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零章 愿你逐梦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全场轰然炸响。
口哨声此起彼伏。
整个体育馆彻底沸腾了。
不仅是因为《我的梦》这首歌,更是因为宁雅薇语气间颇为亲昵的态度——要知道,宁雅薇出道以来,一直与其他男艺人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称得上娱乐圈绯闻最少的女明星。
而那些绯闻,事后总是能够被轻易证明,完全是捕风捉影。
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虽然宁雅薇口中说的只是“朋友”,但是大家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歪处想。
宁雅薇说完这些话之后,就将目光看向观众席的某处,全场的目光仿佛被激光制导的导弹一般跟着投送过去,准确落在一片区域。
只是到底是谁,却分辨不出。
此刻,坐在座位上当吃瓜群众的苏云有些懵逼。
o((⊙﹏⊙))o
大概是这样子的。
刚才当宁雅薇在台上说出那番话时,他一下子没有联想到自己身上,而直到她将目光看向自己这里,他才反应过来,哦,她在说自己。
嗯?
我?
随即就是苦笑。
宁雅薇这一手突然袭击他是没有想到的,先前完全没通过气啊!
不过看到宁雅薇嘴角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时,他就知道,这小姐姐是故意的!
若是其他主播有这种机会登上大明星的舞台露个脸,恐怕会兴奋得手脚打颤,这是迅速成名的不二途径啊!
但是苏云却完全没有这个觉悟,反倒觉得粉丝太多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
毕竟人一多,是非就多,比如这才两天呢,他明显感觉到直播间的黑子们多了不少,以前多和谐啊!
大家说说笑笑的就很好。
虽然是这样想,但是苏云还是很配合地站了起来——他知道宁雅薇的“恶作剧”是善意的,对于任何善意的举动,苏云都报以十二分的真诚。
他不可能让宁雅薇难堪的。
当他从容地走向舞台的时候,无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虽然黑夜里看不清大家的面庞和眼神,但是他却似乎能够感受到无数人眼光中的探询和羡慕,乃至是敌意和嫉妒。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
苏云轻轻一笑,抖落了一身的负担。
“你好,主播。”
“你好,大明星。”
一个很特别的开场白让全场再次响起无数口哨声,尤其是男粉丝们。
苏云对宁雅薇偷偷送出去一个无辜的委屈表情,(*?w?)。
宁雅薇却视若无睹。
“呵呵,紧张吗?”宁雅薇眼神里似有若无的意味似乎正打着让苏云出点丑的算盘。
说实话,苏云紧张吗?
若是一个月前,苏云会紧张,近万人的目光齐聚足以对任何一个人造成压力,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演唱会经常选在夜晚举办,那样彼此都看不见,两相安好——苏云猜的。
但是现在,他不会说自己紧不紧张,而是看向台下黑魆魆一片人影,除了近处几个人之外,远处的人基本都看不到,觉得很舒心,微笑摇头道:“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不会上你的当。如果我说紧张,你的粉丝们会说我low;如果我说不紧张,大概又有很多人说我太装。正如你们刚才听到的,我是一名良心主播,所以对这类不算多么良心的问题总是很敏感,因为我被坑过不少次了。”
下面的人轰然大笑。
显然苏云的话击中了一些人的潜意识。
很多人仔细一想,确实是如此——因为苏云站在了雅薇姐姐的旁边,很多人第一印象就是对他不爽,这种时候,不管他说什么,总是要被喷的。
结果现在苏云说了这番话,反而侧面瓦解了大家的这种心态。
逗得大家会心一笑。
只有苏云直播间的人都在调侃,“各单位注意!主播在装逼!他虽然是在说他不想装逼,但是其实他正在装最大的b!”
“主播血口喷人,我们什么时候坑过他了?倒是他经常坑我们!坑到没脾气的那种!(生气)”
“哈哈哈,主播简直一点不怯场啊!良心主播?我怎么不记得雅薇姐姐刚刚有给他加上‘良心’两个字?”
“(捂脸笑)主播给自己加戏的习惯已经改不了了~~”
“……”
宁雅薇也在旁边情不自禁地笑了,显然也get到了苏云话里的多余意味——她也是直播间的老粉,对这种操作并不陌生。
她转向台下黑压压一片的观众,笑着介绍道:“他是一名主播,这首歌正是来自于他。如果大家喜欢,可以多多支持他的直播间。他的直播还是很有特色的哟,我偶尔也会去逛一逛。”
宁雅薇虽然出于商业原则,没有点出苏云所在的直播平台,但是每个人都不担心会找不到苏云的直播间。
演唱会之后,发生的事情会很快传播开来,自然会有各类娱乐媒体将苏云的底细挖得清清楚楚,其中自然包括这些最基本的信息。
大家心照不宣,也都看出来宁雅薇是出于很纯粹的目的,希望帮助朋友一次,不然不会这么大胆地说出来。
轻松中又有些遗憾,既不希望是那个意思,可是真要不是之后,又觉得少了点味道。
吃瓜吃成这个样子就很无奈了。
苏云真诚地表示感谢,本以为这样就是完结可以下去了,却听宁雅薇笑道:“今天的演唱会我没有邀请嘉宾,主播,可以作为本场演唱会的唯一嘉宾为大家唱一首歌吗?”
苏云惊讶。
直播间惊讶。
全场惊讶。
这种程度的帮助何等巨大啊!
这是宁雅薇的个人演唱会啊!
不逊于知名电视台大型选秀节目的决赛现场!
宁雅薇还以为苏云因为没有准备而有些为难,便补充笑道:“我知道主播你的唱歌功底不错,可以将你最拿手的原创歌曲给大家唱一唱。”
苏云看了看宁雅薇鼓励的笑容,心中充满温暖,不论自己在不在乎这种机会,但是这份好意却不能不接受。
他微微犹豫,便紧一紧手中的麦克风,咧嘴笑起来,“好。”
他直接忽略了台下传来的很明显的嘘声,显然有人对他“毫不谦虚”的态度表示不满。
可是那又如何?我并不祈求你们的关注和捧场,只是不希望关心自己的人失望而已。
而此刻,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宁雅薇。
所以他看向宁雅薇,真诚地说道:“作为朋友,我愿你逐梦半生,归来仍是少年。一首《少年》,希望喜欢。”
第一五一章 雅薇这孩子,糊涂啊……
一句“逐梦半生”,大家便知道苏云这首歌是切合着宁雅薇刚刚唱的《我的梦》来的。
只是《少年》么?
这个歌名好像从未听过。
是恰好遇上,提前准备,还是现场原创呢?
现场只有宁雅薇心中微动,以她对苏云的了解,有一个强烈的预感浮现出来。
原创!
可是原创什么时候这么容易了吗?
——原创歌曲不是吃饭喝水,怎么可能张口就来?
直播间里则不会这么含蓄了,凡是苏云的老粉也都与宁雅薇有同样的猜测,并深信不疑。
“牛啤了!主播真是走到哪里秀到哪里啊!虽然我还没听,但是我已经有预感这又是一首原创歌曲了!”
“估计还不止是原创这么简单,搞不好还是即兴创作啊!”
“即兴创作有点假了吧?原创应该是没问题,但是即兴创作太难了。”
“呵呵,到如今你们还对咱们主播的实力一无所知吗?天秀的古诗词张口就来的人,歌曲就很难吗?反正主播做出什么牛啤的事情来我都不惊讶。”
“……”
这一刻,要说为难的还是要属整场演唱会的伴奏团们,能够为宁雅薇伴奏,专业能力自然不需要质疑,可是专业能力再强,也伴奏不了无谱之曲啊!
这一刻,他们的心里有些埋怨,主办方有点过分啊,这样的安排为什么不提前通气?这样的演播事故我们可不背锅啊!
苏云说完之后便看向有些惊讶和探询意味的宁雅薇,露出一个无事的笑,又用眼神示意了一眼舞台一边的伴奏团,轻轻一笑,有些抱歉道:“不好意思,临时想到这首歌,不需伴奏,我清唱吧。”
整个体育场响彻哗然的声音。
苏云这番话无疑回答了许多人心底的几个疑问。
第一,这首歌是原创。
第二,这首歌是现场原创。
第三,这个主播看起来很有实力,起码是看起来很自信,不仅仅是会说好听话而已!
何意?
因为清唱太考验功底!不仅是演唱功底也包括嗓音功底,否则任何瑕疵都会在清唱中暴露无遗!
不然何以有百万调音师的说法?
后台的张艺眼中闪过浓浓的惊讶,现场原创歌曲现场唱?这个年轻人是否过于自信乃至是狂妄了?
歌曲某种程度来说比七步成诗还要难,因为歌曲包含两层意思,作词和作曲。
作为词曲界的资深人士,他太清楚其中的难度了,如果有人能够做到,且不论歌曲的质量如何,只要不是胡编乱凑,在及格线以上,这个人都可以称为天才。
桃姐显然也愕然了一下,她本就对宁雅薇邀请苏云上台不满,此刻见了苏云口出狂言,更是心生厌恶——其实也是背锅,她不会轻易怪到宁雅薇,却不妨将所有的气和过错都撒到苏云身上。
在她看来,宁雅薇和苏云接触根本就不多,但是如今宁雅薇却处处帮助那苏云,定然是那年轻人背地里不知道给雅薇灌了什么**汤!
宁雅薇的性格她知道,展露在人前的模样是很理性的,但是其实耳根子却很软——无疑,那个年轻人利用了雅薇,而雅薇懵然无知,或者是抹不开情面。
她对苏云观感极差!
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台上的苏云已经唱了有一会儿了,恰好听到苏云清唱到了**部分,“……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时间只不过是考验,种在心中信念丝毫未减。眼前这个少年,还是最初那张脸,面前再多艰险不退却!”
桃姐微微一呆,出奇的,自己竟觉得这一段有些好听?!
那种特别的旋律,仿佛真的让她眼前有了一些画面。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张艺,发现此刻对方脸上洋溢着特别的光彩,盯着台上那个年轻人的目光中绽放着神光。
她猛然皱眉,有些很不舒服的感觉。
这时候画面切换到体育场的观众席上,她看到,原本还在嘈杂着体育馆已经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人,甚至有的人下意识地摆动手中的荧光棒,随着歌曲的旋律轻轻摇摆。
而他们脸上,是一种惊讶与惊喜相融合的奇怪神色……
这种表情很熟悉!
正是她很希望在宁雅薇唱新歌时希望从观众脸上看到的,也是当宁雅薇唱《我的梦》时,大家脸上浮现的表情。
现在,它再度出现了!
这时候,她的心中冒出了一个词——为他人作嫁衣!
雅薇这孩子,糊涂啊……
……
第二天,当苏云从睡梦中自然醒来的时候,入目所见除了直播间“早安”的问候之外,依然有很多人在兴奋地谈论着昨天演唱会上的精彩一幕。
“哇靠,主播终于醒了,我们都喊你好久了!我们激动得要命,主播却反而睡得这么香?!(左哼哼)”
“主播快看微博啊!你跟雅薇姐姐一起上了热搜了啊!要火了啊!牛啤了啊!(激动到大叫.jpg)”
“呵呵,淡定吧,主播大火不是情理中的事吗?就凭咱们主播昨晚上那首即兴原创《少年》难道没有火的资格吗?”
“(捂嘴笑)就是觉得有点对不住雅薇姐姐啊!最后那一刻全场沸腾的时候,我差点以为那是咱们主播的专场演唱会了,里面最有话题的两首歌都跟咱们主播有关啊!”
“啧啧,主播快看你的粉丝数,现在已经突破30万了,还在飞快地涨!”
“……”
苏云回想了一下昨晚的事情,也只是在心里摇了摇头,随即看了看自己的直播间后台,发现关注人数仅仅才经过一晚上,竟然已经翻了倍,显然是昨晚上的事情经过一晚上的发酵之后正在充分释放后续的影响力。
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好像自己并没有太强烈的兴奋感。
昨晚回来之后就很自然地开启睡觉直播睡着了。
但是现在想想,似乎有点喧宾夺主的味道,稍微觉得对不住宁雅薇呢。
正想间,微微突然提示有新消息到来。
他点开一看,发现是宁雅薇发来的……
第一五二章 苏云的推荐
昨晚散了之后,宁雅薇事情不少,苏云就自己一个人悄摸摸地离开了,反正后面也没他什么事。
下意识看了直播间一眼,发现宁雅薇也在,想来也是看到自己醒了就给自己发了信息了。
“表现不错喔昨晚。(斜眼笑)”
宁雅薇估计是没注意她这话有什么歧义,反倒是刚刚醒来的苏云荡漾了一下。
承认确实有点想歪了。
不过还不等苏云回答,宁雅薇又说道:“昨天散场走的那么快,本来大家还想喊你也去庆祝一番的,有好多疑问想问你呢。”
苏云说道:“我就是一个路人甲,哪好意思去参加你们的庆功宴?”
宁雅薇也就随便说说,“今天新闻上很多都在说昨晚的事情,你可比我更出名了呢。还有很多无良小媒体都在猜你是不是我的男朋友呢……(汗)”
苏云发了个汗颜的表情过去,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是说:“那是他们误会了。”
“哼哼,那也是为了帮你背了很多误会!算了,我心胸宽广,也不要你赔偿,我就很好奇一件事,昨晚你那首歌是临时创作的?”
苏云稍微顿了顿,就回道:“我哪有这么厉害,一两分钟就写一首歌?算是以前的存货吧,只是刚好切合你的歌曲而已。”
宁雅薇便说道:“果然如此。昨晚张艺老师还问我呢,我也不知道,但是却都知道临场创作的难度太大了。而且那首歌无论旋律和歌词都很好,不像是能够随口现编的。今天网络上的反应你也看到了。刚刚助手发了我一个新歌的热度榜,你看看。”
说着,宁雅薇发过来一个链接。
苏云好奇点开来看,发现是猫狗音乐的歌曲24小时实时热度榜。
苏云那首歌《少年》和宁雅薇的《我的梦》两首歌都在榜上,分别是第七和第九。
这意味着《少年》比《我的梦》要高……
苏云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
明明是人家的主场,结果自己喧宾夺主。
宁雅薇显然在直播间那头看到苏云的表情,调侃道:“某人还不好意思了?”
苏云道:“是啊,有空请你吃饭。”
宁雅薇:“(撇嘴)怎么感觉你请我吃饭我好像并没有占便宜似的……”
苏云也会过意来,确实,估计有很多男性愿意排着队请她吃饭,从这个角度来说,自己拿这个应对普通人的道歉方式并不怎么应景。
他正准备想个别的方式,就见宁雅薇说道:“不过你这么小气的人还请我吃饭,我就当你是真心补偿了。可记住了啊,不准空口说白话,我等着。”
苏云发了个“嗯”过去。
宁雅薇说道:“一会儿吃完早饭来我们公司找我吧。这么早联系你不单是为了这件事。”
“哦?还能够是什么?”
“当然是录歌啊!”宁雅薇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过来,说道:“虽然你那首歌清唱也不错,但是你不会以为这就结了吗?”
苏云大概明白了。
“我们这边有现成的录音和配乐设备,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借你用一用。现在你那首在网上流传的版本只是昨晚某个网友录下来发上去的,等你发个专业的版本上去,排名定然会更高。如果人气够高,单单凭借那首歌,你的收入都不会低于你苦哈哈地直播。”
在苏云尚不清楚门道的情况下,宁雅薇显然已经帮他想好了也安排好了一切,动用自己的关系和资源不遗余力地帮助苏云。
她的话虽然带些“鄙视”,但是却是无疑的嘴冷心热。
“嗯,谢谢!”苏云分得清好坏,还特意补充道:“真心的!”
“呵,也就是说刚刚不真心喽?”
“呃,刚刚也真,没那么真而已。”苏云诚实。
“男生的嘴.jpg。”对面发来表情包。
苏云:“……”
……
所以苏云在酒店吃了早饭,就慢慢晃过去。
很快就有宁雅薇的助手来带苏云上去。
此时也才不到早上八点钟,但看样子宁雅薇等人已经上班有一会儿了,看来明星的工作并不如自己想象得那般轻松的。
在场的有上次见过的张艺和另一个没见过的中年女人。
听宁雅薇介绍,才知道是她的经纪人桃姐。
张艺很热情,就着昨天的事情问了不少问题,苏云谦虚地回答了——关于《少年》这首歌他已有腹稿。
桃姐则冷淡许多,只是大概寒暄几句,苏云也不很在意,做好自己便行。
接下来苏云就去录歌。
这个世界本就对版权保护得极严格,所以对原创者很友好。
如果一首歌能够火起来,购买的人多了,真的能够赚到不少钱的。
苏云昨天借着宁雅薇的演唱会,很顺利地将《少年》的名字打响了出去,确实是可以预期一波收益的。
录歌的过程并不长,因为苏云对这首歌掌握得很熟练,也就不用耽误太多时间。
两遍之后,他听着觉得不错便收工——毕竟只是借人家的场地,他也不想太过麻烦别人。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总感觉那个名为桃姐的女人对自己的眼神有些不耐,让他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下去。
录音出来之后,苏云去跟宁雅薇告辞,才说了两句,手机却响了起来,苏云拿起来一看,发现是顾长真打来的。
他心中便知道上次说的那件事有了结果。
走到僻静处接了电话。
“喂,顾老师?您好。”
对面传来老人爽朗的笑声,“呵呵,苏云么?前晚跟你说的《国家藏宝》节目的事情已经有回音了。节目录制就定在后天,你看如何?地点就在国家电视台。”
苏云自然是没有问题的,连忙答应了。
又听顾长真说道:“那就好。只是根据节目的预想,你会有一个女生演对手戏,不过这个女主角的人选还没有确定好。”
说完,他叹口气,无奈道:“也是我这老头子话说得太满,非要自己物色,现在又不好改口,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快给你找个合适的搭档的。”
苏云听了不由得心中一动,女角色吗?
她应该合适吧?
一想到自己才占了人家便宜,如果能够把她推荐到《国家藏宝》节目,应该也算是一个补偿吧?
就是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了。
想到便说,他主动道:“顾老师,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人选,是我朋友,不知道您觉得合不合适?”
当下,他便将“宁雅薇”名字说了出来。
楔子 那一箭的风情
天雷轰隆隆震的远方山脊在颤抖,闪电好似要将大地撕裂,黑压压的滚滚乌云好似就在头顶,天威笼罩之下,人,是那么渺小而脆弱的生物!
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尸体,喊杀声在隆隆雷声中,好似已经微不可闻。
皇甫晖满身鲜血,在几名亲兵的护卫下,跌跌撞撞的行走在石林中。
山石嶙峋,又好似迷宫,狂风暴雨中,不辨东西。
“都护公,前方有路!”一名亲兵突然欢呼起来,雨好似也渐渐止歇,前方,隐隐可以看见一个巨大的土丘。
皇甫晖心里长长叹口气,更想放声大笑,只是在几名亲兵面前,尚要保持威仪,只是思及国事之艰难,心头沉重无比,难道,郭荣才是天命所归?周才是大统所在?
皇甫晖为南唐奉化军节度使。
上个月,周主郭荣,统帅大军伐唐,兵锋直指寿州。
而现今唐正是鼎盛之时,有三十六州,江南江北富裕之地,皆为唐之领土。
北方士人多流落至此,所谓“儒衣书服盛于南唐”,“文物有元和之风”。
在乱世之中,南唐已经是最为安稳富饶之所。
是以,虎视眈眈的北境之周国终于伸出了獠牙。
周兵极为骁勇善战,又有许多能征惯战的将帅,南唐羸弱之兵,第一次和周兵作战,刚刚接触便吃了大亏。
皇甫晖率兵来解寿州之围,却被周之悍将赵匡胤杀得落花流水,全军溃败。
远方,还有隐隐的征伐杀声,惨烈的战争,不知道又在双方哪位统帅指挥下展开。
“都护公,你看?!”亲兵们突然绝望的大喊。
此时也爬到了土丘上的皇甫晖,望着土丘远方,立时心里倒吸口冷气,更绝望到了极点。
却见数百步外,一队队黑压压的骑兵正沿着驿道奔驰,显然正是要去驰援战场。
骑兵中军,大大的麾盖后,飘扬着武威飞旗,那无数飘扬的旗帜,好似汇聚成无边无际的阴影,向南唐之境乌压压席卷。
竟然,竟然是周之国主郭荣?!
早传闻这个郭荣天纵神武,亲征从无败绩。
这,这可如何是好?
“天要亡我!”皇甫晖如赘冰窟,
猛地拔出佩剑,皇甫晖便要自刎,落在周军手中受苦,却不如自裁全了名节。
“都护公不可!”左右亲兵急忙拉住他。
突然又有一名亲兵大喊,“咦,那是什么?!”
却见土丘远方,一个黑点由远及近奔驰而来,却是一人一马,双手舞铁槊,猛地便冲进了周军阵中,立时喊杀声大作,枣红马所到,周军骑兵立时哗乱。
“是什么人?”皇甫晖目瞪口呆,一个人,杀进郭荣的禁卫骑兵阵中?是疯了么?
“是,是团结兵?!”皇甫晖身侧亲兵也是瞠目结舌。
那骑士,身着布衣,但头上绑的灰布条甚为醒目,可不正是本国为抗周招募的团结兵?
所谓团结兵,便是农户,此次抗周,江北之地,三户抽一丁,组成团结军。
但基本上,这些乡兵到战场上就是炮灰。
怎么,会有团结兵如此悍勇?
惨叫声中,周军被那骑士铁槊或砸或刺,乱作一团,骑士又突然策马飞奔而出,向远方驶去。
周军训练极为有素,立时便有一支小队骑兵,有百余骑追杀过来。
而那骑士边奔驰,便突然扯下背背的长弓,就见他弓似满月,箭矢闪电般射出,短短一瞬间,一片箭雨就向周军麾盖方向激射而去,动作快的,根本让人看不清。
皇甫晖第一个念头,好快的动作,这一瞬,怕有十几箭了吧?
第二个念头,这弓矢,能射这么远吗?此时骑士离那周军中军麾盖,足足有四五百步远。
就在皇甫晖第二个念头刚刚闪现之时,却已经听到周军阵中惨叫声连连。
麾盖下乱作一团。
更有人大喊:“陛下?陛下!”
皇甫晖愣了愣,难道射到郭荣了?这,这怎么可能。
可他离得太远,实在看不清楚。
此时那骑士已经距离土丘很近,他突然又猛的扬弓,一片箭雨向后激射而去。
正追击他的铁甲骑兵,最前面十几骑纷纷惨叫摔落。
这次皇甫晖看得清楚明白,却见那些铁甲骑兵,每个人都是额头正中一箭,箭矢竟然将那厚厚铁甲射透,而且,显然余力未尽,几乎将那些铁甲骑兵的头颅射穿。
这,这骑士还是人吗?好大的力气,好神奇的弓箭,好精准的箭术!
天下勇士,可有能挡其锋者?!
皇甫晖脑子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自己在琢磨什么之际,号角声响,却见周军骑兵大队,正吹起号角慌乱后退。
追击团练骑士的铁甲骑兵本就不敢再追,此时纷纷勒马回转。
郭荣,中箭了?!
看样子,真的是中箭了!
见骑士打马要去追击周军,皇甫晖猛地清醒过来,哭笑不得之余喝道:“喊住他!喊住他!”心说这家伙,胆子是铁铸成的么?
“那健儿!奉化都护公在此,还不速来拜见!”有亲兵大喊,实际上,镇兵戍兵尚可和禁军一样,称呼一声健儿,由农户临时征召的团结兵,原本是无论如何担不得健儿二字的。
但这团结兵,若不能称呼一声健儿?谁又当得这称呼?!
他鞍头铁槊,胯下骏马,自然都是混战中得来的,若不然区区江北团结兵,又如何会有马匹?
不过其手中长弓,简直是神器,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射得也太远了吧?虽然射得远首先是因为这勇士巨力超群,但仅仅有巨力也不够,弓弦弓背,能扛得住这巨力的,做工必然有独到之处!
骑士慢慢打马过来,呆呆看着皇甫晖几人。
离得近了,皇甫晖却见这骑士眉清目秀,看起来年纪甚小,不过暴雨之下,衣衫湿透,隐隐显出健硕的身材,整个人又好似一柄出鞘利剑,气势迫人,只是,仔细看去,皇甫晖又微微一怔,这骑士眼神痴痴呆呆的,好似魂游天外一般。
“你是何方团练?姓甚名谁?”皇甫晖大声问。
“我,我是谁?”骑士皱眉好似陷入了深思,好一会儿,摇摇头,“我,我好像叫做陆宁。”
“你是何方人氏?”皇甫晖又问。
那骑士更是蹙眉,下意识道:“我是中国人。”又摇头,“不,不,我应该是海州东海人!”
本来满腔激动的皇甫晖,立时心就哇凉哇凉的,还以为遇到了不世出的彪悍勇卒,怎么,看起来,这脑子不太好使啊?
“我去也,要抗周兵,抗周兵!”那骑士突然打马,骏马长嘶一声,疾驰而出,向那退却的周兵队伍中追去。
留下了皇甫晖几人傻愣愣站在这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突然,皇甫晖激灵一下,猛地喊道:“你们立刻给我四处传唱!郭荣中箭身亡!”
郭荣肯定是中箭了,而且,伤势应该不轻,或许,这会是这场战事的转机!
而不久后,当皇甫晖得到确实消息,郭荣真的中箭身亡后,他仰天大笑,但,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渴望,那少年骑士,简直就是一个人逆转了这场战争,其勇武,怕是传说中楚霸王也不过如此!
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
南唐保大十四年,公元956年,周主郭荣亲征寿州,中流矢而亡。
周军遂从寿州撤军。
郭荣第四子刚刚三岁的幼主郭宗训即位,使相李重进和军中后起殿前都虞侯赵匡胤等将领不睦,党争遂起。
加之北汉国主刘崇闻听郭荣死讯,和契丹联军南侵攻击周北境,其悍将号称“杨无敌”的杨业数次大捷,声名鹊起。
周兵北上抗敌,南侵唐之举,作罢。
第一章 国主在此
浑浑噩噩了几个月,陆宁终于想通了。
他穿越了。
现今的年代,南唐保大十四年,公元956年。
地点,海州东海县,也就是后世的连云港一带。
身份,佃农。
这几个月,他被征召为团结兵抗周,刚刚得胜归农,和周兵厮杀的记忆他模模糊糊的有一些,好似自己杀了些周兵,救了些人,但都是混混沌沌状态中下意识而为,却是记不太清楚了。
穿越就穿越吧,本来的生活就太枯燥无味,换一种生活方式也不错。
可是,穿越到一个乱世,好像就不怎么美妙了。
在偶尔清醒过来的时间,陆宁很苦恼。
以前,陆宁只会让他的敌人苦恼,代号“黎明”的他,是华夏历史上,最成功的特工之一。
不过以前的一切,陆宁只想忘掉。
苦行僧一样没有七情六y u的生活,和无边无际的血雨腥风。
他已经感到厌烦。
看小说影视里的主角,各个都是想毁天灭地,陆宁,曾经毁天灭地,摧毁过卫星破坏过核装置,但是,他的梦想,却是安安静静的生活。
做个农民也不错,被雷劈前,我正拨弄自己小院里的那几亩地呢。
陆宁又有些高兴起来,从某种角度,自己好像梦想成真了。
脑子里闹哄哄的,前世今生,好像两个人在吵架。
陆宁就觉得,自己好像又要发神经了,前两天,刚刚发神经来着。
不去想,不去想了!
陆宁四处打量着,分散注意力,就要找到新的兴趣点。
南唐,南唐?
最著名的就是那擅长写词赋擅长书法绘画,才华横溢的南唐后主。
还有他的两个皇后。
大周后,以及传闻被赵光义强行霸占的小周后了。
不过现在的年代,大周后应该刚刚嫁给还未登位的南唐后主,小周后也就五六岁。
不知道,在这位后主统治下,自己这农民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光景。
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是那么的明媚。
哦?我跪着呢?
陆宁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跪坐着,而旁侧,恭恭敬敬跪坐的慈祥妇人,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老妈李氏,她正向主家求肯,求主家宽限今年的米粮。
正前面,是很简陋的软榻,榻上坐着的,就是自己主家的主母,本县县令刘志才新续弦的夫人。
主家?县令夫人?那就是官太太了!
陆宁正想抬头看看,主母长什么模样,对古人,还是传说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夫人,他很好奇。
后脖颈被轻轻一拍,李氏威严的目光看过来,那意思好像就是在说:“别发神经!”
脖颈上要被拍巴掌,陆宁下意识就想隔开,随之想到,啊,这是这个世界我的老妈,本来条件反射似弹起的胳膊,猛地往回一收,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下。
不过,被老妈打的感觉,真好!
前世,我可是没亲人没朋友的天煞孤星!
想起可怜的前世生活,陆宁就觉得自己惨兮兮的。
这种感觉,是今生的自己,在怜悯前世的自己。
今生的自己,贫穷,甚至傻呆呆过了十几年,搞来一斗米,能吃上几顿饱饭,就乐得屁颠屁颠的,十几斤米,还是糙米?至于吗?
而且,今生的自己,体弱多病,是有名的痨病鬼。
可是,今生的自己,好像就是比前世的自己更幸福,也更能感觉到什么是幸福。
陆宁轻轻摇摇头,渐渐的,两个自己,好像正在融为一体。
老妈不让抬头,陆宁还是忍不住,偷偷向前瞄。
前方嫩嫩的荷绿叶裙裾下,是若隐若现的粉色小绣花鞋,陆宁的心不禁跳了一跳,这就是古代的大家闺秀,贵夫人啊!
残缺的记忆一点点融合,陆宁也渐渐明白了在这个世界里,自己的处境。
父亲早亡,两个姐姐已经嫁人,自己和母亲,相依为命,是县令刘家的佃农,除了贫困,就是贫困。
家里本来就几亩薄田,父亲去世后,自己不事劳作,这些田产都被变卖了。
现今母亲,更要跪着求肯,希望能把今年的租子,明年补齐。
唉,陆宁心里叹口气,真想将老妈拉起来,几斗米而已,自己怎么还想不到个办法?
自己要在这个世界,给老妈养老,吃饱喝足,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不过,好像自己穿越来的这个年代,可不是什么能安稳生活的年头。
乱世之中,达官贵人也好,黎民百姓也好,那真是不如一条太平犬。
自己虽然有信心,仗剑天涯,面对千军万马,也能护得老妈周全,带领亲朋们找一个能安稳生活的所在也不难。
但,怎么觉得,穿越到了古代,就是为了隐居?心里有点拧巴呢?
嗯,盘算盘算,离这个南唐灭亡还有二十多年,先走着瞧吧。
“陆家大娘,我寻来你家,不是为了钱粮一事……”前方榻上县令夫人甘氏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却是极为娇柔动听,轻嫩无比。
陆宁脑海,突然就闪现出一个画面,却是一条挥之不去的曼妙身影,高高在云巅,隐隐可见那艳光四射的丽容,额头火焰似的鲜红花钿,端庄圣洁,又妩媚无比,好似云雾中的观世音菩萨,有闭月羞花之美,又神圣不可侵犯。
陆宁不由心中苦笑,原来,自己还对她极为仰慕,都不能说为仰慕了,却是甘心做她足下的一滩泥那种心情,这无比崇高的女神,是那么的高不可攀,就好似仙女一样,那隐隐约约的亵渎之心,竟然有犯罪的感觉,想来,这是少年怀春的心思吧?
或者,更通俗的说,自己就是这甘氏的一条舔狗啊!而且,是胆子特别小的舔狗,藏在心里,平时别说和女神说话,就是看都不敢看女神一眼。
话说回来啊,这甘夫人,如果在自己那个世界,那肯定也是粉丝数千万,舔狗多如牛毛的超级流量担当啊。
这种活色生香真正的古典美娇娘气质,根本不是后世那些大明星能靠后天培养培养出来的
记忆中,母亲农闲时会在刘家做女佣,在这位甘夫人身边做活,甘夫人对她倒是挺好,也来过自己家几次。
至于她不怎么避讳自己,自然是因为,自己太过低微,虽然她是高高在上的贵妇人,可是,总不会避忌一个毫不起眼的土疙瘩。
突然,陆宁觉得有些刺骨的冷,忙蜷紧了衣服。
老妈李氏的目光,立刻关切的看过来,目光里,有深深的忧色。
“夫人,夫人……”外面匆匆的脚步声,却是一名清秀小丫鬟匆匆跑进来,她俏脸惶急,急急的道:“明府,明府遭灾了!”
明府,就是对县令刘志才的尊称。
甘氏俏脸变色,猛地站起便向外走,小丫鬟跟在她身侧,急急的说着,“明府没能打通关节免罪,被打入大牢了,听说,有位都护公保举了一名立功健儿接替明府,都说这位健儿救过都护公的命,又杀退周兵立了大功,为了犒劳他,明府之家眷奴役,都要发于他为奴呢?!”
甘氏身子猛地一颤,脸上已经没有血色,小丫鬟急急的扶住她,却还在急急的说,“夫人,你快想办法啊,钦使和抄家的差役已经出了海州城,比马五郎的快马慢不了几步,怕眼看就要到了!”
甘夫人却早已经娇喘起来,显然,这种大事,她又哪里拿得主意?听说家产要被抄没,她和一众家眷仆役都被发配为奴,她却是摇摇y u坠,腿都软了,在那小丫鬟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刘家遭难了!主母可怎么办?”李氏隐隐听了个音,听得对自己甚好的主母落难,心下难受,不由得抹泪。
记忆的残片此时已经渐渐融合完毕,陆宁思及前因后果,便明白,周兵南侵,这东海县靠近北境,听得战事不利,刘志才已经做好投降的准备,甚至已经命人改换城头旗帜。
但不知道为什么战事会发生逆转,周兵败退,这刘志才自然被秋后算账。
也不仅仅刘志才,本县官员,几乎被一勺烩。
不过,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啊?
虽然对这段历史的细节不是那么清楚,但后周征伐南唐,明明没有败过吧?
南唐后主还未登基时双方爆发了几年战争,不是以南唐割让江北所有土地结束的吗?
唉,难道是我记错了?
不过,甘夫人要被发配给谁家做奴了?
陆宁有些无语,可是,今生记忆里虽然对这位甘夫人有着那么些眷恋,有着那么些想亵渎的罪恶感,但毕竟这些记忆处于弱势,并不主导。
陆宁也没有持三尺剑杀散群丑去救她出水深火热的冲动,只是,隐隐觉得有些可惜。
“陆家娘子,在家吗?”外面有人喊,进院的,却是一个干瘪老太太,看她三角眼,便不是善茬,正是街坊刘婆。
李氏见到她进院,脸色立时为之一变,好似,怕极了她。
陆宁看得出,和对甘夫人的尊敬不同,老妈是真的怕这个刘婆。
“阿娘?我们欠她多少银钱?”陆宁记忆里,隐隐记得,这刘婆是自己家的大债主,每次来,都会搅得自己家愁云惨雾。
“不多不多,七斗米而已!”刘婆年纪不小,耳朵却不背,还在屋外呢,就听到了。
“刘婆婆,宁儿刚回来不几日……”李氏泫泪y u滴,本就软弱没有气势的她,偏偏又不在理,又如何是一向尖酸刻薄的刘婆的对手?
刘婆冷哼着,“当了几天大头兵,很了不得吗?没有暴尸荒野,算他运气!但这不能成赖账的由头吧?”
李氏羞愧,只是垂首抹泪。
陆宁微微蹙眉。
刘婆却已经冷笑着看向他:“大郎,你一向不事劳作,家里的田都被变卖了,难道这时候装不晓得吗?你娘亲当初为了给你娶亲订亲,陆陆续续从我家,借了七斗米,虽然亲事没成,这米就想不还了吗?”
“婆婆,请你容妾身一段时日……”李氏最见不得儿子受窘,丈夫早亡,儿子就是自己的一切,为了儿子,什么都可以付出。
刘婆冷哼一声,“我可宽了你多少时日了?陆家娘子,你可别昧着良心做事!”
她这话一出口,李氏立时脸通红,又是在儿子面前,做母亲的被人如此羞辱,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打量着刘婆,陆宁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可能刘婆运气不错,外面突然传来人声,要不然,以陆宁记忆刚刚融合还有点后遗症的状态,说不定她就被陆宁一把拎着扔出去。
外面有人喊:“喜报!喜报!东海县永宁坊的陆宁,是在这里吧!”
李氏和刘婆都是一怔,刘婆冷笑,“又是谁家来讨债,逗你们娘俩玩呢?”
却见从外面,走进来几名皂衣差役,走在最前面的,却是一名配银銙戴贤冠的官员,其两鬓微微发白,但神光炯炯,看来颇有威严。
那喊着喜报的是差役,此时这官员微笑道:“陆宁,还有老夫人,快出来,有敕旨到!”
陆宁莫名其妙的走出来,心说这些古人,总不会知道自己是穿越来的特殊人才,所以来招揽吧?
微微躬身,虽然不知道唐代的礼节接圣旨要不要跪下,但除了老妈,陆宁并不想对任何人行跪拜礼。
微风吹来。
有些冷,令陆宁不得不又将衣裳拉紧,更哆嗦了一下。
“你就是陆宁?”官员上下打量着陆宁,见陆宁点头,既不跪下,也不招呼母亲出来,怔了下后随即苦笑,果然,是有癔症,而且,是他没错了,一副瘦弱无比痨病鬼的样子,一阵风吹来,好似就能把他冻死。
怪不得立此大功,此次封赏更是史无前例,但是,却没将他招入中枢引为栋梁。
不过,这封赏,也太夸张了些,从唐代开国,还没有如汉晋之制封国的呢,这少年郎,算是令本朝恢复了晋隋前制,创造了历史呢。
官员心中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展开手中绢册,唱道:“门下!周逆南侵,贼往来千里,涂炭诸州,诸管会兵讨之,有海州东海县永宁坊健儿陆宁,前后克捷非一,诛射伪主郭荣……”
文绉绉的堆垒辞藻,陆宁听他喊令喻时便躬身静听,只听得大概意思便是夸自己浴血疆场,立了战功。
不过,什么射杀郭荣?
陆宁猛地一呆。
隐隐的,有了印象,好似,自己记忆正融合的浑浑噩噩中,还是前世的习惯,接到了任务就去执行,这次的任务,是对抗周军……
自己,还在寿州铁匠铺自己打造了一副弓箭,前世,自己最大的爱好就是亲手制造冷兵器和远古火器,这次却是派上了用场。
可是,射杀郭荣?
这玩笑可开大了!
郭荣就是后世说的柴荣啊,那个执掌周国时灭国无数打下北宋根基的狠人。
不过后来他病故,儿子幼小,赵匡胤陈桥兵变夺位,迫使他儿子改回柴姓。
宋修史,也就都将郭荣称为柴荣,因为柴荣是周太祖郭威继子,周太祖姓郭,篡改史书将郭荣改为柴荣,隐隐的意思,就是柴荣同样得国不正,走曲线道路,洗白赵匡胤陈桥兵变。
反正柴荣也好,郭荣也罢,都是这个时代一条牛的不能再牛的大牛!
而现在,自己把这个狠人一箭射死了?!
这,这。
蝴蝶扇动的翅膀,会引起这个世界的变化,怕是山呼海啸了!
陆宁有些懵。
好像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就把这个世界的历史给彻底转向了……
那边钦使又啰啰嗦嗦一堆,是圣天子和中书省一堆要给自己封赏的理由。
到得最后,官员声音更是抑扬顿挫,“封陆宁,东海县公!开东海国府!母李氏,封东海郡夫人!不日表具上,得崇恩!”
陆宁呆了呆,没太听明白敕旨的意思。
那官员笑呵呵将敕旨交到陆宁手上,换上一脸的尊重,躬身拱手道:“第下,恭喜了!某是中书舍人,姓乔。”
官员叫乔匡舜,是比较闻名的文学大家,当然,陆宁听着全无反应。
乔舍人身后,转过一名官员,对陆宁微微躬身,“第下,某是海州别驾李景爻,就由下官为第下解释敕旨之内容。”
乔舍人心里有些无语,心说这封赏可说是皇恩浩荡了,但这位东海公果然是脑子糊涂,怪不得皇太弟都召见他了,最后,还是没将他召入门下。
而且,他生得虽然俊美,但体格也太差了,一阵风来都能冻死一般,果然射死郭荣只是运气好,是本朝受上天庇护而已。
不过封赏,也没辱没他的功劳,史无前例,而且,实际上有违前制。
也怪不得,敕旨压了好久才下来,自然是圣天子和几位重臣商议了好久。
另一边,听李景爻解释着,陆宁也微微发怔。
这敕旨的意思,竟然是唐主将这东海县作为封国赏赐给了自己。
就如同汉晋南北朝时期一般,开府的县公,自己从此就是这东海国的国主。
开府后,自己按照规制,可以设一名相,为七品官员,还有八品的卿称为郎中令一人,两名侍郎等等等等,总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九品以上官员编制有十几人。
这种封国,除了没有铸造钱币以及外交的权力,其余的规制,就真是自己是国主统治一般,包括赋税,包括武备等等。
而自己这县公的封爵,是从二品,母亲的诰命,母凭子贵,郡夫人,也是从二品。
这样的话,乔舍人这个正五品上和李景爻这个正五品下,自然都要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只是他们不是自己的直属下级,都有些矜持,所以自称“某”,但后来,李景爻还是软了骨头,最后用“下官”自称。
射杀了郭荣,捞了个封国的国主?
陆宁心里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历史的车轮,被自己搅和的全乱套了。
不过,原来那刘家产业,是查抄留给自己的,甘夫人等家眷,发给自己做奴了,那丫鬟小翠,一知半解,想来是没听明白消息。
自己听了敕旨,都还不清不楚的呢。
陆宁胡思乱想着,李景爻给陆宁解释的同时,心中却是有着惊涛骇浪,从大唐立国起,封国已经成了禁忌,当然,本朝虽然自称继承唐之正统,但和其余列国一样,一切的一切,并不是都沿袭唐制。
皇太弟、燕王等就都有封国,只不过他们都是皇族子弟。
而且这少年立下的功劳,这赏赐也说得过去,就如过去所说,他立下的,真的是该裂土封侯的功劳嘛。
虽然,看他痨病鬼的样子,只是走了狗屎运……
另一侧站着略有些矜持的乔舍人,却是心中琢磨,圣天子封陆宁东海国主,除了觉得他有癔症,难以进中枢,所以赏给他一场大富贵外。
深层次的考虑,又何尝不是希翼他能守土?
东海县及北面怀仁县靠近周国边境,周兵南下的话,虽然肯定是攻略寿州等重镇,但这东海就如同凸出的一个楔子,圣天子怕也希望这个有癔症的少年,能在危难之时,再创造什么奇迹吧?
虽然,这希望也不大。
看着陆宁拉紧衣裳微微颤抖很冷的样子。
乔舍人不由摇了摇头,赏赐给东海公的各种金银珠宝里,圣上还专门赏下了一件狐裘,开始自己还奇怪,现在才明白了。
乔舍人苦笑不已。
“好了,我明白了,多谢李别驾!”陆宁笑着打断了李景爻唠唠叨叨的讲解。
李景爻笑道:“第下,此外还有刘家查抄的财产家奴,州府派出的司法参军王吉正在清查,还请第下派员监督!”
李景爻说着话,心里却是啧啧羡慕,听说那刘县令续弦的小娘子,极为美貌,还有两个美妾,各个倾国倾城,整个海州城都知道刘县令这两年物色的三个绝色y o u物毫不逊色于大内,眼下,可便宜这位昔日小农夫,现今的小国主了。
……
乔舍人宣令喻,躲在厢房的李氏和刘婆都听得清楚,李氏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半晌做不得声,怎么也不明白,自己那病秧子似的儿子,怎么就会立了军功授了官衔,而且,他还年幼啊,才十六岁啊,怎么就做大官了?
自己好像还被封诰命了。
后面那些差役手里捧的盘子,好像就是各种赏赐,头冠、服饰等等。
这,这从何说起?
至于儿子到底是什么官,她也没听太明白。
刘婆却是满心的懵逼,她耳朵灵,所以李景爻给陆宁解释的话语她都听得极为清晰。
陆大郎?被封国了,那好像是老辈子才有的东西,以后这里,就是东海国?
我们这些黎民百姓,都是陆大郎的子民了?
陆大郎,是我们的国主?
她简直要吐血了。
莫说国主之类的,就是原本县里的胥吏,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惹啊?
刘婆儿子也在县衙听差,平日那些胥吏老爷们,对她儿子便是又打又骂,她还曾经挨过那刘佐史一个大耳光,而现在,别说刘佐史这样的大老爷,就是比他高一百级的,给那陆大郎提鞋都不配啊!
李氏,母凭子贵,成了二品诰命了?
突然,她咧嘴嘿嘿干笑起来,声音却是极低,免得惊扰了院中正在叙话的几位官老爷。
“老夫人唉!我刘婆真是,你,你可莫恼小奴!”刘婆谄笑着,心里却是直要吐血,早知道这痨病鬼,不,早知道那陆小郎君有今日,自己那几斗米,又算的了什么?早早双手奉上,今日又何必现在胆突突的后怕呢,本来是善缘,却不知道,会不会招来什么弥天大祸。
这?刘婆想着,便觉得手脚冰凉,前途一片昏暗,直想时光倒流,才能好好巴结面前这位已经贵为诰命夫人的李夫人。
而另一边,突然听得陆宁唤阿娘,他要出去。
原来,海州官差分了两路,一路陪乔舍人来宣敕旨,一路去刘家抄家,乔舍人却是请陆宁同去,毕竟抄没的家产,奴仆田契之类的,都是属于这位小国主的。
李氏答应了一声,也没敢出屋,她到现在还晕晕乎乎,混不知所以。
刘婆同样痴痴呆呆,两人心情不同,却又都怀着心事,良久良久,都没有动弹。
第二章 杀神
阡陌之中,陆宁慢慢的踱步,正即将秋收,黍米准备入库,田间地头绿油油金黄黄一块一块的庄稼地,这里是县郊,都是比较好的田地,以稻田居多。
东海是平原之地,河流也多,一眼望去,风吹草低,秋高气爽之时,远方碧空白云,一条银带蜿蜒贯入南湖。
东海县城,以前曾经被称为郁州,县城南有东海山,临海处是天然良港,从扬州去日韩的商船,偶尔会在这里停泊补给。
刚才陆宁本来想去刘府转一圈,但到了刘府外面,就听里面哭嚎震天,正是抄家进行时,鸡飞狗跳。
陆宁不太想看这等凄惨画面,好像自己多欺负人一样。所以辞别乔舍人,说来县郊刘家的田庄转转。
刘志才在此经营多年,是本县第一豪强,就说田地,县郊近邻明湖的上好良田,刘家就有上千亩。
东海县开府筑城极早,要追涉到汉代,整个海州,人口十几万,东海县就有数万,在现在这个年代,人口算是稠密了。
而本县最好的良田便是环绕明湖的这一片了,有水源,好灌溉,自为良田,只是这些良田,这些年都被刘家兼并,在明湖之畔,刘志才更大兴土木修了别苑,不过现今别苑中,自然也是愁云惨雾,陆宁便没过去,只是远远的在田陌中踱步。
一阵轻风吹来。
陆宁伸了个懒腰,看来穿越后遗症没有了,这怕风怕冷的感应已经没了。
不过,唐主赏赐下的狐裘,自己以后一些场合还是要穿,好似金陵有权贵人物召见过自己,自己这病怏怏的形象,还是要维持。
乱世,低调为好,低调为好。
先观察观察这个世界,再做打算。
正思忖间,却听身后脚步声响,有人呼唤:“大郎?”
陆宁回头,却见土丘后匆匆走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尖嘴猴腮汉子,是明湖村村正尤老三,喊陆宁的,是一个憨厚的汉子,也是明湖村的佃户,小名阿牛,平素对陆宁甚是亲厚,是陆宁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这个明湖村,住的都是刘家庄园的佃农,有三四十户人家,聚居在一起,成为村落。
尤老三就是其中一家佃户,不过他有个胞妹生得极为美貌被刘志才相中纳为妾侍,尤老三鸡犬升天,被举为佃户村落的村正,主要便是帮刘家收租。
陆家破落,也不得不佃刘家田地来种,所以陆宁和尤老三倒也打过几次交道。
陆宁琢磨着也苦笑,正是因为破落户不多见,自己也算属于特殊人物,经常被其他佃农背后指指点点,也就比较惹眼,不然尤老三未必认识自己。
见到陆宁转身,自己没认错人,阿牛走上两步,有些急切的说:“大郎,听说你归农,我早想去看你,但一直不得空……是了,秋收后我家里有了些米粮,你先拿去给刘婆,暂时缓上一缓?”
陆宁心里一怔,更暖暖的,实则阿牛去了租子,剩下的米粮能维系一家五口的口粮就不错了,阿牛早婚,有一子二女,其妻王氏精明强悍,是有名的母老虎,阿牛把家里口粮匀给自己去还债,那王氏还不吃了他?
陆宁还没说话,尤老三已经不耐烦的道:“现今什么当口了?还在此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陆大,你快些走,不要在这里碍事!”他脸色很不好看,有些惶急之色。
陆宁知道,刘志才垮台,尤老三现今自也如丧家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说自己碍事,很是有些莫名其妙。
又见阿牛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给自己使眼色。
“啊,来了来了!”尤老三喊了声。
却见沟壑另一边,两旁野草丛生的阡陌小路中,有个人影正向这边移动,尤老三便快步跑,迎了上去,阿牛对陆宁使个眼色,“大郎,你先回!”他也跟了上去。
陆宁却是正闲得无聊,便也不紧不慢的跟在了后面。
对这个世界,他很好奇,还在探索中。
今生的记忆,有些比较模糊,可能是因为今生的自己,有时候痴痴呆呆的吧。
来人却是个妇人,连滚带爬的和尤老三在田间沟壑中汇合,她便哀哭起来,“三哥,我好命苦啊?!”凄凄惨惨的哭个不停,声音却是异常娇媚动听,哭音更颇有些勾魂夺魄。
陆宁站在沟壕上,不由哑然失笑,那妇人手中拎着一个硕大的包裹,下沟壑时摔了一跤,包裹摔得松散,露出里面好大一块“金锭”,当然,现今所谓金锭,实则是黄铜,但看起来,怕也有二三十斤,真亏这妇人是怎么背着跑过来的。
这妇人,不消说,自然是刘志才的小妾尤五娘了,刘志才遭难,她这是要夹带私逃,从别苑里偷出这般重的“宝物”。
陆宁以前没见过尤五娘,但这个y o u物的艳名却是如雷贯耳了。
平素佃农们在田间劳作,吹牛打屁时,说些荤素笑话又借以讽刺收租甚重的“刘扒皮”,他们不敢用威仪无比的正室夫人甘氏,倒是这尤五娘倒霉,时常成为佃农们yy的对象。
在那些荤素笑话中,陆宁印象最深的便是一则,说尤五娘腰肢太细太软,刘明府便是试也不敢试,怕折了这位美娇娘的腰;又说刘明府鰥居了数年,这两年突然娶妻纳妾成瘾,其实是老而无用,刻意掩饰而已,那尤五娘耐不住寂寞,早已红杏出墙。
不过此时看着沟壑中,灰头土脑满身泥土的这妇人,陆宁不觉好笑,真不知道看起来纤弱无比的她,是怎么将这铜块偷出来的,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古人诚不欺我!
咦,不对?陆宁突然省起,这妇人夹带私逃,现今,可不是等于偷的自己东西么?
“五妹啊,我,我还是有些怕,要不然,要不然你,你还是回去吧!”沟壑里,尤老三搓着手,看起来,早和妹妹说好的,是以来接应,但事到临头,又骇怕起来。
正哭哭啼啼的妇人立时便止了哭声,伸手拂额头乱发到两鬓,立时露出一张如花美靥,一双凤目,水汪汪更是勾魂夺魄,“三哥,你可对得起我?!你我从江南流落至此,相依为命,为了你,我屈身那没卵的糟老头守活寡,天可怜见,那糟老头子有此一灾,我只是个没名没分的闲杂,为甚要为那糟老头子陪葬?你舍不得产业,我便自己逃命,我就不信天大地大,没我尤五儿的容身之所!”
尤老三看起来极怕妹妹,被这妹妹一套说辞数落下来,脸有愧色,嚅嗫道:“不是,话不是,不是这样说……”
“兀那少年郎?!有何可看?给我滚下来!”尤五娘抬头间,却是看到了陆宁,更瞪了尤老三一眼,“带这许多农汉来,三哥你是怕我逃不掉么?故意带许多眼线来,我逃走后,他们还不到处传啊?!”
“啊,不是,我就带了阿牛一个人来,他力气大,又憨厚老实,可以帮妹妹你搬抬细软送你一程,这,这陆大不是我喊来的……”尤老三急急的解释。
陆宁无可无不可的跳下沟渠,也琢磨着自己该怎么办,当看不到,任由她们兄妹离开?倒也无妨,本就和自己没关系,自己更不想做什么土豪恶霸,那铜块,铸钱的话,也不过几贯铜钱,送她们做盘缠也无甚么所谓。
“小孩儿!长得倒挺俊俏!可惜是个病秧子!”打量着陆宁,尤五娘随之冷哼一声,“今日之事,你权当没见过,若多嘴泄露半句,我剜了你的眼睛!”
陆宁无语,其实这尤五娘,也不过十四五岁,不过是妩媚天性,少年早熟而已,话说回来,这个世界的女子,法定十五岁可成亲,但妾侍却是十一二的所在多有。
而自己这个世界的年纪是十六不假,但前世今生,自己倒觉得,自己的心理年纪,做这个尤五娘的爷爷都可以了,却被她喊一声“小孩儿”。
不过,自己脸色是有些苍白,看起来生病了一样,只能慢慢将养了。
胡思乱想着,陆宁摊摊手,说:“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
尤五娘满意的颔螓首,心说这些庄稼汉,小农蛮,各个胆小如鼠没丁点见识,吓一吓便吓破了胆。
就在这时,却听沟渠上,有人嘿嘿一笑,“这不是尤老三和尤五娘么?你兄妹这是要远行吗?”
尤老三和尤五娘抬首看去,脸色立刻都变了,变得很难看。
沟壑上,站着一个冬瓜似的矮胖子,此时笑眯眯的一脸不怀好意,正是本县司法佐刘汉常,他左右两名差役,都配腰刀,却是两名执刀。
本县官员被一勺烩,这些胥吏现在就是县里的大王小王。
刘汉常这个司法佐,对底层百姓来说类似后世公安局长等等权责,但对于县里几个大佬来说,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毕竟只是胥吏,从官方来说,完全不似后世公安局长的地位。
以前这位刘佐史紧随刘志才脚步,时常进出刘府和别苑,和尤氏兄妹极为相熟,以往也曾经大拍尤老三马屁。
只是眼下,遇到这位刘佐史,却是大大的不妙了。
尤老三和尤五娘都知道这一点,脸色都是巨变。
刘汉常看着沟壑中众人,心中暗喜,正愁对新明府没见面礼呢,眼下却是帮新明府抓到了要夹带私逃的女奴和佃户,正是大大的一桩功劳。
刘汉常也并不清楚敕令的内容,只是打听到好像任命了一个新县令,原本是个农人,叫陆宁,抗周立了功。
对即将赴任的新任县令,刘汉常自然最为热心,也不等明日和新县令在官衙中相见,却是早早的就四处扫听。
从刘府抄家的州府差役嘴里,听说新县令来看刘家庄园田地,心里暗笑这新县令果然是农人,太过猴急,眼巴巴就跑来看他的田产,怕到不了他手上吗?
不过刘汉常也不敢怠慢,急急的领了两名执刀,来明湖良田这边寻找这位新任陆明府,只是千亩良田,又土丘沟壑,溪弯水洼,一时没寻到新明府,但却不想,抓到了几个密谋和刘家美妾夹带私逃的佃农,刘汉常喜出望外,这天上,可不落下馅饼了么?
“来来来,都上来都上来!”刘汉常笑着对几人招手。
尤氏兄妹无奈,只好手足并用,抓着野草,爬上沟壑,陆宁和阿牛跟在后面。
看着尤五娘纤纤玉手抓着野草攀爬的曼妙身影,刘汉常心中便是一热,虽然这位美娇娘为了出逃方便不似平日华丽盛装,仅仅穿了青裙,但却掩不住她诱人身姿,那高s o n g那紧翘都一览无遗.
对上官的这位美妾,刘汉常平素夜深之时,又何尝不是有诸多幻想?那甘氏夫人或许容貌更美,但若说勾起男人y u火,令人更会想入非非幻想如何侵犯,毫无疑问,就是面前这个娇媚入骨的y o u物了。
“佐史公,明府以前对你不薄,便放过妾如何?”尤五娘虽然心中慌乱,却盈盈下拜,想以情动之。
第一次被这美人如此软语哀求,刘汉常心都酥了,却是猛地一瞪眼睛,“大胆!刘志才罪深孽重,你不思悔过,却仍对那罪人尊崇有之,还称呼他明府?!”
“还有,你妄图抗拒上谕潜逃他乡,可知罪?!”喝声中,刘汉常眼见这美娇娘花容失色,在自己威风下颤栗,心中畅快更是难言。
尤五娘咬了咬红唇,默然不语。
刘汉常上下盯着她诱人身姿,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的打量她,这美娇娘却只能忍受,刘汉常就觉得心里那股邪火越来越旺,随之咳嗽了一声,“不过吗,念在你年少糊涂,此事倒也不是不可圆转!”
尤五娘被这矮冬瓜盯得一阵阵犯恶心,但人在屋檐下,只能娇滴滴说:“那,那,要如何圆转?”
刘汉常胖嘟嘟脸上露出一丝贪婪笑意,舔了舔嘴唇,突然看向一个方向,说:“咦,那不是新任陆明府吗?来来,你我去和陆明府相见,一切由陆明府发落!”他所指的方向是不远处的一个小树林。
尤老三和阿牛都呆呆的看过去,心说原来新任明府在树林中。
两名执刀对望,也有些犹疑的看向小树林,心说寻了半天,原来新明府在树林中歇息吗?
尤五娘却是咬紧了红唇,轻轻摇头,“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若不然,请明府来这边叙话吧!”
陆宁本来正在观察着这些人,毕竟,里面有自己的朋友,也有自己的下属,借着这个机会,对他们多一些了解,今生的记忆,对这个世界的观察和理解,对人性的认识,怕不太靠谱。
听刘汉常言语,陆宁原本有些奇怪,这刘汉常认错了人么?转眼看去,他感官敏锐,却看不到小树林中有人。
又听尤五娘的话,陆宁便明白了刘汉常的意图,不由得看了尤五娘一眼,心说这女孩子倒是冰雪聪明。
陆宁倒不是愚钝,人心之险恶,他前世都见得腻了,但他对男女之事并不敏感,一时没想到那方面去而已。
此时心中便有些恼火,刘汉常这厮,胆子也太大了吧,抄家乱局中,你来寻上司,本是献殷勤来的,怎么会冒出这些荒唐的念头?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简直是精虫上头。
其实刘汉常胆子倒真没那么大,他本想带尤五娘到那密林中,稍稍轻薄一番寥慰心意,再吓唬这美娇娘一番。
这美娇娘本来就夹带私逃,吃了亏又敢说什么?自己又没真做什么,那新任陆明府只是个农家,虽然拼了军功,但想也知道是个头脑简单的莽汉,自己难道还拿捏不住吗?还说不定以后这东厅西厅是那新任明府掌印呢?还是自己的话更管用?
甚或,以后这新明府事事仰仗自己,自己真能和这美娇娘有些际遇呢。
却不想,这美娇娘,却是一口回绝,显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刘汉常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沉声道:“尤五娘!你可是不想我在明府面前为你圆转?!那就莫怪我了!你可想清楚,新明府只是农人,我帮你美言,可保你上青云,我若恶言,却能令你入地狱!”两名执刀,都是他的心腹,至于几个佃农,他更不放心上,这些话,自传不到新明府耳朵里。
尤五娘冷笑,“刘佐史,我倒是劝你,今日放我走的好,若不然,以我之美色,如你所说,一个农人,我必可令他专宠与我,到时候,刘佐史呀,到底谁上天堂,谁入地狱呢?!”
显然,她骨子里却是极为刚烈,此时却是豁出去了,什么都不在乎了。
刘汉常脸色一滞,眼中渐渐露出了凶光,看了眼四周,荒荒阡陌,不见人踪,他冷冷的道:“那婆娘,时下我便可令你入地狱,你若再敢无礼,便试上一试,我就问你,去还是不去?!”
他怒火中烧,y u火却是更盛,那蹂躏面前这高傲美娇娘令其屈服的念头却是入魔了一般,却不仅仅是方才想小小轻薄一番了。
尤老三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心下一沉,看到刘汉常那凶狠目光,心知只怕这家伙并不仅仅是嘴上恐吓,忙赔笑道:“佐史公,小妹无礼,佐史公莫怪!”
刘汉常却不理她,盯着尤五娘俏脸,“我问你,去还是不去?!”
尤五娘却是咬着红唇,冷冷道:“不去!”
她绝不是什么忠烈巾帼,但话赶话到了现在,要拉下脸再去求这个恶心的矮冬瓜甚至说不得还要被他肆意羞辱,那真还不如死了算了!
刘汉常就笑了,看了看身旁两个执刀,微微颔首,“好,好得很啊!”
“咳咳……”陆宁咳嗽了一声,觉得戏看得差不多了,对各人都有了些了解,再下去变成喋血大戏,却是不美,“刘佐史,尤五娘,我虽然是农人,可也没那么糊涂吧,你二位觉得是吃定了我,一个说县事将来你做主,另一个说专宠于你你话事,我倒觉得,不太可能呢?!”
其余众人都是一怔,陆宁这话虽然有些词句第一次听,可大体意思都听得清楚。
陆宁看着刘汉常微微一笑,“对,我叫陆宁,也就是你在找的陆宁!”
“你是陆宁?陆明府?!”刘汉常睁大眼睛,很懵圈很懵逼,心说这是什么事,这些人是故意演戏要我死么?可茫然看向尤家兄妹,却见尤家兄妹脸上,同样满是震惊。
又看这农家少年,生得甚是清秀,可年纪,太小了吧?糊弄老子玩呢?
“尤老三,你来说,他,他真是陆明府?!”刘汉常怒喝。
尤老三满脸的不知所以,心里更是晕晕的,陆大?陆明府?陆宁?对,陆大是叫做陆宁,但是,是陆明府么?这怎么可能?陆大才多大?还未及冠,怎么能做官呢?
尤五娘突然喝道:“不错,他就是陆明府,刘汉常,你刚才说了什么你可知道?还不跪下领罪?!”也不管这小孩儿是不是在胡吹大气,有了转机就要利用。
听尤五娘如此说,刘汉常犹疑难决,如果这农家少年是冒充县令,自己就这样被吓住,那可太丢人了。
可是,如果他真是新县令呢?
想想自己刚才说的一些话和刚刚要做的事,刘汉常心里突然有些发毛。
“太也无礼!”陆宁有些不耐烦了。
说着话,他走上一步,突然到了一名执刀面前,那执刀一惊,想向后退,便觉腿一麻,不由自主噗通单膝跪倒,明晃晃钢刀出鞘,落在了陆宁手中。
“当”一声,另一名执刀下意识抽刀,却被陆宁刀背轻轻一碰,便觉得虎口巨震,手中钢刀脱手飞出,划个弧线,落到了几步外,“噗”一声插入浮土中。
执刀脸色大变,这,这是人吗?好大的力气,就好似,那轻轻一挥,便有金刚之力。
陆宁满意的点点头,被雷劈的好处就是,自己好似脱胎换骨,比前世还要硬朗许多。
明晃晃钢刀架在了刘汉常的脖颈旁,陆宁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握着利刃,淡淡道:“你这小吏,敢在我面前如此无礼,杀你,如宰鸡耳!”
语气极为平淡,但冷森森杀意,好似从天而降!
还是农人装束,还是那病怏怏的秀气面容,可此刻,陆宁整个人,都如天兵出鞘,寒森森杀气似乎刺得众人骨子都隐隐作痛,尤老三退后几步,不由自主便跪了下去,那两名执刀,更是磕头如捣蒜,嘴里期期艾艾的,语不成声,自是在求肯性命。
尤五娘和其兄几乎同时拜倒,便是阿牛,面对这已经陌生无比好似杀神转世般的年少旧友,也早跪伏在地,动也不敢动。
直面陆宁之威的刘汉常,便觉耳鸣眼花,心脏跳的好似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嗷一声,向后瘫倒,却是晕了过去。
陆宁顺手一抛,手中钢刀“呜”一声,激射而出,竟在空气中传来风雷之声,猛地射入旁侧一棵古树中,刀直没至柄,那四人合抱之古树,却是剧烈抖动,树叶刷刷如雨而落,若不如此卸力,好似整棵树木也要随这激射之势飞出去一般。
威势难当!
场中众人更是骇得颤栗不已,不由自主用力磕头。
尤五娘便觉遍体冷汗身子冰凉,下身凉飕飕的,好似已经失禁,她不敢抬首,身子颤得厉害。
好一会儿,却听这少年郎轻轻叹口气,转过了身,那弥漫在空气中令众人颤栗的寒意渐渐消散,好似那一掷之威,化解了这杀神的杀意。
“都起来吧。”少年郎语气也甚为平和。
众人却不敢起身。
“尤五娘,你若要走,现今便走吧,那铜,那金锭,送你做盘缠!”
尤五娘吓了一跳,身下却是一热,这次却是千真万确的,再次失禁,她脸伏地,急急道:“奴,奴不敢……”
此时,尤五娘渐渐相信,面前的少年,就是新任明府,莫说明府了,就是这少年,现今说是当今天子,在这威势下,也由不得人不信。
陆宁本想说些不是怪罪她的话,但随之摇摇头,好似说了也白饶。
这个世界的人,和自己的前世,思维有着很大的不同。
又撇了眼昏厥在地的刘汉常,“你两个,抬他回去,请大夫医治,若不死,叫他自掌嘴一百!”
“是,是,是!”两个执刀连连磕头。
半晌之后,阿牛先说的话,“啊,大郎,明府走了……”
众人这才抬首,陆宁早已不见,阡陌之中,影踪皆无。
两个执刀抹着额头冷汗,一个去收了浮土中的钢刀,另一个到了古树之旁,只是苦笑,那也不用试了,自然拔不出,两人便一前一后抬着死猪一样的刘汉常,颤颤的走了。
“这,陆大怎么成了陆明府,我,我刚才好像呼喝他来着?”尤老三突然怪叫起来,思及方才对陆宁的呼喝,却是火烧了尾巴一般直转圈,“怎么办,怎么办?!”
尤五娘却是痴痴看着古树上好似凸起了一个树节的刀柄,喃喃道:“那有什么,我还说要挖了他的眼珠子呢!”
“是啊是啊,小妹,这可怎么办啊?”尤老三哭丧着脸,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咱们这些人的话,他又哪里会放在心上呢?”尤五娘轻轻摇头,俏脸露出一丝苦笑。
“是啊,是啊,好像是……”尤老三猛地停下脚步,“他刚才啊,就跟杀神下凡一般,可把我吓尿了,我就感觉,他那威风,只怕皇帝老儿在他面前他都视作蝼蚁,又哪里会在乎咱们村野蛮夫的话?”说着话,尤老三连连点头,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自我安慰的甚好。
突然,他又舔着嘴唇,嘿嘿道:“妹子,哥哥可就指着你了,我怎么感觉,咱们要发达了,我看啊,明府公,哼哼,怕是要做经略公,都护公!”说着话又摇摇头,思及方才那寒意入骨的恐怖,他喃喃道:“经略节度,只怕,只怕他也看不上吧……”
挥去胡思乱想,尤老三干笑道:“妹子,你可遇到九世修来的福分了!我以后,可全指望你了!”
尤五娘摇摇头,走到了沟渠旁。
“啊,对,我先送你回去,阿牛,来……”尤老三本想喝令阿牛下沟渠拎包裹,随之想起什么,猛的住口,对着阿牛,露出了和善无比的笑容,“阿牛啊,我先送妹妹回别苑,回头,回头我寻你喝酒,咱兄弟好生唠唠。”
阿牛呆呆的,摇头,便跳下了沟渠,拎起包着铜锭的包裹,说:“我送村正和娘娘回别苑。”这些力气活,他自然觉得是他该做的,而且,这位五娘,现今又是自己兄弟的家奴,说不得以后就是自己兄弟的妾侍,送她回府,自己更该出力。
“唉,你看你,也好也好,咱送我妹子到地头,便去寻地方吃酒!”尤老三谄笑着。
一行三人,翻过沟壑,身影渐渐远去。
第三章 主为奴
红霞漫天时,陆宁来到了城中刘府,当然,现在该当改名陆府了,刘志才附庸风雅以诗经所取得堂舍“庶士居”匾额已经摘下,乔舍人曾笑孜孜说若第下为堂舍题名,寿州董别驾字写的相当不错,他可为明府求之。
刘府因为在东海城中,所以这个宅院只是中规中矩的大小,倒是明湖之畔的别苑,学江南庄园修得亭阁楼榭甚为华丽别致,在这东海城中的正宅,虽多次修缮,但终究不敢僭越,东海城中的普通百姓,按规制,宅院也有几亩方圆,刘府则占地近十亩,重重叠叠的三进院落,画廊雕柱,便是窗纸也都是上好油纸,上画飞鸟草虫,甚为精美。
坐在书房矮榻上,陆宁开始有些不习惯这些低矮的家俬,心说北方胡床之类的,高腿家具已经出现,等自己有时间,也动手做一些好似后世的桌子椅子。
可在软榻上坐着翻书,时间长了,陆宁却突然觉得,如果是休息就寝之类的,现在这种生活方式,倒也不错,不过会客见客,还是要高大桌椅在客厅摆着才方便。
书房中,铺地为席,墙角矮桌摆着各种书卷,陆宁翻看的,是乔舍人留下的账簿。
刘家财产有上好良田956亩,中田200亩,下田竟然高达3000亩。
其上田中田在城郊。
那3000亩下田,就都是北边黄川一带了。
当然,实际上现在全境赋税都由自己调配,刘家有多少田地,对自己来说,也没那么重要了。
往下看。
城中还有几家商铺,有质库,也就是当铺的雏形,还有米行、盐行、丝帛行等,倒是五花八门,垄断了东海城近半商品买卖。
却不想,这个刘志才,还真是本城第一大土豪。
再往下看,又有钱二百贯,细锦一百五十匹,绢三百匹,金银若干,米二百石,豆四十石,酒、糖、油等等若干。
刘家钱库、物库、粮库里肯定不是就这些积财,但这种明面上的财富,自然会有部分被充公抄入海州国库,所以留下的,看起来还挺整数的。
翻到最后,是奴役的数目,留给陆宁的,有男奴十三人,女奴十九人,看其名讳,原本刘氏女眷,被发为奴的有四人,一妻二妾,另一个却是一直寄居在刘志才府上的侄女,已经被刘志才过继为女,便也倒霉被贬为私婢,而刘志才的两个妾侍和几名婢女,都在别苑居住,正妻甘氏,倒是一直住在城中府邸。
陆宁心里轻轻叹口气,这个世界,创业难,守业更难,稍一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甚至祸连家眷子孙。
从某种角度,这个刘志才,也挺可怜的。
至于刘志才的妻妾女眷,就更可怜。
在这种世界,如果不做到最大的那个,好像就不怎么保险。
放下帐薄,陆宁沉吟了会儿,看向书房门旁肃立的青衣小厮,说:“去请甘夫人来。”
青衣小厮陈九,是一名白直,也就是陆宁这个国主的官配奴役,今日刚刚跟随陆宁,可是抖擞着精神,希望得到这位国主第下的青睐。
东海县,被封国,眼前就是一国之主,在本国境内,国主第下有生杀大权,和皇帝的权势没什么两样。
服侍这位国主第下,跟以前服侍县令,感觉截然不同。
站在一旁,陈九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听陆宁吩咐,陈九微微一怔,甘氏被称为“夫人”?看来这位刘府的前主母,在国主心中地位不低。
青衣小厮应了声,嘴角露出一丝暧昧笑意,转身一溜烟去了。
陆宁又拿起本古书,百无聊赖的翻看,未及,便听脚步声响,甘氏轻柔声音响起:“甘贵儿见过东海公第下!”
甘氏垂螓首站在门旁,心情极为复杂。
她和一众女奴都被软禁在后院等待,正忐忑不安之时,陈九传话,国主第下召见,等她出来,那陈九便一阵恭喜,说起国主第下称呼她“夫人”,那自是看重夫人,看来夫人必然受不了甚么苦。
陈九以前也给刘志才做过白直,这话说得虽隐晦,却令甘氏羞愧无比,尤其面前又是以前的下人,被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为陌生男子之奴,就更令人羞惭,待得进了书房,那陈九便从外面带上了门,甘氏心中又是一跳。
榻上的,就是新来的国主么?想不到,新来的不是县令,而是本县被封国,却是来了位国主,在东海境内,这位国主权势就和皇帝一般无异,伴君如伴虎,不知道,他脾气怎么样?
“啊,你叫甘贵儿,名字很好听啊!甘贵儿,甘贵儿……”陆宁念叨了几声,却是觉得有些意思,以前,还真不知道甘夫人的名字。
被陌生男子呼喊自己的名字,此男子却是国主,更是自己的主家,而自己,本为宅中主母,现今却成为他人之奴,甘氏又羞又窘,俏脸通红,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虽说和刘志才没什么情谊,但不管如何,曾经是这个宅院的女主人,甘氏甚至想过,要不要以死守节,但是,终究还是希望,那些噩梦不要降临,苦些累些,但能如李氏那样,有人可以依靠,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便好。
和儿子相依为命,看似清贫,实则,自己可不知道多么羡慕她呢,真希望,现今是个契机,能令自己,也过上那样的生活。
她的儿子,虽然痴痴呆呆体弱多病,但李氏做起活来,对这个儿子总是满口夸赞,满满的自豪,那日子,可比自己有盼头多了。
自己也一直希望,她们母子平平安安的,所以经常赏赐李氏一些钱粮,只是,以后却再也帮不上她什么了。
想着,甘氏心里轻轻叹口气。
“你对我母亲甚好,放心吧,我不会难为你。”陆宁随口说着,心里也在想,实则细算算账,如果没有甘夫人这两年照顾,自己和母亲怕早饿死了。
自己一直不事劳作,将家里田地变卖一空后,已经山穷水尽,多亏母亲在甘氏身边帮佣,这才勉强温饱。
甘氏听到陆宁的话,微微一怔,杏眼不由偷偷瞥去,随之便呆住,螓首猛地抬起,没错,面前却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可不,可不正是自己刚刚还思及的李氏之子?
是啊,国主陆宁,国主陆宁,李氏之子,可不正是叫陆宁吗?
甘氏整个人都呆住了,怎么会是他?他一向体弱多病,小小年纪就被征募抗周,李氏险些哭瞎眼,只是自己却帮不上她,听得他平安归来,自己也替李氏松了口气。
今早本就是去看看这母子生活的,但是,他痴痴呆呆体弱多病,本以为九死一生,能平安归来已经是侥幸,怎么还会立了好大的军功,成了本县国主?
“甘夫人,来这边,我有事和你商量。”陆宁指了指面前书桌地席。
甘氏听他称呼自己“夫人”,显是对自己不失尊重,心下稍松,但也不敢僭越,低声说:“第下还是唤我的名字吧……”思及陈九那意味深长的笑意,心情更是复杂。
陆宁笑道:“都是一句称呼而已。”说着,指了指面前地席。
甘氏略一犹豫,微微屈膝下蹲,芊芊玉手扶着鞋帮,罗袜包裹的玉足从绣花鞋中褪出,又慢慢解开罗袜,淡绿裙裾下,隐隐露出诱人雪足,她这才走上席,聘婷而行,到了陆宁面前,跪坐下来。
陆宁开始一呆,随之便知道,这便是脱鞋之礼了,虽说这种礼节已经式微,但南来移民很多遵循旧时礼节,她又是自己奴婢,在书房之席位,自然便是罗袜都要褪掉了。
陆宁目光扫过,却见那绣花鞋上之罗袜,锦缎华丽,更绣有虫鸟,栩栩如生,不由奇道:“原来现今的袜子好漂亮啊!”确实,他第一次见到唐人的罗袜,却不想富贵人家的罗袜如此华美,自有些惊讶。
甘氏俏脸立时一红,微微有些愠意,垂首不说话。
陆宁随之知道自己有些孟浪,咳嗽一声,说道:“甘夫人,操持这个家,我很多不懂的,也没那耐心,所以,麻烦你暂时受累,帮我操持操持,我一会儿要去赴宴,招待钦使和海州来的别驾、参军,所以,家里的事麻烦你了,接我母亲便直接去别苑吧!”
“是,我知道了。”甘氏应着,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陆宁又想了想,说道:“为了你行事方便,我便给你个名份吧,以后,你就是我的内记室。”这是今世记忆里的词汇,本是指帮官员处理公文的婢女,而对甘夫人来说,自是帮着处理庄园事务。
甘氏默默点头。
“好,那你自便,我这就去赴宴。”说着话,陆宁站起身,甘氏手抬至额头,行肃拜礼恭送主家。
第四章 博彩 (上)
红霞满天,此时红楼之中,已经关门谢客,大堂内其它桌椅也都搬到了屋角,空荡荡的就留了一张桌台,坐着钦使、县里的显贵和来自海州的官家。
说起来,国主设宴,本来应该在府衙后宅,却不想这位小国主要来外面的酒肆,也太不合规矩。
钦使乔舍人、别驾李景爻、参军王吉,虽然心里都觉得这小国主,一点礼仪不懂,但自然没人说破。
不过三个人心思就有些不同了,王吉瞥着陆宁的眼神,隐隐的就有些轻蔑之意。
王吉在本地也有亲眷,本来此来,就想和这位小国主打声招呼,让小国主对自己亲眷多多照看。
但现在,王吉却心中只剩冷笑,农蛮就是农蛮,上不了台面,不过走了狗运罢了!
陆宁当然是前世的思维习惯,下馆子,自然找外面的饭店酒楼。
自己府里,厨子还都是刘志才的旧人,总得一切换了新貌再说。
刘汉常,脸肿的猪头一样,远远站着,欲哭无泪。
原来,不是县令,是国主,这,下道令喻,要自己的小命跟玩一样,完了,真的完了!
他的腿,打摆子似的,抖得厉害。
本县官员几乎被一网打尽,陆宁暂时又没有任命府官,所以,桌上坐的只有五人。
除了陆宁、钦使乔舍人、州别驾李景爻、州司法参军王吉之外,就是唯一一个没被治罪的本县经学博士马竼化。
不过马竼化这个老学究显然被县里的变动吓得不轻,山羊胡颤悠悠的,目光闪烁,做贼一般,不敢和众人对视。
红楼的店主是个土蛮妇人,肤色黝黑,嘴唇甚厚,眉目倒也姣好,加之土著装束,露出肚脐银珠,耳戴大大银环,别有一番野性风情。
在她斟酒之时,王吉就笑曰:“京师有胡姬献酒,东海有蛮妇布菜,聊以**,聊以**!只是黑白分明,美丑泾渭,哀呼,哀哉!”
众人都笑,那蛮妇知道王参军乃是嘲笑她,赔着笑,却更加小心伺候,土蛮在唐人眼里地位特别低,很多唐人都将他们当野兽看待。
李景爻却是微微蹙眉,桌上除了马博士,级别最低的就是这个王参军,七品官而已,也太轻狂了,不管从哪个角度,在本县国主面前,也不该如此孟浪,喧宾夺主了。
就不说宾主国主,单论品级的话,东海公是从二品上,比你这从七品下高了二十多级!
不过同为海州州官,李景爻知道王吉,背后有大靠山,在州衙就飞扬跋扈,便是刺史大人,也对他有些忌惮。
“第下,你物色的府官,人齐了之后,直接具表上奏就可,也不过是一个流程。”乔舍人对陆宁拱拱手,神态很是敬重。
李景爻心里点点头,不亏是在中枢混的,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的功夫从来十足。
陆宁笑着点点头,说道:“明白。”心里却在琢磨别的事。
大夏天刚过,裹着狐裘,却不觉得热,反而挺舒服的,也真是奇怪了。
却听乔舍人又道:“听闻第下有一张神弓,不知道是何人打磨?第下还有印象吗?”
陆宁眼神就微微一凝。
乔舍人也是受上官托付来问问。
听说这位东海公射杀周国国主并不仅仅是靠出其不意,也不仅仅因为他的箭术特别精湛,主要还是那把神弓射程特别远,其箭矢的箭簇,更是前所未见的精钢。
但战事之后,找到这位射杀周国国主的功臣时,他手中的弓箭已经不见。
而这位县公第下当时浑浑噩噩失魂落魄的,也根本问不出什么。
现在金陵城的达官贵人阶层又流传一个说法,唐才是天命所归,周国国主是遭天谴,不过上天,假借了一个小团练的手而已。
这个传闻在京城特别流行,当然,乔舍人也明白,必然是有皇族在其中推波助澜而已。
当然,上天选定的这位诛杀周逆的功臣,大肆封赏也是必然的。
这才有裂土封国的违背唐制之封赏。
不过,对“上天”交给这位少年郎的神弓,京城里自还有达官贵人念念不忘。
乔舍人的上官,枢密使陈觉就是其中一个。
听乔舍人问,陆宁目中光芒闪了闪,笑笑说:“不太记得了。”
当然不能说自己会打铁,而且应该是现在这个世界里,最会打铁的人。
不然唐主一道旨意下来,要个几千套甲具兵器,自己别干别的了,天天打铁就行了。
对打铁的技术,陆宁还是很自信的,前世就喜欢打铁铸造冷兵器乃至原始火枪,被雷劈后,感官更为敏锐,力量更足,对力量的把控精度也更高,锻铁时将流铁中的碳及其它杂质锻打出来的技术,比之前世还高了一筹,不说材质厚重的兵器,就是打造些精巧的小部件应该都不是什么难题。
乔舍人的问题,却是令陆宁琢磨,开府之后,自己是可以招募府兵的,到时候训练出一支亲军,用自己打造出的和这个世界有代差的兵器,就算人数少,也会成为一支不可侮的力量吧?
更开始琢磨,火药,火器。
不知道用这个世界的资源,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陆宁沉吟之际,王吉或许觉得气氛不够欢乐,举起酒杯笑笑道:“县公第下,你可是有艳福啊!我查抄刘逆内府时,见到了刘逆正妻,真是个迷人的y o u物呢,第下一人收三美,可羡煞了我们!”
乔舍人和李景爻都笑,便是经学博士马竼化这老学究,眼中也带着那么些不明意味,咧嘴嘿嘿傻笑。
酒熏之时,谈论美人本就是常态,互相开对方美妾的玩笑也所在多有,更别说刘逆的三美,现今已经被贬为奴,跟物件没什么区别。
陆宁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第五章 博彩 (下)
虽然所谓三美,自己见都没见全,但毕竟从今天开始,算是自己的人了,而且酒意正酣,提到这所谓三美,这些男子,眼里都是火热垂涎之意。
陆宁心里不免别扭。
他虽然前世今生都是童子,甚至根本没大接触过女人,可大男子主义,比这些唐朝的古人要严重的多,唐朝许多男子眼里,朋友如手足,正妻以外的妾侍、奴婢都是物品,可以传换,可以送人。
而陆宁就觉得,既然在他们眼里,那三个女子是自己的女人,那就和自己老婆差不多,被这王吉一再提起,惹得这些男人们心里不定yy什么呢。
耸耸肩,陆宁蹙眉道:“王参军,还是不要提我的家眷奴婢了吧,本公不喜欢听。”前世熟悉他的人会知道,这是这位可怕人物,要爆发的前兆。
王吉不以为意的笑道:“第下,酒到醉时,不谈论美人,我们又谈论什么呢?”
“可以谈论你老母啊!”陆宁随口说着。
场中,觥筹交错的喧闹声突然就没了,大家都怔怔看着陆宁,这,怎么就骂上大街了。
王吉腾一下拍案而起,脸都气白了,“陆宁!你说甚么?!”气急下直呼姓名,他显然从心里,从没将这个农家少年放在眼里。
对陆宁被封国主,他知道的内容和坊间大多数传闻一样,很模糊,只以为是那周国国主中伏,中乱箭身亡,恰好这农家少年运气好,有一枝箭射中周国国主要害而已。
总归就是,走了狗屎运。
实际上,唐主宣传此次大胜,也是说周国国主中伏身亡,这自然是为了皇家纂承天序的脸面。
王吉,一直心里就酸溜溜的,被这农家少年郎一步登天,得到天大的恩荣,甚至裂土封公,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看他裹着狐裘一副随时都可能被一阵风吹死的痨病鬼样子,能立什么军功?
现今被陆宁当头当面辱骂,王吉按捺不住,拍案而起,直呼陆宁的名字。
“王吉,大胆,竟敢直呼第下名姓!”李景爻立时一拍桌子,王吉虽然背景极深,但毕竟是他的同僚下官,这时候他如果不言语,那就是他的不是了,看乔舍人,都在蹙眉。
小国主不讲究是小国主的事情,毕竟听闻小国主是有些暗疾,而作为州属七品官员,竟敢吆喝差了二十多级的县公名姓,这事可大可小,如果闹大了,说不定都要判笞刑,打个几十板子。
更莫说,这位县公是新贵,刚刚打破惯例裂土封国。
王吉脸色阵青阵白,但也知道自己可能会闯下大祸,咬了咬牙,将心里的憋屈强忍住,躬身拱手:“第下,下官一时恼怒,出言无状,请第下恕罪!”心里郁闷的,简直要吐血。
但官大一级都压死人,对面这家伙,高了自己二十多级,心里再瞧不起他也好,礼制在这里,有什么办法?
陆宁倒是一怔,心下好笑,突然体会出这个封建制度的优越性来了。
“算了。”陆宁摆了摆手,举杯笑道:“来来来,喝酒。”
接下来,觥筹交错,但再没人敢将话题引到这位小国主的美妾奴婢身上了,心里都琢磨,看来这位小国主有怪癖,就是那种男人中的醋坛子。
有收集****?既然是他经手过的女子,别人就是谈论都不行的?
乔舍人、李景爻等,都琢磨,回去后,这一点一定要向上官详细禀明,本来两人,就都有代上官观察这位小国主品行性格的任务。
王吉,闷闷的喝酒,酒到杯干,看样子,郁闷的要爆炸。
他突然,猛地一下站起。
李景爻蹙眉看着他,心说你再胡闹,便是你那背后之人如何势大,怕也保不住你!
“酒兴正浓,我为诸君舞剑助兴如何?!”王吉说着,大喝一声,“剑来!”
听得他喊,门外扈从一路小跑而入,单膝跪倒,双手奉上佩剑。
“叮”一声,王吉长剑出鞘,却见剑身清冽如水,便是乔舍人这等真正的文人,也不禁暗道好剑。
李景爻知道,这王吉擅长技击之术,听闻他剑术很是了不起,不过倒是没亲眼见过。
本朝虽然已经开始重文官轻武臣,但很多官员,还是有提三尺剑建功立业的豪气,有崇慕前唐“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侠士遗风。
王吉手弹长剑,笑道:“剑助酒兴,再来点彩头,我就用我府中两个新罗婢,可有人愿意与我对舞?”长剑在手,看来恢复了自信。
他目光扫过马竼化以及站在一旁那些各个胆突突的本县胥吏,朗声道:“你们可有人与我对赌?”
自没人吭声,东海县的胥吏们,他目光扫到时,都纷纷低头。
“第下,你这东海,没人才啊!”王吉轻蔑的摇了摇头。
陆宁微微蹙眉,虽然自己想低调,可刚刚被封国,明面上又是因为什么劳什子的军功,然后就在这东海国被人欺辱,也太说不过去。
以后自己这国主,还有牌面吗?
笑了笑,“还是王参军的彩头不够吸引人,本县就有新罗坊、新罗村,都是新罗人聚居之地,新罗婢有什么稀奇的?”
陆宁回头看向众胥吏,笑道:“我说的对不对啊!”
有人不敢吭声,但也有胆子大的,难道不拍本国国主,拍你个外来官?
“主君说的是!”
“第下圣明!”
“如果主君下场,一千个王参军也不是主君的对手!一万个新罗婢也赢了!”最后尖着嗓子喊的却是刘汉常,他脸肿得猪头一样,但表忠心全不在乎外来州官的感受,自己的小命要紧,希望国主晚点捏死自己,多苟活几天算几天。
王吉气得脸都白了,看向陆宁:“东海公,要什么彩头,东海公才肯下场?”
“就一万个新罗婢吧,如果我输了,本县十年赋税,归你!”陆宁漫不经心的说着,又回头问众胥吏,“这样赌,我是不是亏了?”
刘汉常抢着赔笑道:“如果是多才多艺的新罗婢,价值百金,寻常新罗婢的话,以均数三十贯计算,一万个,那,那就是三十万贯,本县为上县,税赋颇丰,去年春秋二税加盐税,折合钱共收入八万贯有余,所以,是第下您大大的亏了。”
其实本县海州茶更是天下名茶,只是海中三岛产量稀少,只供应皇族,所以茶税一项,忽略不计。
特种赋税,主要还是盐税。
东海盛产鱼盐,年产二十多万石,这八万余贯税收里,实则盐税就占了四万贯有余,加之海运河运都通畅,所以原本设了就场专卖的盐铁使,也就是中央下来的直属税务官,垄断东海所有盐场盐户的买卖,加重价卖给外来盐商,其中差价就是盐税,所以盐税和东海县根本没什么关系,东海县并不从中经手。而全部上缴国库。
其余三万多贯,实行三分制,三分之二上缴国库,三分之一到州府,当然,州府的部分,又会拨回一部分,支付东海县官吏差役俸禄及其他修葺维护农业水利等等各种支出。
而现今,这八万余贯赋税,就全是东海公所有,显然,圣天子真是赐给了东海公一场大富贵。
听到东海县如此多赋税,陆宁心下一怔,随即笑道:“亏就亏了吧!本公不怕吃亏!”看向王吉,“你若没有万名新罗婢,就三十万贯钱为彩头,若我输,本县十年赋税归你!如何?”
见这个县的小吏还真有凑趣来计算价值的,王吉气得直想一剑将这些神经病都劈死。
但陆宁的话,却令他心中一凛,三十万贯?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许多钱呢。
这东海,一直是富裕之县,陆宁这个小国主,以后躺着每年十来万贯的进项?
所以,对这等豪赌,完全不在乎一样。
这,这不是拿钱砸自己么?
但他本来一个小农蛮,刚刚飞黄腾达,哪来的这么大勇气,这么洒脱?三十万贯的彩头,随口就说出来?
乔舍人和李景爻心里也都是暗暗称奇。
毕竟阶级观念,短时间内是根本没办法改变的,贵族心态,怕要几代才能形成。
但这陆小国主,随意的样子,真是视钱财如粪土,就好像,已经几辈子,都是人上之人一样。
乔舍人和李景爻心里都是一个念头,果然,能裂土封公,又岂是看起来这么简单?这陆小国主,怕是胸中自有乾坤。
又都琢磨,这般豪赌,不知道传到京师去,圣天子怎么想?
唐初之时,是严禁赌博的,直接在唐律的《杂律》中成文,“诸博戏赌财物者各杖一百(举博为例,余戏皆是)。赃重者,各以己分准盗论(输者亦以己分为从坐)。其停止主人及出九若和合者,各如之”。
不过后期这条律令渐渐成了一纸空文,甚至晚唐僖宗时,三个节度使出缺,四个候选人,唐僖宗就要四个人赌马球,第一名,去最富裕的军镇,最后一名,落选……
而且迁客骚人,大多认为赌博只有在太平盛世才会盛行,所以,多以诗词美化赌博之乐。
本朝就更是了,江南富庶,金陵及扬州,都是现今天下最繁华的城市,公子哥斗鸡斗蟋蟀之风愈演愈烈,传于市井,风行大街小巷。
本朝律法《升元格》,也就没有禁赌的条文。
但这一次,东海公好像玩的有点大。
乔舍人和李景爻,心中都胡思乱想。
“王参军,不敢赌就算了!”那边厢,陆宁摇摇头,转头对刘汉常道:“看来不是东海没人,是有人没有卵子!”
东海众胥吏,都笑起来,有的,还笑得很大声。
国主的话,够粗俗,也够侮辱人。
却很对一些小吏的胃口。
王吉脸涨红,猛地一咬牙:“好,我就与你对赌!但我赢后,也只收你三十万贯!”收这东海国主十年赋税,他还没那胆子。
陆宁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乔舍人和李别驾都是见证!”长身而起,走向空旷的场中。
“剑来,剑来!”刘汉常赶紧吆喝,心里激动坏了,主子多厉害,自己可亲眼见到了,打这王吉一百个,也跟玩一样啊!
这三十万贯,也有自己煽风点火的功劳,主子一高兴,也许就不计前嫌了呢?
有好几名扈从跑过来,要将长剑递给陆宁。
陆宁却笑着摆摆手,说道:“今日,我就为诸君舞一段空手入白刃!”
空手入白刃?这意思,众人听了自然懂,但却不想,小国主却是要赤手空拳和王吉对舞?
众人都是一呆。
李别驾和乔舍人也有些懵,乔舍人心下苦笑,不会,这位小国主的癔症,又这么不凑巧的发作了吧?
看他这小体格,一阵风都能吹出病来,怎么着?要赤手空拳对敌持剑的剑士?
王吉冷笑一声,心说你自己作死,可就怨不得我了。
本来这般豪赌,他心里压力极大,就觉得身子都有些飘,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但现在心下笃定,琢磨着一会儿剑刺他臂膀,令他失去反抗能力即可。
赢了后,每年令他收的赋税,拨出四五万贯交给自己,也不影响他公府及东海县开销,反正以往那些盐税,根本就不归东海县不是?
这样不用十年,三十万贯就可以付清。
如此,自己既不会引起外界太大的非议,又可以得到三十万贯巨款。
这小农蛮,威信扫地,就更不会有人因为他,因为自己赌赢他赋税之事,对自己发难了。
王吉越想心下越是火热,三十万贯巨款啊,自己每年薪俸还不到两百贯,如果仅仅薪俸收入的话,自己几十辈子都赚不到,这,这小农蛮,难道是上天送给我的送财童子?我才是天选之子?
王吉正盘算的时候,陆宁将狐裘往后一褪,露出锦袍,起身慢条斯理走到场中站定,对王吉招了招手,“来吧。”
那大咧咧欠扁的样子,简直就是开满了嘲讽模式。
王吉心中怒气噌噌的往上蹿,甚至有那么一刻,就想,一剑刺死这王八蛋,赌博中失手,背后有人给自己出力,无非是流刑!三年起步就三年起步!
咬咬牙,王吉目中凶光闪烁,手中长剑舞动,立时寒光四射,便如一团光球,向陆宁舞去。
那蛮妇酒家禁不住大声叫好,她第一次见到唐人剑舞,委实令她心神俱酔。
随后清醒过来,忙捂住自己的嘴,这里可是陆姓国主的领土,她生死荣辱,全是国主一个念头而已。
随后就见刘汉常恶狠狠目光瞪过来,蛮妇酒家更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见王吉剑势,李景爻眼神猛地一凝,这剑舞之技,在战阵之上,自是花架子全无用处,但两人对舞,另一方又赤手空拳,稍一不慎,只怕便是性命也不保。
“东海公,还是认输吧!”乔舍人也吓了一跳,忙呼唤陆宁,就怕这位小国主挂了彩,惹出什么大麻烦,自己可是在场,都有连带责任。
众人都各有心思之际,却见王吉腾挪之下,已经舞到了陆宁面前,然后,嘭一声,那闪闪剑影嗖的消散不见,“嘭”一声,王吉倒飞而出,摔在本已经撤下摆在屋角的桌椅上,“劈哩叭啦”桌子散架,王吉又重重摔落在地。
“这算我赢了吗?”陆宁二指一松,长剑叮一声落地。
众人都目瞪口呆,谁也想不到。
就这样简单?
乔舍人目光闪动,看来,圣天子圣明啊,这陆县公镇守本县,怕真是一步妙棋。
东海公,看起来病怏怏的,可真到了搏命的时候,怕真会给人带来惊喜也说不定。
李景爻也是怔住,他对这小国主的观感,真是一日之间,数个变化,过山车一样。
东海县众胥吏,都目瞪口呆,但刘汉常随之大声鼓掌谀词如潮,立时一片附和,轰然叫好。
王吉的扈从,急忙跑过来搀扶他,王吉扑腾着,好半天,勉强站起,却已经脸青鼻肿。
这一拳,陆宁实则留了九分力气,若不然,王吉必小命不保,他拱拱手,回到坐席。
王吉却是脑子轰轰的,眼前金星乱闪,嗓子眼阵阵发甜,胸口,就好像被巨石压住,郁结难当,好久好久,才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
输了!
而且输得彻彻底底,被这家伙赤手空拳夺去兵刃,还能输得更惨吗?!
这家伙,怎会有如此精妙的空手技击之术?自己根本就没看到他如何出手!
“王吉,交易要有市券,欠钱更要有所依据,你先给我打个条子,回海州后,先可着能卖的卖卖,好东西可以直接充数,总之,先凑个数来,剩下的,再打个条,慢慢还,我不急,每年只收你一分利。”陆宁的话语传入王吉耳畔。
王吉嗓子眼一甜,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乔舍人和李景爻相视苦笑,这王吉,有个万贯家财算不错了,还得府邸之类全变卖掉,但剩下的,一年一分利,确实利息不高,比起很多质库的利息,轻太多了。
但架不住本钱大啊,二十多万贯近三十万贯,一年一分利就是两万多贯近三万贯,王吉的薪俸收入,加百倍这利息都付不清啊,这一年年滚下去,一百辈子也还不完,还会越欠越多。
“纸墨笔砚拿来!给王参军打欠条!”陆宁做个手势。
陆宁心下也有些无奈,本来盘算好了要低调低调,甚至今天都穿了狐裘来做出病怏怏的样子,可是看样子,以后想低调,怕是难了,王吉明显背后有靠山,打了小的,老的怕就要来了。
也罢,狐裘以后也不穿了,这个世界,是个人善被人欺的世界。尤其是自己,农蛮出身,又在很多人眼里走狗屎运。被封国得尊位,得了东海这富裕之地,等于抱了座金山。
偏偏庙堂上自己没靠山,被欺负一次的话,那以后,估计麻烦事会接踵而至,是个人都想来自己这里打打秋风了。
他王吉敢接自己的赌注,本身就是在欺负自己庙堂无人。
所以,就此打住!
那边的刘汉常,听国主吩咐,他立时屁颠屁颠吆喝着蛮妇酒家,去账房拿笔墨纸砚给王参军。
蛮妇早蒙圈了,看着王吉的眼神,全是怜悯,心说这位参军大人,还不如卖身给国主第下做奴算了。
接下来的酒宴,便有些沉闷了。
打了欠条的王吉,便如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好似鬓角都有白头发了,他盘算着,不知道妹妹那边能不能将此事化解,但不管怎样,就算妹妹帮忙将此事化解,只怕以后,也再不会理会自己死活了。
乔舍人和李景爻,此时就更是加了二十个小心,对待这位小国主,就真的如同面前坐着的,是那些权势滔天的王侯一般了。
第六章 监狱风云
酒宴散,乔舍人、李景爻等回驿站,月光下,王吉的背影,看起来都极为凄凉。
陆宁却是进了县衙转悠,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群人,录事贾伦、司法佐刘汉常、司仓佐韦敬业、佐史王直等一干胥吏差役。
东海县衙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县丞房、主薄房及县尉六曹房都极为完备,正堂后内宅,也足以住县令一大家子人,只是以前刘志才不住这里。
正堂两侧,就是六曹,东侧是功、仓、户三曹牙房,西侧是兵、法、士三曹牙房。
在西侧厅房后,就是本县监牢。
陆宁开府,暂时也要在这县衙,不过自然也会修葺完善,将府邸扩大,按规制,陆宁这东海国府,是可以修宫落的。
踱着步,陆宁就琢磨相、卿、侍郎等他这东海国属官的人选,也实在没什么头绪。
自己的亲朋,也没什么人,是做官的材料。
“你是,张大郎吧?”陆宁突然瞥到,跟随自己的这大帮人最后面,有一名皂衣差役战战兢兢的,正是街坊,也是曾经自己的大债主,刘婆之子。
因为是街坊,虽然生活上没什么交集,倒是认识。
张大郎立刻出列,小跑上前,跪下道:“小人张大,见过国主第下!”
他心里战战兢兢的,简直要尿裤子了,听说陆大郎被封爵那一天,母亲还去了陆家逼债,这,这不作死吗?
本来自己就是勉强充了个差役,在衙门里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是最底层的狗,办差时在底层百姓眼里吆五喝六威风八面,可在衙门里,地位特别低下。
结果,母亲还得罪了昔日陆大郎,现今这整个东海县的国主,只怕分分钟,这身皮就得被扒了,甚至被打入大牢,每天被折磨,以后,可不定要怎么悲惨的生活了。
“嗯,起来吧。”陆宁本想随意打个招呼,但忘了现今阶级森严,看张大郎吓得打摆子一样哆嗦,也就没了和他聊天的兴趣。
“你们都回吧!”陆宁摆摆手。
“是,小人等告退!”众胥吏纷纷躬身。
就在这时,却听牢狱那边,传来一阵怒吼。
“怎么回事?”陆宁微微一怔。
刘汉常忙走上两步,“第下,里面关着一名悍匪,经常跟野兽一样吼叫。”
他是司法佐,奋斗在司法战线的第一线,如果将县尉看做公检法集合体的一把手,刘汉常就是公检法战线的第一办事员,在黎民百姓眼里,也是顶天的大人物。
“你们都走吧!刘汉常,你跟我进监牢看看!”
刘汉常冷汗直冒,其余胥吏,都有些羡慕,毕竟能跟在国主身边,时间长了,总会有些好处。
尤其是现在东海国属官都出缺,国主第下以前又是农人,想来没什么合意的贤良提拔,说不得,就是从吏员中择优,现今,正是给国主第下加深印象的好机会。
但刘汉常,却是腿肚子转筋,刚才国主第下和那王吉博彩,他虽然大胆帮腔,但每每思及这位国主第下的可怕,他就全身冒冷汗。
……
牢狱不大,国主第下进来,差役便点起了里面的火把。
牢里的气味,熏得陆宁差点就想掉头离开。
这里是男监。
两个铁笼子,其中一个,关了十几个人,都是衣衫褴褛脏兮兮的,挤的好像站都站不住,有人进来,他们却特别麻木,眼睛都不向这边瞅,好像还有人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另一个铁笼子,却只有一名彪形大汉,蓬头垢面,在里面转圈,不时仰天怒吼。
陆宁突然看向铁笼子里那群人犯中,有一个中年人,虽然他同样衣衫褴褛,脸上全是污泥,但陆宁感觉何其敏锐,明显感觉到他,和周围人犯的气质有些不同。
“吼什么吼?!”刘汉常大步走过去,接过差役手里的木棍,敲打铁笼。
那大汉猛地转身,脸上全是黑泥的他,双目却炯炯有神,刘汉常就觉得好似被野兽盯上一样,吓得身子一颤,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随之刘汉常大怒,在国主第下面前丢了脸面,他拿起木棍,就向铁笼里打:“腌臜东西!竟然在国主第下面前乱吼!”
陆宁的注意力,也就转向了这方。
那铁塔汉子站着不动,刘汉常的木棍敲打在他身上,就好像给他挠痒痒一样。
“某无罪!”他突然嘶吼一声。
刘汉常本来是对他极为忌惮的,但国主第下就在旁边,他更是恼怒,“你这人犯!真是找死!”
“等等。”陆宁突然说话。
刘汉常忙退了两步,看陆宁眼神,便明白陆宁的意思,躬身低声道:“国主,这家伙自称从北国来寻亲的,叫童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吃醉了酒,和人争执,自称在北国打死过人,店主来报官,我们十几个人,才勉强抓住他,这家伙力气可大了,要不是吃醉酒,我看我们再来十几个怕也抓不住。”
“明府,哦,不,刘逆说他不是北国细作就是凶顽,将他关了起来,这不,还没过堂嘛,刘逆就被……”
陆宁微微颔首,看着那大汉,问道:“你在北国为什么打死人?”
大汉却沉默不言。
陆宁摇摇头,“你既然不说话,那就等过堂的时候说吧。”
又看了那铁笼子里男子一眼,转身向外走,对刘汉常道:“这里卫生条件太差了,令牢头勤打扫,还有,这里都关的什么人?”
“有犯案的人犯,还有,寿州战乱逃来的流民中,有些说不清籍贯的,口音不太对劲的,也被关在了这里,怕是北国的奸细。”
陆宁微微颔首:“仔细查清楚他们身份。”
刘汉常连连答应,走没两步,他突然想起一事,“第下,甘二郎今早也被打入了大牢,就关在这里。”
陆宁开始一怔,随即明白:“甘夫人的二哥?”
“是……”刘汉常听陆宁称呼“甘夫人”,就知道,自己这提醒恰到好处,谄笑道:“是啊,甘二郎是刘逆保举的甘家村一带里正,刘逆事发,他又恰好在县衙当值,就被下了大牢。”
陆宁知道,里正类似后世的乡长,而县里各处里正,偶尔也会来县衙里当值。
“嗯,放他出来吧!”陆宁做了个手势。
“是!”刘汉常躬身,既然封了国,哪怕是类似唐律的升元格,在本县也没有国主大,何况,本来国主就应该等过几日黄道吉日,大赦已显喜庆。
甘二郎就是那另一个铁笼子里躺着的人,一身绸缎衣服全是粪尿,被衙役抬出了牢外,哼哼唧唧的,一盆冷水浇下去,才猛地坐了起来。
“醒醒吧!国主第下开恩,赦了你的罪!还不赶快谢恩?”刘汉常笑着蹲下身子,强忍着那恶臭,亲热的拍了拍甘二郎肩膀。
甘二郎懵懵懂懂,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有人赦免了自己,立时跪倒磕头:“谢大人!谢大人!”
恍恍惚惚中,见自己对着磕头的这俊美少年年纪甚小,不知道是什么人,但能赦免自己,想来是本县新来的权贵。
“你要谢国主第下!”刘汉常无奈,来到陆宁身边,谄笑道:“甘二郎怕是吓坏了,魂魄都丢了,要甘家村的老道士给炼个定神丹才能回神。”
陆宁听得微微一怔,“甘家村有道士炼丹?”
“是啊,甘家村有道观,第下不知道吗?”刘汉常微有些奇怪的问。
陆宁心里却是一动,“那么,炼丹用硝石吗?”
“应该用吧?”刘汉常挠挠头,“甘家村自来就有做土硝的传统,好多农户都做土硝,海州白云观的道长们,还从甘家村购置土硝呢。”
陆宁心里立时一热。
从清醒过来,到被封东海国主,他就知道,这乱世的纷争,自己怕是摆脱不了了。
何况,自己射杀了郭荣,可就不知道历史走向该怎么走了。
按照历史发展,原本南伐征唐,那宋太祖赵匡胤立了大功,是以得到周主信任,渐渐成了周国禁军之主。
但现在,他却羽翼未丰,压不住原本的周国重臣,双方的争斗,最后不知道会怎么样。
而如果赵匡胤不能夺权,甚至,双方势均力敌,郭宗训长大,还是周主的话,会放过自己这个杀父仇人吗?
所以,自己要未雨绸缪了。
其实就算周国一国之力,如果自己没有亲人朋友,原本也不用忌惮,不用仗剑天涯逃走,自己只要一点时间,打造出一些器具,保管可以单枪匹马,在周国境内将它搅和个天翻地覆。
但,自己有老母,有亲人,有朋友,要回护他们,自己一个人,怕是有点困难。
如果自己手下行动小组在此就好了。
看来,只能训练一支精锐的亲兵。
这支亲兵人数不用多,千人左右,这样自己打造的器具才能供应的上。
而到底要打造什么样的器具,陆宁还在盘算。
这些器具,又能不能利用火药,陆宁也在琢磨。
不知道用自己能利用的资源,能不能搞出些火器。
黑火药不用说,黄金比例现今世界还无人知晓,但对自己来说,易如反掌。
现今制作火器的难题,实则主要还是炼铁的技艺。
不过现今炼铁之技艺,从铁的质量来说,和宋明清时期,没什么不同,反而宋以后,炼铁大量用煤,导致铁的质量下降,因为宋明清时期,根本没有技术如何去除铁中的碳类杂质,更莫说国内煤多含硫,更导致铁的质量下降。
就如明时的自产火绳枪,威力便跟欧洲的火绳枪根本没办法比较,主要就是因为铁的质量,使得明自产火铳火药量只有欧洲火药量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少,若不然,其火铳就很容易炸膛。
如果配备个几千枝欧洲的重型火绳枪,使用得当的话,女真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机会。
同时期,欧洲正靠火枪,以少量兵员,将非洲美洲的彪悍冷兵器土著打得落花流水呢,
而现在,自己慢慢的,能有什么资源呢?黑火药,没问题。火绳枪点火装置,虽然,从第一个管状火药枪到火绳枪,经历了数百年发展,但其中都是完善火药配置比例以及改进点火方式。
真正难以攻克的技术,却是一直没有。
而实则人类这几百年如何用火药制造杀伤力的思考,却是都在自己脑中。
唯一的关键还是,炼铁的技艺,如何锻造能作为火器的合格枪管。
前世的自己,最感兴趣的自然就是各种武装器械,从冷兵器到热兵器,都是自己的挚爱,自己打过铁,锻造过弓弩,也亲手作出过火绳枪、燧发枪等等古董枪械,但是,那是有现代技术支持。
现在嘛?!却不知道了。
虽然心里也明白,就算能鼓捣出类似火绳枪的火器,但制造维护显然只能靠自己一个人,最多,收一些学徒,但主要的事情都要自己做,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大批量配给军队。
但是,鼓捣出个几十根乃至几百根火器,装备给亲兵,总还能有些奇效。
而造黑火药,硫磺木炭都好说,唯有硝石,不是处处都有。
听到甘家村就炼制土硝。
陆宁的心就热了,琢磨了下笑道:“今天我就去甘家村看一看,送这甘二郎回去。”
刘汉常一呆,“第下,我这就点选些差役,陪您同去。”心说看来国主第下,是特别喜欢甘氏了,所以,对这甘二爱屋及乌,竟然这样晚,都要送他回家。
陆宁笑着摆摆手:“不用,我自己去即可。”
第七章 忤逆子,主母和母亲
虽然陆宁说不用人跟随,但刘汉常还是选了四名会骑马的差役,加上他,跟随陆宁出城。
甘二郎同样在队伍里,和一名差役合骑一匹马,稀里糊涂的跟随陆宁到了明湖庄园外,才渐渐回神。
看这俊美少年郎威势,定然就是新县令了,若不然他哪有权力赦免自己?又回来这明湖庄园?
也就是,自己那苦命的妹妹,是被发与他为奴了?!
然后,他便心中暗喜,我就说嘛,妹妹如此端庄美貌,又有哪个男人不动心?看来这位新明府,自也对妹妹有意,所以爱屋及乌,赦免了自己。
虽说妹妹由主母而为妾,但终究这滔天灭门之灾,有了转机。
何况这位明府大人比那刘逆,年轻了有数旬,更生得英俊,妹妹便是与之为妾,也比给那刘逆做夫人守活寡要强上数倍了。
看着旁侧和自己同样在外面等候的刘汉常,甘二郎赔笑道:“看来,明府这人,甚是宽厚啊!”
刘汉常笑了笑,“二郎,一直没机会和你说,以后咱们东海,没有明府了,只有国主,你说的明府,就是国主第下,听到了吗?以后称第下!圣天子封东海国,国主第下为县公。”
甘二郎一呆:“啊?”一时没反应过来。
封国?这是哪朝哪代的事情了?
县公?二品尊位?
就方才的少年郎?
甘二郎突然就觉得腿肚子有些软。
可随之,又欣喜若狂,妹妹,是国主的奴婢了?若真成了妾侍,可,可真是进了朱门!
若再得宠!
整个甘家,可不要飞黄腾达了?
……
明湖庄园,亭宇楼榭,甚为精美,有江南明苑之风。
此时内宅客堂中,烛光如豆,甘氏和李氏都没有睡,在等陆宁回转。
甘氏刚刚接了李氏,按陆宁吩咐,都住进了这别苑,她还有些事,想询问陆宁。
和外间的消息一直闭塞,刚刚才听说,好像自己的二哥被抓入了大牢。
甘氏心急如焚,虽然这个哥哥,性子浮夸,但毕竟是血亲。
甘氏想,能不能求求陆宁,放过自己的二哥,也许,他能看在过去自己对他家回护的情分上,答应自己?
可是,如果他回绝,自己脸面现在本就无所谓,但二哥,他哪里能吃得了监牢的苦?怕没几天,就会病死。
看着幽幽烛光,李氏却极为心疼,说:“主母,还是,还是将蜡炬熄了吧……”
“老夫人,你,你不要再如此称呼奴。”甘氏回神。
她面对陆宁,尚有矜持,从头到尾,未称呼陆宁为“主君”或“主人”,也不曾自称为奴为婢,虽恪守奴婢之礼,应答自称合乎礼节,但自有其矜持。
只是,在这个对自己还是恭敬异常的慈祥妇人面前,甘氏却没有了那些矜持,实则便是以往,她又何尝不希望有李氏这样一个慈爱的母亲,便如疼爱其儿子一样疼爱自己怜惜自己,而不似自己亲人,为了家族更为兴旺,要将自己送给一个糟老头子联姻。
是以,将李氏奉为母亲一样尊重,她并没有什么纠结的。
但是李氏,心里却别扭极了,以前高高在上的主母,现今却成了自己的奴婢,对自己三步一鞠躬五步一磕头的,她直觉得若时日长了,自己怕是要折寿。
听李氏要熄灭蜡炬,甘氏应了一声,聘婷来到烛台前,“老夫人可早些歇息,明日晨起,也能见到县公第下!”一边说一边准备吹灭蜡烛。
便在此时,外面匆匆脚步声响,却是甘氏以前贴身婢女小翠,跑进来急急的道:“主母……”随之省起,忙拜倒,对李氏道:“老夫人,主君回来了!”
她的主母本是喊甘氏,突然回神,要说她和甘氏,本是主仆,现今却同为婢女,这种身份转换,对她也是煎熬,在人后她仍然以主母对甘氏,但在人前,却是要同等身份,这令她很有心理负担。
同样,甘氏面对小翠,又何尝不是极为羞愧,主母变为婢女,面对自己以前的婢女,这种心情,又是何等窘迫?
说话间,外面已经有脚步声,陆宁大步走入,见母亲也没睡,微怔后见礼,说道:“娘亲,儿要带甘夫人出去一趟,您早些歇息。”
现在这个世界,夜间赶路特别凶险,对母亲来说就更是如此了,从县城到甘家村虽然仅仅三十多里路程,但老妈知道自己赶夜路,那得担心死。
所以,陆宁并没有明说。
甘氏和小翠都是一呆,如此深夜,要携甘氏出门,怕是没什么好事。
“你要带主母去哪里?”李氏同样脸色微微一变。
陆宁笑道:“母亲放心,只是去城里,不用几日就回来。”
满心以为能敷衍过去。
谁知道,李氏脸色立时变了,她突然伸手就给了陆宁一巴掌,重重打在陆宁肩头,“你,你个忤逆子,若没有主母,你我早已冻饿而死!你现今,却对恩人如此,你,你,我不活了!……”说着话,又连连怕打陆宁。
她的巴掌说是重重打在陆宁肩头,实则又有几分力气?拍了几下,手疼得厉害,便顿足捶胸的哭了起来,“你翅膀硬了,我现今是管不了你了,就让我死了吧……若不然,我这老脸,如何再见主母?!……”
陆宁一直不事劳作,家里却要变卖田产,李氏每日帮人浆洗到深夜贴补家用,手上全是老茧,更落了一身病,她却从来没怨过一句,更没骂过陆宁一声,对陆宁,那真是慈母多败儿一样的宠溺。
但是今日,她却痛骂陆宁忤逆,寻死觅活的,陆宁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
有些傻眼,陆宁心说这是怎么了这是?忙跪下,问:“母亲,可是在这里住的不舒服?那等我回来,帮你改造房舍,如同旧居如何?”老妈这是有贫穷病吗?不习惯富贵?
“你,你,你气死我了?你还要去是不是?!还要几日?!”李氏气得直往后栽,甘氏和小翠忙扶住,连喊着“老夫人息怒。”
“这,到底为何事?”陆宁莫名其妙,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主君,您要将贵儿……送给何人陪侍?老夫人应该是生您这个气,您,您还是三思啊……”小翠眼泪汪汪的,一边给老妇人抚胸,一边哀求,她称呼“贵儿”时极为含糊,不敢直呼前主母名讳。
甘夫人俏脸通红,眼中似有决绝之意。
陆宁呆了呆,这才明白,也是,天色如此晚,自己吃酒回来要带甘夫人走,母亲三人,却是都以为自己来了酒兴,要将甘夫人带去陪侍哪个自己欣赏之人亦或要巴结之贵胄?
现今令妾侍陪侍都不稀奇,就更莫说婢女了。
咳嗽一声,陆宁无奈道:“母亲,你想哪里去了?我,唉,我说明白吧,我是前去甘家村处理些杂务,顺便带甘夫人回家看看,赶夜路怕你担心!”
“什么将甘夫人送与人陪侍,我岂是这等人?莫说甘夫人有恩于陆家,便是现今陆家任何一婢女,儿都绝不会强令她们陪侍外人,若违此言,天诛地灭!”
李氏听了,哭声渐止,问:“此言当真?!”
甘氏和小翠都是一呆,那小翠更是大眼睛亮闪闪,主君说出这种话来,可真是千古未闻,对婢女们如此怜惜,是真的么?
陆宁用力点头:“自然!”
李氏突然,便又心疼起儿子来,心说你发如此毒誓做甚?除了恩人主母,其他婢女,你便是送人陪侍又有何不可?官场上,好像这也是行走之道。
想着,她眼圈又红了,直道:“儿啊,娘打疼你没?可莫怪阿娘!”
陆宁嘿嘿一笑:“娘亲,你怕是蛾子都打不死呢,能打的疼我么?好了,娘亲,你快些休息吧,我最多,三两日就回来。”对小翠使眼色,“送老夫人去歇息!”
这么一闹,李氏也确实倦了,没力气再问陆宁去甘家村之事,答应着,说:“你,你要好好对主母……”
“知道了!”陆宁点头,慢慢起身,看着小翠搀扶母亲离去,便转头对甘氏道:“甘夫人,我们走吧。”
甘氏轻颔螓首,心里却轻轻叹口气,现今自己身似浮萍,这个男人带自己去哪里,自己就要去哪里,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不过,去甘家村?
自己二哥身陷囹圄,生死未卜。
这是去甘家村做什么?要抄自己的家吗?
如果是这样,自己却也不必多言了,不然,徒增羞辱,二哥若死,家破人亡,自己也随家人去就是。
……
甘氏刚刚立下决绝的主意,却不想,出得庄园,就见甘二郎一瘸一拐走过来,她立时一呆。
见二哥虽然走路好似有些不便,但精神尚好,她心下松口气。
在陆宁面前,甘二郎不敢和妹妹说话,只是对妹妹挤眉弄眼。
甘氏不明所以,也懒得理会他。二哥进大牢她心急如焚,但见到二哥平安,他那轻浮性子,经常惹得甘氏一肚子气。
“上马,走了!”陆宁吆喝一声。
第八章 民乱
数匹快马,甘二郎一骑,刘汉常一骑,陆宁和甘氏同乘一骑,后面又跟了几名执刀差役,月夜下,便向甘家村奔去。
实则陆宁本想要甘二郎载其妹妹,但甘二郎骑术实在不佳,现在更是走路都困难,需要和一名衙役合乘一骑。
东海一地,境内山海齐观,平原、大海、高山齐全,河湖、丘陵、滩涂、湿地、海岛俱备。
前往甘家村,便有丘陵地带,又要绕过河道在浅水处过河,策马便慢。
三十多里路程,走了一个多时辰,
众人绕过一片树林,就见月光下,前方影影绰绰有人家,田野更有火把灯球,好似聚集了两帮人,喧闹声隐隐可闻,再远方,一条银带似江河,就是临洪泥江了。
听着那喧闹声。
刘汉常又惊又惧,顾不得其它,颤声道:“第下,好似是土民聚众作乱,还是回城征集团练弹压吧?”
陆宁咳嗽一声,有些神思不属,他身材极为高大,便是坐在马上,甘氏也矮了他半个头。
甘氏侧娇躯横坐在陆宁身前,虽然她头扭着向前方,但其宫髻高高挽起,入目处,那柔顺青丝盘就的如花美髻便在眼下,虽然其首饰都被收为陆家家财,仅仅插了根木钗,但那木钗鸟虫花草绘画甚为精美,云髻木钗,却是别有一番风情。
美髻下,雪白玉颈如凝脂,就在陆宁眼前,甚至纵马跳跃间,有时陆宁前倾,偶尔会瞥到甘氏那被白缦紧裹挤压的深深沟壑,马上颠簸,和绵软娇躯的碰触更是妙不可言……
“第下?!”刘汉常小心翼翼的问。
陆宁回神,看着田野间聚集的乡民,远远的,灯球火把下,双方怕也聚集了各数百壮丁。
微微蹙眉,陆宁说:“不用怕,过去看看。”
但就在这时候,却听前方怒骂声更加激烈,接着,两帮人就猛地冲击到了一块,各举农具,撕打起来,很快便有惨叫声。
陆宁微微蹙眉,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枣红马嘶鸣一声,向前蹿出。
甘氏,看着前方挥舞着农具嗷嗷叫好似都变成了野兽一样的暴民,只觉得心脏都要从嗓眼跳出来,她何曾经历过这样可怖的场面,只觉得脑袋阵阵眩晕,好似随时要从马上栽下去。
“莫怕!”耳边传来陆宁话语,接着,便听有布襟撕裂声,眼前微微一暗,却是双目被布条轻轻蒙住,螓首后微微有碰触,自是陆宁将布条系好。
“小姑娘家家的,不要看暴力画面!”陆宁笑着,虽然甘氏已成婚一年有余,实则年纪甚小,也不过双八年华,不过少年持家,自有贵妇风韵。
第一次听人唤自己“小姑娘”,甘氏微微一呆,接着,便觉柳腰处,轻轻被揽住,却是陆宁持缰绳之手,顺势揽住了她柔若无骨的纤细腰肢。
从未和男子如此亲近过,甘氏娇躯微微一僵,虽然双目蒙了布条,却也是俏脸立时烫热无比。
正有些头晕目眩,突然便听这些暴民们的怒吼越来越近。
“停手者免打!”陆宁断喝声中,甘氏便觉得身子腾云驾雾一般,却是马匹已经奔驰,接着,就听闷哼声不绝。
甘氏芊芊玉手用力捂着嘴,不令自己惊呼出声,她虽然蒙着双目,但布条微微透亮,她能看到影影绰绰的暴民人影,只是,那些暴民各个都是刚刚出现在她眼前,便即飞出。
跟在后面,胆突突但这时不得不追来护主的刘汉常、甘二郎和几名执刀,都目瞪口呆。
他们追到近前这短短时间,已经躺了一地人,都是被国主第下顺手夺了根木棍打倒的。
几人看得清楚,国主冲入暴民中,似巨舟冲入大海,暴民们立时便如同细碎浪花向两旁飞出。
最前面这些喜欢动手的勇悍村民,都已经躺在地上呻吟,后面的本来意志就不坚,此时自然远远退开,他们脸上,都满是惧意。
当然,远远躲开的,还有本来就站在本村乡民最后的王缪,那是个肉堆似的胖子,这时目瞪口呆的看着陆宁,但很快,目光就被坐在鞍头的甘夫人吸引。
鞍头这位美娇娘,虽然双目被布条蒙住,但高高美髻,华丽锦裙,观之就美貌高贵,令人垂涎,加上随着骏马跳动,其青裙下若隐若现的小小绣花鞋,微微晃动,更勾起人无数邪念。
“你们是哪里的暴民?!国主第下在此,还不都来拜见?!”
刘汉常大吼着。
其实他虽然是司法佐,应该奋斗在司法战线第一线,但他从来没下过乡。
下乡查案?除非有很大的油水,不然都是差役们的事情。
不过王缪他认识,只是,装作不认识。
甘二郎当然更认识王缪,因为王缪,是泥江口的土豪、村正,泥江口一带,几乎都是这王缪的土地。
泥江口土地和甘家村土地相邻,而且,几乎每年春耕秋播,王缪总会令他的恶奴,在两边相邻的土地处,往甘家村这边多耕几垄。
为此,两个村子,或者,确切的说,就是王缪,和甘家村的村民们,经常发生冲突,双方还发生过几次械斗。
但每一次,都是甘家村村民,被王缪恶奴率领的佃农暴打。
王缪财雄势大,和州里一位参军是亲眷,而那位王参军,听说有通天的关系网。
刘志才,对王缪都极为忌惮。
所以,甘家村一直是被欺压的状态。
甘二郎都不知道,甘家村村民这次为什么,会聚集这许多人,和王缪的恶仆及佃农们撕打。
“怎么回事?”甘二郎挣扎下马,走向甘家村村民方向。
刘汉常大吼“国主第下”,显然包括王缪在内,没人听明白喊什么呢。
王缪只是远远盯着甘氏,满脸垂涎。
“啊,是二少爷和大小姐回来了!”甘家村村民里,一个健硕汉子,勉强从地上爬起,随之欢呼。
他是甘家村村民中冲在最前面的,自然也被陆宁一棍撂倒,不过陆宁没怎么用力气,他挣扎爬起,随之见到来人,欢呼起来。
此时陆宁已经将甘氏搀扶下马,解开了她蒙眼的布带。
“甘老七!怎么回事!”甘二郎猛地对着跑过来的那健硕汉子就是一脚。
甘老七结结实实挨了这一脚,就愤怒的指着王缪的方向,“二少爷,是他,不但造谣,说二少爷你被关入了大牢,大小姐被发为奴,还说,老太公家里的金阳丹是偷的他的,带人来抢走了,还打伤了老太公,当时小的们正耕田,回来听说,实在气愤不过,就来和他们理论,但他,又聚集人来殴打我等!”
甘二郎听得肺都要气炸了,金阳丹是他们甘家祖传之宝,第三代韦天师炼成的,因为祖太爷机缘巧合帮助过韦天师,才获仙丹相赠。
这王缪,太过分了,不但抢走自己的家传宝,还打伤自己老父?!
不过,想到这王缪身后的背景,甘二郎咬了咬牙,问甘老七:“我父亲怎么样了?!”
“老太公,吐了血,现在还卧床不起!”甘老七说着,又握紧了拳头。
甘氏立时俏脸苍白,身子摇摇y u坠。
陆宁微微蹙眉,说:“走,先去看看你父亲。”
那边厢,突然传来王缪的声音:“喂,你就是新来的县令吧?”
王缪听到那边村民喊大小姐,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刘逆的正妻甘氏,早闻美貌无比,果不其然,只是这大美人很少抛头露面,今天却是第一次见。
听闻今天那远房堂兄也来了东海县查抄刘逆等罪官家产,自己还遣人送去了密信,想让堂兄介绍认识一下新县令,只是一直没得到回音。
既然能带着刘逆妻和甘二到处跑,这少年郎,应该就是新县令,但怎么跑来这里了?真是奇哉怪也。
不过,一个小小东海县令,王缪并不瞧在眼里,这才大剌剌走上两步喊话。
“喂,你就是新来的县令吧?”
陆宁本来懒得理会这家伙,却不想他冲上来阻路,还大呼小叫。
刘汉常已经凑到陆宁身前,低声禀道:“第下,这人叫王缪,一向横行乡里,依仗的是州司法参军王吉的势,他血案就有几个,都被刘志才那逆贼压下了,但我卷宗都可以找出来!”
陆宁蹙眉,“拉开,先打五十板子!”
“是!”刘汉常大声应着。
一天前王缪这大土豪在他眼里或许高不可攀。
但现在,他已经狗都不如,因为他那位州里的大靠山,今天已经将底裤都输给国主第下,以后,再不可能翻身。
国主,对那王参军都毫不在乎,何况眼前这小小地主?
“国主第下令喻,王缪横行无道,笞刑五十!其余重罪,待堂审!”刘汉常扒着嗓子喊:“来啊,给我按倒!”
“妈的,刘汉常,你疯了吧?!”王缪瞠目结舌,这刘汉常,以前在自己面前狗一样的东西,这是失心疯了吗?
自己说句话,就要挨打?
这是什么世道?
还有王法吗?!
还有公义吗?!
四名持刀已经如狼似虎涌上来,王缪怒极,喝道:“你们,你们好大胆?!”刘汉常说的国主什么的,他完全没什么概念,也错听成了别的词,毕竟有唐以来,也没有封国之事了。本朝皇族封国,那是另一个概念。
他只觉得,这些人都疯了,这个世界乱套了!
没有刑具?刘汉常根本不用陆宁提醒,看到旁侧田地里散落的某个乡民的竹扁担,他顺手抄了起来,喝骂王缪,“刁民,还不与我趴下!”
“刘汉常,你疯了!你他妈疯了!”王缪拼命挣扎,更郁闷的要吐血,这他妈,真是碰上一堆疯子了!
“妈的,老子叫你趴下!”刘汉常一脚就踹在王缪腰眼。
刘汉常这一脚十足劲,王缪哎呦一声,踉跄两步,摔了个狗啃泥。
被陆宁击倒,正挣扎起身的王家恶奴各个脸上色变,有人想动,有衙役已经看向他们,冷声道:“阻官刑者!是重罪!可杖可徒!你们是想被打个几十杖?还是想被徒几年?!”
按南唐律法升元格,打板子是最低刑罚,也就是所谓的笞刑,说错话都可能挨几板子,而杖刑的杖可就不是这种竹片打屁股了,几十下,那是可能要人命的,徒刑的话,被关进大牢做苦役,那就更不用说,地狱一般,生不如死。
恶奴们立时都鸦雀无声。
刘汉常一伸手就将王缪的腰带扯开,裤子往下一扒,露出他雪白的大屁股。
甘家村村民群中,立时一片哄笑。
甘老七也诧异的睁大眼睛,这恶霸,以前的县太爷都不敢得罪,这是怎么了这是?要被打板子了?
甘二郎虽然觉得解气,心下却有些忐忑,他并不知道,王吉和陆宁今天的纷争。
甘氏早扭过了头去,陆宁轻轻搀她上马。
王缪只觉得屁股凉飕飕的,再听这些土包子哈哈大笑,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一刻,**上的折磨,远不及精神上的摧残更令他绝望。
作为村霸,什么最重要?如果面子都被人踩在泥里了,以后谁还怕你?
刘汉常已经抡起竹扁担,用力打下。
“啪”一声响,王缪立时疼的嗷一声惨叫。
“你们等着,等着!……”
板子啪啪响,王缪嚎叫不停,怒吼声渐渐没了。
笞刑,可重可轻,尺度全在上官和执行人,刘汉常这时毫不留手,一下下用狠劲轮下去,王缪哭爹喊娘的惨嚎。
王缪从来没受过皮肉之苦,又被酒色掏空,十几板子下去,他已经软瘫如泥,呻吟着,动也动不了。
而王缪惨嚎声中,陆宁已经拉动缰绳,怀里载着甘氏,策马向甘家村方向奔去。
第九章 木屋,温泉
凉风习习,木屋之中,陆宁慢慢品着此地山茶,味道有些苦涩浓烈,但很提神。
燃了艾草,没有蚊蝇,置身其中,观远方林木山峰,倒是另有一番韵味。
这是甘家后宅的一处靠近绿林的别苑院落。
下首坐着的,有甘氏的母亲甘老太太,甘二郎、甘二郎的妻子焦氏,另外就是甘氏。
甘大郎在东都扬州行商,甘三郎去帮哥哥的忙,都不在甘家村。
甘老太公被大夫切过脉,说是没有大碍,现今服了药,已经沉沉睡去。
看着这位俊美的少年国主,甘老太太虽然有些拘谨,但偶尔偷偷目光瞄过去,却好似看姑爷一样喜爱。
甘氏俏脸一直滚烫,低头不语,由主母变成这位少年郎的小妾,甚或,是地位更低的奴婢,现在又是在母亲及兄嫂面前,实在有些难以自处。
虽然,父母也好,兄嫂也好,都极为趋炎附势,只怕,他们巴不得自己快些成为陆宁这个当今东海国主第下的宠妾呢。
不过,甘氏心里,想想一路来发生的事情,心里又甜甜的。
那刘志才,是断然不敢做出这种事的,那王缪欺压甘家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刘志才却一直巴结那恶贼。
而陆宁呢,第一次来,就将那恶贼打了板子,还要收押进监牢,准备审判他犯下的罪过。
父母也好,兄嫂也好,都以为是陆宁因为喜爱自己,爱屋及乌才会整治王缪。
不过,他,他是这样想的吗?
他,喜爱自己?
甘氏俏脸又一阵滚烫,心下呸了自己一口,想什么呢?
“第下,听刘佐史说,原来,原来王缪的那远方堂兄王吉,输了三十万贯给第下?”甘二郎,到现在还有些不相信。
陆宁笑道:“他太贪心,所以就输了这许多。”
刘汉常的话坐实了,甘二郎心下苦笑,这位国主第下,可真是,真是谁都惹不起的霸王啊!
甘老太太和焦氏,都是倒吸口冷气,三十万贯,这,好像想象不出来是多少财富,普通农家,一年花销,也就一贯钱。
甘氏对钱财并不怎么看重,心思不在这里,但心里却是越来越奇怪,陆宁,为什么一直家里穷困潦倒呢,以前痴痴呆呆的,现在应该是病好了,却变了个人一样,难道这就是书上所说的,天y u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
一名婢女突然匆匆跑进来,进屋跪下急急道:“第下,老夫人,二少爷,二夫人,大小姐,刘佐史传话,已经从王家搜到金阳丹,带了回来。”
甘家人都大喜,但在陆宁面前,自然不好表露出来。
甘老太太只是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陆宁笑道:“老夫人,你们去看看,那物事对不对,刘汉常糊里糊涂的,莫搞错了!”
“好,好。”甘老太太这才起身,陆宁对她的称呼,她虽然诚惶诚恐推拒了几次,但陆宁一直这样叫,她也没办法。
甘老太太顿了顿,又道:“主君,您尊贵之人,想来每日都会沐浴,这里虽然简陋,但有一个好去处。”
“后山下有一汪泉水,常年是热的,主君若不嫌弃,可去沐浴,老奴已吩咐乡民,不可离村,是以,……”
老太太又顿了顿,“贵儿若去侍奉主君沐浴也无妨。”
莫说去泉水旁,村落都不许乡民们离开,自也没人有千里眼能偷窥。
甘氏立时俏脸通红,尤其这话,还是母亲说出来的,哥哥嫂嫂更都在旁边。
听到有温泉,陆宁精神一振,笑道:“天然温泉么?好,一会儿我就去看看。”
老太太又道:“那温泉是我们取热水之处,从不许人沐浴,又是流水,主君但可放心,绝无沾染丝毫土蛮之气。”
陆宁无语,人家取饮用水的地方,却是要自己去洗澡,这,好像有些怪怪的感觉,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身份地位悬殊,也太不平等。
老太太又说:“还有牙具,已经帮主君准备好。”
“那甚好。”陆宁笑了笑,现今多用柳枝清齿,查抄刘家后,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了牙刷,用羊骨,穿孔加了马之鬃毛,自己随之仿制了些,倒是勉强可以用,只是牙粉却需改进,等闲下来,自己再琢磨琢磨。
“老奴、奴婢、小的告退!”老太太和焦氏,还有甘二郎都磕头,尔后倒退而出。
木屋里,只留下了陆宁和甘氏两人,气氛,突然有些尴尬起来。
“甘夫人,今天没吓到吧?”陆宁有些没话找话,其实听到有温泉,就觉得身上粘糊糊的,很想去泡一泡。
“主君,奴没事,以后主君莫这么称呼奴了……”甘氏低头,小声的说。
陆宁微怔,好似第一次听她称呼自己“主君”,又自称为“奴”,也不甚在意,笑道:“一句称呼而已,方才你没吓到就好,我也没想到,本来只是顺路带你来回家看看,不想到了这村子,还遇到纠纷,要耍大刀吓唬他们!”
听到这儿,甘氏忍不住扑哧一笑,真正接触到这李氏之子,现今本地的国主,自己的主家,真是令人看不透,人前他可以令穷凶极恶的暴民吓得都尿了裤子,将土豪恶霸整治的服服帖帖。
人后他又可以真如同少年般顽皮有趣,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品评他这个人。
只听陆宁又继续道:“在马上颠簸劳顿,可不累坏了你,方才,看你都站不定了。”
甘氏立时俏脸火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刚才在马上,被陆宁环抱,甘氏却是身子都软成了花泥。
甘氏心里又暗暗庆幸,幸好,幸好他并不知道到底若何,若不然,怕是要看轻我了。
可随之又想,实则自己只是他的奴婢,便和珠宝财物没什么区别,他如何看自己,好像都无关紧要。
不过,若真是一粒珠宝,镶嵌在他明冠之上,时刻陪伴他,想来,定能见到许许多多有趣之事。
只是,他厌倦之时,会不会,将这颗珠宝送人呢?
倒是他在母亲面前发誓,不会令自己等婢女去陪侍旁人,他,应该不会违誓吧?
甘氏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胡思乱想到了哪里,直到听到甘二郎的声音,她怔了下回神,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这二哥又被陆宁叫进了木屋。
陆宁已经起身,说:“走吧,咱们去温泉那里走走,今天,可是出了不少汗,若不泡上一泡,却睡不安稳。”
“小人就不去了……”甘二郎含含糊糊的胡乱应着。
甘氏却没有声息。
陆宁琢磨着女子更爱干净,就唤道:“甘夫人,走吧,我陪你去,给你站岗放哨。”
甘氏本来犹豫不决,她那可恶的二哥,一个劲儿对她使眼色,更令她俏脸火热,不敢应声,但陆宁指名道姓这么一叫,她的心倒定了,不管心里怎么想,主家的吩咐,都要听从不是?
低低应了一声,红着俏脸,甘氏慢慢站起身。
陆宁微微一笑,却觉得如此深夜,幕天席地,去山中寻温泉,再给这古典美淋漓尽致的美人y o u物做保镖,也实在很有些意思,是前生体验不到的乐趣。
世界这么大,到处走走看看,岂不美哉。
第十章 人治
看着手里的案宗,陆宁咬了咬牙。
真是,还没见过这么坏的人。
在后世,陆宁不是没见过坏人,但毕竟是文明开化时代,再坏的人,在镁光灯下,也是衣冠楚楚,而且,也不会有合法的变态杀人狂。
而这王缪,明目张胆的鱼肉乡里,虐杀奴婢,用后世的标准来说,就是血案累累的变态杀人狂,反而欺男霸女都不算个事儿了。
有本地奴婢被虐杀的,其亲属报官的就有三人,至于受威吓没报官的,以及海州比较盛行的新罗婢,就更是无依无靠,没有在册的虐杀事件不知道还有多少。
而现在,王缪就跪在陆宁桌案前,虽然,屁股处的伤痛被牵动不时就令他身子抽搐下,吸口冷气之类的,但他表情甚是倨傲。
这里是甘家村的打谷场。
四周衙役围了一个大圈,圈外面,都是看热闹的村民。
这两日,陆宁走访甘家村的炼硝户,就没走。
这甘家村炼制的硝石,虽然纯度很低,但可以用,只是需要自己再进一步碾磨提纯。
正琢磨硝石的事情,却不想,等刘汉常拿来王缪以往的案宗,却是看得七窍生烟,这些案宗实际上都已经结案,从某种意义上,王缪算是全部胜诉,仅仅有两户打死人命的,稍微赔了些银钱,买棺材都不够。
这都是刘志才判的案子。
刘汉常不知道怎么想的,都保留了下来,包括一些本该按照刘志才吩咐销毁的案宗。
以陆宁对刘汉常现在的了解,却也不觉得奇怪,留着做万一将来东窗事发洗脱自己的证据也好,拿来等刘志才王缪之类垮台时敲诈勒索也好,如果他不留这些副本乃至正本,那却奇哉怪也了。
陆宁看了那些卷宗心里便不痛快,也等不及回县城了,便在这甘家村打谷场,设了公堂。
本来被暂时囚禁在泥江口的王缪也便没送入县城大牢,而是直接提了过来。
看着跪在地上,兀自一脸倨傲的王缪。
陆宁冷哼一声,“大胆王缪,累累血案,罪恶滔天!和刘逆勾结成党谋叛,屡造冤狱逃避罪责!”
“判斩刑!家产抄没充公!家眷发为官奴!”
“来呀,将他拉下去,打入监牢!”
刘汉常立刻一声吆喝,如狼似虎差役走上来,要拖走王缪。
本来笃定且满脸不愤的王缪一呆,这算什么?这就要判自己死刑?这东海公疯了吗?就算你有尊位在身,但你在庙堂之上,有什么根基?真不知道我王家是什么人么?
而且,根本就没苦主,没人证,没物证,甚至不知道涉及哪个案子。
就要判自己死刑?天下最荒谬的事情,也不过如此了吧?
“东海公,我不服,你知道该如何判案吗?简直笑话!你等着被刑部的大人们训诫吧!”被壮汉拉起拖着往外走,王缪咆哮起来。
陆宁也不理他,实则有几个案子苦主供词及人证供词的原本还都在,刘汉常也说,能寻到那些苦主和人证,就这几件案子,就足够判王缪抄家问斩了,更别说,给他扣上了一个“和刘逆勾结成党”的大帽子,谁叫很多案子,就是刘志才帮他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呢,这个帽子扣下来,谁不绕道走?
谋叛,唐律及升元格中,十恶排第三,是这个世界最忌讳的罪行之一。
何况,实则在这东海境内,他这个国主本来就可以只手遮天。
人治,有时候倒也可以利用来,快刀斩乱麻处理些事情。
甘家村的乡民们也看呆了,他们大多是第一次看官员断案,自不知道真正判案程序多么繁琐,还以为就这样呢,王缪是个大恶贼又人人都知道。
乡民们反应过来后,立时都轰然叫好鼓掌。
“国主第下,主君!小女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人群中挤进了一群人,男女妇孺都有,跪下砰砰磕头。
刘汉常偷偷在陆宁耳边嘀咕了几句,原来,这就是其中一个本地婢女的家属,他们就是泥江口人,本来畏畏缩缩在外面看,却不想,案子这么快就判了,王缪被判抄家斩首,他们立时顾不得其它,冲进来给陆宁磕头谢恩。
这个时代的人,虽然还没诞生包青天这样的故事,但是,他们受到天大的冤屈,也只能寄希望遇到明君,遇到明辨是非的官员,此时满场的拥戴叫好声,苦主的哭声,都是真情流露。
便是刘汉常也受到感染,心情有些激荡,而偷偷瞥到陆宁面不改色荣辱不惊的神情,心下暗暗佩服。
但等在衙役簇拥下离开人群,陆宁突然说:“还有没有这等恶人,以往案宗,都查阅一番。”
刘汉常一个跟头,差点跌倒。
陆宁当然不是被外界影响飘飘然觉得自己成了救世主,而是通过王缪,才知道,这个世界的豪强,可以坏到什么程度,作为二十一世纪三观正常的现代人,他受不了这个,既然有能力,那就干呗。
把东海搅和个天翻地覆又怎么了?终究也不过是个大破大立。
……
远远的,甘氏望着陆宁方向的动静,身为奴,也有好处,便是可以正大光明陪着主家四处溜达。
当然,人众多,她躲在了僻静之处。
看着陆宁惩治王缪这个一直欺压自己家的恶霸,心里,说不上的滋味。
甘二郎在她身侧,突然说:“我还是不信,那晚你和主君前去热泉,你如此美艳,主君能忍得住?”显然,这个问题他盘算很久了,还是没算明白。
甘氏立时俏脸通红,愠怒的瞪了甘二郎一眼,“哪里,哪里有你这样说妹妹的?!”
甘二郎实则极怕甘氏,甘家本是大户人家分支,但数百年绵延,却日渐衰败,不得不将宝贝女儿嫁给一个糟老头做续弦联姻,便是甘二郎都觉得心中有愧,也就对这个妹妹多了几分惧怕。
何况,刘志才虽然没真正帮甘家什么,但毕竟有了个县令亲眷,一些事还是方便,自然甘家全族都仰仗甘氏鼻息。
而现今,甘二郎以为全族大厦将倾之时,却不想,东海封国的国主第下却对他甚好,不但赦免了他,甚至叫在身边听令。
还有一直欺压甘家村的恶霸王缪,现今更被当众狠狠的惩治,甚至,判了斩刑……
在甘二郎看来,自然是国主第下也喜爱妹妹美色,这才爱屋及乌,不但对自己甚好,还将一直欺压自己家的土豪恶霸也一并拿下。
而且,是霹雳手段,小小年纪,却这般狠。
令人不寒而栗。
但换个角度想,这小国主,实在不是简单人物啊。
所以,不说这小国主年轻俊美,而且地位尊荣,就这行事的决绝,一百个刘志才也比不上,两人地位,就更是差距悬殊,云泥之别。
看来,对妹妹来说,做这少年国主的妾侍,只要得宠,那不管从个人生活的幸福还是甘家整个家族的得益,都比当刘志才的妻室,要强上百倍。
被妹妹训斥,甘二郎便不敢再多说,心里却叹息,妹妹啊,你倒是学些狐媚子的手段啊,哥哥全家老小,可就全指望你了。
甘氏咬着红唇,被甘二郎一说,却想起了去温泉沐浴的那晚,那陆宁,却真的是站得好远为她站岗放哨,倒是陆宁沐浴时,她胆子小,不敢离开太远,就躲在了温泉的巨石后,无意听到了陆宁哼的小曲,曲子极为婉转动听,那豪迈气势,更是闻所未闻。
第一句歌词好像是“沧海一声笑”?后面有些歌词一时听不太清,但那“江山笑,烟雨遥”的豪情,却令她这个女子,都心向往之。
她就那样痴痴听着,更思及被陆宁护于怀中在暴民中冲杀驰骋的浪漫豪情,却正贴合此歌之意,好久好久,她都沉醉其中难以回神,现今,耳边好像还环绕着那难忘的旋律。
第十一章 一个小目标
大龙顶下的铁匠铺外,站着几个人,录事贾伦、司法佐刘汉常、司仓佐韦敬业、佐史王直等本县胥吏都在。
此外,还有刚刚被调拨到东海的戍主褚在山。
原本东海并没有戍兵守边,就是海州,守兵也不多,仅仅在北境怀仁县附近临海有一镇兵马,叫荻水镇。
因为水道的原因,周兵南侵的话,肯定是攻寿州、濠州、泗州等南下的咽喉重镇,攻陷了那些城池,江北之地也就大多沦陷。
而东海被封国,唐主调遣来一戍兵马,在东海国主麾下听令,固然是唐主对东海国主的恩宠,在东海国主府兵还未招募之时,为东海国主守土,但隐隐的,也有监视之意。
褚在山这一戍,是五十名重步卒,颇为训练有素。
褚在山,其实心里是有些无奈的,他由小卒累为戍主,却是战阵之上,一向身先士卒,持陌刀用血肉之躯拼出来的。
现今,却被派了这么一个清闲差事,他实在郁闷的很,但没办法,谁叫上头没人呢。
而这东海国的小国主,也实在,唉,让人没办法说。
这几天,竟然一直在打铁。
真是太荒唐了吧?
铁匠铺中,炉火熊熊,陆宁光着膀子,正挥舞着铁锤锻打那烧红的流铁。
铁匠铺里太热,加之火星四溅,刘汉常等胥吏和褚在山只能在外等候。
褚在山,本来满心烦躁,这几日每天来拜见国主,都听说国主在打铁,今天索性来了这打铁铺外等。
不过看着陆宁打铁的身影,他的神色渐渐变了。
眼见铁铺里,那位小国主挥舞铁锤,如挥稻草,但捶打那流红之铁,却又好似机械臂膀一般,是那么的平稳和精确,海绵似红铁里的黑色杂质,随着火星乱飞,那黑色杂质好似肉眼可见的在一点点减少。
这,这是什么神技?欧冶子、干将、莫邪就是这样锻打的么?
褚在山心里惊骇,他虽然不是铁匠,但对打铁的门道多少懂一些。
眼见流铁一次次加热烧的通红,这位小国主动作好似某种机械一般,就这样连续不断的重复着,渐渐的,几个时辰过去,天都快黑了,那国主第下,却好似不知道疲倦一般,他也早就傻了眼。
虽然听闻这位小国主被封国,是因为射死了周主,但周主中伏,谁射死又怎样?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而已。
但现在,褚在山目光一阵闪烁,心中惊骇无比,这位小国主,神力若斯?!
他又想起这几天的传闻,听那刘佐史说,这位小国主修好了临洪江上的筒车,而且,还正准备再建造几个筒车,这位国主第下打造的一些铁器小件,简直神了,就说一种叫螺丝钉的,可解决了工匠们特别大的难题。
而且,这位小国主,好似对耕种也有心得,叫人挖了发酵池,要发酵积肥。
这些,褚在山原本以为只是小国主的属下们乱拍马屁,但现今看,只怕,只怕这些传闻,未必是假的!
望着铁匠铺中那少年国主的身影,褚在山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
终于,陆宁的动作突然停了。
然后,便是冷却。
铁匠铺很快白烟滚滚,看不清里面情形。
“总算成了!”陆宁大笑着走出来。
他满头大汗,看不出肌肉虬结的上身,便如雨水浇过一般。
心里却觉得很畅快,在这个世界,总觉得一身力气没地方发泄,这几天,却是发泄了一个够,虽然疲累无比,但却是那么的舒畅。
陆宁身后十几名铁匠,看着陆宁背影都是惊骇加崇慕,这位国主第下,简直可以当铁匠的祖师爷了。
“重铸轻锻!是吾等冶铁的误区,是以好的工匠,才会越来越少。”
陆宁叹息着说。
众人并不知道陆宁话里的意思,但刘汉常等吏员,自然纷纷点头称是。
陆宁却是有感而发,冶铁术华夏自古便领先世界,铸铁术领先欧洲数百年,但也正因为铸铁术的出现,生产生铁,使得出铁量大增,更可以成建制的生产铁器,又使得华夏冶铁有了一个误区,以前的百炼钢,工匠们嫌麻烦,出铁少,渐渐越来越少。
但对于精兵利器,对于上等铠甲,乃至对于雏形中的火器枪管等等,反复锻打取得高质量钢铁却是必不可少。
以现在乃至几百年后的技术水平,炼铁,只能繁复锻打,所谓千锤百炼!才能去掉铁中的部分碳含量及其它杂质,得到优质钢铁。
而华夏的铁器铸造,很多时候是官方垄断,生产武器,讲究大批量成规模生产,这固然是一种优势,但从另一个角度,也是一个劣势。
欧洲就不同,他们只有贵族子弟才能用上好铠甲上好武器,所以,工匠们会反复锻打得到上好钢铁,一代代的,技艺也就越来越纯熟,实则从宋朝以后,以精良钢铁的锻造来说,华夏已经逐渐落后于西方及阿拉伯地区。
而要制造火器的枪管,也必然要用这种千锤百炼的精铁。
甘家村,他已经令人收购土硝,硫磺木炭等自不在话下,只看,自己逐渐熟悉这个世界打铁节奏后,打造出的枪管用铁铸模成型时,能容纳多少火药的爆炸冲量吧。
不过感觉,不太乐观。
可能以后更多的心思,还是用在冷兵器的改进上。
“好刀!”褚在山突然大喊一声,跑过去,猛地捧起陆宁出炉冷却后的陌刀。
这几天,陆宁千锤百炼,就是在打造这柄陌刀、
褚在山握着这新鲜出炉的陌刀,眼睛都蓝了,心说若我那一戍,人人都有如此神器,那战斗力,只怕立刻会翻升一倍。
这柄陌刀,比褚在山统领戍兵之陌刀反而略轻一些,但刀刃寒森森锋利无比,刀柄更握着极为舒服,观之就知道比普通陌刀刀柄坚固而又更具韧性。
如此神兵,褚在山心里之感慨,已经无法言语。
看着褚在山恨不得将手中刀舔上几舔的舔狗模样,甘二郎挠头,不过想起前几天他刚刚看到螺丝钉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神情,对螺丝钉的用处,他多少能想象得到,以后匠人们,会如何便捷,一些解决不了的技术难题,又是如何会迎刃而解。
“你就是褚在山?好!看着就孔武有力!今天我作东,咱们大鱼大肉吃起来!”陆宁挥了挥手,一些实验终于有了成果,他心中也很畅快。
比如螺丝钉,他依仗自己对力量技巧的精确掌控,却是打造出了一些模具,这样的话,这里的普通铁匠就可以浇铸螺丝钉了,当然,比之后世的螺丝钉,这些普通铁匠浇铸的生铁螺丝钉,质量一个天一个地,而且,螺纹很粗糙,也很容易生锈,但,也能用不是?
此外,陆宁还用自己锻打的百炼钢打造了一些斧子、凿子、刨子等木匠用的工具,尤其是刨子,比之现在木匠用的刨子,那可好用太多太多了。
修筒车,这些工具就很派上了用场。
一些农具的改进,自己也可以提供些思路。
琢磨着,自己要做的也差不多了,其余的,那些铁匠学徒们慢慢琢磨吧。
不然,事事都靠自己,那自己这一辈子,打铁都打不完。
心下畅快,陆宁带着褚在山、甘二郎及诸胥吏,来到这山脚一家匠户家里,令匠户去沽了酒,搞了些野味,大快朵颐,这几天,他和这些匠户混的很熟,当然,匠户们,可没人敢在心里认为自己和国主第下熟络。
现今,本县公文已经传达各个坊市村落,东海封国,国主为陆宁一事,已经全县都知道了。
香喷喷的兽肉,陆宁反而吃的不多,不过酒到杯干,喝得甚是尽兴。
众胥吏,都不太敢说话。
褚在山同样有些拘谨,这位少年国主,品阶高他快三十多级,他开始觉得这小国主是瞎猫碰死耗子才得了贪天之功,现在早不这么想,心里更油然升起敬畏之感。
“第下真是神乎其技,小人想知道,第下还有什么不懂的么?”几巡之后,录事贾伦喝得微醺,一脸无奈的问。
陆宁笑着说:“我不懂的多了,我就是什么都喜欢琢磨,瞎琢磨。”
“第下,对将来,可有什么谋划?”借着酒意,褚在山半真半假的笑问。
陆宁微微一怔,这话,其实有些交浅言深了,毕竟,这褚在山,自己是第一次见。
看来,这些武人,都有点缺心眼。
有这样套话的吗?
前世,自己手下行动小组里最憨厚老实的大傻也没这样啊?
不过,官场及上下阶层文化,确实是到了明清才被玩到极致,自己的时代,就更是精益求精。
琢磨着,手突然指了指纸窗外,那里有些匠人的孩童,各个都是满脸菜色瘦弱无比,聚在一起,各个咬着手指,好似在闻着屋内飘出的肉香解馋。
“谋划倒是谈不上!如果说有个小目标,就是让我治下的这些孩童,将来都能吃上肉!”
褚在山一口老酒差点喷出来。
众胥吏,立刻谀词如潮,什么国主慈悲大义,什么第下心系苍生之类的。
但是,显然谁也不认为这是陆宁的真心话,无非是上位者的官话套话。
陆宁微微一笑,也不多解释,拿起杯子,示意几人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