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二十三
第二十三节碾压
原来叫七郎的那个小孩在钟员外冲前之时也已启动,好像早就算准了钟员外一击无法建功一般。此时七郎手执一掌来长的白刃,贴着地皮无声地潜到了徐善行脚前。
短短的匕首划破空气,白光闪过,带起一声尖啸,眼看就要划破徐善行的肚皮。徐善行身子往后一靠,交椅也跟着往后一仰,接着他足见向前一点,正中七郎的下巴。
“咯!”
骨碎之声随之传来,小孩立马如受力的皮球一样顺着甬道翻滚而出,小孩的身子“啪!”、“啪!”地在甬道上颠簸了几下,砸出了几个大坑,并拖着一道痕迹,一直滑行了五六丈才停止。
白十一往飞出的小孩那头看了一眼,脸上表情惊骇欲绝,当此之时他不及多想,足尖点地“唰”地一跃,白十一整个人瞬间就贴在了亭子的棚顶。
白十一刚一稳定住身形,便双手交叉着往怀里一掏,瞬间无数道银光呼啸着就朝徐善行袭去。银光越聚越多,宛若一道奔涌的瀑布,声音也越来越密,好像成千上万只鸟儿在齐鸣。
徐善行终于腾地站起,然后右手一负,面带微笑地舞动起左手的衣袍。宽大的袖袍此时像一只滚动的风车,形成了一个扇面,只见袭来的银光好像被风车吸附了一样,全都往风车的中心而去。
袖袍做的风车这时像是个无底洞,被卷走银光全都如入海的鱼儿一样瞬间踪迹全无。
白十一越看心中越惊,冷汗也不住地滴落,心中越惊,他手下的动作越快,好似只要停下一刻,自己就会陷入未知的危险境地。
“嗯?”
张若水这时忽然发现那道飞蝗般的银光戛然而止,他下意识地往棚顶的白十一一看,那白十一仍把两只手在怀里掏来掏去,并且做着抛掷的动作,他这是在使什么绝招?
白十一并没使什么绝招,只是机械的重复着之前的动作罢了,竟然连银光用尽了还毫不自知!
“啊!”
白十一终于发觉情况不对,对面的徐十四正哈哈地瞅着自己大笑,他手里那个可恶的风车也早就停止了转动!
就在白十一睚眦欲裂的时候,一道粗大水柱突然如龙吸水般直冲凉亭,水柱顶端蹲着一人,正是方才被击落水中的钟员外!
钟员外这时五官扭曲,满面鲜血,浑身湿透,看起来极为狼狈。钟员外驾着水龙,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好像打定了主意要依仗着水龙直接冲击徐善行,好与传说中的十四先生同归于尽!
徐善行这时舍了呆头鸭般的白十一,给了钟员外一个轻蔑笑容。
“送你了!”
徐善行左手把袖袍“噗”地一抖,银色的飞蝗瞬间将钟员外穿得千疮百孔,钟员外的身体上的血肉仿佛被数万只乌鸦啄过一样,渐渐消弭于无形!
“哗!”
水龙随着钟员外的消失轰然垮塌,冰冷的湖水拍击在湖心亭上,亭子在冲击之下都摇了一摇。水龙随后化作无数水花,趴在地上的张若水被汹涌的水花瞬间打湿,湿透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又冷又湿,让张若水极不舒服。
“别装死了,还不起来!”徐善行料理了钟员外后戏谑地说道。
张若水如蒙大赦,眼下敌人基本全都完蛋,张若水抬头瞅了瞅亭子顶上的白十一,见他浑身发颤,几乎比自家还要惊恐。张若水更是心中大定,爬起身来,一步藏到徐善行的身后,“师叔神威!小的对您的敬仰真如滔滔江水……”
没等张若水把马屁拍完,徐善行已经再次张口,“怎么,还不过来,等着老夫过去吗?”十四先生的语气明显比方才不耐了几分。
“师叔,我在这呢!”在徐善行身后,张若水伸手在十四先生的眼前晃了晃。
就在这时,张若水忽然听见一阵“咯咯”地声响,声音好像张若水看过的某部电影里那个女人的叫声。
张若水循声望去,只见甬道上的小孩慢悠悠地爬了起来。
“见鬼了!”
小孩站起来后,怨毒的看着自己这边。小孩的嘴巴张地极大,嘴角也诡异地向两遍咧着,几乎扯到了耳根,模样像极了一只吞咽着猎物的蟒蛇。
小孩“咯咯”地一步一步靠近,张若水终于看清,哪里是小孩的嘴巴张得大,原来是他的下巴已经被徐善行踢烂了,粉碎的颌骨坠着他的下巴在胸前来回晃荡,张若水甚至可以透过小孩的嘴巴看见他的胃!
等小孩走到亭子的门口时,忽然停止了前进。然后小孩的身子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臃肿起来,而他本来就纤细的四肢则更加的萎缩下去。
徐善行全没在意,好像在等着对面耍完他的花招。
“嗒!”、“嗒!”
随着两声清响,小孩的胳膊居然从他圆滚起来的躯干上脱落!胳膊落地之后,小孩的双腿也垮塌下去,小孩像肉球一样跌在地上,还颤了一颤。
“咯!咯!”
张若水这回终于知道了那个诡异的声音原来就是小孩的笑声!小孩的表情像是在笑,眼神却怨毒到了极点!笑了几声后小孩脖子往后一仰。
“嘎巴!”
小孩居然把自己的脑袋也折断了!
徐善行的眼神终于危险起来,他右手迅猛地在张若水背上轻轻一拍,张若水就感觉自己像长了翅膀一样,顺着甬道急速地飞出。
白十一这时也缓过神来,大骂一声“疯子”,白十一霍然用背顶开了凉亭,也向着张若水的方向急速纵去。
落在湖岸,张若水吐掉了嘴里的泥土,转身就要骂徐善行不仗义,居然拿自己当了飞镖!
可当张若水翻身仰躺在地上,回望凉亭的时候,大张的嘴巴却怎么也合不上了。
凉亭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湖心只有一个数丈高的肉球停在那里。没等张若水想明白巨大肉球的来历,肉球就瞬间缩小了一圈。
嗡!
天地都在颤抖!所有的湖水瞬间全部涌上天空,形成仿佛可以吞没一切的滔天巨浪!
自爆!
第九十八章:二十四
第二十四节金块
排天的巨浪怒吼着持续升腾,仿佛要冲上云霄。巨浪在张若水面前形成一道高墙,张若水现在看到的是水,听到的是水,皮肤触及的还是水。
望着奔腾的水幕片刻发呆,张若水猛然脸色大变,然后突然像发了疯的兔子一样,朝着远离巨浪的方向发足狂奔,就连鞋子都跑丢了一只他也毫未在意!
白十一这时也在岸上,离着张若水不远,看着张若水亡魂皆冒的样子他不由好笑。小子,真要杀你还不是抬抬手的事,你跑又有什么用?
“呜!”
巨浪仿佛一只想要冲上天宫的上古凶兽,在达到极限的高度后却再也上不去一步,它发出一阵不甘的怒吼之后,整个身体开始垮塌,以雷霆之势砸了下去!
这回白十一总算想明白“张十五”那小子为啥要跑了,本来以白十一身法要逃离险境可谓是易如反掌,不过当下时机已然不及。不得已,白十一只得运起真元准备硬接这一记巨浪拍击了。
幸亏张若水见势不妙,早早撒腿就,此时他都已经跑出了二十几步。
“呼!”
随着脑后的呼啸,张若水感到四周的空气急速的变凉,一道阴影也从身后迅速地追上自己。再来不及多想,张若水瞄着较粗壮的一株樱花树,飞身扑去,然后保住死死地树干再不敢撒手。
张若水刚一固定好自己,冰冷的液体忽然就从四面八方挤压住了他的身体。只一瞬间,张若水就觉体内的空气已经被挤压殆尽。
生死存亡之际,张若水这会儿反而不那么害怕了,反正能做的他都做了,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听天由命好了!
放松下来的张若水甚至开始微笑起来,这会儿和小时候玩叠罗汉被压在最底下那回相比哪次更难受些?
“唰!”
大概两三息的功夫之后,压在身上的湖水终于退去。猛吸了一大口气后,睁开双眼,张若水赫然发现自己居然又来到了湖岸!要不是樱树挂在了湖岸的灯柱上,张若水这时已经被卷进了湖里!
湖水此时还在翻涌,不过已经平静下了不少。虽然巨浪熄灭了几乎所有的灯塔,但是此时夜空仿佛也被巨浪洗得格外洁净。
借着皎洁的月光,张若水抱着树干往湖心观望。湖心的亭子早已不见,只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破损的亭基上。那个身影背着月光拄剑而立,一身漆黑的长袍随风鼓动,散乱的长发也在随风飘扬……
“装什么西门吹雪!”张若水嘀咕了一句,忽然又觉有异,“不对啊,牛鼻子不是穿得白衫来着?”
没等张若水仔细打量,一道白影当先奔湖心而去,看白影的样子,绝对是要和湖心那个人影拼命的。
张若水不及多想,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金子,斗气似的朝白影砸去,砸完张若水就后悔了,“玛德,白瞎了一块金子!”可不是,就这么一砸就想把这妖人砸中,怎么想也不可能。
笃!
嗯?砸中了!张若水清清楚楚地看到,丢出的那个小黑点追着白影的身影,一下砸中他的后背!
张若水不但没高兴,脸色反而难看起来。凭自己细胳膊细腿这点力道,就是打中了也只是给人家挠痒痒,没作用不说,反而吸引了仇恨,给自家带来危险。想到这里,张若水就要挣扎着爬上湖岸,再次开溜!
不懂!
嗯?掉水里了!张若水回头难以置信地望了望甬道边那朵水花,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
不过眼下可不是该惊讶的时刻,白影落水之处,倏然涌上一阵水泡,一个脑袋霍地露出水面。张若水不比仔细观瞧白影的面目,除了白十一还会是谁?
白十一这时像毒蛇一样盯着张若水,张若水顿觉全身冰冷。等白十一双臂一拍水面,整个身体如鱼跃龙门一样脱水而出时,张若水也早爬到了岸上。
“拜拜了您呐!”张若水再丢一块金子,不过这回他可连查看战果的心思都没有,撒腿就往樱花林跑去。
不懂!
“张十五!我特么宰了你!”
再次出水后,白十一冲着张若水逃跑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吼道。
靠近湖岸的樱花几乎被方才的巨浪一扫而空,只留下满地的落花残枝以及烂泥。没头没脑地跑了好一阵,才有重归枝叶繁盛的樱花林间。
张若水很有自知之明,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一清二楚。刚才他虽然“击沉”了白十一,但他觉得那只是运气使然,更别提还是偷袭才得手。所以张若水绝不会把自己的性命赌在偶然间的好运上,既然明知自己手上没有真功夫,得了机会不逃命岂不是傻瓜!
就在张若水已经辨不清方向的时候,忽听身后尖啸传来:“张十五,你死定了!”声音由远及近,好似鬼魅呼唤!
白十一此时披头散发,眉骨上一道新伤不住地流淌着鲜血,血迹遮蔽了他几乎半张苍白的脸颊。白十一在樱花树尖上急速向目标袭去,洁白的袍衫则逆着前方张牙舞爪。
这也就难怪张若水回头看到的景象十分怪异了。
张若水循声回头望,只见初升满月之前,一道身影在树冠上纵身而来。樱花随着衣衫下摆跟在它的身后,点点花瓣不疾不徐,随风起舞。
“女鬼?”
张若水只疑惑了一瞬,手中“法宝”再次出动,不知何时起,有事丢金子已经成了张若水的下意识动作。
笃!
如泥团摔在黄土地上的一声沉闷声响,金块正中“女鬼”的心窝!
女鬼口中顿时喷出一阵血雨,血雨在空中划了一道不完美的弧线,然后无力的洒在樱花树上。女鬼的身影则倒射而出,在飘扬的花海中留下了一条真空的通道。
打退了女鬼,张若水揉了揉眼皮,眼前凌乱飞舞的花瓣告诉他之前的一切不是幻觉。再次难以置信地在眼前蜷缩了几次手掌,张若水不由怒从心起!
好你个白十一,老子几次三番的退让,你却他娘的穷追不舍,既然你吃老子这套,老子就给你来个“趁你病,要你命”!让你也知道知道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说着张若水再次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生怕它突然不翼而飞了一样。
第九十九章:二十五
第二十五节算计
张若水再迟钝也意识到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女鬼,被自己打中的白影必是白十一无疑!
虽然张若水明知自己没什么功夫,但对面的白十一好像更加白给,就是吃自己丢金子这套,所以张若水也就不如最开始那么害怕了。
既然你要杀我却反被我所伤,嘿嘿,那接下来可就别怪小爷不客气了!
往往人都是这样,对于恐惧的东西第一反应就是逃避,当逃避不了,或者突然意识到自己有能力战胜那个令自己恐惧的源头时,人们接下来的做法往往是选择消灭恐惧。
俗话说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然而张若水虽然心中怒也有,恶也有,可他脚下的步子却怎么也快不起来。
张若水畏畏缩缩地朝白十一坠落的地方摸去,每逢繁茂一点的樱树,他都要猫到后边蹲上一阵,缩头探脑,四处张望,好像个梁上君子。
过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张若水终于在五六步外发现了白十一的身影。
白十一正倚在一株樱花树下,一身的白袍早就裹满了泥巴和血水,湿漉漉的头发胡乱地盖在他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张若水这会儿可没心情嘲笑人家的狼狈相,他自己也没比人家强多少。先前的大水也没少让他吃苦头。不过张若水目前为止还没有受伤,这也是他看起来稍稍精神一些的原因。
发现白十一后,张若水立刻就近猫在一棵树后,仔细地观察了白十一好一阵。见白十一在树下一动不动,只是脑门上呼哧呼哧地冒着股股的热气。
瞧了一会,张若水再也按捺不住,从地上捡起了一个小石子,然后鼓起余勇又往白十一跟前小小地凑了两步。
“哎,你死了没?”
张若水把石子往白十一身上轻轻一丢,试探着问道。
白十一抬头一看,只见张十五正猥琐地望着自己,当下“哇!”地一声就哭了!其实他刚才就一直在哭,只不过哭得无声。白十一此时心中百味杂陈,有愤怒,有自责,有屈辱,也有怨恨。
一想到自己如果没把徐张二人引来,如果没有贸然指使钟员外下手,如果自己武艺在精湛几分,如今自己又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
白十一此时最恨的就是自己,事情做下了也就罢了,技不如人也不该有什么怨言。但白十一无法接受自己几次三番地被那个明显一点真元都没有的张十五“算计”得手!
对,就是算计!
白十一回想起自己被张十五几次重伤的经过。第一次是他背后偷袭;第二次是自己刚刚从水中脱出,旧力已去,新力未发,被他半路截杀;最后一次最为可气,自己当时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而那张十五看似慌乱,实则早就算计好了时机和方位等着埋伏自己!
想到这里,白十一反而不觉得憋屈了,这张十五虽然没有大本事,但心机算盘绝对堪称一流,败给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可说的!
继而白十一一扫脸上阴霾,仰天大笑起来,桀桀的笑声十分凄厉,犹如夜枭啼哭!
“糟了,中计了!”
白十一一笑,可把张若水吓坏了。刚才这货一通哭原来是陷阱,专等着钓我上钩呢!这不,计谋得逞,跟这得意呢!
“看招!”
虽然自认中计,可张若水怎么也不会束手就擒,把手往怀中一掏,一道银光顺手而出金子用完,只能拿银子对付了。
“梆!”
一声通透的声响之后,张若水看着白十一,白十一也看着张若水,四目相望。
“额,这个不算,我们再来?”
张若水的表情这时由哭变笑,而白十一的表情则由笑变哭。
张若水自认中计后,羞愤一击本来欲打白十一的面门,谁料这一下稍稍打得高了一点点。银锭“梆”的一下击中白十一身后的树干,然后无力的落在了白十一的胸前。
这一击,既无准头,更无力道。
一发打空,张若水立马收起狠辣神色,换上一副苦笑:“白兄,这回不算,我们再来可好?”
张若水其实也只是在苦中作乐罢了,在他的印象中,和“高人”对决,生死只是转瞬之事。既然这回丢了个瘪十,没能打到对方,自己这条小命估计也就要交代了!
白十一这会被头上掉下来得银锭砸得有些发懵。这就完了?大哥,咱俩现在距离不过五步,你告诉我你居然没有打中?刚才那几下算怎么回事!
白十一眼神阴冷,盯着张若水死死地看,不愿意放过对方哪怕最微小的一个表情。当确定张若水那越来越心虚的笑容绝不似在作假,白十一终于疯狂起来,难道之前几次中招都是运气使然吗!
“x你x的,张十五,我跟你拼了!”
白十一双手猛拍地面,整个身子忽然向着张若水撞去,不过他身形未到,衣服上的水却先甩了张若水一脸。张若水刚忙往边上一闪,闪过去了!
吧唧!
白十一本是强弩之末,扑了个空后,当下摔在地上,继而趴在泥里嚎啕大哭起来。
张若水见状,哪里会放弃这个痛打落水狗的好时机!纵身往白十一身上一扑,也不管是脑袋还是屁股,稀里糊涂一顿猛捶,直累到气都喘不上来,张若水方才停手。
一动三摇地爬起身来,张若水看了看几乎被按进了泥里的白十一,虽然累的要死,心中却老大开怀,用街头把式把个武林高手当沙包打,这种感觉不要太爽哦!
忽然,张若水听见烂泥里的白十一好像在哼唧着什么,张若水连忙俯下身去凑着耳朵去听。
当张若水听到“整死你”三个字后立刻就炸毛了!哦,你都当了泥鳅了还想着整死我?老子先整死你吧!
再次爬起来,张若水呼哧带喘地在周围转了好几个圈,终于找到了一块合用的石头。
张若水捧着石头,回到烂泥坑边,双手把石块举过头顶,眼看就要奔着那个可恶的后脑勺砸下去!
“我饿了!”
第一百章:二十六
第二十六节审讯
“哈?”
张若水差点没把石头砸到自家脑袋上!他是真的被气乐了。
“你还别说,我也饿了!”
举着人头样大的石块苦笑两声,张若水的肚子也叫了起来。当下也没心情杀人了,张若水把石头转手一丢,就在白十一的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舒舒服服地呼吸了一口空气,张若水再次感叹起活着的美好。再半躺着对天上的月亮发了一阵呆,张若水忽然翻了个身,对着旁边的白十一近距离打量起来。
“到底还是个公的!”
经过一番不可描述的辨认过程,张若水再次确人了坑里那条“泥鳅”的性别。之后更多的疑问涌上心头,使得张若水打定主意要从“泥鳅”的嘴里撬出点干货来。
三下五除二地扒下白十一被泥水渍透的外袍,再把外袍里的水分稍稍拧掉一部分,张若水就用这件外袍做了一条绳子,然后用这条绳子把白十一紧紧地绑在了一棵树下。
绑好了白十一,张若水也没法开始问话。因为此时的白十一虽然没有昏迷,可他的状况比昏迷还令人苦恼。
白十一这会眼神涣散,双瞳失焦,一会哭,一会笑,张若水见他那模样有些过意不去,“完了完了,给孩子打傻了!”
这可怎么办,说不得,只能以毒攻毒了!
张若水瞅着白十一的傻样摇了摇头,然后蹲下来,脱下鞋子,照着白十一白皙的脸颊,“啪”就是一鞋底!
是不是打得重了些,张若水看着白十一的脸唰一下就胖了一些,不由有些自责,不过是为了叫醒他,也不至于下这般狠手,“啪”又是一下!
哎,虽然有些对不住,但我这也是为你好啊!“啪”
张若水就这么一边给自己找着借口,一边对着白十一已经像猪头一样的大脸,啪啪啪地甩着大鞋底。张若水心里是真的真的很过意不去,可这感觉太酸爽,根本停不下来啊!
“啪啪啪!”
张若水此时仿佛忘记了天地与时间的存在,沉浸在初尝的快乐中无法自拔。
“啪啪啪!”
刻板的教条与道德的束缚早已被冲破,张若水正踏入那个他从未涉足的领域!
当手中的靴子已经粉碎,张若水才如梦初醒般恢复了神智,看着面前白十一的凄惨模样,张若水忽觉十分愧疚,哎,还是自己太年轻了,一时冲动之下居然对别人造成了如此之深的伤害!
手中只剩鞋帮的靴子一把丢掉,张若水灵机一动,要不,换靴再战?
就在他再次把手中的鞋底高高扬起的时候,张若水忽然在面前人的眼中发现点点星光。啊!那是朝露般晶莹的泪珠啊!
“大哥,别打了,有话您直说行吗?”哭号,白十一哭号起来。
嗯?我没听错吧,堂堂高人,居然没等我要挟他呢就主动求饶了?张若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为此他在白十一的脸上“啪”,哎,爽啊!
“嗯,那个,我问你,”白十一的意外讨饶打乱了张若水的思绪,一时间他竟然忘了到底问些什么好,“那个,你到底是男是女?”
“男的,我是男的!”白十一立马回答,好像生怕回的慢了就会遭遇什么杯具。
草,我知道!顺手就要再拍那张大饼脸一下,想想还是作罢,得饶人处且饶人,欺人太甚的家伙总会死得很难看,这是张若水看电影总结出来的道理。
“嗯,你叫什么,说真名!”
“白十一,我真名就叫白十一!”
“哦,那个小孩和钟员外都是你什么人?”
“那小孩不是真的小孩,只是长的小,他是我七师兄,名唤七郎。钟员外是我们生意上的伙伴。”
“师兄?你们是那个门派的,师父是谁?”
“嗯,阴阳门,我们是阴阳门的!”
“那你们所来为何,快说,不许迟疑!”
“做生意,宗门派我和师兄来跟钟员外做些粮食生意!”
……
自认为把该问的都问了一遍,张若水再把比较重要的问题重复了几次,白十一的作答总是一般无二,张若水有理由相信白十一没有说谎诓他。
站起身来,张若水围着绑着白十一的樱花树转了几圈,确认白十一绑得结实,张若水便匆匆再往湖边而去,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确认一下。
来到湖边甬道跟前,张若水接着月光往湖心望去,只见那个黑色的高大身影仍在拄剑伫立,张若水便连忙向湖心奔去。
方才也是情急之下,张若水没及多想,这回时间充裕,张若水看见那口标志样的宝剑,又哪里还会把黑影当作别人呢!
“师叔,你没事吧!”
跑到徐善行跟前,张若水对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关切地问道。虽然张若水自认不怎么喜欢徐善行,可眼下毕竟还把徐善行当作“自己人”,怎么也不会绝情到对徐善行的安危不闻不问。
张若水话刚出口,徐善行就轰然倒下,躺在地上,摆了个“大”字。那口大剑也跟着坠地,发出当啷当啷的脆响。
“师叔!”
张若水赶紧俯下身子检查徐善行的生命迹象。刚把耳朵贴在十四先生的胸口,张若水就被一声气若洪钟的“滚”字惊坐在地。
“您没事啊?”
“被那小子震断了经脉,不碍事!”
“经脉都断了还不碍事?”张若水对修行的事不甚了了,不由惊叹道。
“不过是再也运不起真元罢了,躺个三两天也就好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徐善行像往常一样,在他主导话语权的时候,总会像教训乡巴佬一样跟张若水对话。
见徐善行貌似真没什么大碍,张若水也忽然觉得全身放松了许多。此时张若水意识到,自从师父去了之后,自己对这个便宜师叔好像有些过于依赖了。
放松了心情,张若水忽觉一股无法阻挡的困意猛然袭来,瞬间眼皮都变得犹若千钧之重。
张若水徒劳地抵抗了两下,也就放弃了似的跟着徐善行一样,大大方方地在凉亭的石基上一躺。
“师叔,我也累了。”
说着张若水便沉沉地睡去了。
第一零一章:二十七
第二十七节苏醒
不知一觉睡了多久,张若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藏在了浓密的晚霞身后,只露出一点点的身影,好像一只巨大的眼睛,窥视着天下的生灵。
张若水醒来后觉得口渴的不行,嘴巴里干巴巴的,一点口水都没有,喉头也燥得生疼。张若水挣扎着要起来,无奈骨头和肌肉的酸麻让他无法如愿,尝试了几次,张若水无奈的放弃。
像是要去炸碉堡一样,张若水匍匐着爬到湖边,当下也顾不得干净不干净了。拿手哗哗地往嘴里舀了一阵,股股的凉意和甘甜慢慢湿润了干燥的五脏,张若水终于觉得自己又生机焕发起来。
“喂,老夫渴了。”
“哦。”
“还不给老夫取水来!”
“哦,你求我啊。”
没等徐善行再次开口,张若水马上主动拍了自己一个大嘴巴。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料,张若水把布头在湖水里浸湿了,然后弓着腰颠颠地跑到徐善行跟前。
这时候张若水才发现,原来徐善行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染透了,难怪夜色下看他时一身漆黑呢!
将浸着水的布料在徐善行干燥得爆了皮的唇上拧了一拧,水珠像一道线一样钻入十四先生的口中。
“师叔,还要吗?”
“要个屁,一股子酸臭味!”
张若水闻言连忙照着腋下一嗅,“噫!”想来也是,之前一场和白十一一场“激斗”,张若水几乎把这辈子的汗都流尽了,这身上要还是香喷喷的,他张若水岂不是成了传说中的香妃了!
就在张若水臊眉耷眼的时候,徐善行突然发问:“可从那小子嘴里问出什么来了?”
“嗯?哦,您说那小子啊”,张若水先是一愣,然后才想起徐善行说的“那小子”是谁,“他说他们是什么‘阴阳门’的人,来这是为了做生意。”
“阴阳门?”徐善行忽然一阵冷笑,“那个提不上台面的差而小门哪里会有这样的硬手,他们八成是无常宗的人!”
“无常宗?”张若水对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像从师父嘴里听说过,虽然师父基本不给他讲什么江湖典故。
“无常宗虽然崛起不到二十年,现在也算是个名门大派,却专爱干些鸡鸣狗盗的事!”无常宗看来得罪深了徐善行,他有些愤愤然地说道,“除了这个,你还打听到了什么?可曾问出他们附近可有同伙?还有为什么他们一听到老九的名号就突然翻脸?”
“呃……”
没得到张若水的答复,徐善行瞅着张若水斜眼一笑,“废物!”
“我特么!”张若水冲徐善行一扬手,停了一会,终究还是没敢落下去,“那小子就在那绑着,我再去问不就得了!”
一肚子火气的爬起来,张若水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奔绑着白十一的树下。到了地头,张若水的头“嗡”一下就大了一圈,树下除了一条烂绳子,哪里还有白十一的踪影!
“好小子,竟然敢越狱!”张若水骂了一阵,也只能徒呼奈何地转回湖心亭。
回去的途中,张若水猛然想起,在自己昏睡的时候,恍恍惚惚的好像有个白色身影曾来到眼前。那个白色身影拿着筷子一样的东西在自己面前比比划划了好一阵,张若水记得当时自己只说了一句“别闹”就又睡过去了。
张若水不由后怕起来,莫非那个白色身影就是脱困了的白十一?果真如此的话,自己可真是捡回了一条小命!
念及于此,张若水又佩服起自家的英明决策来,果然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饶他白十一一命,这白十一果然也就没好意思杀我。我真是高,实在是高!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要是当时一石头砸死那小子,自己又哪里会陷入后来的险境?
哎,事情过都过去了,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放宽了心态,张若水回到湖边的时候,赫然发现他的师叔正赤条条的坐在湖边!
夕阳西下,一个赤身**的老爷们,再加上爷们身边一地的碎肉和被血浆染红的衣裳,这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风景!
似乎发现了归来的张若水,徐善行回头嚷嚷起来:“去给老夫找两套干净衣裳!最好还是道袍!”徐善行根本没问白十一的事,好像早就料到了张若水此去必然会无功而返。
“哦。”
既然徐善行无意追究自己的过失,张若水这回也乐得受他的差遣。
掉头,转身,张若水忽而一愣,我上哪去给你找衣裳去!再细想想,张若水冷汗再出,靠,老子现在还是身在敌营呢!
钟员外虽然尸骨无存,可眼下徐善行和张若水毕竟还是呆在钟家的后院里,情势可谓仍然危机四伏。
“不对啊,我在湖心少说也睡了接近一整天,怎么没人来找我们的麻烦?”定了定神,张若水发现了这个奇怪的问题。
揣着不安与好奇,张若水顺着来时的小路,小心翼翼地穿过花园,一直来到前宅。四处逛了一圈,居然一个活人都没看着,而且整个庄园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好像被山匪劫掠过了一般。
张若水本来还想再要仔细探查一番,但他的肚子这时却闹起了抗议,咕噜噜地叫个不停。
再不拖沓,张若水直奔方才路过的厨房。幸运的是,厨房虽然也被洗劫过,但张若水还是找到了不少能吃的东西。
在灶台下拢了一把火,胡乱在灶坑里塞了些门框、菜板之类的木头,张若水蒸了一锅米,甚至还翻到了几个鸡蛋。张若水懒得仔细料理鸡蛋,打碎了直接浇在米上一并蒸了。
米一出锅,张若水便拿一个木桶装了,在往桶里丢了两个碗,然后急急忙忙地跑回湖边。
拎着饭桶的张若水刚一回来,赤条条的十四先生便飞身扑来。徐善行急不可耐,两眼放光的样子可把张若水吓得不轻。
徐善行一边嚷嚷着“衣服”,一边一把夺过张若水手里的饭桶。
看着牛鼻子光着腚子在湖边用手抓饭的模样,张若水简直要笑裂了牙花子。你那神气劲呢,你那高手风范呢!
然而张若水的笑容没维持上两息的功夫,立刻就变了脸色。
“臭不要脸的!给我留点!”
第一零二章:二十八
第二十八节无常
围着木桶没大没小的争夺了好一阵,两个人终于心满意足地一齐拍了拍肚皮。
“在江湖上跑了这么多年,直到今天我才想通一个真理!”说话的不是十四先生,反而是张若水。他拿着个草棍一边剔着牙,一边故作高深地说道。
“哦,什么道理?”十四先生显然吃饱喝足之后心情也不错,对自己便宜师侄此刻的大吹牛皮不但毫不介意,反而凑趣地问道。
“什么江湖纷争,爱恨情仇都是狗屁,填饱肚子才是王道!”张若水双手叠交在脑后,舒舒服服地躺下,然后老神在在地说着。
“狗屁!”
解决了温饱,徐善行又开始关心起荣辱问题了,“哎,我让你找的衣服呢!”
极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张若水歪着嘴回道前院,给自己找了身干净衣服换好了后,又给徐善行带回去了两套。
走到树林的时候张若水藏起其中一套,把另一套带到徐善性面前。
“拿仆役的衣服给我穿,你是成心羞辱老夫不成!”
看着徐善行吹胡子瞪眼睛的发狠模样,张若水不敢再玩,乖乖的回树林把那套道袍拿给十四先生。
徐善行穿戴衣衫的时候,张若水无聊地拿着石子打着水漂,“师叔,您说钟家的下人们都哪去了?”
“哼!树倒猢狲散,跑了呗!”十四先生一边拽着衣襟,一边不屑地道。
张若水仔细一想,也觉得牛鼻子说得不错。既然拿人家当下人仆役的使唤,就别指望人家能有多大的忠心。主人遭了难,下人们自然是能跑多快跑多快,顺便带走能带走的东西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徐善行整理好了仪表,又变得“人模狗样”起来。张若水妒忌地翻了翻眼皮,嘴里却道:“咱们入了道门就这一条好处,走到哪里都不缺衣裳穿!”
张若水的话虽然是开玩笑,但他说的基本也是实情。如今道门大兴,那些地主老财们即便不是真心向道,大都也以居士自称。家中富足的更是常备几件道袍充门面,已经是十分普遍的现象。
“行了,别磨蹭了,准备跑路!”吃穿问题全部解决,十四先生的语气终于又重回几分威严。
“跑路?”徐善行的用词让张若水莫名其妙,“为啥要跑路?”
“不跑路,在这等死吗!”徐善行没好气地道,“现在老夫真元尽丧,体力也没完全恢复,再来一两个还好说,要是多了嘛,嘿嘿。”
怪笑两声后,徐善行再不多言,抄着小路拔腿便走。张若水不敢怠慢,赶紧跟上。这时张若水想起徐善行之前提过的疑问,猜测牛鼻子多半是怕白十一找来同伙再来群殴他。
昨夜一战,旋起旋落,虽不十分激烈,但却异常凶险,可谓是生死立判的局面。所以徐善行根本不相信白十一自称是阴阳门的弟子那番鬼话。
阴阳门只是无常宗旗下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绝不会有能够废掉自己修为的高手存在,徐善行如是判断。所以白十一等人必是出自阴阳门的后台无常宗无疑!
无常宗主要活动于江淮一带,自称道门一系。由于无常宗的弟子们多穿纯黑或是纯白的服饰,所以又被人称作“鬼门宗”。
鬼门宗宗主名唤阴落,据说阴落是个旷世奇才,任何功法一练就会,任何招式一看就通。传闻阴落二十几岁的时候,就曾向当时的武学泰斗三圣教大主祭莫上云挑战,结果无人知晓。但是自那以后,莫上云便经常云游四海,难寻踪迹,不少人猜测莫上云怪异的举动和那一战有着很大关系。
在与莫上云一战之后,阴落声名大噪,回到无常宗没多久,就继承了宗主之位。也是在阴落的带领下,无常宗由地下宗派改为明面发展,二十年间,无常宗已经成长为江湖上屈指可数的大门大派!
与此同时,阴落还吸纳和培养了大量高手。传言阴落帐下有黑白各十二名弟子,这些弟子个个身怀绝技,帮着阴落打理宗门,开拓事业,称得上是阴落的羽翼。
更重要的是,阴落本人现在与西北世家的胡千年、圣教大主祭莫上云,还有同样行踪飘忽的一叶道人并被人称为“天下四先生”,俚称“妖魔鬼怪”,而阴落,就是其中的“鬼先生”。
徐善行比阴落没小几岁,心高气傲如他,一直对鬼先生的偌大名头有些不服气,不过十四先生还没狂妄到要单挑整个无常宗的地步。
所以当张若水问徐善行准备往哪里跑时,徐善行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江都,去投奔老九!”
“老九是谁?”
“嘿嘿”,徐善行把嘴一歪,目光投向远方,像是在追忆着什么,“老九就是老九,你可以叫他九师叔!”
原来徐善行说的老九也是一位圣教先生!怪不得徐善行要往江都去,原来是要投奔师兄啊!
“可江都距此尚有千里之遥!”没顾得上徐善行又给自己找了个便宜师叔,张若水忧心忡忡地道:“恐怕咱们没等到地头,就已经被你说的无常宗的马仔砍死了!”
“谁说要直奔江都了!”徐善行回头瞪了张若水一眼,好像对这个小跟班的理解能力相当不满,“去江都之前,我还得先去拜访一位老朋友!”
“您那位老朋友也是位高人吗?”张若水现在只关心安全问题,所以对徐善行的回答显得极为迫切。
“高人算不上,”徐善行刚一说完,张若水脸就拉了下去,“不过牛人倒是不假!”跟张若水呆的久了,徐善行也学会了不少新词汇。
“有多牛?”
“有几万的马仔那么牛!”
“好!”
商量好了行程,张若水总算可以思考其他的问题了,“十四先生,昨天夜里您跟白十一他们也提到了老九,难道指的也是九先生?”
“不是他还是会是谁?”见张若水仍是一脸疑惑,徐善信耐心解释起来,好像有关九先生的话题多几句也不嫌多。
“老九叫李善兴,十年前做了两江总督,帮着皇帝管着江南的粮袋子,所以我才会在昨晚跟他们说起老九。”
“原来如此。”张若水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第一零三章:二十九
第二十九节开局
九先生道号李善兴,出身于西北世家李氏。现在坐镇江都,管理着江南一地并漕运之事,从距离上来看是目前离徐善行最近的自家师兄。如今自己和无常宗对上了,徐善行第一反应就是去回合九先生。
说来徐善行这回突然起意拜访钟员外,虽然是因为不忿钟员外与白十一的霸道作风,却也是因为徐善行发现那些粮商驾小舟、过小关,分明是偷运,所以对这中间的情弊有了兴趣。
也正因为如此,当钟员外质问徐善行的用心时,他理所当然地回了一句“九先生”。
徐善行也没料到钟员外居然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不过仇既然结都结下了,徐善行这会也懒得追究无常宗在整个事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了。
敢对他圣教十四先生出手,真当三圣教的“国教”名头是天上掉下来的吗?即便阴落再有大能,徐善行还是相信,凭国教的实力想碾碎区区无常宗,只怕也不比吃饭喝水困难上多少!
当然,该跑路还是要跑路,眼下自己孤立无援,还带着个没用的拖油瓶,要是没等见着老九就被人家灭了口,那可真是没地方说理去了。
当张若水跟着十四先生顺江而下的时候,已经距钟家庄那番惊心动魄的厮杀过去了半月有余。
天朗气清,向来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张若水像没事人样蹲在船头晒太阳。而真元尽丧的徐善行虽然话少了些,但脸上没有半点沮丧的神情,仿佛只要背后的大剑在手,他徐善行就仍然是那个无所畏惧的十四先生。
不过,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宁城中的某处大殿内,气氛就远没有如此轻松了。
“老七是没了,老十一呢?”
中年人歪着脑袋,用手拄着下巴,懒洋洋地靠在大殿中央的交椅里,慵懒的开口问着,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
“回师父的话,七师兄当时自爆了内丹……”白衣少年站在阶下,恭敬地回话,“十一哥暂时下落不知,弟子们仍在打探。”少年眉目气质跟白十一很是有几分相似,如果不是明显矮了一大截,说不准就会有人把他和白十一搞混。
“静气清息,体炼丹成,老七能有今日的本事,也是没少吃苦的。”中年人语气微沉,目光迷离,像是在惋惜着什么,“如今一朝毁于一旦,可惜可惜。”
蓦地,交椅里的中年霍然起身,纯白的紧身文士装和套在外边的漆黑大氅无风自动,而中年脸上的慵懒也就此一扫而光,换上了一副睥睨天下的神情,眼中光芒四射,犹如两轮骄阳。
“虽然时机早了一点,但棋局既然已然摆下,老夫又哪里有不应之理!”中年朗声而笑。
“如今天下浑浊,**不堪,正待师父涤荡山河!”
少年似乎十分激动,满怀崇敬地望着中年男人。
中年跨步来到大殿门口,张开双臂一把拉开紧闭的大门,随着沉重的吱呀声,一束阳光瞬间劈开了殿内浓雾一般的阴影。
少年的目光此时紧跟着他的师父。中年身上光芒万丈,犹如天神下凡,晃得少年甚至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就在少年抬手遮挡在眉前时,忽听见温润的嗓音传来,“十二,你就随老五还有老八去一趟吧。”
不需细问,叫十二的少年已经清楚了自己的使命。找到十一哥,杀那个人给七师兄报仇!五师兄、八师兄,可都是最擅取人性命的狠辣人。
少年十二领命而去,中年人望着渐行渐远的弟子,微微一叹:“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啊!”不知是喜是悲。
徐善行和张若水此时已然来到豫章郡,离江都还有一半的路要走,可眼下两人却已经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张若水保管的金银不是丢在了钟家庄,就是用在了路上。
一路行来,为了给十四先生调养身体,内服外敷的药材张若水可没少给徐善行买。倒不是张若水孝心大发,谁让便宜师叔的身体这会是他张若水保命的底牌呢。
更加之徐善行总以养筋骨的名义吃好喝好,包裹里那点钱财很快就告罄了。
徐善行全没半点亡命天涯的紧张感,张若水也乐得无事,但张若水还是感觉少了点什么。
也许是犯贱,起初时张若水甚至还对惊险刺激的大逃亡有着几分期待,不过一路无事,幻想破灭,张若水就把怨气都撒到了十四先生身上。
“吃吃吃,现在好了,咱么如今是子皆无,就等着吃草喝风吧您!”刚下了船,张若水就没好气的抱怨着,“师叔,您这会真得把文牒还我了!”
依着张若水的想法,眼下困境不难解决,直接奔着本地圣教道观打秋风去就好了。虽然“十四先生”这个旗号不好再冒冒然打出来,但他自己怎么说也算圣教子弟,上门说点好话,未必不能去豫章观骗点钱出来。可徐善行眼下死活不肯交出张若水的文牒。
“为什么?眼下咱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您还害怕我跑了不成?”张若水不禁要问。
张若水这话不假,自打从徐善行那了解到了无常宗这个庞然大物的实力后,张若水就十分后悔当初作出了与徐善行一起北上的决定。经过钟家庄一役,自己肯定已经在无常宗那挂了号了,张若水哪里还敢离开徐善行单独行动张若水现在只盼着早点到江都回合了九先生,等他们哥俩把无常宗平了,自己也好从这场恩怨中彻底脱身。
“老夫岂会贪图你那张废纸!”徐善行勃然作色,继而口气又一转,“不过要老夫还你那张文牒也不可能了,因为它被老夫扔在钟家庄了。”
因为生性好洁,徐善行在钟家庄湖心亭一觉醒来之后,就把里里外外浸透了鲜血的衣衫全都脱了扔进了湖里,夹在衣服里的文牒自然也没能幸免。
听了徐善行一番回忆,张若水恨不能把十四先生掐脖捏死!他严重怀疑徐善行是不是故意为之!
张若水原本只是怀疑自己被无常宗盯上,可现在听说自己的身份证就被徐善行丢在了“案发现场”,张若水再不怀疑,自己被人盯上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到现在张若水也没搞明白,位高威重的十四先生为什么一定要自己跟着他。虽然当初确实是自己提出跟随徐善行北上,但是从徐善行前前后后的举动上看,自己就是不提,徐善行也一定会把他绑在身边,也不知这位便宜师叔脑子里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
第一零四章:三十
第三十节有几万马仔的老头
久久,张若水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下想要杀人的冲动,“师叔,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张若水咬牙切齿地问道。
“慌什么?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看张若水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徐善行终于停止了聒噪,“不是跟你说过嘛,在去江都之前咱们还得拜访一位朋友!”可能是花光了预算有些心虚,十四先生这会儿态度出奇的好。
“哦?您说得那位有几万马仔的朋友就在豫章?”张若水见事情有转机,连忙追问。
“嘿嘿,跟我来便是!”徐善行忽然卖起了关子来。
“师叔,您的大剑好像裂了一条缝。”
“唔,没事,它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跟着十四先生在豫章城里转了半日,正在张若水两腿发麻,口干舌燥的时候,徐善行终于领着他来到了一条宽阔街道。
整个大街秩序井然,和别的街区的热闹景象差别极大,路上甚至行人都没有几个。看着一个个高墙深院,张若水心想这里大概就是豫章的大户们的宅邸所在了。
在一座朱漆大门外止住脚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徐善行便对门口守卫的卒子吆喝道:“快进去通报,就说故人徐三来了!”
卒子本待发作,这谁吃了豹子胆了居然敢来这里吆五喝六!但他略略打量了一番来人之后,发现这人气宇轩昂,更身穿着道袍,便自动调整好了心态,“先生稍待,小的这就去通传!”管他是真是假,报了再说,若真是主人的朋友,我又何必与他结怨!
徐善行略一点头,算是回应。这时张若水终于看清了门额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九江王府!?”
张若水有些诧异地看看徐善行,心说您怎么和九江王这样的人物成了朋友?
像是读懂了张若水的眼神,徐善行摇头晃脑,故作深沉地说道:“这九江王还不是九江王的时候,曾经遭了难,那时他就躲在我家避风头,恰好我那时也没当道士,在家混日子。也就是那会儿我俩成了忘年交,还差点拜了把子!”
话刚出口,徐善行便恼怒地剜了张若水一眼:“问那么多做什么!”
“我……”谁问你了,是你自己要显摆的好不好?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张若水确实对徐善行的背景有些好奇了,既然您那时候连道门都没有进,也就不是十四先生呢,这堂堂的王爷怎么会跑您家避难?
张若水满脸的不信,徐善行这回好像也懒得多做解释,就在门口闭目凝神,当了个木头人。
没过一会儿,朱漆的大门轰然大开,一个富家翁一样的老头儿连跑带颠地冲了出来。老头在节阶前眯着眼对着徐善行仔细端详了好一阵,然后“哇”一下竟哭了起来。
“三哥儿,真是三哥儿!”老头跑到徐善行身边,拦腰抱住了徐善行,“可把老哥哥想死了,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来看我这把老骨头!”
虽然老头的热情不似作态,张若水还是不由悱愎,圣教十四先生好大名头,走到哪都被人当上宾供着!
“二十年不见,老兄一向可好?”徐善行也收起了一张死人脸,热情地与富家翁寒暄着。
嘿嘿,什么十四先生,碰到了藩王这样的大人物还不是得收着性子!
正在张若水神经病发作的时候,富家翁突然把话题扯到了他身上。
“这位是?”
“这是跟在身边侍候我的师侄!”徐善行撇了张若水一眼,脸上神情与向白十一介绍自己为书童那次别无二致。这让张若水又在小帐本上给十四先生狠狠地记了一笔。
“圣教门下,真无凡品,小友也是一表人才啊!”富家翁说起了客套话。
张若水不敢托大,连忙还礼,“老先生谬赞了,晚辈实不敢当!老先生才是精神抖擞,老当益壮!”
虽然明知道对面是位权倾一国的王爷,但张若水却不愿以王爷相称,毕竟人家也没自报家门,此时喊人家王爷也未免太过着相了点。
已经习惯了当十四先生的跟屁虫,等徐善行跟老头寒暄够了,张若水便也大大方方地跟着进了王府。
关于富家翁身份的猜测,张若水当然不会搞错,老头儿正是当今九江国王英韬。
十四先生也没吹牛,英韬在承袭王位之前还真在他家待过一阵。
二十年前,时任九江王的英环,即现任九江王的父亲,因为没能及时向当时的永平皇帝进贡,永平帝大为震怒。在接到皇帝的斥责诏书后,九江王英环把次子英韬打发到了南方的徐家,自己则带着长子英略一起自缚上京请罪。
英环态度谦卑,然而永平皇帝绝不买账,扬言定要严惩英家,甚至裁撤九江国。绝境之下英环最后选择了自刎谢罪,让他的大儿子把自己的头颅在朝会上献给皇帝,以表谢罪之诚意。
朝会当天,英略在献上父亲的首级之后,没等永平帝发落,也一头撞在陛下,气绝身亡。
“献头案”一出,天下震动,不单朝堂上议论纷纷,各路诸侯们更是联名上疏,竭力为九江一国作保。
永平帝此时好像也终于稍息怒火,最后决定留下九江国,条件是九江的国都必须从九江郡迁到豫章郡。自此躲在徐家的英韬以世子的身份领旨归国,建都豫章,执掌九江一国。
英韬与徐善行的友谊就是在那时候结下的。
九江王英韬和徐善行拉了一会家常,便向吓人吩咐道:“去着人准备晚宴,孤王与徐老弟多年未见,还有一肚子话要说,今夜要与徐老弟把酒畅谈,一醉方休!”
下人领命刚要退下,英韬又补充道:“顺便把大公子也叫来,就说他三叔来了,让他赶紧过来拜见!”
英韬张罗着摆酒设宴的时候,张若水明明白白地见到徐善行的喉头动了一动。
“嘿,真是急不可耐啊!”张若水这次倒没过多的嘲讽十四先生,反正这回他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蹭饭,听说能有酒宴,张若水也是举着双手赞成的!
第一零五:三十一
第三十一节先生难断家务事
英韬跟下人交代完事情,大笑着再要与徐善行说话,不料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撕心裂肺,好像要背过气去一般。
徐善行连忙上前搀扶,关切的问候一阵。“哎,人老了,不中用了,这也平常,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嘛!”英韬在徐善行捶胸拍背地一通折腾下喘匀了气,苦笑着道,“只不过,终究还是有些事情总也放不下心,哎!”
徐善行哈哈一抚掌:“老哥哥有话但说无妨,只要徐三能帮得上的,小弟自当全力以赴!”样子像是在说,还有什么是老子办不到的!
“这个忙,老弟怕是真的帮不上哦!”老王爷摇头苦笑了一阵。
徐善行还待要追问,这时一个年轻的后生匆匆地跨门而入。后生往堂中的人望了一圈,然后顿时喜出望外地朝着徐善行扑身拜倒:“侄儿英文,拜见叔父!”
这年轻后生就是英韬的长子英文,当年英韬携家带口地投奔徐家的时候,也是带着时年四岁的英文的。因此徐善行对这个英文也是有印象的。
“文质彬彬,温文尔雅,文儿,你可是大有乃父之风啊!”徐善行上前扶起英文,上下打量一番,然后由衷赞叹道。
英文听他叔父夸奖自己,登时喜笑颜开,英文这时还偷偷地打量了一眼父亲的反应。
然而英韬听了徐善行对儿子的赞后,虽然面上也带着笑,不过脑袋却不住的不浪起来,“只怕是太过文弱了些。”
英韬摇过了头,又对徐善行笑道:“我这大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散漫,成天只知道和些文人骚客唱和在一起,怕是长进不了什么真本事的!”
英文脸色一暗,躬身向父亲解释起来:“父王,豫章八俊,各个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英韬一摆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就算八位先生真本事,你也要肯学才是。今日你徐叔叔刚到,我不与你争此事!”英韬语气虽然平和,但话说得显然有些重,看来这对父子为此事没少争论过,张若水暗自猜测。
也不知道是为了缓和气氛,还是十四先生突然脑袋抽筋,他拉着英文的手,却转头对老王爷英韬笑道:“听说老哥在豫章又得一子,算起来也该二十来岁了吧,怎么不见二公子呢?”
徐善行的话刚一出口,张若水发现老头儿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而英文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九江王不亏是个老油条,失态的表情只有一瞬,而后忧心忡忡地道:“哎,说起我那二儿子,他是更不让人省心!从小只爱舞刀弄枪,一点圣贤书也不知道读,前些日子我不过说了他几句,这小子居然一气之下住到了军营里,如今已经是半月有余不曾归家了,哎!”一提他的二公子,英韬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说起所谓“二公子”,就是英韬回到豫章后才有的二儿子。当年英韬奉旨北归的路上,妻子安氏不幸染病不治,英韬在豫章开府掌掴之后,便纳了豫章豪族田氏之女为妃。田氏次年有子,取名英武,也就是当下豫章的二公子。
英文听父亲埋怨弟弟,好像比自己挨了骂还要难过。英文猛地把手从徐善行的手里抽出来,朝着父亲英韬深施一礼:“父王,武弟在城外执掌亲军,也是为父王分忧,请父王莫要再责怪武弟了。”
英文一番话,张若水不知道十四先生作何感想,他自己反正是惊得眼皮直跳,什么情况,我是到了传说中的荆州吗!
虽然眼下的情形和张若水听过的典故不完全一样,但大体上却是没差啊!
长子虽然放浪形骸,但因为是嫡长子,更曾与自己一起颠沛流离,历过大难,所以更得老王爷的青睐。次子呢,不单有豪强母家支持,更因为士卒多出于本地,所以更得实力派的拥戴。
随着老王爷的身子每况愈下,两位公子龃龉愈深,夺嫡之势已然迫在眉睫了啊亲!
就算没看到也没听到张若水的疯狂脑补,徐善行这时候也是老脸一红。即便与英韬情谊再深厚,徐善行也不会厚颜到随意参与人家的家事,所以徐善行只是尴尬的陪着英韬唏嘘了一阵,不再多言。
张若水的脑补还在继续,他忽然意识到面前的英文也不一定除了老子外再无依仗。
上午跟着徐善行在城里乱转的时候,张若水曾不止一次的听人说起过“豫章八俊”的名头,好奇之下张若水还向茶博士打听过“豫章八俊”的消息。
“豫章八俊”算是豫章乃至九江国都家喻户晓的名人。八俊自然指的是八个人,八俊之中每个人都以一种风物为号,例如八俊之首的梅评,他就自号“梅先生”。如此八个人的号合在一起就是“梅兰竹菊,风花雪月”。
“豫章八俊”的每位先生据说都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且又各有所长。不过他们具体各有何所长,张若水虽然听茶博士说过,但他却记不得了。只是知道雪先生最善舞,因为这位先生是个女的,所以茶博士特意多说了两嘴。
“盛名之下,必无虚士”这句话,在张若水的印象里就是句屁话!在张若水听过的典故里,可有不少的大事就是被所谓的“名士”给坏的。
但张若水明白,“名士”可不是想当就当得上的。有没有真才实学还是其次,极为深厚的家世背景似乎更为重要。像孙猴子那样凭空蹦出个“名士”来,在这个极其讲究身份的时代里几乎不可能。
所以,想起了英文最初与英韬争论的那番话后,张若水不由揣测,若是英文真能得到“豫章八俊”的全力支持,未必不能与他的弟弟一争高下。
“好了,别替你那兄弟说话了,你俩感情的深厚我是知道的。”像是不满于张若水的荒唐假想,英韬对儿子说话的口气也生硬了几分,“几位先生可还在府上吗?”
“回父王,除了梅先生和风先生,其他几位先生俱在府上。”英文恭谨地回答。
“既如此,也请几位先生晚间共同赴宴吧!”英韬似有深意的看了儿子一眼。英文浑身一颤,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都提振了七分。
“孩儿遵命!”
第一零六:三十二
第三十二节黑子夜行
很久以前,英文就经常因为终日与豫章的名士们相互唱和而受到英韬的训斥,但最近这些日子英韬的态度似乎有所转变,任由着英文与“豫章八俊”来往。
昨晚英文乍着胆子把豫章的名士们都请到了王府,英韬也没多说什么。而眼下英韬更是让儿子把“豫章八俊”
也请到今日的晚宴上,在英文看来,这就是父亲支持自己的明证。
英文虽然天性文弱,但这不代表他是个书呆子,更不能说明他没有野心。所以当英文意识到自己的弟弟极有可能取代自己承袭王位的时候,便开始了培植自己党羽的计划。
英文的首选目标,就是极有名望的“豫章八俊”。英文凭着颇有几分气象的文章和他九江长公子的尊贵身份,在刻意的折节下交下,英文很快就跟“豫章八俊”打得火热起来。
在英文看来,父亲请八俊与突然到来的徐叔叔同赴家宴,其中意义不可谓不重大!这最少说明父亲肯定了八位先生是他英文外援的事实。
甚至对父亲来说,已经成了十四先生的徐叔叔也是位外援,只要十四先生肯说一句话,就能够帮助父亲狠狠地打压一番田家的嚣张气焰。
说起来也是弟弟和他母家田氏闹得太厉害了,这些年来,田氏族人一直明里暗里逼着父亲明立太子,虽然没明说人选,但其意不言自明!父亲虽然拖了再拖,可田家的人就是不依不饶!
前些日子田家人再次旧事重提,这回父亲终于被逼的恼了,回到家后没头没脑地给了弟弟一顿家法。弟弟以前从没吃过苦,心气极其高傲,竟然一气之下奔到了城外大营,窝在里面再不出来了!
弟弟啊弟弟,你想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英武刚到军营的时候,英文简直是一日三惊,生怕下一刻弟弟就领着城外的王府军攻下豫章城。但害怕的同时,英文也有一丝窃喜,只要弟弟不敢真的造父亲的反,凭他这番近乎悖逆的作为,那父亲必然不会在百年之后让弟弟继承自己的位子的!
当然,人不能坐等馅饼从天上掉下来,我英文可也是有自己的布置的,“兄弟啊,你准备好接招了吗?”英文领命之后,嘴角微带笑意。
天色已晚,夜不甚明。
豫章城外的一处帐篷里,没有点灯,有些昏暗。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人,虽然身子尚且温热,然而这些人此时基本都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一个身着黑衣的小个子在尸体中间正不断地翻找着什么,一边找一边嘟囔:“没有,没有,都他妈没有!”小个子再翻了一阵,终于放弃似的往湿乎乎的地面上一坐,把手里的小刀往地上一甩。
“狗屁的梅先生,说什么‘那东西’必然在田镜的身上,现在老子把这大营里所有姓田的都搬了来,连特么那东西的影子都没见着!”说着小个子从腰间掏出个不大的葫芦,拧开盖子咕嘟咕嘟地灌了起来。
田镜,也是位豫章名人。田镜本是豫章田氏子弟,后来成了了英韬的妻弟,现在则是统领着豫章城外三万大军的九江大将军。
也不知道小个子想从他那得到什么却未能如愿,使他现在如此的气急败坏。
灌了几口烈酒,小个子把葫芦一扔:“敲敲敲,敲什么敲?是又魔怔了吗!”小个子有些不耐烦地对帐中一角的黑影呵斥着。
黑影盘坐在那里,巨大的身形活像一只蹲着的狗熊。黑影挨了骂也不反驳。像是在幻想着自己是一只迷上了捣药的玉兔,黑影拿着个大号棒球棍一样的铁杵在地上不住地敲打着。随着铁杵的舞动,地上不时传来啪啪的破碎声和悉悉索索的水渍声。
小个子见黑影不理他,仍是不肯罢休:“一个死人头也能玩半年,真是个棒槌!”
黑熊样的黑影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地转过头,冲着小个子歪了歪脑袋,像是在疑惑小个子为什么要骂自己。
好像有些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小个子懊恼地一拍脑袋,站起来走到大黑熊身边,然后也学着他的模样坐下来。
看着大黑熊有些气鼓鼓的脸,小个子低着声问着:“怎么了,兄弟,我看你一整天都兴致不高,有什么烦心的事咋不说给哥哥听听?”
大黑熊的神情缓和了一些,但依然皱着眉头,只是瓮声瓮气的说了两个字:“师父。”
“师父?啊,你说师父他老人家最近传来的书信啊。”小个子似乎明白了他兄弟的不满情绪因何而来,“师父虽然下了新命令,可也没说让咱们马上就把手头的活计放下,再者说,十二不是还没到呢嘛!”
“七,十一!”大黑熊对小个子的回答似乎并不满意,眉头皱的更紧了。
听到这两个数字,小个子也是叹了一口气:“唉,老七是十成十的死了,老十一估计逃了一条性命,不过也该是没脸回去见师父他老人家了。”
叹过一口气,小个子的口气重又恶劣起来:“徐善行那老道还真是厉害,老七、老十一,再加上铁砂帮的钟帮主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就是老七自爆了内丹都没能留住他!草!”
大黑熊略一迟疑,瞳中忽放精光:“张若水!”
“对!还有一个张若水,此子虽然年纪不大,却是贼道士里‘若’字辈的弟子!”像是得了提醒,小个子恶狠狠地道,“这个张若水必然和徐善行一样,是个天资过人之辈,必然是他从旁帮手,不然徐善行再是大能也不可能以一敌三!”
说着小个子一拳砸在地上,像是这一拳能够砸得张若水那个可恨的小道士凭空消失一样。
偷偷地甩了甩砸在地上的拳头,小个子再叹一声:“老八啊,我又何尝不想给老七和老十一报仇,不过你别忘了,这边的事同样的重要,我们现在,可是黑子啊!”
一边说,小个子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那个被他称作老八的大黑熊,像是生怕老八不能理解他的话一样。
第一零七:三十三
第三十三节夜中私会
小个子像个长舌老妪,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咱们黑子做事,讲究的是干净利落,不留首尾,同时还得隐藏身份,不能漏了行迹!”见大黑熊仍是不为所动,他继续苦口婆心的解释着。
“师父这次虽然来信让咱们跟十二一起处理老七的事,但也不是让咱们扔下这边的摊子,反而是命令咱们这边尽快的收网啊!”小个子说着唾了口唾沫,“也是,九江的事也忙活的太久了,是该有个了解了!”
见黑熊老八终于有了若有所悟的表情,小个子欣慰地笑了笑。
噗!
脸上一凉,小个子感觉像是有人往自个儿脸上泼了一瓢冷水。小个子“妈呀”一声一蹦三尺高,然后照着老八的后脑勺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棒槌!这脑袋都被你捣成浆糊了!真他妈恶心!”
黑熊老八挨了揍也不生气,反而狡黠地挤了下眼,憨憨地笑了两声。
与此同时,豫章城内的御道上两匹骏马疾驰而过,直奔到城门口时,马上的骑手高举手令,冲着城头的守卫大喝:“奉大王手令,出城公干,快快开城!”
守卫慌忙下城,验过令牌无误,立马招呼收下人开城放人。
两匹骏马出了城后再奔了两三里,一位骑手勒住了缰绳,回头对身后的人道:“梅大哥,小弟看那吴先生和霸先生不像好人,他们可是真的可信吗?”
姓梅的骑手也勒住了马,骑着坐骑原地兜了个圈,笑道:“管他好人赖人,只要目的一致,就是可信的。风贤弟,你就不要多心了!”姓梅的笑得爽朗,看起来很是意气风发。
两个骑手不是别人,正是“豫章八俊”中的梅先生梅评和风先生风子期。
风子期略略摇首:“这两人一个奸猾似鬼,一个呆蠢如牛,又都是极其贪财的货色,咱们送的财务他们从来都是照收不误,小弟实在不敢相信他们会跟咱们一条心!”
“二位先生说起来比我等追随大公子的日子还要长,大公子既然相信他们,必然有大公子的道理,”梅评仍是笑得爽朗,只是话里有些不以为然,“现在兵符已经到手,我们还是快些赶到城北大营才是!”
风子期见梅评语气有些不耐,不敢再辩,只是小声嘀咕了一句:“不知为何,小弟总是忐忑不安。”
“大公子送来兵符时曾说,一个大人物今日刚好进了王府,这人对大王的影响力可是非同一般啊!”梅评面带喜色,“更重要的是,据大公子所言,这位大人物一定会支持大公子的!”
“小弟倒不怎么关心什么大不大人物的,今天的章程是咱们早就定了的,可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风子期声音提高了几分,“只要是把今夜的事做得圆满了,不说那个大人物,就是皇帝亲临,只怕也得捏着鼻子认账!”
捏着拳头一拍鞍头,风子期的决然意气好像也就此一拍而散:“只不过,据大公子的密报,大营里另一半的兵符这会多半已经不在田镜手上了,我怕那两位先生会因此失手,到时被令一只兵符的现任主人察觉了,怕是大大的不妙!”
“风贤弟所言不无道理,不过兵符既然不在田镜身上,那多半就在那位公子那了。”梅评略一点头,然后神色一拧,“反正那人早晚都得料理,现在也不过是稍稍提前了一些罢了!无论如何,你我还是尽快赶到大营要紧,重振家族,在此一决!”
话罢梅评用力一打马腹,绝尘而去。风子期见状再不犹豫,奔着七八里外的大营方向催马而行!
骏马在月色下撒欢奔腾,大道坦直,两人没多久就来到了城北十里大营的寨门外。
令人震惊的是,寨门的守卫连身份都没查验,偷偷把寨门打开一条缝,放进了梅评和风子期后立马又关上。进了营的二人没多踟蹰,直奔预定的军帐摸去。
当梅评当先揭开军帐的门帘举步而入的时候,一股混着浓重臭气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令人直欲作呕。
像是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梅评立刻用袖口捂住了口鼻,然后皱紧了眉头钻进了帐篷。
跟在梅评身后的风子期同样禁着鼻子抿着嘴唇,一脸的嫌恶,但他终究没有学者梅评的样子掩面而入。风子期本人酷爱剑术,也曾经历过不少次的生死瞬间,饶是如此,他此时也是在努力地压制着喉头间拼命上涌的食物。
“你们疯了吗!”进了帐篷,梅评就跳起脚来。梅评瞪圆了眼睛,先是指了指帐中一大一小两个摆弄着小火堆的身影,又指了指地上横七竖八的残骸,不住地跺着脚,溅起一片片暗红色的泥点。
梅评进来的时候,火堆旁的两个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专心致志的拿小棍摆弄着火堆。梅评嚷嚷了一顿,小个子终于翻了翻眼皮,那白眼瞟了来人一眼:“你们来得这么晚,还不许我们兄弟杀两个人解解闷儿?”
小个子不客气的语气和阴狠的表情让梅评一愣,梅评郁郁地放下手臂,这会他也没工夫苛求小个子的态度了。梅评语带焦急地道:“吴先生,那东西可曾到手了吗?”
梅评发问,小个子反而勃然作色。拿正燃着的小棍像剑一样指住梅评:“梅先生,您在这九江一国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你梅家更是处英家、田家之外最大的家族,没想到你居然连这点消息都没打探清楚!要东西?你自己去找他们要去!”
“吴先生”一边声色俱厉地训斥着梅评,一边用小棍往地上的死尸上指了一圈。
下意识的顺着小棍指点的方向往地上扫视了一周,梅评赫然发现躺着的大部分都是田家的人,而且这些人都是田家在军中有自号的人物。心中不由一喜,杀了这些人,今夜的大事又多了几分成算!
当梅评目光落在一具无头尸身脖子旁那堆烂乎乎时,梅评终于忍不住的干呕起来。
这时大黑熊忽然用他的大铁杵砰砰地锤击起地面来,看样子似乎是对梅评的行为极其不满,他费了半夜的功夫完成的作品,怎么能容忍别人随便对着它呕吐不止!
第一零八:三十四
第三十四节谁是刀子?
“霸先生”的古怪举动让梅评吃了一惊,这个“霸先生”的乖张和恐怖梅评是见识过的,这也是梅评相信两位贪财先生的原因。
好不容易止住了干呕,梅评努力地陪着笑:“这是在下的疏忽,既然兵符不在田镜身上,那必然在英武的手里,这回还得劳烦二位先生与我兄弟两个一起出手,这回必得马到功成!”
说着梅评再次强忍着在地上巡视起来,不确定田镜的死,他是不敢完全安心的。没一会儿,梅评停止了搜寻,他可不想再那滩浆糊一眼了。
这时一直挥舞着铁棒的大块头忽然停止了动作,他坐在地上,用铁杵支着下巴,大脑袋仰起,把面孔对着帐篷顶,一堆环眼骨碌碌转个不停,像是一个做着算数的蒙童。
不一会儿,“霸先生”用蒲扇样的大手往自己脑袋上一拍,嘿嘿笑了两声,笑得瓮声瓮气,随后霍然起身。
即便梅评和风子期都见过“霸先生”,对“霸先生”异常魁梧的身材有所了解,但看着他几乎顶到了棚的身影像个铁塔似的在眼前晃悠,无论梅评还是风子期,都顿觉浓重的压迫感袭向心肺,呼吸都变得不那么畅快起来。
铁塔拽了两步,走到尸堆前,随手丢开两具尸首,然后若有所得似的微微一笑,大手捏住一颗脑袋,然后一把将捏着的人丢到了梅评的脚边。
梅评被飞来的黑影吓了一跳,溅在脸上的液体也让他心生不悦。不过当他往脚边的人脸上看去的时候,梅评的眼神立刻复杂起来,有疑惑,有震惊,也有兴奋。
难道?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测,梅评此时也顾不得擦去脸上的血迹了。他俯下身,搬过那人的正脸,然后用袖子仔细地擦去那人脸上的污垢。
“二公子!”
就在梅评惊呼出声的时候,小个子“吴先生”站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英武,还活着”
似乎对小个子有些冰冷的语气一无所觉,梅评这时只是紧盯着怀里的那张面孔不放。此时梅评的内心正被欣喜和遗憾夹磨的厉害。
梅评兴奋的是既然英武被抓到了这里,那么另一只兵符多半已经到手了,只要再进行下一步,九江王亲军大营的事就算定下了。而且现在军营里田家的人已经被两位先生一扫而空,这下一步走起来也定然轻松异常。
让梅评遗憾的是,英武终究没有死,或者说是大公子没让英武死。吴、霸两位先生都是大公子重金请来的高人,既然英武还活着,这肯定是大公子的授意了。
二十年前,田家在豫章虽然也算得上一方豪强,可也不过是个二流家族,而他梅家才是豫章的第一世家。
梅家当时在豫章拥有极大的话语权,甚至连豫章郡守的任免,时任九江王的英环都得听他梅家人的“建议”。
可自打英韬移都豫章、娶了田家的女儿以后,梅家在军政两面的势力不断受到田家人的打压,连着田土、河运、矿山和高利贷等产业也被田家挤垮或侵夺了。
因此,在梅评眼里,田家就是他梅家不死不休的敌人,没有田家,梅家又怎么需要和风、花、刘、向等几家抱团取暖?只有彻底打垮了田家,他梅评才能带着族人再回家族往日的荣光!
所以,这英武必须死!因为英武就是田家和九江王族联姻的纽带,只有杀了他,田家才可能被真正灭亡!
念及于此,梅评掌中暗暗蓄力,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阴冷,仿佛下一瞬就要拍碎怀中人的天灵盖,而他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就在此刻,梅评怀里的英武眼皮急速地滚动起来,像是即将苏醒的样子。梅评吃了一惊,慌忙地把怀里的人丢下,眼中的杀机也随之湮灭。
“你好糊涂啊!”梅评暗骂了一声,
眼下最想杀英武的人是谁?我梅评,还是身后的风子期?都不是!是大公子!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两位公子只见可以说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虽然我梅评也是在替大公子做事,可在下何德何能,怎么敢帮大公子杀他的亲兄弟!既然大公子的打手眼下就在这账里,我又何苦脏了自己的手?
权衡过一番利害,梅评站起身,盯着对面笑意盈盈的两位古怪先生,和声细语地道:“敢问二位先生,那兵符到底到手没有?”
小个子微微点头。
“那这英武必须死!”梅评脸色一变,煞气逼人地指了指地上的人,然后特地强调了下时间,“就现在!”
“霸先生”回头瞟了一眼小个子,憨痴的目光里不经意地闪过一丝嘲讽。
小个子再一点头,就不知是对着梅评还是铁塔一样的兄弟了。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在下的想法与梅先生一般无二!”就在梅评面上一喜的啥时候,小个子转而又道:“不过……唉!大公子宅心仁厚,似乎不愿做出手足相残的事来。为此,临行前大公子还特地嘱托过我二人,不可以擅自加害二公子。梅先生,你说,这可怎生了局?”
梅评这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公子是疯了吗?都什么时候了,还讲什么兄弟情谊,他英武住到军营里那天起,可曾想过骨肉亲情吗!
小个子仿佛意犹未尽,来回踱着步子,“对了,大公子还说,取得兵符后,要劝二公子早日归家,至于九江日后的王位,大公子情愿让位,只求他英武不要让王爷为难。”
说着小个子鄙夷地看了看地上有进气没出气的青年一眼,接着道:“这英武也实在太可恨了些,我们兄弟帮着大公子好话说尽,他还是油盐不进,非要带着这一营的将士造反!我们哥俩实在看不下去,下手也就重了些。”
“唉,伤了二公子,我们也是违逆了大公子的吩咐的,还不知道见了大公子要怎么交差呢!”小个子笑着看了看大黑塔,嘴里却对梅评说着话,“梅先生,您看我们要不照着大公子的意思,把兵符都还给二公子?”
第一零九:三十五
第三十五节分两路
小个子说个没完,梅评是越听越恼火,越听脸越红,此时他的脸色已经跟酱缸差不了多少。
大公子蠢,你们两个更呆!把两只兵符都给二公子?是嫌自己的脖子长得太长吗!别说把兵权交给二公子只要是今天夺不到豫章城,那谋划和参与这件事的人就一个都别想活命!
就在梅评的怒火即将爆发的时候,他狠狠地瞪向两个怪人。只一瞬,梅评的热血就冷了下去,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这俩人怎么都在笑,笑得那么肆无忌惮!
所有人都会死吗?不一定!面前这两位就不一定!就是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到时他们往九江国外一跑,谁还奈何得了他们?
是了,大公子也一定不会死!一旦事有不谐,他英文完全可以把所有的罪责往我们这些世家身上一推,虽然不能推脱干净,但二公子不死的情况下,九江王还会因为一个儿子受了伤就杀了本就偏爱的大儿子?
梅评猜测,真到那时英文最多也就是被撸去名爵,然后被老王爷丢到洛京当道士罢了!到头来,会死的也就是我们这下世家?!
越想梅评的心脏跳得越厉害,他不由回头望向风子期,好像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建议或是启发。
一回头,梅评的心跳的更快了。风子期这时脸色惨白,平日里棱角分明的五官此时也极不协调的扭曲在了一起,表情比地上的死人还难看。
发现风子期目光呆滞,眼帘低垂,盯着地面一动不动,梅评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正看到脚边的二公子英武。一身白毛汗瞬间湿透了梅评全身,忿恨和恐惧如蚂蚁一般啃噬着他的心脏。
自从搭上了大公子这条线以来,梅评一直以大公子谋主的身份自居,大公子也果不其然的对他梅评言听计从。在他梅评的谋划下,事情终于发展到了眼下可以一锤定音的大好局面。
在这个过程中,梅评渐渐有了掌控全局的快感,甚至心中隐隐地把英文当做了傀儡,想要随意地操纵起来。事实证明,梅评错了,错得很离谱。他怎么敢小瞧英文,小瞧九江国王的大公子!
什么父慈子孝,什么兄恭弟悌,你英文就是想要我一张切切实实的投名状是吧?好,我就随你的意!不过事成之后,想要我们豫章八家死心塌地的效忠你还可能吗?
“哈啊!”
梅评一声怒吼,转回身,一把抽出风子期腰间的宝剑,猛地一剑挥下,冒着热气的液体如箭射出,一颗脑袋跟着血箭一齐飞出,一直撞到了“霸先生”的腿上方才停止。
杀了二公子,梅评面带煞气,把宝剑往呆若木鸡的风子期怀里一扔。事到如今,他梅评自己连带他的家族已经半点退路也没有了。
杀了英武,就是送给了大公子一把利剑,这利剑悬在他们豫章八家的头顶,随时都能依着大公子的意思落下杀害世子,这是把他们豫章八家绑在一起也担不下的罪名!
脸色铁青,梅评把手冲小个子一伸:“兵符!”语气急促而不容置疑,疯狂的眼神也像在说,只要有半个不字,他的主人就会不顾一切地上前拼命!
小个子这时迈着碎步,缓缓上前,然后对着梅评一揖到地:“梅先生好魄力,你可是为大公子解决了一桩大麻烦,我相信大公子来日定会重重报答的!”
小个子的话说得有些阴阳怪气,不过他也没再继续刺激梅评。一礼之后,小个子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了半只豹子样的兵符,双手递到梅评的手上,然后含笑而立。
猛然把兵符抢一般地夺在手里,梅评颤抖着手又拿出另一只兵符,两只兵符相互拼接,严丝合缝。梅评的脸上终于泛起了笑意,且很疯狂。
梅评回身,郑重其事地把两只兵符往风子期面前一停,长吁了一口气,道:“接下来就要看尊昆仲的了!”
梅评只带着风子期来城北大营是有原因的,不单单因为风子期剑术高超,是条好汉,更因为风子期的亲哥哥风子时在大营里做着田镜的副将。眼下军营里以英武和田镜为首田家人几乎死绝,只要把兵符往风子时的手里一送,城北大营就算到手了!
虽然过程和梅评的计划有差,但大体上还是达成了夺取兵符的目标,甚至还超预期的提前结果了英武和田镜,风子期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也喘了一口气。接过兵符,风子期道了一句“必不负所托”便要转身出帐去会合他的兄长。
“且慢!”小个子忽然叫住风子期,然后对梅评道:“如今英武已死,这里的事也大体抵定,不如城内城外一起发动,还能多添几分成算!”
风子期站在门口进退不得,巴眼望着梅评,等他拿个主意。梅评把牙一咬,心道这八成又是大公子的昏招,你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都等不及吗?等把大营牢牢攥在手里的再摊牌岂不更加稳妥。
“好!就依吴先生之言!”梅评这会可没心思顶着大公子的意思干,反正结局没差,他也懒得为大公子多费心机了。
“好,既然如此,我们就兵分两路好了!”小个子哈哈一笑,语气却从豪迈转为低沉,“虽然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不过兵权交割毕竟不是小事,我就陪风先生一行,以防宵小从中作梗。先生您就带着我的傻兄弟回城,也好让他见识见识王府的世面!”
梅评也没推辞,略一思忖便无可无不可地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吧!”梅评不会拒绝小个子的提议,因为小个子的布置既是保护,又是监视。
“看来大公子是真对我们世家不放心啊!”梅评暗暗摇首,似有郁结。
见梅评痛快地应允,小个子对大黑塔略一点头:“兄弟,保护梅先生平安抵达王府,不得松懈,记住了?”
大个子转转眼珠,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憨憨一笑,便跟着梅评当先而去了。
第一一零:三十六
第三十六节身死问缘由
这时候军帐里就剩下小个子和风子期两个人,风子期觉得与这位吴先生共处一室实在让人心绪难安,而且眼下的事宜急不宜缓,所以风子期催促道:“吴先生,我们也动身吧?”
小个子没立即回话,反而朝风子期忽地呲出了所有的牙齿,诡异地笑了起来,无声而夸张。
风子期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让他恐惧的笑容!这哪里是一个人能有的表情?风子期感觉他所有的头发这会都竖了起来,手也不自觉地按到了微微颤抖的剑柄上。
仿佛注意到了风子期极度紧张的情绪,小个子一点一点地合拢了嘴巴,然后一脸人畜无害地道:“风先生还请先行一步,在下随后就来。”说着小个子笑着往地上的一片狼藉扫视了一圈,“这里还得处理一番。”
如蒙大赦!风子期略一抱拳,逃也似的转身就走。风子期是一刻也不想再和那个怪人待在一起了,反正就是给哥哥送个兵符,我自去也是一样,还真能出什么差池不成!
放松地自嘲一笑,风子期出了军帐后不但没有放慢脚步等候同伴,反而甩开身形,一刻也不停地奔他兄长的营房疾驰而去。
就在风子期躲在阴影里又避过了一队寻营的哨兵时,忽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听声音居然是梅评!风子期心中一奇,梅评不是领着霸先生进城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风子期回头一看,只见来人还真是梅评。
梅评此时披头散发,衣衫破烂,而且满脸的鲜血,一边火急火燎地往风子期这边跑,一边还低吼着“祸事了!”、“祸事了!”
风子期心中咯噔一下,等梅评跑到身边后,风子期立刻就捂住了梅评的嘴。过了好一阵,见梅评渐渐从慌乱中镇定下来,风子期才把堵着梅评嘴巴的手放下。
“梅大哥,出了什么事!”风子期此时的语气同样惊慌急促,他现在真的很困惑,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居然让平日里注意最多的梅评失态到如此地步!
难道城里的事败落了?不可能啊,从梅评出发的时间推算,到现在连城还没进才是,怎么就失败了。再者说,就是城里的事不成功,我们不是也马上就要得到北大营了吗,事犹可为啊!
风子期使劲地摇晃着梅评的肩膀,追问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梅评喘了一阵,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梅评左右张望了一下,好像在观察着是否有旁人在侧。然后梅评把手罩在嘴巴上,做了个传声筒的样子,前倾着身子把脑袋往风子期的耳边凑。
风子期见梅评似有话说,也赶忙把耳朵贴了过去。
“你听我说……”梅评的好像特意把声音压得很低,风子期只好把身子再往前凑了凑,还不住地点头,示意着梅评继续说下去。
没等听清下半句,风子期突然觉得胸口一凉,然后一股钻心的疼痛瞬间从胸口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让他的整个身子立刻瘫软了下去。
风子期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全身不住地痉挛起来。而梅评这时一手握着月牙般的小弯刀,弯刀暗红的液体不断滴下,另一只手紧紧地捂住风子期的口鼻。
见风子期挣扎的激烈,梅评拿着刀的手放到了自家唇边,对着地上的人做着噤声的动作,而他的面上,则满是开怀的笑容。
风子期几乎瞪裂了眼角,整个世界只剩下面前这个笑容可掬的杀手,脑子里闪过的最后念头则是“为什么”。
等风子期挣扎着的四肢在一僵之后松弛下去,梅评拿开了捂住风子期口鼻的手,在风子期的衣衫上抹净了满手的鼻涕和眼泪。
干涩的嗓音嘿嘿一笑,梅评把手探入尸体的胸口,摸索一阵,摸出一物,赫然便是方才梅评交给风子期的兵符!
梅评把兵符攥在手中,嘴角越扯越大,露出了满口参差不齐的牙齿,像猫头鹰似的无声地笑了笑,笑着笑着,梅评的五官逐渐扭曲在了一起,然后再次分散,这时,他的面貌却变成了已经掉了脑袋的二公子英武!
英武站起身,对着兵符自言自语:“孤王,咳咳,不对,孤王,嗯嗯,对就是孤王,哈哈哈哈!”英武的声音慢慢改变,从沙哑的中年变成了沉稳的少年。
收起兵符,英武乘着夜色意气风发地朝着城北大营副将的军帐,大踏步地负手而行!
九江王府中庭,一场酒宴热闹欢畅。
中庭被一趟正房和两侧的厢房围着,大体上呈着长方形的走势。
九江王英韬居中坐在正方前的主席前,在他身后跟着两个个子不高但看起来很健硕的青年卫士,在英韬手边,一个宦官模样的侍奉官则在小心谨慎地伺候着王爷用膳。
主席左手边,以徐善行为首坐了张若水并一众英家的子侄,显示着英韬以家人的身份款待十四先生的心意。右手边,则列着豫章八俊和一众宾客门人的席位。
酒宴上一番相互吹捧、各自敬酒之后,人人都是酒过半酣。这时英韬让人请上了王府豢养的丝舞女,为酒宴助兴。一番歌舞过罢,人人拍手称秒,不过张若水除了觉得舞姬挺养眼之外,实在对那些吱吱呀呀的乐器欣赏不来。偷眼看看身边的徐善行,张若水发现十四先声只顾闷头吃喝,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真掉价!
像是有人和他的想法一般无二,张若水斜对面忽有一人站起来:“这有什么好的,说起音律,谁能比得上二哥和四哥!”声音虽然清脆悦耳,但说出来的话着实有些让人扫兴。
不用看,张若水也知道说好话的是谁,正是豫章八俊里唯一的女先生向雪。席间大公子给徐善行一一引见所谓的豫章八俊时,张若水就对这位雪先生印象颇为深刻。
倒不是这向雪的花容月貌,迷住了张若水,而是张若水觉得“向雪”这个名字与她的肤色极为不搭雪先生肤色黑的过分,张若水暗忖她还不如叫“像泥”来得贴切些。
这向雪的泼辣张若水刚刚也领教过,就因为张若水好奇地多看了她两眼,向雪就冲他怒目而视,手居然还冲腰间的兵器摸去,如果不是她旁边的花先生花仲容暗暗将她拦下,说不定这场大宴就要变成了厮杀。
第一一一:三十七
第三十七节旋涡初现
听了向雪的话,九江王英韬面色怫然不悦,但老王爷毕竟还有几分肚量,他勉强的笑笑,“哦?既然如此,敢请兰先生和菊先生为大家献上一曲,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英韬说罢还看了徐善行一眼,也不知道到底揣着什么心思。十四先生当然仍是啥反应也没有,只是自顾自地吃酒。
刘子兰和鞠延年对视一眼,然后同时起身离席,向着英韬躬身施礼:“大王有命,草民领命便是!”
豫章八俊虽然个个出自名门大族,但他们这几个人却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都没有领受官身,因此在英韬父子面前俱是自称“草民”。
鞠延年在八俊中排行第四,三十多岁却生了满脸的大胡子。菊先生行礼过后不再多言,健硕的身躯倏然落座,然后用麻袋般宽大的袖袍往面前的桌案上利落地一扫。杯盘果蔬,稀稀拉拉,撒落一地。
没理会宴上众人投来的诧异目光,鞠延年右手往肩头一拍,一张古琴腾然跃到一尘不染的桌案上。原来菊先生的琴竟是一直都背在身后的,可注意力一直都被他的大胡子吸引,张若水此前居然没有发现。
摆好了墨色古琴,深吸一口气,鞠延年一双大手便在细细的琴弦间拨弄起来。
张若水根本不懂什么音律,起初时也只是觉琴声还算悦耳,可也并没发觉琴技闻名九江的菊先生的水平有什么过人之处。
然而再过片刻,随着悠扬的琴声,张若水渐渐感觉酒意渐消,就连意识也明显地越来越清明起来。不自觉地,张若水随着琴音缓缓地摇晃起身体,就连眼睛也不知不觉地合上了。
此时此刻,张若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群山之间,在他的身旁,是条蜿蜒无尽的溪水。溪水清冽,哗哗有声,
张若水站在卵石密布的缓滩上,随着一声高吭的清鸣,张若水看到一只碧绿的凤凰从群山之中穿过,舞动着飞到自己眼前的空中,然后不住地盘旋、飞舞。
这时,一个书生忽然出现在溪边,书生手里捧着个紫色葫芦样的乐器,在嘴边吹奏。但书生离着张若水似近似远,他根本听不见书生演奏的曲调。
就在张若水想要走近书生一些的时候,天空中传来巨响,像有人在云端吟诗一般,声音洪亮,群山和大地也在跟随着隆隆的巨响颤抖。
“巴乌似嗟,转山喋喋贴。
凭河折磨间,悲嘈为首黔。”
令张若水奇怪的是,虽然天空中传来的声音仿佛夹杂着莫大威能,然而张若水却丝毫不觉震耳。
随着吟诗之声渐行渐远,溪边的书生迅速地衰老下去,张若水眼看着书生的一头青丝变成了白发,书生的身影也渐渐的淡漠下去,直至消失不见。
张若水见得此景不由心下怅然,他想低头看看自己,可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正在张若水不知所措的时候,不远处一株植物突然在他面前破土而出,那植物生长地极快,嫩绿嫩绿的,晶莹剔透,竟是一只不足手指高的翠竹。
翠竹长到手指高后便停止了生长,虽然不高,但枝干俱全,张若水甚至还看到翠竹枝桠上不住抖动的小叶子,小叶子同样碧绿剔透,煞是可人。
忽然,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袭上张若水心头,那株袖珍翠竹就是他张若水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把张若水吓得不轻,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念头就越发的肯定起来。
张若水心中大呼,我怎么可能是个竹子!我要真是那竹子,又是怎么看着自己的呢?
忽地一声清脆凤鸣,张若水的目光重又被拉回了空中。绿色凤凰此时停止了舞动,像一只正在打鸣的公鸡一样抻长了脖子,漂浮在空中。
绿凤的背上,一个驼峰样的肉包快速隆起,当肉包长到了与绿凤头顶一般高的时候,竟慢慢化成了一个人形。绿色小人一跃从凤背上跳下,看它的身形像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来到绿凤对面,手提宝剑竟然和绿凤比斗起来!
张若水本来很惊诧,一体而出的两个奇怪生物怎么会打起来?后来张若水发现,虽然他们的招式都很玄妙,但其中一点凶险也没有,给人的感觉反倒是在上演着一段舞蹈。
就在张若水深深地沉浸在这似真似幻的景象中时,一声猛然的大喝却把他忽地惊醒。
像昏睡已久的病人一样,张若水缓缓地睁开眼睛,眼中仿佛缭绕着莫名的烟雾。
张若水完全睁开了眼睛,沉稳地打量一回,不由眉头微蹙,“又是这酒鬼!”
张若水的正对面,正是豫章八俊中排行老三的竹先生元汲。有道是只有起错的名,没有叫错的号。元汲虽然名字里没有半个“竹”字,但他成天泡在酒缸里,酒葫芦从不离手,并且他还只饮晋地产的竹叶青。外人为了凑趣,就称元汲为“竹先生”。
坐在竹先生对面,张若水也是自认倒霉。这竹先生还没上桌的时候就已经醉了七分,开席了以后更是四仰八叉地瘫在座位上美酒不停地往肚子里灌。
他要是老实喝酒也就罢了,可他偏不,一会呼喝喧天,一会摇首大哭,存在感太过强烈,严重地影响了张若水观赏歌舞的体验。
现在也是这个竹先生的一声喝彩,把张若水从玄而又玄的幻境中惊醒。张若水不但很气恼,也有几分淡淡的失落。
张若水扭头向场下的众人望去,刘子兰正把墨绿色的玉笛收入袖中,鞠延年则已经把漆黑古琴收到背后,向雪“铛”地收剑入鞘,麦色的脸颊居然透着一抹红晕,而月先生岳伯伦则手摇羽扇,举头望天,口里好似念念有词。
“那是什么玩应?”
张若水赫然发现,豫章八俊每个人身上都有个旋涡傍身,十分的诡异。
他们每个人旋涡所在的位置不尽相同,有的在背上,有的在头顶,有的在胸口,而有的,则在手上。而且这些旋涡的大小也不一样,鞠延年的最大,向雪的最小。
旋涡看上去很有质感,似水似风,可又非水非风。张若水注意到这些旋涡的时候,他们正在缓缓旋转,而且转速越来越慢。
张若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往眼上揉了一揉,再看向豫章八俊,哪里还有什么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