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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体里有个鬼物全文阅读

作者:叶周彤昕     我的身体里有个鬼物txt下载     我的身体里有个鬼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二章:那啥、七

    第七节善行

    突然出现的道士一脸的晦气,左手人头,右手宝剑,也不说话,冲拜伏在地的张若水哼了一声后,便朝孙猴子翻了翻白眼。

    孙猴子不是瞎子,他也早注意到了眼前的道人,只是眼前的景象使得孙猴子过于惊骇,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孙猴子张着嘴巴喉头里“呵,呵”地呻吟起来,还不住地拿指头在道人和道人手里天圣将军的首级之间来回比划。

    当孙猴子终于勉强吐出一个“你”字后,道人却已经右臂向上微抬,继而顺势一挑,孙猴子左半边的脑袋登时就飞了出去,飞翔着的孙猴子看着渐行渐远的道士,还在想着“你难道杀了将军?”

    孙猴子的尸身没有立刻倒下,而是站着,像一眼喷泉一样不断地喷洒起暗红的染料来。道士此时则微微侧着头,好像在对着他制造的小型喷泉发呆,饶有兴致的样子让张若水心中发寒。

    三五息后,孙猴子的身体终于不甘的倒下,道士这才想起趴在地上的同门来,“起来”,道人的声音里没有多少感情,简洁的命令着。

    张若水当然知道道人的命令是下给谁的,他立刻站了起来,然后躬身退了两步,等他刚要说几句致谢的话是,张若水眼角的余光忽见一个黑影向自己面门袭来。

    张若水来不及多想,下意识的抬起双手就往外一推,然后一股湿乎乎、滑腻腻的,令人不安的触感立刻从手掌传来,张若水朝着被自己打落的东西定睛一瞧,原来那东西正是天圣将军的脑袋。张若水全身不住地颤抖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亲手触碰别人的尸身。

    “捡起来,拿住了,”那个道士的命令再次传来,张若水纵是万般不愿,但见识过道人杀人不眨眼的作风后他可不打算违逆道人的意思。

    哭丧着脸从道袍的下摆扯下了一块烂布,张若水就上前把天圣将军的首级胡乱地裹起来,提起,然后给了道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道人对张若水的献媚自然是不屑一顾,只说了一句跟上,就径直奔着正门行去。

    此时天圣将军的行营,也就是原县尊大人的宅邸早是一片大乱,有号丧的,有敲锣的,还有高呼抓刺客的,当然,更多的人不是向人打听着究竟发生了何事,就是举着灯火没头脑的乱窜。狼奔猪突,鼓乐齐鸣,好不热闹。

    张若水恭敬的照着道人的话,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道人的后边,没得说,不如此难保不会在眼下的乱局中丢了小命,只得把希望压在道人真能护住自己身上。

    张若水佝偻着身子,事到如今他也故不得恶心了,张若水一手把人头包裹紧紧捂在胸口,另一只手用宽大的袖袍遮住了脸面,做了个掩耳盗铃状。

    道人这时也不知道着急,他提着看起来就很厚重的大剑,负了一只手,左顾右盼,像是在逛庙会一样,悠哉游哉地向着中门迈起了四方步。顺带着,道人把他面前的人,无论是不是来阻拦他的,全都一剑一个的砍了,动作看起来就如吃糖豆那样地随意。

    行营内一时间血水四溅,哀鸿遍起,仿佛白日里城内的屠杀此刻此地重现了一般。所有的贼人此时都主动的给道人让开道路,终于再没人敢挡在他的身前。

    等一大一小两个道士跨出宅院,步入大街的时候,所有的贼人都已经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四下里乱蹿。道人也不再理会群龙无首的贼人们,他回头揪住张若水的衣领,然后沿着官道就飞奔起来,一直离城十几里后才停下。

    时值隆冬,即便地处大兴朝国土的最南端,南越国的夜依然十分的清冷。所以当匍匐在地上的人像疲累的老牛一样,呼哧呼哧的气喘的时候,大股大股的白汽便如蒸笼一样从他的嘴里喷薄而出。圆月高高的挂着,苍白,明亮,把人的面貌也照得十分清楚。

    等张若水终于喘匀了气,这才借着月光仔细打量起救命恩人的模样来。

    “古天乐!”

    张若水失声惊叫。

    道人被张若水嗷的一嗓子惊动,狠狠地瞪了面前的小道士一眼,显然张若水没头没脑的大呼让他极为不快。

    也是脱出虎口后张若水一时之间神经有些过度放松,这才想起什么就顺嘴说了出来,但他终于没有脑抽到家,见到道人神色不快,张若水立刻爬了起来,对着道人躬身施礼,:“弟子多谢师叔救命之恩!”

    此时张若水已经发现,道人和自己一样穿着三圣宗的道袍,这一发现让他喜出望外,谢恩之余不免拐歪抹角的和道人攀起亲来。

    道人眉头皱了一皱,说到:“老夫徐善行,今番出手只为钱财而已,救了你也只是顺手为之,把头给我,你且自去吧。”

    自称徐善行的道人年岁并不大,最多也就三十五六,张若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称“老夫”,不过这点小事不值得关心,既然老道肯痛快地让自己离开,张若水也乐得早早远离仁化这是非之地。

    张若水恭恭敬敬的把怀里的头颅递给徐善行。此时张若水猜度着,这道人八成是从韶州府城来的,既然他这么在意天圣将军的头颅,肯定是这颗头颅已经在州府的悬赏令上了他不是说为钱而来吗。

    献上了天圣将军的脑袋,张若水歉然的说着:“既如此,弟子就此拜别,师叔的恩德弟子无以为报,还望师叔多多保重!”

    张若水刚一扭头要走,身后的声音就冷冷的传来,“等等”,张若水的心顿时就凉了下去,“要遭”。

    张若水面带笑容的转回身,“不知师叔有何吩咐?”

    这时徐善行的眉头再次蹙了一蹙,张若水忽然有种错觉,似乎道人对“师叔”这个字眼有些敏感?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又加了一句“还请师叔赐教。”

    果然!道人的眉头再紧了三分,声音也从冰冷无情转为带了几分火气:

    “文牒!”

第八十三章:八

    第八节辈分

    原来他在怀疑我的身份,张若水听到道人简短的吩咐,瞬间就想明白了道人怪异的表情是何原因,难怪我一和他套近乎这牛鼻子就满脸的不情愿。

    张若水暗道侥幸,“天圣军”这伙反贼因为需要自己为他们装神弄鬼,也就没有搜走他随身携带的文牒。不敢怠慢,见道士要查自己的身份证,张若水赶忙从怀里翻出了皱皱巴巴的文牒,然后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打开硬纸壳的封皮,就着明晃晃的月光,徐善行按着文牒上的记注和面前的小道士对比了起来。“永正四年生人”,现下是正统元年,那么这个“张若水”应该是十六七岁,面前的小道士虽然看起来还要稚嫩一点,但这还不算有出入。再看小道士勉强算得上清秀的相貌也与文牒上记录的一般无二,徐善行基本就确定了面前的小道士就是文牒上的张若水。

    徐善行身份不一般,因为他的师父就是圣教的现任大主祭莫上云,莫上云有十四个亲传弟子,而他徐善行就是莫上云的关门弟子,所以认识他的都尊称他一声“十四先生”。

    若论十四先生徐善行身份之尊贵,那就堪比一地督抚,甚至是一路藩王了,没办法,谁让三圣宗势力就是这么大呢。

    徐善行今年三十四岁,虽然年轻,但在道门中的辈分却是极高的,要知道,他当着帝师的三师兄可都年逾古稀了。所以在京都罗阳城里,观中的年轻弟子们大都称他一声师叔祖,甚至是太师叔祖,可是眼前这个小道士居然只叫他为师叔,而且还叫的正合礼,这一条,才是让向来自称“老夫”的十四先生倍感不快真正原因。

    确定了眼前的小道士还真是自己的一位便宜师侄,徐善行的脸色再铁了三分,失去了发作的理由,徐善行本想立刻把碍眼的张若水撵走,可他却又不得不再和小道士说几句客套话。

    仁化观的惨案徐善行是听说过的,虽然自己和仁化观的同门们的地位差距有如云泥之别,但同门就是同门,就算天下圣门弟子千千万,香火之情也淡的没有几分,徐善行还是不好对眼前仁化观的独苗不闻不问。

    “你真是仁化观的幸存者吗?”徐善行咸咸的问着,张若水眼圈一红,道:“回师叔的话,弟子正是仁化来的,不知师叔来自哪座仙山?”

    张若水不知道他一声声的“师叔”叫的徐善行浑身不自在,否则他可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面前的道人。

    徐善行自然不会回答张若水的问题,只是没什么感情的说:“仁化观的事情老夫也听说了,既然仁化观还有人活着,那就不算断了传承,你且回观吧。记住,定要重振我圣道在此地的威风!”

    砥砺了一番,徐善行就要打发张若水走人了,不然呢,徐善行自认为他说的话已经够多的了,要不是看在小道士的师父和自己的八师兄同名,他连这几句话都是懒得说的。

    说起同名,这在圣教中几乎是个普遍现象了,老一辈定下“上善若水,宽忍弗争”几个字给后辈们取名,然而天下的圣教弟子不计其数,好听又好叫的名字也就那么多,重名者自然不少。

    为了避免同名带来的尴尬,道士们在报名号的同时多会把自己俗家的姓也一并报了。

    道人再次打发自己离开,张若水自然是乐得听话的,他可是巴不得离眼前神经明显不正常的师叔越远越好,开玩笑,正常人谁会杀起人来那么的随意,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

    张若水领命而去,为了防止道人再次叫住自己,他还特意地把脚步加快了不少。然而张若水走出还没有十步,他的脸色就忽然间难看了起来。像被雷击了似的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张若水才再次动作起来,不过不是继续向前,而是如霜打的茄子一样佝偻下去了本已挺起来了的腰杆,转回身,苦着一张脸,极不情愿的向徐善行一步一步地挪去。

    “小子,你又回来干什么,难道是自觉孤苦伶仃,想劳烦老夫送你去见师父?”张若水觉得徐善行一定是在开玩笑,但看着道人眼睛里忽闪忽闪泛起的光芒,张若水不由估摸起徐善行的话里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来。

    “死牛鼻子,你就这么好杀人,连同门师兄的独苗都不愿意放过?”暗骂了一句,张若水还是噗通跪地一拜,“弟子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冤仇难忘,还请师叔收我为弟子,教授武艺,好有朝一日为师父师兄们报仇雪恨!”

    张若水可不是真心拜眼前的杀人狂为师,张若水下意识的认定,跟在这位的身边,就是自己的命真的比猫还多也一定不够他老人家祸害的。

    可眼下的状况却不容张若水一走了之,原因很简单,他的文牒还在徐善行手里呢!

    张若水现在失去了归处,可谓是一条丧家之犬,既没有亲朋照拂,有没有一技之长自谋生路,出苦力吗?看看自己细胳膊细腿后,这条生路也被张若水毫不犹豫的否决了。

    所以,落在徐善行手里的那张文牒,就成了张若水活命的关键。拿回文牒,张若水就依然是官府记录在册的“道官”,以圣教在方今天下的兴盛和地位,到时不说走到哪里都有崇道的商贾农人的奉养,最不济也可一投到别的道观里混吃混喝,俗话说得好,“进观就有三升米分”嘛!

    虽然文牒必须讨回来,但张若水却不敢直接张口要,可能是怕道士嫌自己嗦,把自己一剑砍了,也可能是不敢直接指出徐善行的失误,就连张若水自己也说不太清楚,总之他认为直接张口要肯定不行。

    所以张若水说拜师只是虚言,以张若水对道人的判断,他是一定不会答应拜师之事的。而用自己的脸来提醒徐善行“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乃至寻机说些不刺耳的话巧妙地要回文牒才是张若水的真实目的。

    张若水心中有了定计,也就不那么紧张了,他仔细地观察着徐善行的一举一动。

    “呦,想不到你还有这般志气?”

第八十四章:九

    第九节图财

    还好徐善行的口气里嘲讽的意味明显不过,否则张若水可真要大呼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嘲讽了张若水,徐善行还不肯罢休,他把手里的脑袋往地上一丢,“再说,祸首已经伏诛,你又要找谁报仇呢?

    张若水暗道开局不错,骂吧骂吧,最好直接让我滚蛋才好呢,我也好借机要回文书开溜,既然你上道,我就回答着。

    反正不是真心话,张若水就顺嘴胡诌起来:“贼酋虽然授受,但余党还在。况且弟子几日里苦思冥想,方觉这天下所有的乱臣贼子、山匪贼盗都该受到我圣教的惩罚,这些人草菅人命,祸害一方,动辄搅动天下,万姓遭难,只有杀尽这些恶人,才算真正为师父报了仇!”

    张若水一番慷慨陈词之后胸膛起伏不定,有些气喘,说完还不忘朝徐善行重重地磕了个头,心中却念叨着:“该发飙了,该发飙了。”

    即是见多识广的徐善行,也被张若水戏文般的台词怼的差点笑出声。

    “好好好,老夫真没想到若水你竟然能有这般宏愿,当是遭逢了大变之后心智也成熟了不少。”徐善行强压着笑意,拈着下巴上的山羊胡,眸子里透着精光,好像在盘算着什么,“要老夫收留你也不难,不过,你要如何回报老夫呢?”

    话毕,徐善行就直勾勾盯着地上跪伏着的张若水,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是有几分期待。

    乱了乱了,全乱了!张若水心中大叫着,他本以为自己都觉得肉麻的那番话会激怒面前的道士,试问有几个骄傲之人能容得下自不量力之辈?张若水盘算着,被激怒的老道不好因为自己义正词严,句句在理的话砍了自己,但一定会让自己有多远滚多远,他也就好张口讨要文牒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听这道人的话还真有要收下自己的意思?难道是刚才我的表演用力过猛,真的打动了这个便宜师叔?天可怜见,我可没上过表演课,不全力出演,到时候漏了马脚反倒要得罪了他,那时还谈什么要回文牒,挨刀子都是有可能的!

    即便再不情愿,张若水也不得不继续演下去,这位徐道长可还等着自己回话呢!

    “只要师父肯教我本事,弟子情愿为师父执鞭坠镫,肝脑涂地,侍奉您老人家一辈子!”事到如今张若水也豁出去了,非要把这位徐道爷恶心到不可。

    张若水表忠心的话让徐善行一愣,细品了好一会才大致理解了这几句说的是什么意思。“执鞭坠镫,肝脑涂地,好,你这词编的好!”徐善性难得的露出了笑容,接着道:“不过,我与你师父说起来也是同门,又属师兄弟,我可不好抢他的弟子,所以,你还是叫我师叔好了,至于拜师之事,莫要再提!”

    张若水刚要放松的喘口气,徐善行便接着道:“嗯,该教给你的我自会教你,你暂且跟着我行一程吧!”

    “要遭!”张若水心弦猛地抽紧,“这徐善行别有所图,我就说嘛,他怎么会真的收我作徒弟!”当看到徐善行嘴角仿佛计谋得逞后扬起的得意笑容,张若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这回张若水没有猜错,徐善行确实有所图谋,这还得从徐善行此行的目的说起。

    作为国教三圣宗总大主祭的关门弟子,徐善行的身份自是绝高,然而他此番从京城来到偏远的南越国却是为了避祸。本来以徐善行的性子,他是宁死也不愿迎难而退的,但他牵涉到的事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解决得了的了,南下避祸,实属无奈之举。

    就在前几日,京中忽然传来消息,说是祸事已了。徐善行接到消息后立刻辞别了南越国主徐恒锦,打点行装,望北而行。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南越国盘桓的数月里,徐善行对南越国上上下下的孝敬银两一概不受,除了食宿在王府以外,其他的花销全都是自掏腰包。

    奈何徐善行花起钱来简直是不知数目,等他北行至韶州府境内是钱袋居然空空如也了!徐善行从没想过自己会因为煅烧钱财而受到困厄,正赶上魏严在仁化作乱,这可把徐善行气坏了,老子在这里受穷,你小子一个贼头倒是杀人放火,大鱼大肉的过的好不快活!说不得,得宰了你出口恶气!

    这就是天圣将军平白的丢掉了大好头颅的原因,谁让他的脑袋在韶州城里还挂着三千两白银的赏呢!

    徐善行之所以同意暂时收留张若水,也是因为他忽然想起他还有一笔大财要着落在这个小道士身上。

    本朝有国以来,官府与国教一直纠缠在一起,凡是有官府的地方,必然就会有国教的分观。官府管理军政事,国教的分支则暗中管理着官府管不到的地方,因为每个地方的情况不同,国教分观管的事也就不尽相同。

    有的分观管着教化,有的地方则管着典当行,而仁化一县的国教分观则在善财道长的带领下管着仁化的草药事,在有的地方,国教把地方官府架空了的例子也不再少数,因此,在民间素有“朝官”和“道官”的说法。

    各个道观既然管事,不论管着什么,都少不了大笔的银钱流转,这些银钱分为内外两库。外库是在帐的钱财和各种产业,而内库则是只有当地的观主才知道地点和数目了,所以,内库的性质,实际上就是国教总坛许给地方分观观主们的私房钱。

    徐善行打的便是仁化观内库的主意,虽然仁化观已经毁了,但徐善行相信那些土贼匪一定不会轻易的找到仁化观内库的所在。内库的存在只有观主们才知道,为了自家着想没有哪个观主会告诉旁人。

    隐瞒内库的存在,已经成为了各个观主之间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当让这样的规矩对身居高位的徐善行来说绝不适用,身为莫上云的弟子,道门里再骇人的秘辛他也是知道的,何况这点小秘密。

    徐善行眼下缺钱,而面前的小道士很有可能就是仁化观内库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为此,徐善行必须设法搞定张若水。即便在缺钱,徐善行还不屑于做下杀了张若水后径直去仁化观取钱的强盗行径。

    当然,徐善行相信,只要找到了仁化观内库的所在,他有的是办法让张若水心甘情愿的把那笔钱让给他,谁让他是圣教的十四先生呢!

第八十五章:十

    第十节他们

    “说起来你师父也算是我的师兄,嗯,那个,若水。”徐善行略一停顿才想起张若水的名字,“去拿上贼子的首级,陪老夫到仁化观祭奠一番吧!”

    听了徐善行的话,张若水顿时心中五味杂陈,把对徐善行的算计也抛到了脑后。

    想到就是那么一伙旋起旋灭的小毛贼,却轻易地夺走了他视为父兄的师父和师兄们的生命,顺带夺取了自己平静祥和的生活,张若水的心中就觉愤怒和悲伤压满了胸膛,让他呼吸也粗重起来。

    这几天来,张若水已经把仁化观的惨剧几乎打入了灵魂的最深处,从不去想起,更不敢提及。因为在这场浩劫中,张若水除了任人宰割,随波逐流的苟全性命以外什么都做不了。不是不恨,不是不哀,可恨和哀又有什么用?

    所以当道士提到要和自己同去仁化观的时候,张若水的内心几乎是抗拒的,不能面对的,不敢面对的,张若水下意识地选择是逃避。

    可是有些事情终究是不该逃,也逃不掉的。整理了一番心境,张若水沉默地捡起了魏严的脑袋,却发现魏严的死人头仿佛在冲着他笑!张若水大吃一惊,然后愤怒地把人头往地上一摔。命都没了,还要嘲笑老子成了丧家之犬吗!

    徐善行也是被张若水的样子逗得乐了,他笑道:“老夫找见他的时候,这家伙正在调戏掳来的女子,快活的紧呢。”

    好个花下风流鬼!想到天圣将军那么轻松的就偿还了他做下的孽,张若水的心情又糟糕了几分,依着他的想法,不把天圣将军千刀万剐是怎么也难消自己的心头之恨的。

    即便恨得牙根痒,可事情该做还得做,张若水再次俯身捡起魏严的脑袋,道了一句“师叔请随我来”,语气里也没了方才的恭谨,便奔着仁化观,那个曾经被他视为归宿,如今却已成了他的伤心之地的方向行去。

    仁化观坐落于韶山的一处缓坡上,离县城的脚程不足半日,由于对这一带的道路了若指掌,所以张若水即便拖着步子,脚步沉重,却还是在日上中天之前来到了韶山的脚下。

    沿着通往主观的石阶拾级而上,即便离着道观还有老远,张若水也能看见半山腰处升起的阵阵烟气。北风吹过的时候,甚至还有浓烈的臭味钻入鼻孔。

    再往前走几步,石阶上零零乱乱地散落着锅碗瓢盘一类的家什,“不亏是群山匪草寇,什么东西都要当宝贝似的抢劫到手,”张若水默默嘲讽着。

    张若水其实是在调整自己的心情而已,不过并没多大成效,因为他马上在散乱的物品中发现了很多他熟悉的东西。大师兄的大号拂尘,二师兄的秃顶扫把,六师兄那只唤作“六哥儿”的鹦鹉的笼子,还有和自己差不多大的若云师兄的小银珠……

    每一件物品张若水都十分的熟悉,每一件物品都能勾起张若水的回忆。

    大师兄看起来和师父年纪差不多,同样的苍老干瘦,

    张若水经常看到两个小老头在明思堂里为药理争得面红耳赤;二师兄五十多岁,据说进观之前当过土匪,他经常用他秃得不剩几根条的扫帚教训调皮捣蛋的师弟们;六师兄最爱养鸟,可他的鹦鹉除了一句“扁生”再不会说别的人话,这还是拜十二师兄所赐。

    十二师兄年近而立,却和张若水一样终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平日除了找师兄弟们说些俏皮话,十二师兄最大的爱好就是逗弄六师兄的鹦鹉“六哥儿”。十二师兄逗鸟的时候,总是揣着一把炒黄豆,然后用黄豆砸“六哥儿”的脑袋,一边砸一边骂,“扁毛畜生!”由于爱嚼炒黄豆,刻薄的师兄们都说,十二的嘴巴跟他放的屁一样臭不可闻。

    为此十二师兄没少和师兄弟们干架。

    若云师兄和张若水的年龄差不多大,虽然脑子好像不太灵光,但他却是张若水最要好的朋友张若水不能对别人讲的心里话没少和若云师兄说,大多数情况下若云师兄也只是笑笑,第二天就把张若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若云师兄有个癖好,掌钱的四师兄发下的零用钱他从来不花,而是把那些散碎的银两融成一个一个小拇指大小的小银球。若云师兄把小银球装在道袍内侧特意缝制的口袋里,这样就能走到哪里,都能随身带着他的宝贝。因为若云所到之处总有哗啦哗啦的清脆响动,师兄们都叫他“小银子”。

    张若水把这些勾起他回忆的物件一个个的捡在怀里,每捡起一个,就好像一位师兄又来到了自己面前。

    张若水很想哭,可即便是眼眶涨的通红,他就是流不下一滴泪来。一边骂着自己长了一副狼心狗肺,张若水一边像拾麦穗的孩子似的几步一弯腰,一边走一边拾地来到了仁化的观门之前。而这时,张若水的怀里已经是满满登登的了。

    抬起低垂着的脑袋,对着斜斜地吊着的门匾和塌了一扇门板的大门看了看,张若水长叹了一声,当先的跨门而入。

    徐善行一直默默地跟在张若水的身后,他此时负着手,拧着眉头朝破败的道观打望了好一会,这才也跟进了道观。

    张若水刚一进门,就忽然把怀里的东西全都丢下,发足狂奔起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地喝骂着,状若疯魔。原来张若水一进门,就发现院落里挤满了不速之客,竟是一大群乌鸦!

    乌鸦密密麻麻地铺了一层,像是给不大的院落干了一张黑色的地毯。在张若水的驱赶下,乌鸦们受了惊,极不情愿的呱呱叫了一阵,然后便成群结队的赶往下一个餐桌觅食去了。仁化县经历了这一场大乱,最不缺的就是没能掩埋的尸体。

    “扁毛畜生!扁毛畜生!”尖细如孩童一样的嗓音在张若水的耳边炸响,张若水神经质地循声望去,一只七彩斑斓的鸟儿正在两具尸首便来回踱着步子。

    那鸟脖子一抻一缩的来回晃荡,还碎碎地念叨着“扁生”。张若水一喜,大叫道:

    “六哥儿?”

第八十六章:十一

    第十一节挖坑

    “六哥儿!”看到那只七彩斑斓的鸟,张若水欣喜地唤了一声。那鸟也发现了张若水,它走到一具遗体旁,用喙对着一条残缺不全的手臂不断地轻轻敲击着,还是不是的回头望望张若水。

    不用仔细分辨,那个尸首正是六师兄,在他身边躺着的,则是八师兄。暗红的伤口深深地斜挎八师兄的两肋,在八师兄的身旁,炒黄豆散落了一地。

    “我知道,我知道,”看着六哥儿望向自己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张若水嗫嚅着,泪水终于再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但张若水没有哭出声音,他朦胧着泪眼,就那么静静的看着。

    看观中被血染黑了的土地,看被烈火焚塌掉的屋脊,看被推到、砸碎了的残垣,看满院师兄们的尸体。终于,张若水不再看,也不再哭了。他用衣袖死命地往眼睛上揉一揉,直到眼眶殷红如血方才罢休。

    凭着记忆,张若水在残垣断壁中翻出了一把被烧得只剩半截的镢头。拎着镢头,张若水便在废墟中呼呼的翻动起来。

    徐善行此时很沉默,他两腮的肌肉和手上的青筋不断鼓动,目中凶光四射,仿佛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应该都宰了!”怒冲冲地低吼了一句,徐善行看了看废墟中挥汗如雨的张若水,然后闭上了双眼,两手结印的在院子里静静地坐了下来,这一坐就是直到黄昏。

    张若水这时已经把从废墟中把所有的师兄们都找了出来,他把师兄们的尸首在院中整整齐齐地排好了,一个一个地数了十几遍,“一个不缺啊!”张若水哑着嗓子叹息着。

    张若水本还期待着能有人和他一样幸免于难,然而事实却击碎了他的幻想,张若水此时除了觉得心情更加沉痛以外,也再没别的什么好感慨了。

    “竟把老头子给忘了!”张若水用力的一捶脑袋。

    善财就离着徐善行盘坐的地方不远,张若水无视了变作泥胎木偶的徐善行,径直地朝那个小老头的遗体小跑了过去。

    “老家伙,让你没事就敲我的头,这回脑袋漏了个大窟窿吧,报应呦!”张若水的声音说不出是喜是悲。拾起散乱的骨头片,张若水就尝试着把师父头上那个大洞给补上。可张若水的手抖得厉害,手里的骨片也不够大,那个洞是怎么也补不全了。

    “妈的!”张若水骂了一句娘,然后就把那些碎骨渣都往善财的手里一塞,“师父,到了下边您老人家要是无聊了就盘盘这骨头吧!”

    正说着混账话,张若水忽然想起几日前师父那番开玩笑一样的“遗嘱”。“后院老槐树下吗?最后一遭了,就随了你的意!”张若水自言自语罢,又往师兄们的身上扫视了一圈,“不过您得等会,我先照顾师兄们,您老不差这一会吧。”张若水下意识的想把师父的后事最后料理。

    扛着镢头来到长满了药草的后园,张若水就着松软的泥土没费太大力就挖了几十个坑。把师兄们安葬好了之后,张若水把善财背到了后园的老槐树下,让师父的身体靠在树下,“老家伙,你在等会,看我给你造个大房子!”张若水嘿嘿的笑着。

    老槐下,张若水一镢接着一镢地刨着土,仿佛忘记了时间的存在,等他的身影完全的没入土坑中时,圆月已经升起了老高。惨白的月光洒在后园的几十座新坟上,坟头边上小小的阴影随着月光缓缓走动,仿若一个个无言的幽灵。

    “当,”一个清脆的声音之后,张若水手里的镢头被弹了回来,把挖坑挖到忘我的张若水惊醒了过来。“还真刨到石头了?”再几镢下去,张若水俯下身,借着月光抹去石头上的泥土,“是块石板,好像还有字?”

    张若水马上丢掉镢头,用手卷住衣袖,把石板上的浮土全都擦掉了,石板上的字也就完全的展现了出来。

    “天心?”这是什么意思?就在张若水疑惑的时候,一道惊雷突然在他的耳边炸响。

    “这绝不可能!”徐善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张若水的身后,此时他正一脸的难以置信地指着石板。

    张若水被大嗓门惊得坐到了地上,本待发怒,但想起来人的狠辣后,张若水皱着眉头,对徐善行说道:“师叔可是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妥吗?”

    徐善行不但没回答,反而抓起张若水,然后把他像丢一块挡路的石头一样决然地丢出了土坑。张若水觉得内脏好像都被摔的错了位,“草,早晚有你好看!”张若水爬起来后恨恨地想着。再次回到土坑边,张若水这次不打算让步,这是我给老家伙挖的窝,你要想住得等下一个!

    徐善行这时正用指甲在石板上轻轻敲击着,好像在寻找什么机关一样,然后举重若轻地往石板上用掌一拍,随着沉闷的响声,石板应声粉碎。张若水见状早把放狠话的尽头丢了,默默地念叨起来什么“君子报仇,三十年不晚。”

    徐善行拍碎了石板后,把碎裂的石块呼一个个都扔到了坑外边,感觉着头顶的呼呼的风声,张若水再次骂娘,“得整死他!”

    清理了碎石,一个长三尺,宽一尺的石槽出现在两个人眼前。石槽里面装满了东西,虽然张若水在坑上边看不太清楚,但想也知道里边的东西必然不一般。

    “这是我家的!”张若水大叫道,再想不明白这个石匣就是师父留给徒弟们的宝贝,他可真就是傻子了。张若水发急下喊了句孩子气的话,徐善行当然没搭理他。等张若水再次要开口的时候,徐善行只抬头瞪了他一眼,张若水就缩回了脖子了。

    月色下,倚着一具尸首的古槐旁有个刚挖的大坑,坑上一个少年探头探脑,坑里一个中年哐啷哐啷地翻动,还不时地往上扔着刀剑器皿之类的宝贝。回头看了看那些新起的坟茔,张若水忽然想冲坑里的人大喊一句:“三叔,有粽子,黑驴蹄子的没带,扯呼!”

第八十七章:十二

    第十二节老二

    就在张若水脱线的时候,徐善行突然停止了翻动,而他的手里则多了一封书信,信封上有字,应该是落款,不过张若水并没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徐善行只看了信封上的几个字后,脸色就沉了下去,在月光下仿佛一块寒铁。麻利地拆开信封,把信中的文字反复地读了两遍,“一派胡言!”徐善行突然大骂了一句,然后抬头死死地盯着张若水,那眼神锐利的像老鹰,把张若水瞧得浑身寒毛直颤,“难道天下间真有那东西?”

    便宜师叔的目光让张若水浑身不自在,张若水甚至还发现徐善行的喉头也滚动了两下,做什么,你还要吃人不成?“你瞅啥?”张若水扎着胆子问道,脚下却偷偷地往后退了两步。

    徐善行没理会张若水,转回头把被攥得皱皱巴巴的信纸塞回信封,贴身揣好,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又回到石槽边鼓捣起来。

    当看到徐善行把一块玉佩塞到怀里后,张若水捏着嗓门道:“哎哎,那是我师父的。”

    “你师父死了。”徐善行的语气好像在说一只小猫小狗。

    “我……”张若水被气得一时语塞,“死了你丫也不能动他的东西!”

    “死人无知,不如孝敬活人。”徐善行当然没察觉到张若水话中的恶语。

    嘿,这口条,还真像一个盗墓贼!“便宜谁也不能便宜了你!”张若水还小声追加到“怎么也该是我才是。”

    徐善行之前一直背对着张若水,这时他转过头来,阴恻恻地说了一句:“哦,该归你?确实确实,那老子现在问你要这些宝贝你给还是不给?”

    张若水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立场,谄笑道:“既然师叔喜欢,弟子情愿奉献!”心里却还是那句话,得整死他。

    徐善行或许是终于良心发现,又或许是拉不下老脸,他一抬腿回到地面,把怀里的玉佩在张若水面前一晃,说道:“这是你师父欠我们的,今日只是物归原主!”这一句算是给张若水的解释。

    不过张若水并不买账,老家伙与你素不相识,怎么可能欠你的东西,且由着你胡说八道吧!“唉呀,师父!”张若水猛地大叫一声,挖坑倒斗太过投入,竟然把师父他老人家给凉那了!

    张若水这回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善财的遗体拖入土坑,悲凉之感再袭心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师父老了老了也没得个善终,身死门灭不说,死后仅剩的徒弟还当着自己的面和一个外人分家产!想到这,张若水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该打!”

    等把土填好了,张若水对着师父的墓跪下拜了一通,站起身后,总觉得师父的墓前少了点什么。就当张若水想着到底少的是什么的时候,忽听见身后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徐善行扛着一个大石碑,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走到了善财的墓前。

    “噗通”,徐善行把那块一人来高的石碑往善财的墓前一立,一把抹去上面的训诫规条,然后拔出身后宽大厚重的宝剑,在石碑上笔走龙蛇地刻了两个大字:

    “老二”。

    “你怎么骂人!”张若水对道士刚刚产生的一点好感再次烟消云散,再也顾不得徐善行的可怖身手,厉声喝问到,但当他看到道人脸上一闪而过的疑惑神色后,张若水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算了,当我没说,”张若水有些悻悻的道。徐善行哪里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抬脚揣在张若水的屁股上,把小道士踢飞了丈来远。

    吐了吐嘴里的泥,张若水再次默念着他的四字真言:“得整死他!”站起身刚扑净了身上的土,张若水就看见徐善行绷着脸朝自己大踏步地走来。张若水赶忙用手捂住脑袋,屁股往后一撅,嘴里却不饶人:“来啊,真当小道爷怕了你了!”

    “捡起来,”徐善行冷冷地把两个包袱往地上一丢,“走了”。

    “哦。”

    张若水依言捡起了包裹,但并没有跟着徐善行直接望外走。张若水提着包裹,来到师父的墓前,往下一放,跪下,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小道士的脸上此时再也不见平时的惫懒模样,眉宇间反而像凝着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静。

    起身,再拜过师兄,出园,不再回首。

    拜别了师长,张若水沿着山间的石板路行了好一阵才追上徐善行。此时两个人都没一句话,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在月色下默然前行。

    就着草丛里一刻也不停歇的虫鸣,张若水数着吧嗒吧嗒有节奏的脚步声。不远处的夜枭叫个没完没了,像是在与不知道在哪哭号的野狼相互和唱。

    当山风吹过的时候,树叶哗啦哗啦作响,一只山狸怒吼着从张若水脚边蹿过,张若水的数数游戏就此结束。

    “师叔,咱们这是要去哪?”

    “韶州。”

    “为什么?”

    “缺钱。”

    “哦,师叔,你是不是忘了件事儿?”

    “什么?”

    “我的文牒还在您那呢!”

    “嗯。”

    “您能不能还我?”

    “不能。”

    “为啥?”

    “不为啥!”

    “哦。”

    “头呢?”这次是徐善行先发问了。

    “啊?忘了带。”

    “三千两。”

    “什么三千两?”

    “你欠我三千两。”

    “啊?哦。”

    第二天清晨,两个人再次来到了仁化县城。城中不少地方仍在燃烧着,烟气弥漫了整个城镇,但不少逃走的民人已经回归,他们或是在收拾家园,或是在抱着亲人的遗体哭泣。

    街道上到处都是穿着号衣的兵丁,他们或是在维持秩序,或是在帮着乡亲重建家园。找人打听了,那人说前天夜里贼营突然大乱,贼人们互相攻杀直到天明,总戎将军带领的王府军正好赶到,正好把城里的反贼们一网打尽,只是单单没能捉到贼酋魏严,实是可惜。

    匆匆用罢化来的早点,两个人再次上路。

    张若水好像少年心性大发,总是不甘寂寞,又聒噪起来。

    “师叔,我怎么会欠你三千两?”

    “悬赏。”

    张若水脸一黑,早知道那颗狗头值这么多钱,祭完了师父就该带上了!要不要回去取?

    “缺钱还去韶州做什么?”

    “当剑。”

    “哦。”张若水拍了拍背后包裹里的几把宝剑,“当了剑可不能再说我欠你钱了吧。”

    “快赶路,哪来那么多屁话!”

    “哦,师叔,您到底是什么人啊?”

    “嘿嘿,三公子,十四先生,随你怎么叫!”徐善行眉飞色舞的道,然后脸一沉,“嗯?找打!”

第八十八章:十三

    第十三节州城

    两个道士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说边赶路,在张若水的刻意迎合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但融洽了不少,而且张若水还用他从徐善行嘴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的破碎的信息把便宜师叔的身份给拼凑出了个大概。虽然早料到自称十四先生的这个道人来头不小,但张若水还是为徐善行的身份之尊贵吃了一惊。

    两个人来到韶州城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时近黄昏,城丁们正准备着关闭城门,张若水赶忙叫住门卒。门卒见是两位道爷,便也没多话,就放了两个人进城。

    进城的时候,张若水在城门楼上发现了一连串的首级,心中猜度着这些人头八成就是魏严那伙贼人的。

    张若水虽然没来过韶州府城几次,但还是对这里略知一二,当下便要领这徐善行往他住过的那间干净的客栈走,折腾了一整天,张若水着实有些累了,只想尽早地歇息。

    徐善行却不干,找人问过了此处最豪奢的酒楼所在,便径直朝那去了。

    刚一踏进本城最大的酒楼广源楼,就有伙计迎了上来,“哎呦,两位道长身材俊逸,莫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张若水一翻眼皮,把伙计的奉承全当做狗放屁,老子现在穿的还不如韶州城里的乞丐,背上的包裹压得老子腰都直不起来,还俊逸!我倒很想和你换换!张若水看看伙计溜光水滑的穿戴,眼中妒火中烧。

    说完了客套话,伙计笑着问道:“不知二位道爷是要吃酒还是要住店?”

    徐善行像是天生就没好脸色的道:“别废话,先准备一桌上好的酒菜,再收拾两间客房,去吧!”说着徐善行从怀里摸摸索索的掏出一大锭银子,往伙计怀里一丢,就上了二层,找了个清静的角落坐下了。伙计难以置信的对着手里的赏钱看了又看,连谢赏的都忘了说。

    张若水暗地摇了摇头,也跟着徐善行上了楼。没一会,酒饭齐备,虽然菜肴很丰盛,但张若水并没有多少胃口,天圣将军赏的那条狗腿到现在可能还没完全被消化干净呢。

    吃罢饭,伙计将两个人引到了后院的上等客房,说来这还是张若水头一次自己用一间卧室,所以张若水这一晚睡得本来很香,但是后来一个噩梦把张若水从睡梦中惊醒。

    梦中张若水惊讶地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株竹子,那竹子虽然只有一指来高,但却枝叶俱全。竹子颜色翠绿,晶莹剔透,仿佛是玉雕的一般,煞是好看。就在张若水沉浸于自己的“美貌”的时候,忽然发现几个高大的道士来到自己身边,指指点点,眼中尽是贪婪之色。

    张若水下意识的觉得自己遇到了危险,想要逃跑,可他是个竹子,又没有长脚,那里跑得掉?就在张若水急躁害怕的时候,几个道士突然一齐向自己扑来……

    “救命!”张若水大叫着坐起来的时候,冷汗已经湿透了他的内衬。大口的喘息了几次,稍稍平复了下心境,张若水抬头望望窗外,才发觉已经亮了天了。这是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道爷,徐道爷让您洗漱好了去见他”,是那个伶牙俐齿的小伙计。

    “知道了!”张若水应了一句,起身下床,穿好衣裳,用伙计送来的热水洗罢脸,张若水便往徐善行的房间走去。

    徐善行叫他也没旁的事,无非是打点行装,准备启程。所谓的行装,不过是装着几柄宝剑的包裹。

    虽然天光尚早,街市上却已经热闹起来,商贩们叫卖早点果蔬的声音此起彼伏,蒸笼与汤水散发出的蒸汽和晨雾混合在一起,把整条街道笼的云雾缭绕。

    没走出几步,伴随着一阵鸣锣和宣和之声,一队差役打扮的公人从街角转了出来,等走得近了,张若水终于听清了这一队人马嚷嚷的是什么。

    “乱贼魏严一党尽皆伏法,今日于东门外执行火刑!”

    公人们一边敲锣一边吆喝,生怕有人听不到的样子。

    大兴的火刑张若水是听过的,与他印象中的那个火刑并不完全一样。

    如今大兴的死刑只有五种,分别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命名。金刑最简单,就是拿刀斧砍脑袋,火刑则是在金刑的基础上更进一步用金刑受刑者的躯干当柴火,去灼烧受刑者被砍下来的脑袋,目的是折磨受刑者的魂灵。张若水还曾好奇过,为什么大兴人会认为人的魂灵实在脑袋里,难道这里的人也发现了脑电波不成?

    按照刚才过去的公人的说法,这次将会把叛贼核心党羽在东门外集体火刑,受刑者有三百人之多。张若水大呼痛快,天圣将军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封官许愿极为痛快,所谓的核心党羽,指的就是那些在反贼中有官职的人。

    事实上,魏严要是真有几百上千的铁杆弟兄,别说小小的韶州府,就是整个南越国都未必装得下他了,那一百零八条好汉的故事在张若水的世界里可是人人都耳熟能详的。

    当然,张若水可不会觉得官府用刑过重,这帮反贼里哪还有半个无辜之人?别说三百个,就是三千个都火刑了,也未必能解他的心头之恨。

    天色完全大亮的时候,张若水和徐善行来到了全城最大的当铺门口。徐善行朝张若水一努嘴,小道士会意这是让他进去。

    张若水进店后把几柄宝剑往柜台上一放,就透过小窗看到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大龅牙。再看大龅牙番眼睛、摸胡子的动作,张若水就觉全身一片恶寒,感觉自己像一个送到黄鼠狼嘴边的小鸡仔,不被吃得骨头都剩不下都算是奇迹了。

    “烂铁条四支,三百两,死当!”不再听大龅牙唱曲似的调门,张若水抱着宝剑走了出去。姓徐的宁愿拿三千两的人头换这几支烂铁条,鬼才相信他们只值三百两!

    低声下气的跟徐善行说了掌柜的出价,徐善行哼了一声,一把夺过张若水手里的包裹,扔了句“废物”,便大踏步地迈进当铺。

第八十九章:十四

    第十四节刑场

    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徐善行就拎了一个精致的小布包走了出来,得意洋洋的丢给了张若水。

    张若水接过布包,感觉挺压手,但实际并没太重,便翻了翻眼皮,你也不过如此,有什么好得意的!然而徐善行那欠抽的嘴脸让张若水心中犹疑,他偷偷地打开了布包的一角,然后立刻就合上了,并且警惕地朝四周张望起来,好像大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潜在的强盗一般。

    “奶奶的,是黄的!”

    张若水这是突然想到一个成语,小儿持金,自己虽然不是小儿,可也没差多少,他不由白毛汗直往外冒。

    金子的力量就是这么神奇,张若水之前背着当掉的宝剑招摇过市,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如今手里捧着价值等量甚至更少的黄金,他却小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

    注意到了徐善行看自己的的眼神,像是扫视乡巴佬一样在自己身上来回刮蹭,张若水终于从金子的诱惑中脱身出来。

    张若水正了正神色,把小布包牢牢实实地背好,当然也没忘偷偷地藏一块在袖子里。“乡巴佬,乡巴佬都是你爸爸!”张若水咬牙切齿地默念着,也不知道他在和谁较劲。

    回到广源楼,徐善行找账房会了钞,张若水便要拉着徐善行去城东观刑。张若水要替师父师兄们看看这帮仇人是怎么遭罪的徐善行好像也正有此意,也就没有反对。

    当两个人来到城东的河滩刑场的时候,河堤上早就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说起来仁化一城的百姓被天圣军的贼**害了个七七八八,受害的人们多多少少都跟韶州里的百姓沾亲带故,有这么多人来观刑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河堤上的这些人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吵吵巴火,义愤填膺,有的纯是来看热闹的,指指点点,还有的举臂高呼,官军勇武,王爷英明。当然也有不少人和和张若水身旁的十四先生一样,默默地驻足观瞧,面无表情。男女老少,不一而足。

    碎石河滩上立着十来根高越丈许的粗实木桩,木桩上头钉着一圈细些的木杆,木杆的末端绑着一根根带着铁钩的绳索,风一吹,铁钩叮叮当当地相互撞击,声音清脆,宛若风铃。

    大木桩五六丈一个地沿着干涸的而河岸排成一排,木桩下面都堆满了柴薪,即使从没见过这套物什,结合着“火刑”两个字,张若水也猜出这些可能就是待会要派上用场的火刑架了。

    等到日到中天的时候,一大队人马从城门的方向朝河岸走来,这队人正是三百个刑犯和押解他们的兵丁。

    囚犯们像是羊群一样被士兵们驱策着,十来个一串的被拴在一起。所有的囚犯都是衣衫褴褛,体无完肤,有的甚至还缺胳膊少腿,鲜血正不断地从他们的伤口里涌出。显然,只有短短一天的牢狱生活就让这些反贼吃了不少苦头。

    囚犯们被三四串一个小方阵地带到一座座刑架前跪下,整个过程中囚犯们都低着脑袋,不发一声。有的犯人虚弱的走不动,被压队的士兵一棒子敲碎了脑袋,也只闷哼了一声就软软地倒了下去。前面的囚犯头也不回,后面的则直接跨过地上抽搐的人体,眼都没眨地继续向前。

    与死寂的囚犯们相比,河堤上的情况截然相反。死囚们刚一出场,就彻底的引爆了河堤上的人们的情绪。“抢劫家财,天理不容!”这是士绅老爷们的心生,“犯上作乱,国法必诛!”这是读书士子们的坚持,“杀人偿命,死不足惜!”这是普通百姓的控诉,“践踏圣教,杀头炙魂!”这是信徒们的诅咒。

    河堤上的呼声连绵不绝,最后化为同一个节奏,同一个声音:

    “杀!”

    “杀!”

    “杀!”

    千万人的怒吼犹如一道洪流,连绵不绝,震耳欲聋,张若水甚至觉得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

    张若水被挤在狂热的人群里,他没有跟着喊打喊杀,因为他觉得有些害怕,甚至脖子都有些发凉。

    虽然张若水也对那些杀害了他师父师兄的贼子们恨之入骨,但眼下的气氛只让他觉得恐怖,偷偷朝徐善行望了一眼,发现徐善行也在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自己。

    徐善行朝张若水诡异一笑,然后也挥舞起了拳头,跟着众人一起高呼:

    “杀!”

    “杀!”

    “杀!”

    徐善行越喊声音越大,越喊脸上的表情看上去越开心。

    暗骂自己不落教,理会那个神经病牛鼻子做什么。即便心中不安,张若水也没有掉头离去,看着仇人们挨刀子,总是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

    监斩官这时登上高台,本想长篇大论一番,无非是历数贼人们的罪行,告慰逝去的乡亲,安抚幸存的百姓,顺便宣讲一下王府的精神,云云。但他看看河堤上的气氛,便自嘲一笑,摇了摇头,从桌案上抽出一支令牌,大喝一声:

    “火刑!”

    随着一阵鼓响,河堤上的人们渐渐安静下来。

    “火刑!”

    传令官大声重复了一遍监斩官的命令,刽子手们终于开始了动作。

    数排刀光一闪而过,所有的刑架前同时开始了处刑。囚犯们如同待割的麦子一样一排接着一排的扑倒,头颅在河滩上到处滚动,如撒了一地的豆子,半空中更是上演了有颜有色的喷泉表演,一排血水还没落下,另一排血水又紧跟着腾起。

    最开始的时候,张若水还能感受到那种大仇得报的快意,甚至还忍不住地叫了一声好,但接着张若水便感觉眼前的景象越来越不真实起来。

    张若水前几天还被这些反贼们囚禁着,几天里张若水见过了太多的杀戮与血腥。而在杀戮中,总是伴随着反抗,搏斗,怒吼,求饶……可现在刑场里的情形完全不同,无论是行刑者还是受刑者,都是同样的默不作声,面无表情。一方机械地挥刀,一方机械地倒下。

    在张若水的眼睛里,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幅会动的画,不但没有声音,更没有感情。

第九十章:十五

    第十五节摸鱼

    几百颗人头砍罢,刑架旁守候已久的城丁们一拥而上,把死囚们的尸体一个挨着一个地堆到刑架下方的柴薪上,再把一颗颗脑袋集中起来,挂到了刑架上边的铁钩上。等这些准备工作一完成,执火的城丁在监斩官的命令下将刑架一个接一个地点燃了。

    在观刑者的注视下,刑架下的火苗借着微风迅速生长,十来个火团慢慢地连成一线,宛若一条火龙。带着异味的滚滚黑烟翻卷不停,呼呼地向南边奔去。

    就在这个当口,所有刑架下的血迹已经融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血海。喊杀声早已沉寂下去的人群中,所有人的眼底已被血海染红。

    观刑者的瞳孔被火焰点燃,他们像木雕一样一动不动,望着被烈火炙烤,扭曲,变形的人头珠帘,仿佛若有所思。

    张若水此时脑袋空空如也,直到傍晚,人们陆陆续续散去的时候,他方才清醒。左寻右找,终于发现了徐善行的身影。

    徐善行满脸的意犹未尽,“嘿嘿,百人火刑,这么壮观的景色,就是老夫也是头回见到!”

    张若水听他说的风趣,再也压不住胸中的恶心。“哕……”张若水干呕了一阵,方才抬起惨白的脸。

    “师叔,您能带我一程吗?”

    “哦?去哪啊?”

    “去哪都成,嗯,还是北边吧!”

    “哼,北边你不想去都不成。”

    张若水很小的时候听过一个关于一只蠢鹅的故事。有一只大鹅很凶猛,主人就用它看家护院,可是这只鹅的脑子不太好使,很容易忘事。一天一个人从这只鹅跟前路过,鹅就上去啄这个人,这人一巴掌就把鹅拍晕了。不一会鹅醒了,又去啄这人,这人再次把鹅拍晕,如此反复六七次,那人一恼,踩着鹅就把它的脖子扭断了。

    张若水觉得自己和那只蠢鹅也没什么分别,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那类的。

    跟着徐善行出了南越国境没到一个月,张若水已经快把仁化观里那一座座坟头忘得一干二净了。该吃吃,该喝喝,甚至有的时候还找十四先生斗斗嘴,张若水自己有的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没长心肺。

    十四先生地位超然,只要他们两个在一个地方停留三天以上,必定会有达官贵人登门拜访。徐善行虽然从不拒客,但脸上也从没给过人好脸色。张若水曾问十四先生:“既然您不耐烦有人来打扰,为何不闭门谢客,或者干脆隐匿行踪呢?”徐善行则没好气的回道:“老夫要是藏起来还找谁收钱去!”

    徐善行的回答让张若水对他这位便宜师叔的人是复杂起来,他实在难以认同这位贪财好杀的十四先生居然会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么高的地位,和一副还算英俊潇洒的皮囊。尤其是最后一条,每当张若水看看自己瘦弱的的四肢就怨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号称圣教的十四先生,但在张若水眼里,徐善行就是一个憨货,三十几岁的人为了充大辈,硬是老夫老夫的自称个没完。十四先生闹出的笑话不止于此。

    途径岳州的时候,圣教岳州观观主李若昀曾请徐善行到岳州观开场经筵,十四先生事先收了人家的孝敬,不好推脱,只得硬着头皮讲了一场。

    会场上,张若水看着四周大大小小的道士脸上的表情全都像得了便秘一样,大有吾道不孤之感。张若水一听徐善行讲道就觉肚子里有刀在扎,疼痛难忍,捂上耳朵就不再疼。看来这位十四先生的本事全在杀人和花钱两样上,让他来讲道,误人子弟不说,简直就是杀人害命。

    岳州的事过之后,可能是徐善行觉得已经赚够了钱,也可能是为了避免再次有人邀自己开场经筵,徐善行终于同意低调赶路,这让张若水轻松了不少。依张若水的性格,对于自己的行踪他是绝不想到处暴漏给人的。

    二月中旬,书童打扮的张若水此时正站在船头,欣赏着东亭美景,十分惬意。忽然耳边传来绵长的呼吸声,张若水心道:“又来了!”

    “先生,可是有了?”张若水斜着嘴角笑问道。

    听见张若水发问,徐善行一甩衣袖,把宽大的儒袍抖得啪啪作响,然后怒哼一声,头也不回地钻回了船舱。

    见徐善行逃得痛快,张若水再也忍不住,蹲在船头大笑出声,手掌在船头拍得通红。牛鼻子,穿上读书人的衣裳就真当自己是大才子了!

    自打几天前租下这条父女经营的小船后,类似的情景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每当十四先生有感于风物,即将赋诗一首的时候,张若水总会在适时的时候打打岔。不怪张若水缺德,实在是牛鼻子恼羞成怒的样子太过搞笑,让他欲罢不能啊。

    正在船头捂着肚子笑,张若水忽然觉得身后有风,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一闭眼,往前一窜,张若水一个猛子就扎到了湖里。

    然后在水里手舞足蹈地高呼救命。

    正在收拾鲤鱼的小丫头听见了张若水的呼救,连忙稚声稚气地招呼船尾撑篙的汉子:“爹爹,小先生又下水摸鱼去了!”

    一番折腾,张若水再次被船家搭救上来。张若水顾不上湿透的衣服,上船后立马朝船家恭恭敬敬地施了一个大礼,“多谢常伯救命之恩!”

    被张若水唤作常伯的船家连称不敢当,还不住地朝张若水鞠躬,把张若水弄得十分尴尬,虽然张若水现在扮作了书童,可在寻常百姓的眼里,那也是个了不得的读书人呢!

    常伯年岁不大,其实也还不到四十岁,和徐善行年龄差不多,但岁月在常伯脸上的痕迹格外深刻。常伯皮肤黝黑,皱纹密布,即使是笑着的时候,张若水也总感觉常伯的眉角是往下耷拉着的。

    看着常伯战战兢兢的样子,张若水想了一想大兴的世事,也就不再多谢常伯的救命之恩了,否则说不定常伯最后会朝自己施什么大礼,那可不是张若水想看到的。

第九十一章:十六

    第十六节出路

    如今在大兴国,年轻人想要出人头地无非有三条路可以走,当道士,参军和读书。

    在老百姓眼中,道士的地位最高,最受人们的尊敬,然而道观也是最不好进。国教三圣宗讲究的是师父找徒弟,而不是徒弟上门拜师,所以只要师父认为这人没潜力,就是把头磕破了人家也是不肯收留的。

    相比进道观当道士,参军相对要容易一些,不过要想当兵也得满足两个条件。一个条件是朝廷认为有扩大或者补充兵员的必要,广发征兵令的时候,百姓们才有机会参军;另一个条件就是应征者必须家境殷实,并且上溯三代必须没有重大的犯罪记录,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被军队接受。

    虽然入伍的条件十分苛刻,还伴随着可能受伤乃至丧命的风险,但人们还是对此趋之若鹜。不单单因为朝廷给士兵的薪饷丰厚,有子弟入伍的家庭还会得到朝廷的各种赋税减免,此外,大兴几十年都没有对外大战的现实也是打消人们顾虑的一大原因。

    普通百姓的最后一条出路就是读书,书人人可读,而且只要读书十年,朝廷就会给予功名,唤作士人。但是读书人在成为士人之前,每年都要向朝廷缴纳一笔不低的特别赋税,要是有人少交一年特税,朝廷就会重新计算这个人的读书时间。只有连续十年交足特税的读书人,才会获得朝廷承认的士人资格。

    士人功名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朝廷大小文官都是由士人担任的,即便各个文官的名爵品级有所不同,但从理论上来说,每位士人在争取同一个官职的资质是相同的。

    张若水把大兴的现实想过一番之后,对常伯惶恐的样子也就不以为怪了。

    辞了常伯,张若水转会舱内,换了一身干衣裳。说是干衣裳,其实还是有些潮乎乎的,不用说,这也是昨天张若“下水摸鱼”的结果。

    方才饶是张若水躲得快,主动地跳进了湖里,屁股上还是挨了十四先生一脚。张若水本想着落水狗是当定了,还不如少受一些皮肉之苦,可徐善行既然打定了主意要给她点颜色看看,他的小算盘又哪里拨的动呢。

    “可摸到了几尾大鱼?”

    看着徐善行得意洋洋的样子,张若水眉头皱了起来,不过嘴角却扯开了笑意,“嘿嘿,鱼是没摸着,倒是被龙王爷请去喝了顿酒,我们哥俩相谈甚欢,还即席赋诗来着呢!”

    徐善行本来扬着的眉眼闻言立刻沉了下去,双唇一闭,冷哼一声就没动静了。徐善行的反应早在张若水的意料之中,这位十四先生嘴巴臭的不行,可是他其实并不擅长跟人斗嘴,总是不出三句话就会被张若水顶得没话说。

    张若水这是可是知道适可而止的重要性的,再挖苦下去接下来要吃苦头的可就是自己了,谁让自己目前的动手能力不如人家呢。

    用罢了阿秀烹的鲤鱼,张若水便躲在船舱里面看闲书。虽然现下还不到三月,可大中午的阳光正浓,张若水可不想去外边晒太阳。

    张若水看书看得正来劲,手里的话本只剩最后几页,里面的情节正待收官,可一阵喧闹声却打扰了他的雅兴。张若水本来不待理会,想要静下心来把书看完,可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搅得张若水心绪难安,实在读不下去。

    懊恼地把话本往小几上一摔,张若水瞥了对面草席上鼾声大作的十四先生一眼,“你倒睡得香!”,起身转出船舱,张若水倒要看看是谁扰了他的雅兴。

    欠着身子掀开门帘,潋滟着夕阳的湖面映入眼底,湖面像一块抖动着的红绸子,随着湖风飘飘荡荡。张若水一边捶打着由于久坐而僵直的关节,一边四处张望,寻找着设想中的罪魁祸首。

    没一会,左前方河口处的一群人吸引了张若水的注意力,那些人呼来喝去,好像在争论着什么。揣着好奇,张若水便招呼常伯把小船往那边靠。常伯虽然不敢拂逆小先生的意思,但出于谨慎,他也只是把船稍稍地往那边挪了一挪。张若水也没在意,反正现在的距离刚刚好,足以让他看清对面发生什么了。

    仔细一看,张若水发现前边竟然是一处水关。大兴的主要航道的河口处都设有水关,水关由关丁把守,负责检查过往船只顺便收取过税。眼下两伙人隔着水关的栅栏对峙着,也不知在争论着什么。

    “军爷,求您通融通融,就放小的们过去吧!”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拉着一个疤脸汉子说着小话,掌柜的丝质袖袍十分宽大,把两个人的手都遮住了。掌柜的袖袍一抖一抖的,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在里面搞着什么名堂。

    掌柜的话刚说完,疤脸汉子就把被拉住的手抽出来,猛地一甩,两个黑圪塔随着大汉的动作咚咚地飞入湖中,溅起两个小小的水花。

    “把老子们当作叫花子吗!”

    疤脸汉子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冲掌柜大吼着,接着疤脸汉子用顶门杠一般的小臂朝掌柜一推,便把掌柜推回了他自己的船。船工伙计们连忙把打着转的东家接住,可巨大的冲劲把他们也带了个趔趄。

    “把你们过往的小伎俩都给老子收了,只要是不合规矩的船,一条也别想进这东亭湖!”疤脸汉子歪嘴瞪眼的朝被堵在关外的所有船主们呼喝着,声若洪钟,十分威风。

    “竟然是个秉公办事的!”张若水心中感叹,“不过牛皮可吹的够大的。”

    虽然张若水爱挑人毛病,不过这次他倒没有冤枉疤脸汉子。此处虽然是一处水关,但关隘的规模并不大,来往的船只又不是什么大料船,想也知道只凭这么个小水关就想阻住所有不合规矩的船显然是痴人说梦。在张若水的印象中,这条狭窄的水道是否值得开设水关都值得商榷一番。

    “军爷,咱们的船虽然不大,可从江南一路行来也是畅通无阻,纳税执照一并俱全,怎么到军爷这里,咱们的船就都成了不合规矩的了呢?”

第九十二章:十七

    第十七节水关

    之前那位掌柜不但行贿不成折了银子,更被推了一把,折了面子,向来在伙计们中说一不二的他这时也有了火气,便梗着脖子争辩着起来。

    他的话刚一出口,周围的船主和掌柜们心有戚戚,都不住地点头附和:“有理!有理!”

    疤脸汉子一时语塞,显然没料到这些跑船的竟敢顶撞他这地头蛇,继而狞笑一声,“嘿嘿,你们之前是如何蒙混过关老子不管,到了老子的地头,就得守着老子的规矩!”。疤脸汉子说着忽然把腰间悬挂的大刀抽出半截:“谁要想坏了老子的规矩,先得问问老子手里的刀子!”

    斜着眼在噤若寒蝉的船东和掌柜们的脸上扫视了一圈,疤脸汉子阴沉的脸色慢慢缓和,甚至还露出一丝笑意。把刀收回刀鞘,疤脸汉子再次开口:“我也不是特意为难诸位,你们自己看看你们的船,不是太小,就是太旧,甚至有的还漏了水,哪里经受得了这东亭湖的风浪。在下要是放了你们进关,损失了你们船上的粮食事小,要是把各位都送到了湖里喂了王八,岂不是有伤天和!为此咱们郡守大人有令,凡是劣舟,片只不许入东亭!”

    这时船主和掌柜们还没等接话,早有关丁先不耐烦了,“吴大哥,和他们嗦什么,不听劝的让他们尽情来闯关好了,一刀一个,全他妈送去见郅神仙!”这位口出凶言的关丁一边说,一边把目光往关外的人脖子上瞟,眼神像一把刀子,刮得关外每个人脖子发凉。

    张若水听说过关丁嘴里的郅神仙。郅神仙本名郅方,曾作过大兴永贞皇帝的大官,因为弹劾国师莫上云触怒了永贞皇帝,因此被皇帝发配到了老家岳州兼酒税。郅大官心气极高,不堪受辱,一气之下就投了东亭湖。

    传说郅方投湖那日,东亭湖灵异大显,狂风大作,湖浪汹涌,暴雨倾盆,一直过了三天三夜方才止歇。当地人感其神威,奉为郅神,并出资在郅方投湖之处建郅神庙,时时参拜,香火不绝。

    吴疤脸摆摆手止住了手下的兄弟,抱拳冲关外的人道:“各位还是莫再为难我等了,毕竟国法难违,各位还是换了好船再来过关罢!”

    “回去换船?来回折腾的花销怕比船上的米还要贵三分!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有个掌柜被拦得苦了,终于发了怒。

    “李掌柜,你这话就说错了,谁说一定要回江南换船了,我们合伙在附近买船不就好了!”这回倒是之前那个行贿不成的掌柜劝阻了同伴。

    原来关外这些人都是江南来的粮商,而且彼此之间都是认识的。

    “刘掌柜,你怕是被他诓了,两天前老子就被这帮糙军汉用同样的借口拦下了,我本与你做一般想,去本地或租或买搞条船,好歹过关。嘿嘿,谁成想,别说质优料大的好船,就是一条舢板花多少钱你也买不到!”

    所有的掌柜听了李掌柜的话都目瞪口呆起来,一个个叫苦不迭,有的眼泪都要流出来。

    “什么王法森严,我看分明就是欺负咱们贩粮的,我瞧着这破水关这两天破烂的小船也没少过,凭什么偏偏不让我们过!”李掌柜再次煽动着,其他的掌柜也开始义愤填膺起来,过不了关,买不到船,原路返回更要折了老本,所以也有的掌柜诘问起吴疤脸到底是何居心。

    吴疤脸这时收了笑容,再次换回衣服阎罗面孔,“粮食干系家国社稷,细民安康,这中间的利害哪是你们这些贩夫走卒能够知晓的,再来聒噪,休怪我手下无情!”

    掌柜们哪里还会再怕吴疤脸的恫吓,对他们这些生意人来说,折掉本钱无异于要他们的老命!听了吴疤脸的话,掌柜们反而群情激愤,诅咒喝骂起来,甚至还有的掌柜偷偷地招呼着手下的船夫,准备硬闯水关。眼看一场流血冲突就要爆发。

    就在张若水吃惊于眼前光怪陆离的乱象时,忽然有人在他耳畔来了一句:“这些粮商可真蠢!”声音尖细,仿佛戏里太监的动静。

    张若水不由好笑,这十四先生又是搭错了哪根神经,怎么捏着鼻子说话?

    “怎么说?”张若水扭头问道,脸上一脸疑惑。牛鼻子,你故作惊人语不就是等着我发问吗,我且投其所好,卖你一个面子!“嗯,人呢?”

    张若水左右看看,身边根本就没人,这牛鼻子,怎么撂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就溜了?张若水不由回头往舱门看去,只见舱门恰好打开,十四先生正惺忪着睡眼走了出来。

    看徐善行也是刚睡醒的样子,张若水一阵奇怪,歪了歪嘴,终于还是没有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你们这些粮商可真蠢啊!”更大嘲讽声再次在张若水的耳边响起,这次张若水看清了,徐善行连嘴皮都没张开过,这老道还会腹语?

    “哟!还有点本事!”嘲讽,这才是十四先生嘲讽人的架势,似笑非笑的眉眼里,透着那么的居高临下和不以为然。十四先生要笑话人,哪里会藏着掖着呢!

    确定了在耳边说话的不是徐善行,张若水更加疑惑了,这船上在没别人了,难道还会是撑船的常伯不成?

    就在此时,张若水注意到前边的粮商和船夫们都停止了鼓噪,齐齐地往一个方向看去。而吴疤脸和关丁们也是一脸轻松,一副大事已定的样子。

    张若水顺着粮商们的目光望去,在不远的河岸处看到了一个身材高挑的白衣青年,即便天色已经暗了,张若水还是看得出这个青年脸色苍白的异常,白过了他身上的洁白外袍。

    “我们蠢笨,难道你就聪明?乳臭未干的娃娃也敢来这里说风凉话!”这些粮商现在根本就是晒干的稻草,沾火就着,锁定了侮辱自己的目标,当即就有人反骂回去。

    白衣青年轻哼一声,随即冷笑道:“说你们蠢笨你们还不服气,看你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现在却在这里呼来喝去的,像什么样子,有这功夫,还不如想着怎么解决问题!你们现在就是把在下咒死了,又于事何补?”

第九十三章:十八

    第十八节粮商

    其他的掌柜们听了白衣青年的话更加愤怒,有的人甚至想要把船靠上岸,好亲自收拾这个狂悖的小子。只有刘掌柜听出白衣青年好像话里有话,他大着嗓门对着岸上的人,“先生既然出面,必然有良策教我,请先生直言不讳,若有裨益,我等必有重谢”。刘掌柜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把那个“重”字咬的很重。

    这时其他的掌柜们也都回过了味,停止了咒骂,定定的等着白衣青年发话。

    “指教不敢当,不过在下确有一言,还请各位姑妄听之!”白衣青年这时收起了嘲讽的表情,语带谦恭,向着掌柜们微施一礼。

    众位掌柜看者青年好像真的怀揣良谋的样子,终于纷纷躬身还礼,“还请先生指教,”掌柜们异口同声地道。这帮掌柜们不愧是生意人,一听说有救,当下就把面子问题抛诸脑后,张若水暗笑道。

    “诸位运粮南来所为何事?”没等掌柜们回话,白衣青年自问自答地继续说着,“不过是为了发卖赚钱嘛!既然南下之路阻塞,就此转还又会亏了成本,既如此何不就地卖粮?虽说会少赚一些,总比血本无归要强上百倍吧!”

    “哎,先生想差了!”刘掌柜两手一摊,苦着脸道:“我等运粮南下,是因为南边有我等的产业,如今就算我等愿意就地卖粮,奈何一无店面,二无销路,又怎能如愿呢?”

    其他的掌柜们也是连连摇首,说着“绝不可能”,“行不通”之类的丧气话,更有的还抱怨道:“还以为他有什么好办法,没想到只是个不济事的雏!”

    白衣青年把掌柜们的抱怨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他不但没发怒,反而朗声笑道:“这还不好办,在下听说就在这礼水上游的礼州城的钟员外家正在大量收粮,诸位若是有意何不去他那走一遭?”

    “真有此事?”性急的的李掌柜急声追问。

    “这还有假,我又何必欺瞒诸位?好叫诸位知道,在下姓白排行十一,那钟员外与在下也算忘年交,他生意上的事在下是略知一二的。”

    “可我等苦于没有门路,又如何得会钟员外?”刘掌柜听白衣青年的话分明是引着他们发问,当下就坡下驴道。

    “这也好办,正好钟员外约在下去他府上赏樱,有意的不妨随在下同去!”白衣青年此时脸上春风和煦,张若水甚至觉得自己最初把他定位为阴沉之人的判断是错误的。

    其实这些掌柜们都是跑惯了江湖的,又有谁是傻子,当他们冷静下来后,早都把当下之事的各种就里想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为何今番南下受阻于水关?为何偌大的礼州左近一条船都买不到?为何己方眼看要和水关起冲突的时候就出现了眼前的白十一和他嘴里的钟员外?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还不是这钟员外布的局专门坑他们这些过往的粮商吗!这白十一,分明就是钟员外手下的牙人!

    可即便掌柜们想通了一切又能如何,人家钟员外不但能把水关变成自有地,而且还能让整个州府不出一条船,黑白两面的实力显然都是过硬的。既然已经被钟员外这地头蛇含在了嘴里,掌柜们用屁股想也知道,想要全身而退是绝不可能了。眼下掌柜们只寄希望于钟员外能下口轻一点,给他们留半条活路就好。

    李掌柜听说钟员外真的要收粮,惊喜之余他问了一个最关心的话题:“不知钟员外打算出个什么加码?”

    顿时所有的掌柜们都朝李掌柜投去鄙视的目光,虽然他们也对这个问题极为关心,但是先问出了口,就等于是露怯,这对粮商们来说是更为不利的。

    鄙视完了李掌柜,他们眼冒精光地看向白十一。其他掌柜们当然也都关心着价格的问题,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

    “钟员外不为己甚。他听说有不少朋友受阻与东亭湖的新法度,有蚀本的风险。为解朋友之难,钟老爷决定以常平价收购诸位的粮食!”白十一大方地回答了李掌柜的问题。

    “钟老爷仁德!”“钟老板大方!”……一时间,对钟员外的歌功颂德之声响彻云霄。

    大方吗?怕是谈不上。常平米价大概是一石一两银,粮商们在江南的进价大致也是如此。粮商们把米从江南运来,费用可是高的吓人,以常平价出售,怕是要亏上一大笔的。

    不过钟员外算是仁德了,在完全掌握主动的情况下,还是给了粮商们常平收购价,粮商们对这个价格还算勉强可以接受,毕竟全赔和赔一部分选哪个,是个买卖人就算的清楚。

    说起来年前一个多月才是向南运粮的好时节,但粮商们今番南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过了年节之后,江南总督李善兴突然宣称粮商们哄抬粮价,盘剥百姓,为此决定开常平仓,以常平价发卖官粮。粮商们开始时心里都了开了花,你敢卖,我们还不敢买吗!

    一时间官府的粮基本都是被粮商们用各种渠道买走。

    粮商们本以为要不了多久就能把常平仓买空,可他们没想到的是,即便吃粮吃得资金链都断裂了,常平仓依旧源源不断地在往外发粮。即便江南今年大熟,常平仓里也不该有这么多的粮食啊,要知道江南每年可是要把大部分的粮食运到京城交纲粮的!

    即便再是疑惑不解,滞压的银子可不会理会粮商们的疑惑。为了把粮食换成银子,顺道给总督府致命一击,粮商们想到了贩粮南下的办法,毕竟运粮北上需要经由运河,太犯忌讳。

    这回被阻挡在关外的粮商们就是偷偷南下的一部分,眼下形势比人强,他们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钟员外的摆布。当然,北粮南运的计划也就这么破产了。

    这时,船头的徐善行看了张若水一眼,用手往岸边一指,张若水立刻会意.

    “常伯!请把船往岸边靠一靠,十四先生要上岸了!”

第九十四章:十九

    第二十节登门

    眼前的景物飞速掠过,速度太快,所以张若水什么也看不清。不过令张若水意外的是,他既没有感觉到扑面的风,也没在耳边听见呼啸的声音,除了腰被拎着有点难受,并没有任何的不适。

    在徐善行走了二十几步后,张若水渐渐地可以看清眼前的事物了,两旁的树木好像连成了一条线,不住地倒过去。张若水心中感慨,牛鼻子虽然脾气又臭又硬,其实还是有本事的。

    没一会,张若水在前方发现了一条白色身影,白影曲曲折折,像一条海蛇般在林间急速地游动着。看着离地一人高游弋的白影,张若水不需多想,就能确定那必是白十一无疑了。

    “不是人,你们俩个都不是人!”

    看到了白十一后,徐善行便没再刻意追赶,速度也稍稍慢了一些,始终保持着与白影间隔着一段距离。

    再行几步,一处偌大的庄园出现在张若水的视线里,此时一袭白衫的白十一正好整以暇地在庄园门外叉手而立,做了个恭候的姿态。

    徐善行见状只一步,便带着张若水也来到庄园门口。

    “白兄好本领!”刚被十四先生放下,张若水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整理,就对白十一拱手赞叹着。

    张若水是真心佩服白十一,他那一身近妖的本事张若水自认是怎么也学不来的。当然,张若水既是在赞扬白十一,其实也是在重铸着自家的心里防线。

    即便张若水本人再不想承认,可这个世界就是存在着很多让他无法理解和接受的人和事,这些人和事不但一点一点的展现在自己眼前,而且已经深刻的影响了自己的命运。

    所以张若水此时虽然心里骂着“妖孽”,但其实他已经再次准备好迎接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了。

    “哪里哪里,在下不过是有些雕虫小技,哪里比得上徐前辈咫尺天涯的大道高明,张兄见笑了!”白十一这时面色居然有些红润,态度也比在河岸上的时候又公瑾了三分。显然树林的一番追逐对他的消耗也不小。

    张若水见白十一更加谦卑,不由暗道,果然到了哪里都是实力为尊,你本领高强自然有人敬你怕你,而像自己这样没本事的就只有给人家喝彩的份了。

    白十一这时拱拱手,和声说道:“两位先生稍后,在下这就叫钟员外亲自迎接二位。”说着白十一走到庄园门口,在镶钉的大门上很有几分节奏地轻轻拍了三下,一个门子便应声而出。

    门子先是探头探脑地往外瞅瞅,等看清了来人立刻把门大开,对着白十一深施一礼,道:“原来是白先生回来了,老爷正等着您呢!”

    白十一伸手止住门子,然后回头看了徐善行和张若水一眼,对门子笑道:“去和你家老爷说,白某给他引来了两位贵客,叫他亲自出门来迎!”

    门子闻言往张若水这边迅速地瞟了一眼便躬身应诺,转身回去。

    不多时,一个身高体壮,虎背熊腰的中年大汉便大踏步地迎了出来,“贵客临门,钟某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大汉音如洪钟,笑容爽朗,一脸的连鬓短髭。张若水看大汉身着锦缎,手上满是金玉的佩饰,心道这必然就是白十一嘴里的钟员外无疑。

    几个人在白十一牵线搭桥下客套了一回,钟员外也不问徐张二人的来历,就把三个人热情地往正堂里边迎。

    走在灯火通明的院落里,张若水仿佛听见白十一跟钟员外说着“七郎可曾归来之类”的家常话,看来这两个确实交情甚笃,就不知道钟员外是花了多少钱才笼络了白十一这样的高人。

    进得厅堂,四个人分宾主落座之后,白十一先是和钟员外撤了几句家常,便把从水关外遇见徐善行和张若水,到树林里和徐善行那番追逐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和钟员外说了。白十一其间参了不少对徐善行的敬服赞叹。

    钟员外越听脸上越惊奇,等白十一讲完了钟员外赶忙笑着起身对徐十四先生深深施礼,只是张若水看钟员外的笑容里貌似透着几分古怪。

    张若水细想一想也就释然了,当时在水关外白十一眼看就要帮钟员外把买卖谈妥了,可突然出现的“徐十四”横插一杠,可不是搅了人家的生意吗。这还不算,如今又大晚上无缘无故的杀到人家府上,就是换作自己也一定不会跟徐善行善罢甘休吧。这钟员外现在还肯对徐善行摆着好脸色已经算是不错了。

    念及于此,张若水不由瞅了瞅徐善行,难道您真是为了抱打不平来的?

    十四先生老神在在的啜着茶汤,即便自认对徐善行的性子了若指掌,可此时张若水还真猜不透便宜师叔这回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此时几个人一时无话,白十一和钟员外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徐善行身上,显然他们也对徐善行的来意极为关心,可徐善行依旧我行我素地饮着茶,好像对场下一样的气氛一无所觉。

    白十一看了看钟员外,终于先开了口:“钟兄,小弟好歹也是七郎的师父,既然七郎已经回来了,他怎么也不出来见上一面,也好拜见徐先生和张先生两位高人啊?”

    白十一说完便直愣愣地盯着钟员外看,钟员外先是一愣,然后嘿嘿笑了笑:“是是,白老弟说得有理,我这就遣人去唤七郎!”

    “!怎么能让下人去唤,你自己儿子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下人怎么能把他唤得来,还是得你亲自去唤才行!”白十一有些面带不悦,仍是盯着钟员外看个不停,那样子给人的感觉好像只要钟员外说个不字,他白十一就要立刻翻脸一样。

    “白先生说的是,白先生说的是,”钟员外这次回的痛快,并把脑袋像洗衣的棒槌一样不住地点着,“我这就亲去,这就亲去!”

    张若水不由好笑,钟员外这个地主老财明明算是白十一的老板,可人家脸色一变,他反倒要看人家的脸色行事,看来有的时候钱并不是万能的。想要任何时候都挺着腰说话,还是得有自家的实力做后盾才行。

第九十五章:二十

    第十九节追逐

    张若水招呼着常伯马上靠岸,他可不想让徐善行“飞”到岸上,那种“超人”的行为不符合张若水对物质世界的认知,哪怕已经见识过了,他也不愿承认有超人的存在,至少现在不愿。

    常伯慢悠悠地把船靠到了岸边,搭好了踏板,徐善行和张若水依次下船。因为预感到这次下船了就未必会再登上这条小船了,张若水临下船时是硬塞了一把碎银子在常伯怀里。常伯起初不肯收,雇船的钱张若水早就付过了,老实巴交的常伯哪里敢额外受赏呢。直到张若水说了句:“您看我的命值不值这些钱?”常伯才勉强收下银子。常伯可是实打实地救国张若水两次呢。

    张若水后脚刚一着地,就听见徐善行扯着脖子叫道:“我去!”这一嗓子没把张若水惊得栽回水里。喂喂,就是要找茬也得先礼后兵啊,怎么能上来就骂街呢!

    “老夫也要随你去拜访那位钟员外!”徐善行笑眯眯地冲岸上的白衣青年说道。

    自打跟着徐善行北上,张若水就对徐善行天生就会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体质大感头痛,要是张若水自己出行的话,绝对会把自己包装成最不起眼的路人甲。

    果不其然,当下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突然出现的徐善行身上。张若水不安地扭扭身子,然后慢慢挪到徐善行高大的身影后面,有什么好事祸事,个高的顶着吧。

    张若水虽然藏起了身影,但还是暗暗地观察着场中所有人的反应,尤其是那个白衣青年的反应,因为那个白衣青年给他的感觉很阴沉,甚至是很危险。

    白衣青年此时本就苍白的脸色好像瞬间又白下去三分,

    他呼吸一滞,但马上又调整过来。白衣青年舍了水关外的众位掌柜,大跨步地朝徐善行和张若水这边走来。

    “晚辈白十一拜见前辈,不知前辈尊姓大名?”白衣青年在徐善行几步外停下脚步,面带笑容,做着自我介绍。

    “老夫徐十四。”徐善行的语气虽然不咸不淡,但还是虚虚地还了半礼。有道是礼多人不怪,即便倨傲如十四先生,也不好在人家主动见礼后还拿着大,对人带搭不理。

    张若水此时看清了白十一的面貌,嫉妒又生,这白十一好生俊美,简直可以用俊俏来形容,如果不是他的脸色和嗓音都过于阴柔,一般人很难不对他这样漂亮的人心生好感。

    突然,张若水全身的寒毛竖了起来,因为白十一这时也在打量他。只是与白十一对视了不到一瞬,张若水就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上了一个世纪还久。这种冰冷危险的感觉让张若水全身的肌肉都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老夫的小书童”,仿佛注意到了白十一对张若水的兴趣,徐善行回头极快地瞥了张若水一眼,“他叫,嗯,张十五。”

    即使察觉到了徐善行话里的揶揄,张若水这会儿也没心情和十四先生斗嘴了。托徐善行的福,张若水现在感觉到身上的压力在徐善行张口的一瞬间就消失了,此时他正暗自大口大口地呼吸。等老子发迹了,早晚把你们这帮自命不凡的修行者一个一个的扔到东亭湖里喂王八。

    “见过张兄!”白十一笑得和煦。

    张若水不情愿地还过一礼,但嘴唇抖了一抖,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一番虚礼之后,徐善行终于不再装模做样,不等白十一再次开口,他抢先道:“听闻钟员外热情好客,徐某有心拜会,不知足下可愿代为引荐?”

    徐善行说得客气,但他的脸上可一点求人的样子都没有,好像明知对方不会拒绝自己一样。

    果然,白十一连犹豫都没有,立刻喜上眉梢地道:“求之不得!晚辈正要前往钟兄府上秉烛夜谈,前辈若肯赏光,何不与晚辈同往?”

    “好!”

    白十一见徐十四应地爽利,也就再不多话,当先转头离去,算是引路。徐善行也收了笑容,隔着几步,不疾不徐地跟在了白十一后面。

    张若水朝关外被晾在一边的掌柜们望了望,也就不再理会一脸茫然的粮商和关丁们。挥手和常伯与阿秀告了别,张若水便小跑着往离去二人的方向追去。

    当气喘吁吁的张若水终于追上了徐善行的时候,走在前边十来步远的白十一突然转身回头,冲着张若水“嫣然一笑”。

    狐狸精!啊呸!张若水想不明白一个男人为什么会有这般笑容。

    徐善行若有所悟,他突然扯住张若水腰间的布带,一翻手拧了一个花,然后冲着白十一微一点头。

    白十一会意,转回身,笑容渐渐收敛,脸上的表情也慢慢阴冷起来,随之嘴角又扬起了夹杂着轻蔑的笑容。

    张若水这时被徐善行提在半空,十分难受,正要抗议,他余光忽然注意到前面白十一忽然站得笔直,然后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前扑倒。眼看前边的人就要摔个嘴啃泥的时候,白十一突然停止了扑倒的趋势,而他的脸离着地面此时还不足半尺。

    张若水这时很怕白十一再次回头,并跟他说一个关于角度的笑话。

    “噗!”

    一大片泥土猛然从白十一脚下腾起,立刻遮蔽了张若水的视野,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白十一已经从视野里消失了!

    悬空的张若水没把下巴惊得掉在地上,使劲摇头,再往前看,确实没有了。除了地上那两个紧挨着的土坑,哪里还有白十一的踪影?

    就在张若水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时候,就听见徐善行一声冷笑,张若水随后就觉得自己也动了起来。

    徐善行提着张若水,既没有在天上飞,也没在地上跑,而是像是在郊游似的,闲庭信步,缓缓前行。如果张若水能够看到徐善行脸上的表情的话,就会发现十四先生此时显然并不轻松,甚至还少有的露出了一丝凝重之色。

    后来有樵夫途径此处,发现了一连串奇怪的脚印,这些脚印都有尺许深,更不可思议的是,每一个脚印之间的距离足有百来步。所以樵夫从此以后逢人就说他撞上了夜叉老爷巡山了!

第九十六章:吃酒

    第二十二节吃酒

    就在湖心亭里的三个人一时无话的尬尴时刻,张若水忽见甬道那头,一个高大的汉子领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孩走了过来。

    张若水当先站起身来迎接主人家,不过不论徐善行还是白十一此时好像都没有这个意思。徐善行吃着酒菜,仿佛什么也没看见,白十一则把目光一个劲地朝钟员外身后的小孩投去,脸上的表情也明显放松了许多。

    更让张若水觉得无地自容的是,来的一大一小仿佛把自己当成了空气,连个招呼也没跟他打。钟员外径自来到亭子门口的位置坐下,而跟着他来的男孩则在钟员外身后叉手而立。

    “哪来这么多的苍蝇!”张若水徒劳地把手臂在空中挥舞了两下,然后脸色通红的坐回位子。不气不气,我若气死谁如意……操他妈的,这俩傻逼,就得让十四先生好好收拾收拾才行!

    “十四先生久候了,这便是小儿七郎!”钟员外甫一落座,便冲徐善行抱拳笑道,说着钟员外一回首,“还不见过十四先生?”

    张若水即便胸中烈火熊熊,但尚没昏了头脑,这钟员外一张口,张若水就从他的话里感到了异样。虽然徐善行托名徐十四,但依照大兴的习俗,不熟的人之间往往都是只呼姓,不呼名的,除非两人关系较好,或者是根本就是关系差到了极点。眼下钟员外直呼“徐十四”的名字,也不知道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此时徐善行仍是在大刺刺地饮酒用菜,极是旁若无人的样子连张若水都有些看不下去,您是来找茬的还是来蹭饭的,倒是说两句话啊!

    被叫做七郎的小男孩这时脸色十分阴翳,当他微微低头冲徐善行施礼的时候,张若水甚至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寒芒。

    可能是被徐善行的倨傲惹得恼了,钟员外脸上的笑意敛去,话也直接了许多,“十四先生,您真是那个十四先生吗?”

    徐善行这回终于抬了下眼皮,他撂下酒杯,阴阳怪气地道:“什么那个这个的,天下间排行十四的很多吗?”

    钟员外的脸腾得一下就涨红了,他大嘴一张,眼看就要吼起来,这时坐在一旁的白十一突然给了他一个凌厉的眼神。钟员外立刻闭上了嘴巴,干咽了一大口风,看样子是差点没背过气。

    哼唧了两下,钟员外身子前倾,眯缝着大眼一字一顿地问道:“那十四先生您又是为何而来?”

    张若水这时候哪还有心思吃喝,这个问题,如果徐善行的回答不能让这位钟员外满意,这条大汉十有**就得和十四先生干一场!念及于此,张若水已经开始拿眼角迅速地搜索开了逃跑路线,不看还好,越看张若水心里越凉。眼下四处是水,而自己偏偏又是个旱鸭子,唯一的逃生路线就是那条狭窄的甬道,可钟员外就堵在甬道出口,要不要拿怀里剩下的金银跟钟员外买条出路?

    没等张若水把他的买路计划付诸实践,徐善行再灌了一口酒便道:“为何?还不是为了我家的老九吗!”说罢徐善行舒舒服服地往身后的交椅一靠,拎着酒壶一边灌,一边斜眼瞅着钟员外。

    此时不单是钟员外,就是他身后的小孩还有陪坐的白十一也同时抽了一口冷气。

    “啪!”

    钟员外菠萝大的拳头猛地往石质的桌案上一砸,整个人也随之弹起,眼看就要发飙。这时白十一却伸手止住了钟员外的动作。

    “那在下敢问十四先生,您这次来是代表谁呢?”白十一说着又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凑到嘴边,没喝,举着酒杯定定地等着徐善行的答复。

    “代表谁?哈哈,我代表我自己就足够了,还需代表谁来?”徐善行把头一扬,身后的椅背也顺势倒去,好像要把十四先生摔到地上。

    “哎,这酒虽是佳酿,喝多了却伤身体。”白十一摇头晃脑叹息一阵,然后随意地把手中酒杯往脑后一抛,小巧的酒杯“不懂”一声坠入湖水,把张若水的心脏也惊得一阵乱颤。

    摔杯为号!

    “呼!”

    一阵狂风,刮得人脸生疼,张若水立刻觉得身前少了什么,而眼前又多出了什么。

    一块硕大的黑影带着劲风在张若水面前翻飞不止,直奔十四先生,张若水连忙抱头蹲地,他可看清楚了,那黑影不就是方才还老老实实地躺在面前的石桌吗!

    没等石桌砸到徐善行,钟员外脚下发力,带起一阵流火。躬身弯腰,钟员外藏在石桌的阴影后面,挺着铁拳迅然向前轰去。钟员外沙包样的拳头此时宛如钢铁铸成,漆黑闪亮,这个招式张若水不由觉得在哪里见过?

    钟员外一冲之下速度竟比石桌先到,“轰”的一声巨响,石桌被钟员外像豆腐一样一拳捣碎,碎石四处飞溅。幸好张若水见势不妙早早趴下,否则定要被碎石所伤不可。

    钟员外轰碎石桌,去势不减,铁拳眼看就要捣在徐善行的胸口,拳风把十四先生胸前的衣襟鼓得猎猎作响。

    徐善行此时仍坐在交椅上,身都没起。突然徐善行连人带交椅瞬间向后横移,钟员外的雷霆一击就此打空。没等钟员外收势变招,徐善行一把抓住钟员外的铁拳,就向怀里一带。

    钟员外见状立马出另一只手,仍是一拳,虽然不及方才那拳的威势,但依然极为迅猛。没等钟员外这拳到位,徐善行终于还击。

    徐善行又把钟员外往怀里带了几分,然后猛然也是一拳,正中钟员外的腰眼上!这拳极快,快到场下所有的人都未看清,这拳极猛,之间钟员外整个身体瞬间从中间弯折了九十度!

    等徐善行再次好整以暇地歪歪倚在交椅上的时候,钟员外已经化作了湖里那团汹涌的水花。

    钟员外刚一落水,一道小小的白影就在张若水的眼前,贴着地面蹿到了徐善行的身前,一道寒光一闪而过,与之而来的,是一声尖唳的剑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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