭远从旁谄言的头上,当然,王昭远也确实难辞其咎。
不过孟昶带着嫔妃子女,被软禁在这已经抄家的昔日臣子府邸,心下自然更是惶恐。
其实王昭远的府邸,也算奢华,只是比起蜀皇宫,那就差着十万八千里了。
对于习惯了奢华无度生活的孟昶来说,现今自然是日日受苦。
而且被军卒看管,他也根本不敢外出,唯有昨日想去拜访文龙图,乍着胆子和宅园外军卒一说,军卒倒也放行,只是有两队军卒,前后保护而已。
其实现在就是让孟昶随便跑,他也根本不知道能逃去哪里,更不敢逃,被抓到,怕肯定会被砍头,就怕被凌迟之类的,听说中原,已经开始有了这种残酷的刑罚,也就是寸磔入了刑律,一刀刀将人割肉割到死。
当然,孟昶这自然就是听到的以讹传讹了,这种残酷的刑罚,便是前朝有,陆宁都会废除,更莫说中原大地,本来就没这等刑罚了,至于寸磔的杀人手段,虽然早就出现,但并不在刑律中,只是取决于君主或酷吏个人的残忍变态。
今日文龙图来访,孟昶令厨子尽量张罗好酒好菜,齐人对其肉类菜蔬供应还好,但也仅仅吃饱吃足,如以前的山珍海味,自然全没了。
现今各路君主太多,陆宁可不想养一堆奢侈无度的闲人,其后裔,就更要学会自力更生。
陆宁到了王昭远府邸前下车,孟昶早领着一众妻儿奴婢侯在府门前。
见陆宁下车,孟昶紧走几步,惶惶躬身道:“罪人孟昶,见过文龙图!”身后惠妃花蕊夫人、昭容李艳娘及其她几个嫔妃都屈膝见礼,曾经的皇子皇女们,排在另一侧,也齐齐见礼。
他们都脸上惴惴,心中惶惶,曾经是皇家贵胄,现今,每日做噩梦醒来时,却都希望自己只是草头小民。
半年多未见,花蕊夫人略显清瘦,秀眉间深有忧色,但柳腰莲步,艳美风华不曾稍减。
偷偷瞥着陆宁,她美眸中极为复杂,自是想起半年多前和这个男子初见之时。那时这个男子,便很强势,但是,她性格使然,恬淡处之,内心深处,自觉得对这男子,是宽容大量的恩眷,男子不识天高地厚,不知蜀地皇家威严,自己也不责怪他。
却不想,再次见面,自己却要对他屈膝见礼,心下更期盼他还记得自己,能帮自己及夫婿,逃脱可能的残酷命运。
陆宁目光看过来时,花蕊夫人又慌忙转开美眸,不敢再看他。
李艳娘陆宁则是第一次见,心中也升起怪异感觉,朝天髻的发明者,和花蕊夫人一样,正史野史,艳名流芳,贵为蜀国皇帝宠妃,现今却在自己面前,惶惶的偷看自己,眼中满是恳求,令人隐隐有一种,时空错位的满足感。
又见她果然发髻高耸,精美无比,怕每天梳头就要梳一两个时辰,不过其美髻确实华贵雍容,更衬得她娇艳无比。
……
在孟家人簇拥下进宅,到了后堂饭厅,则只留下了孟昶和花蕊夫人及李艳娘,原本看起来,本来只是孟昶、花蕊夫人和陆宁三个人的座位。
自是花蕊夫人担忧夫婿,终于说出了和当年文总院现今文龙图的那点点渊源。
孟昶病急乱投医,想通过花蕊夫人这层渊源,看能不能从文龙图处打探些消息。
是以,才令花蕊夫人也在旁陪酒,但不知道李艳娘在孟昶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她也就留了下来。
虽然同桌喝酒,但孟昶毕竟曾经是蜀国皇帝,花蕊夫人是他皇妃,给陆宁斟茶倒酒,都是婢女的差事,花蕊夫人只是陪坐在一旁。
但陆宁觉得,虽然他们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是以下毒毒死文龙图对他们没丝毫好处,哪怕知道自己身份,孟昶也没这个胆子没这个狠辣劲儿和自己同归于尽。
而且哪怕是这宅院的厨子,也都换了齐人细作。
但毕竟是在旁人府邸,这个人,还是故国旧主,又谁知道奴仆婢女中,没什么别有用心之人?或是钻牛角尖的忠贞之士?
是以陆宁只是浅浅吃了点喝了点,并不太动酒筷,料想就算酒菜中有毒,自己体质,吃了这么一点,也没什么大碍。
花蕊夫人不太说话,只是偶尔神色复杂的偷偷瞥陆宁一眼。
孟昶却全无曾经一国之主的自觉,赔笑着问起,龙图公可知道,圣天子会怎生发落小可?
显然,他虽然心中惶惶,但从小就是皇室贵胄,十五岁便登基,作为蜀国帝王统治天府之国近三十年,是以,他根本不懂怎么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想问什么,便直接问,只是,卑躬屈膝这种东西,却是不用学的。
他刚刚四十出头,但现今已经两发斑白,显然从秦军入川,他便备受煎熬,现今更成为阶下囚,未来生死不知,半年多下来,心神憔悴,已显老态。
其实陆宁早已经想好怎么处置他,和柴宗让一样,封个县伯,送去京师就是。
不过,自己自然不能现在拿出圣旨,毕竟,齐帝要有考虑的时间,和派出使者来成都府的时间。
是以,只能含糊其辞,叫孟昶放心。
孟昶脸上忧色却更深。
那李艳娘,虽然也不多说话,却眼波流转,频频看向陆宁,美眸中全是讨好和求肯。
甚至陆宁感觉到,桌下双足,被她纤足轻轻碰触了下,虽然她很快缩回去,但自己离得她甚远,若说她是无意,怕不大可能。
李艳娘,很怕死,现今蜀主身边,本来就有一种传言,怕蜀主和众嫔妃皇子皇女递解京城的途中,会被贼兵杀死。
这是以小心之心,揣度自己可能要对蜀国皇室斩尽杀绝之意了。
李艳娘,看来深信旁边人吹来的惶惶之风,她和孟昶,显然也没什么真正的感情。
当然,对现今大多数女子来说,尤其是陪王伴驾的女子,说什么男女感情,好像太过无谓。
而且,大多数女子,从来操控不了自己的命运,只能逆来顺受,末代皇室艳美嫔妃,又有几个不是成为新贵的新欢?
她们又有几个会反抗的?
自己的妃子呢?
陆宁心情突然有些低落,自己的嫔妃,对自己也是如此吗?但想想,和贵儿、五娘、永宁的相知相识,大小蜜桃的追随陪伴。哪怕露水情缘的罗殿小女王和蓝婵,愧疚下收入内宫的阿蜜骨,就算自己对后三者,谈不上有什么感情,更多的是一种**的发泄,最多对她们,有一些喜爱或者怜悯,但便是后三者,也不能说她们,就对自己无情呢。
想想,突然心情就有些好,很有一些满足感。
随之又想到,其余和自己有些渊源的女子,汤玉娘,自己刚刚已经去信,令密监送她来成都府,过些日子,砍了那王昭远的脑袋,算是兑现自己承诺,但她的心结,却不知道是不是能解开,不过,那也不是自己需要考虑的了。
还有在道州的苏小小,自己也去信令人送她来成都府了,想想,倒也有些想这个小丫头,她可是自己这个文先生的正经第一房妾侍。
想想,也觉得好笑。
又想起潘氏焦氏,自己给苏小小写了一封信,说到潘氏焦氏如何,由她决定,如果她觉得没什么朋友,需要两人做伴,便带上,但自己的意思是,发些银钱打发了就是。
说起来,潘氏焦氏都识文断字,潘氏还很能写些东西,作为自己的书房丫头,另一种形式的典秘书未尝不可。
但总觉得自己这个文龙图,应该清净度日,身边美女有几个,秀色可餐,赏心悦目,每日不寂寞就好,太多了叽叽喳喳的,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正胡思乱想,旁侧孟昶叫了几声,陆宁才回神,笑道:“什么?”
孟昶心下更是叹息,完了,看来全完了。
这文龙图,不吃不喝也不太搭理自己,看来,自己处境实在堪忧,所以这齐人,觉得和一个死刑犯说太多,很晦气吧?
“惠妃娘娘,前次我有句话没和你说,实在觉得,你就像我一个大姐姐一样!说起来,我也怪想我的姐姐的!”陆宁见花蕊夫人愁眉不展,突然就想到了大姐,为了大姐夫的事情,是不是每日也是如此,自己又是不是有些过了?好似一点亲情不讲,是不是,也该寻时间和大姐、大姐夫一家吃个饭,自己好像,有三年没见过大姐和大姐夫了,比起二姐、以及做了帮自己掩饰身份的亲信之臣更一路青云的二姐夫,简直两家人一样。
心神恍惚下,陆宁便顺嘴说出了心中所思。
花蕊夫人俏脸立时通红,更有些愠怒,只是,不敢瞪视陆宁。
听陆宁喊花蕊夫人“惠妃娘娘”,孟昶立时脸色惨白,再听陆宁后面的话,更是半晌做声不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越发的愁苦。
李艳娘却是看看陆宁,看看花蕊夫人,又看看孟昶,若有所思。
第二百一十章 两大降将
十余日后,作为钦使的吏部侍郎官原到了成都府,宣圣天子谕旨,迁山东道巡抚李曜为川蜀道巡抚民政事,迁直隶道滑州刺史药重遇为川蜀道成都府府尹。
此外,还有一系列人事任命。
这也是齐朝,各道巡抚不再兼任各道首府府尹的开始,自然是免得封疆大吏真的成为地方上土皇帝的另一个举措。
李曜和药重遇等,也和钦使官原联袂而来。
李曜,是从龙之臣,圣天子征伐齐鲁第一个归降的州长官,现今也是一路迁升,已经是从二品大员,更被委任为天府之国的第一任巡抚,圣天子对其信任可见一斑。
药重遇,则是药老太师的长子。
现今药老太师身子骨是真不怎么好了,见到长子倍受重用,想来会欣慰的很。
对这川蜀之国的治理,陆宁希望的就是平稳守成,来治理蜀地之人未必多么有才具,但一定要忠诚,且不要激进的胡搞乱搞,因为从地理位置来说,川蜀很容易成为国中之国。
军事将领的任命同样如是,川蜀北部和西北,都有天险,并不惧怕吐蕃诸部、大理国等等,只要秦地、湘楚不失,蜀国是没什么太大防务压力的,是以,军事将领的第一要求,也是忠心。
和官原几乎同时到达蜀地的枢密院钦使也带来了大皇帝谕旨,宣布了军事将领的一系列任命。
除神威军暂留川蜀外,各路军回转。
慕容延钊迁升河中大营招讨使。
原河中大营招讨使林仁肇,加枢密副使,任陕西大营招讨使。
但实际上,陕西大营几乎就是原来河中大营的骨干力量扩编,倒是河中大营,新招募军士很多,属于重新组建。
川蜀大营招讨使,为原河北大营招讨副使张美。
作为河北三镇最先归附陆宁的节度使,张美军事才具不错,且老成稳重,是以被陆宁选为川蜀军镇的第一任当家人。
陆宁,或者说文阿大,则被任命为川蜀大营招讨司衙下的招抚使,领神威军,协助招讨使张美筹建川蜀大营,同时剿除川蜀贼患。
陆宁也就搬出了成都府衙,为新来的府尹药重遇挪地方。
招抚司衙门,暂时设在了原来成都城北郊的石斛山别苑,这处别苑清雅无比,原来花蕊夫人最喜欢在此居住,尤其是到了冬季,偶尔成都府会落雪,花蕊夫人就最喜欢在这处别苑欣赏雪景。
成都府其余官员将领也只能咋舌,圣天子对文龙图眷爱,可见一斑。
石斛山下观雪楼,虽然今年冬天还一场雪未落,但在此看石斛山奇石怪峰、竹林流水,也另有雅致。
此时观雪楼一楼厅堂,陆宁正与两名枢密院班外郎说话。
这两名班外郎,一个是刘光义,一个是曹彬。
茂州早被攻克,刘光义请降,赵光义则带着几名亲随,渡大江去了吐蕃地。
其实对二赵经营吐蕃地,陆宁倒乐见其成,吐蕃地是后世中国国土,但在这个时代,还一直未曾纳入过中原版图,赵家兄弟喜欢去折腾折腾也好,为自己将来在吐蕃用兵埋下伏笔。
当然,这也是一柄双刃剑,赵匡胤真不是个简单人物,主动去经营苦寒之地,不但前无古人,后也无来者,南明后主兵败投靠缅甸苦寒地,和赵匡胤主动去经营青唐城,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真被他三鼓捣两鼓捣鼓捣出个新的吐蕃国,那也是心腹大患,虽然这种可能性很低,但他合纵连横下,联合其吐蕃诸部来对抗齐国,这种可能性就不是没有。
至于庙堂上一些声音,认为现在对贼王赵匡胤只需要招抚,他必然会归降,陆宁就不太认为可行,虽说此一时彼一时,赵匡胤并不是历史上的赵匡胤,但他对自己的仇恨,只怕已经深似海,且他已经摸到过权力的顶峰滋味,以他的性格,又哪里还愿意归降?
暂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理会齐境千里外的青唐城,但也要谨慎对待,时刻注意其动向,莫养虎为患。
接下来,等蜀地平定,下一个目标,是南汉。
历史上二赵先南而北的国策,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对,不过后人因为柴荣曾经在北境取得过战事胜利,加之宋先后败于契丹、金及蒙古强敌,是以先南而北这种策略,都认为其是错的,认为趁着契丹睡王时期,先取幽云的话,便没有后面的祸事。
但实际上,柴荣根本就没和契丹主力做过对手。
就说现在的齐国吧,如果不先平定江南诸国,而是起兵北伐。
如果如柴荣一般,仅仅扫荡幽云南部的一些契丹人治下的汉人州城或许契丹人还不太在意,但既然起兵,不收复幽云又有何意义?到时候,必然和契丹爆发真正的国战,江南不稳的情况下,不说难以倾全国之力真正击败契丹人,怕南方诸国也会借机生事。
而平定南方诸国后,再无后顾之忧,才是和契丹人决战之时。
契丹人现今还未腐化,正是开创进取之时,逐渐实行汉治的同时,游牧本色未失,甚至妇孺都可上马为兵,偏偏汉制供养下,人口又比以前北方匈奴鲜卑等等各部蛮族多的多,不算治下汉民,仅仅契丹各部,也有近二百万众,这令其随时都可以征募大量的兵员,与其决战,收复幽云甚至侵略其本土领地,自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如果现在契丹不是那个睡王当政,自己攻略秦地时,怕北境早就不是这样安稳了。
当然,自己为了以防万一,各路边军和京戍大营都没有动。
胡思乱想着,看着桌案前站着的刘光义和曹彬,陆宁笑笑说:“若征伐岭南汉国,你们两个认为需要多少军马?”
刘光义主动请降,曹彬被俘后,其在西京的家眷也未来得及逃走,曹彬不得已下,只能归降。
两个人,便都作为枢密院班外郎,被遣到了这位文龙图帐幕中。
归降而又暂时不被录用的官员,文官编为翰林院班外,武将则编为枢密院班外。
对投降官员武将,不管其以前名气多大,都可能会从最低层官吏做起,现今刘光义和曹彬就是如此,显然两人是被派到文龙图身边,文龙图考察下后,认为可用,便会起用两人,但多半,就是从神威军低级军官做起。
刘光义和曹彬,对此倒也无所谓,这样倒可能更安心些,而且,现今要说为齐国出什么大力,两人心中也未必不纠结。
其实两人虽然在秦王麾下很得重用,但年纪都不大,曹彬刚刚三十,刘光义比曹彬年长两岁,三十二岁而已。
此刻听陆宁的话,两人都是一怔。
这文龙图,却是毫不隐瞒齐国想要征伐岭南汉国的意图,问自己两人这话,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