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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全文阅读

作者:风吹小白菜     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txt下载     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2章 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遇见你

    老君山,石亭。

    裴初初抱着小包袱,匆匆跑进亭子,脆声道:“四殿下,好多好多的士兵冲上了老君山!臣女听您的吩咐,已经带着大家提前收拾东西逃出来啦!”

    她身后,是无数抱着孩子、背着行囊的老幼妇孺。

    更远处的山头,山匪们搭建的寨子冒出滚滚浓烟,殷家的旗帜插在了山寨最高处。

    洛阳的世家官员们带领士兵,一边高呼着庆祝胜利,一边兴奋地搜刮寨子里值钱的东西。

    萧随捻着佛珠低垂长睫,始终专注地盯着棋盘。

    棋盘上局势凶险,黑色蛟龙落入白子的圈套,无力地蜷缩在西南角,仿佛即将被斩杀殆尽。

    裴初初看了眼棋盘:“四殿下,咱们是不是输了?”

    连老窝都被端了,岂不是输了?

    “输?”萧随扯唇轻笑,“本王的第一战,怎么可能输?”

    指尖拣起一枚棋子。

    他将棋子稳稳放在北边角落。

    原本散落在北部的零星白棋,突然连接成一条纵横的蛟龙,以蛮横而一往无前的姿态,深深扎进了黑子的腹部!

    北边天际,骤然传来一声尖锐高昂的呼啸。

    阿弱手搭凉棚望去,阴沉沉的天空绽开了一朵淡金火花。

    他惊叹:“好漂亮……”

    萧随起身,牵住他的小手:“走吧。”

    阿弱不解:“阿叔,咱们走到哪里去?是去找爹爹吗?”

    “去洛阳城。”

    萧随轻描淡写。

    沈议潮趁着三方势力战场混战,派了一支两万人的军队绕到后方偷袭老君山。

    却不知道,他也派了十苦十言他们,带领军队偷袭洛阳。

    金火花信号的出现,代表他们已经成功掌控了洛阳。

    殷斯年和沈议潮想要老君山,给他们就是。

    反正几个山头也不值钱。

    而他想要的,可是洛阳城。

    萧随扬起淡色的薄唇。

    山风吹拂着他腕间的黑檀佛珠,显出几分变不惊的从容。

    ……

    哨楼废墟边。

    寒烟凉摇摇欲坠,双眼猩红。

    她仍旧记得和沈议潮相遇的那一年。

    锦官城的早春透着清寒,她倚在朱楼绮窗旁,看见了对面楼阁的少年。

    少年白衣胜雪唇红齿白,听说是从大雍来的贵族公子,博古通今惊才绝艳,小小年纪就已经名门长安。

    她见他一本正经,于是故意逗他:“小郎君,来玩儿呀……”

    少年并不搭理她,高冷地垂下眼睫吃茶。

    耳廓却不自觉地泛红充血,显然是在偷偷地害羞。

    当时她想,这小郎君真可爱呀……

    皮肉被刺穿的疼痛,将寒烟凉从记忆里拉了回来。

    血液大片大片地在衣裙上晕染开。

    她唇色苍白,盯着面前深情款款的男人,拼着最后一口气,哑声道:“沈议潮,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遇见你……”

    沈议潮面带微笑。

    他伸手,温柔地轻抚美人的面颊:“我这辈子最美好的事,就是遇到烟烟。这样的美好,我还想一直拥有下去。”

    寒烟凉再也撑不住。

    失血的晕眩和疼痛激烈交错,眼前的男人逐渐模糊扭曲。

    她无力地往地面坠落。

    沈议潮稳稳地接住了她。

    他低头,爱怜地吻了吻她的眉心。

    他抱起寒烟凉登上马车:“回洛阳城。”

    马车刚走出两丈远,太守府的管家策马而来,着急地高声喊道:“沈大人,洛阳出事了!”

    他满身是血地滚下马鞍,哭诉道:“雍王派人偷袭洛阳,如今朝廷已经掌控了太守府和四大城门!小人拼死才逃出来报信,沈大人,不知太守大人在哪里?可万万不能回城送死呀!”

    马车竹帘高高卷起。

    端坐在车中的郎君,清隽的面容隐在昏暗里。

    抱着美人的双手慢慢收紧,唇角下压出戾气的弧度。

    枉他算天算地,却还是被萧道衍摆了一道。

    他们竟然夺取了洛阳!

    这是谁想出的计策?!

    他阿兄哪怕在战场上也仍旧光明磊落,殷朝宗区区胡姬之子绝没有这种心机,萧道衍喜好在战场上解决敌人,偷袭洛阳绝不是他的作风。

    萧道衍背后,与他对弈之人,究竟是谁?!

    沈议潮勉强按捺住暴怒,冷冷下令:“退居老君山。”

    ……

    东边树林。

    南宝衣登上马车的时候,殷穗怀抱宝剑,紧张地坐在角落。

    见她平安回来,殷穗松了口气,连忙问道:“娇娇,战场上形势如何?大表哥他们可还好?寒姑娘呢?寒姑娘为何没与你一起回来?”

    南宝衣拿起水囊,狠狠灌了几大口水。

    她擦了擦嘴角,小脸凝重地摇头:“情形不是很乐观……至于寒老板,她应该很快就会与咱们汇合。”

    殷穗见拿手帕给她擦了擦嘴角水渍。

    然而两人在马车上等了很久,却没有等到寒烟凉回来。

    殷穗不安道:“娇娇,寒姑娘不会出事了吧?”

    南宝衣盯着窗外。

    眼睛都要盯得干涩了,却仍旧不见对方的身影。

    她起身钻出马车:“我去看看!”

    “娇娇!”

    殷穗没能拉住她。

    她左思右想,只得抱着宝剑战战兢兢地跟上。

    两人来到哨楼,临时搭建的高楼化作废墟,四周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殷穗茫然四顾:“寒老板呢?”

    南宝衣敏锐地发现了地面那一滩血渍。

    她单膝蹲地,目光追着血渍消失的地方,注意到那里出现了两排马车轮印子,印子直通遥远的老君山。

    她锁眉:“恐怕出事了。”

    殷穗小脸苍白:“这可如何是好?”

    南宝衣起身:“老君山已经是殷太守的地盘,咱们两个去救人只会白白送死。为今之计,得先找到二哥哥他们。”

    ……

    四周一片漆黑,寂静的像是深海底。

    萧弈独自站在亘古的黑暗里。

    他记得策马驶进一线天时,两侧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他仰起头,山壁上万佛崩塌,无数巨石朝他和他的军队坠落。

    不过短短一瞬间,他的军队被砸得血肉模糊。

    温热的鲜血溅到他的脸上,士兵们临死前的惨叫令人心颤。

    他沉默着,无端想起前世的一些片段。

    还有一章还在写

第242章 他的小娇娘,还在等他回家

    前世在洛阳城,他曾下令炸毁所有佛像和寺庙,那些无家可归的僧侣骂他是祸星降世,也有信仰坚定的僧侣选择以身殉道,和寺庙一起化作尘埃。

    那时,他嘲笑他们愚昧。

    可是如今,他和他的兵马被坍塌的佛像所摧毁,像是神明对他当初一意孤行践踏生灵的惩罚。

    萧弈面无表情,伸手触摸,摸到的只是虚无。

    他慢慢垂下手。

    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死亡。

    亘古的寂静中,一丝清凉的风突然迎面而来。

    前方传来絮语声。

    萧弈抬起眼睫,四周浮动着画面。

    他看见渭水河畔,白衣猎猎的皇太子手持宝剑自刎而亡,他的头颅被带回长安,被当做罪人悬挂在高高的城楼上。

    他看见唯一的妹妹萧青阳,与南承易在佛像前相拥着许下来生的承诺,葬身在连绵火海之中。

    他看见温知凝和萧子重坠下高高的烽火台,如此凄美苍凉,像是黄昏时的落花瓣。

    他看见疼爱他的两位长辈——长公主和镇国公,双双死在了大喜的婚宴上……

    他回到长安才不过两年。

    可他在意的人,却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了他。

    怎么会这样呢?

    他突然想起前世,在平等寺外遇见的一位西域高僧。

    他向高僧请教佛法,请教人是否有转世或者来生。

    那高僧双掌合十,含笑告诉他,南家的小娘子来世自有缘法,可他自己就未必了。

    佛修来世。

    沾染了太多血腥和杀戮,来世怎么可能得到福报?

    战场修罗,天煞孤星。

    八个字的批语,如惊雷般炸响在萧弈的耳畔。

    黑暗中,萧弈脸上毫无血色。

    前世他未曾在意高僧的话。

    可如今想来,南娇娇在矿场受了伤,大夫说她再也无法怀上子嗣,那也就意味着他自己再也不会有后嗣。

    因果报应。

    难道南娇娇所承受的痛苦,全是他造出来的孽果?

    四周的画面纷纷散去。

    正前方,水波翻涌,珊瑚血红。

    男人闭着眼浸泡在水底,四肢锁着牢固的沉黑铁链,海藻般的漆黑长发在水中延展漂浮,单薄的中衣只堪堪遮住重点,肌肉上遍布着触目惊心的伤疤。

    哪怕生死不明,那张俊美昳丽的面容也仍旧呈现出浓烈的狠戾,斜飞入鬓的丹凤眼像是困在宝匣里的刀,看起来漂亮而锋利。

    四面八方探出无数利刃,利刃直指水底的男人,仿佛只要他稍微有所动作,就会遭受酷刑。

    萧弈怔怔的。

    这个男人……

    是他吗?

    是他屠戮生灵的下场?

    他想伸手触摸,可是画面一瞬间悄然消散。

    永恒的黑暗又笼罩了他。

    萧弈垂下眼睫。

    如果将来,他会被困在水下的囚笼里,那么南娇娇怎么办?

    小姑娘娇气又蠢笨,听他的话跑去效忠沈姜,如果没有他在背后撑着,她会被沈姜吃得死死。

    甚至,连她在意的南家也会被沈姜玩弄利用。

    说好了要一辈子保护她的。

    南娇娇不能没有他……

    哪怕与天斗,他也不能落得那种下场!

    一股奇异的力量,悄然延伸到男人的四肢百骸。

    阴云密布。

    雨珠穿透岩石间隙,砸落在男人伤痕累累的面庞上。

    萧弈躺在巨石底下,右手无意识地朝四周摸索——直到摸到他熟悉的陌刀。

    他慢慢睁开眼。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却发现动弹不得。

    四面八方传来血腥味儿。

    他缓缓偏过头。

    盔甲破碎,勇猛的军队化作一团团模糊的血肉。

    他看着,薄唇苍白。

    如果不曾记起前世也就罢了,可他全部想起来了,那些死于他刀下的亡魂也曾如此凄惨,无数良田被毁,整座大地满目疮痍。

    那是他的错。

    那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惨剧,哪怕从头开始,也仍旧抹不掉他造下的孽果。

    天道给了他重头来过的机会,却也要在这一世狠狠地惩罚他,用阴谋诡计夺走他的家人,用战争屠杀他的士兵们的性命,用南娇娇的九死一生来叫他品尝孤家寡人的滋味儿……

    南娇娇总叫他积攒福报,是不是因为她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

    可他仍旧不服输。

    兄弟手足的大仇还没有报,那个心狠的女人依旧稳稳坐在九重宫阙之上,皇兄的孩子还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庶子。

    他的小娇娘,还在等他回家。

    漆黑的瞳孔化作血红。

    五指逐渐握紧陌刀。

    下一刻,男人发出咆哮——

    悬崖上。

    清风过境,雨珠簌簌。

    眉心一点朱砂痣的道士,穿一袭天青色道袍,骑青牛,无聊地把玩牡丹花。

    他听着石堆底下传来的咆哮,莞尔:“和尚,你的幻术究竟有没有用?不是说能让人看见将来嘛,他看见了,理应畏惧才是,怎么还是如此倔强?”

    轮廓深邃的西域高僧,一手撑伞,安静地站在雨中。

    他念了声“阿弥陀佛”,沉声道:“萧施主杀心太重,不该叫他记起前世的。他献祭了帝位,这辈子已无紫微帝星的庇佑,前世那些死在他刀下的亡魂,铸就了他今生的心魔,他的将来,会很艰难。”

    一品红挑了挑眉,喟叹:“本想借着这一手,叫他明白当皇帝被紫微帝星庇佑的好处,杀了小师妹斩断因果,从今往后安安心心一统诸国君临天下,可他的反应,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不等他再说什么,石头堆轰隆作响。

    九尺陌刀犹如开天辟地的斧头,猛然斩开了巨石!

    已是初夏。

    乌云里电闪雷鸣。

    男人盔甲破碎浑身是血,长发在倾盆大雨中嚣张地无风自舞,充血的丹凤眼透着浓烈杀意。

    他透过雨幕,望向阴沉沉的天空,姿态嚣张而霸道。

    九尺陌刀直指天穹。

    仿佛是在以血肉之躯,挑衅神明。

    “疯了。”

    一品红摇摇头。

    萧弈的目光落在山壁尽头。

    那里矗立着一尊完好的大佛,还没有被炸药毁掉。

    大佛宝相庄严,含笑注视着他。

    他暴怒:“你在看什么?”

    对方并不回答他。

    南宝衣和殷穗终于赶到。

    远远的,南宝衣看见了萧弈。

    男人张狂而又陌生,仿佛前世那个求遍神佛、绝望愤怒的人从地狱爬出来,又回到了人间。

    她心脏剧烈一跳。

    她不顾一切地跳下马车,飞快爬上废墟石堆:“二哥哥!”

    ,

第242章 被恶人喜欢,是什么滋味儿?

    细弱的声音,在铺天盖地的雨声里是那么渺小。

    她不顾袍裾被石头勾破,也不顾被绊倒时掌心和膝盖磨破出血,着急地穿过废墟,去追寻那一道满身染血的人影。

    萧弈只遥遥盯着那尊大佛。

    大佛在雨幕里微笑,像是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这样的笑容激怒了他。

    他纵身跃出,携着一往无前的磅礴气势,袭向那尊大佛!

    九尺陌刀,深深插进高达百尺的佛像!

    男人愤怒的声音响彻天地,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仇恨:“你们不肯救她,你们凭什么受凡人祭拜?!”

    雷声轰隆。

    巨大的裂缝出现在佛像的头顶,顷刻间往下蔓延,不过瞬息之间,微笑的石像崩塌成无数碎石块,轰隆隆砸向地面。

    南宝衣声嘶力竭:“二哥哥!”

    他们来洛阳,是为了掌控这座城池。

    而不是毁了这里,而不是叫僧侣和百姓憎恨!

    她一声一声地喊,萧弈若有所感般回眸。

    雨幕里的少女,娇美如芙蓉花,扶着擦破血的双膝,正仰头望向他,而她的小脸上满是水珠,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她的眼泪。

    他迟疑着,瞳孔仍旧血红。

    南宝衣抬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努力朝他挤出一个笑容,丹凤眼藏满了深情,声音哽咽而沙哑:“二哥哥,我在这里……”

    她还在这里。

    她没有像前世那样死亡。

    并且,还打算用余生来守护这个爱她如命的男人。

    山体崩塌,一块碎石凌空向她砸来。

    萧弈本能地身形一动,顷刻间出现在她面前,把她紧紧拥入怀中。

    碎石重重砸在他的后背上,他发出一声闷哼。

    “二哥哥……”

    南宝衣仰起头,小手抚上男人苍白的面颊,凝视着他猩红的瞳孔,眼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曾在梦境中,看到过他前世为她痴狂的模样。

    原来,她在梦境中所感受到的痛苦,不及现实万分之一。

    她心如刀割。

    萧弈的感官像是变得迟钝,他盯着少女落泪的小脸,想抬袖为她擦拭,在看见自己袖口沾染的血渍之后,又慢慢垂下手。

    他突然退后两步。

    他凝视着少女,眼中满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犹豫。

    天煞孤星。

    他的靠近,会不会再度给她带来灾厄?

    他仍旧记得知道不能怀有子嗣之后,小姑娘是多么的伤心。

    这一次,他的靠近,会不会令她更加痛苦?

    只一个眼神,南宝衣就明白了他所有的想法。

    “二哥哥……”

    她哽咽。

    萧弈一步步后退,她一步步靠近,步履沉稳而坚定——

    直到终于抱住这个第一次退缩的男人。

    萧弈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我身上,有血,脏……”

    南宝衣抱着他的腰。

    小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她揉了把婆娑泪眼:“不脏。”

    萧弈弯了弯唇。

    眼中的猩红逐渐褪去。

    他抬头,入目所及是废墟和模糊血肉。

    英俊的面庞上笼罩了一层阴霾,他轻声:“你总希望我积攒福报,少发动战争。这一次,我是不是又叫你失望了?”

    南宝衣摇摇头。

    她含着泪,柔声:“我知道想缔造一个天下一统的盛世有多难,伤亡和战争是不可避免的,而我们要做的,是把伤亡降到最低。二哥哥身先士卒,没有滥杀无辜,已经做得很好了。”

    天空阴沉,雨幕潇潇。

    少女弯起亮晶晶的丹凤眼:“二哥哥会有福报的!”

    她说的那么坚定,仿佛亲眼看见过他锦绣的未来。

    哪怕明知是安慰,萧弈也觉得温暖。

    他亲了亲南宝衣的眉心:“被恶人喜欢,是什么滋味儿?”

    南宝衣想了想,认真道:“未曾被恶人喜欢过,因此回答不出二哥哥的问题。但是,曾被大雍的二皇子深爱,那滋味儿,妙不可言,食髓知味。”

    萧弈眼尾泛了红。

    他单膝跪地,撩开南宝衣的袍裾,卷起她的裤管,从怀里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认真地给她包扎好受伤的膝盖。

    南宝衣好笑,想拽他起来:“一点子擦伤而已,有什么可包扎的?二哥哥的伤才要紧,你不要管我……”

    萧弈不肯。

    他系好手帕,道:“你这处膝盖受过伤,要仔细照顾才好。待会儿我背你下去。”

    南宝衣微怔。

    鼻尖不自觉地涌上酸意。

    她都忘了她膝盖受过伤,可是二哥哥却替她记得……

    看似狠戾的男人,竟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南宝衣心中柔软,撒娇般张开手臂:“那你背我。”

    萧弈弯着唇,果然把她背了起来。

    初夏的第一场雨,还在淅淅沥沥。

    两人下了石堆废墟,活着的士兵们正井然有序地合作搬开石头,寻找侥幸生还的人。

    殷穗浑身湿透,哭着跪在废墟边,拼命用双手刨开碎石。

    “呜呜呜大表哥……”

    她哽咽地呼唤,哪怕纤纤十指被磨得指甲破碎鲜血淋漓,也仍旧不肯放弃。

    南宝衣环顾四周,担架上躺了不少伤兵,都是从废墟底下挖出来的。

    南边儿又有侥幸生还的人被挖了出来,引起一阵激动地呼喊。

    她看着那人,丹凤眼里生出光芒:“穗穗快别挖了!”

    殷穗沉浸在悲伤绝望的情绪里,压根儿听不见她的劝说。

    那边,殷朝宗黑衣染血,脸色有些苍白。

    好在没受什么重伤。

    他拂开上前搀扶的心腹,遥遥望向殷穗。

    视线落在她鲜血淋漓的指尖上,微不可察地掠过心疼。

    他锁着眉,一瘸一拐地走到殷穗身后。

    他单膝蹲下,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别挖了……”

    殷穗怔怔转头。

    在看见来人是谁之后,她的瞳孔因为喜悦而放大。

    “大表哥!”

    少女呜咽着扑进男人怀里。

    嚎啕大哭时,她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行为太过太唐突于礼不合。

    她连忙羞赧地站起身,垂着头福了一礼:“大表哥……”

    殷朝宗沉默着,捧起她的双手。

    殷家给予了她多年的苦难,可那些苦难没有摧垮少女的天真和脊梁,更没有伤害她爱人的能力。

    他低头,深情地吻了吻她的双手。

    他认真道:“羞辱你的那两个畜生,已经死在我的刀下。往后余生,我来保护你,我来保护洛阳城曾像你我一样的弱者。”

第242章 沈家族谱将永远不会刻上他的名字

    暮雨潇潇。

    殷朝宗低头亲吻少女。

    像是当着无数亡魂的面,立下了庄重的誓言。

    初夏的雨,渐渐停歇。

    云层散去,黄昏的夕光穿透万里而来,温柔地落在战场上。

    南宝衣面露欣慰。

    殷太守退居老君山,凭借萧随的智谋,肯定已经谋取了洛阳城。

    失去城池和封地的殷太守,只是个穷途末路的丧家之犬。

    殷朝宗,这忍辱负重多年的殷家庶长子,终于即将成长为这块土地新的保护人。

    她仰起头望向萧弈,笑容灿烂:“二哥哥!”

    萧弈拿帕子给她擦去脸蛋上的灰土,眼底尽是怜惜。

    又有一部分幸运生还的士兵被救了出来。

    南宝衣在姜岁寒身边耳濡目染也算懂点医术,张罗着给军医打下手。

    她提着药箱走到一块巨石后面,看见身穿盔甲的将军,抱着刀靠坐在石头的阴影处。

    左眼下的刀疤呈现出狰狞色泽,他闭着眼,右边手臂轻轻搭在脸上,令人看不清楚他的情绪。

    南宝衣在他身边蹲下。

    她解开他的铠甲。

    沈议绝的左臂被石头砸伤了,剥开中衣,几乎整条手臂都血肉模糊。

    她看了眼他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于是小心翼翼地取过他怀里的长刀,仔细为他清理左臂的伤口。

    清理到一半的时候,心腹过来禀报:“将军,人员已经清点完毕。死在一线天的士兵共有五百多人,侥幸生还的共有三十余人,其中两人生死未卜,十五人伤势过重将来恐怕无法继续参军。”

    沈议绝沉默着,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南宝衣拿着镊子,把他血肉里的石子碎屑夹出来,小声道:“这样阴毒的计谋,也只有沈议潮才想得出来。现在寒老板也被他挟持带走,生死不明……即使他做到这个份上,你也仍旧想保下他吗?”

    沈议绝仍旧闭着眼。

    这铁血强悍的将军,终究只是血肉之躯,皮肉被镊子剥开的疼痛,令他冷汗直流,整个人绷紧如弓弦。

    南宝衣小心翼翼地取出最后一颗碎石子。

    她放下镊子,又清理了一遍他的手臂,才敷药包扎。

    她抱着药箱站起身:“我医术不精,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你的伤口。等回到洛阳城,你还得请大夫重新处理一遍。”

    她转身走开。

    沈议绝慢慢睁开眼。

    雨已经停了。

    夕光落在面颊上,暖融融的。

    他垂下眼帘。

    腿边是一滩雨水,鲜红的液体从石头堆里汨汨流淌出来,汇入了小小的水潭。

    沈议绝双眉紧锁。

    他伸手,从水潭里掬起一捧水。

    淡红色的液体,散发出铁锈味儿。

    这是他手底下那些士兵们的鲜血。

    曾与他一起长大,曾与他日夜操练,曾与他同生共死。

    可如今,他们没能杀敌卫国马革裹尸,却反倒死在了他的兄弟手上。

    可他们家中也有兄弟啊!

    他们的兄弟正盼望他们顺利拿下洛阳城,带着洛阳的龙须糕和石榴果返回长安,与他们阖家团圆庆祝胜利。

    向来心性坚韧的铁血将军,面对掌心的那一捧冰冷血水,突然落下泪。

    他哽咽着,声音染上了从未有过的沉重:“南司徒。”

    南宝衣驻足回眸。

    沈议绝一字一顿:“几位钦差之中,你的官位最高。如何处置背叛之人,由你说了算。”

    南宝衣抱着药箱的手微微收紧,她试探:“当真?”

    “绝不干涉。”

    南宝衣轻轻笑了笑。

    她转头望向老君山,山脉巍峨秀美。

    那里藏着她恨之入骨的叛徒。

    笑容渐渐敛去。

    她沉声:“沈议潮勾结叛臣殷斯年,谋害朝廷军队,罪无可赦。本官代朝廷下旨,着褫夺沈议潮官位,悬赏万两黄金取他头颅!”

    命令被传递下去。

    南宝衣很清楚,很快,洛阳城和附近城池就会贴满缉拿沈议潮的告示。

    沈议绝撑着长刀站起身:“沈议潮背叛宗族,从今往后沈家再无他立足之地,沈家族谱将永远不会刻上他的名字。”

    南宝衣瞳孔微微缩小。

    逐出沈家!

    她知道大雍贵族有家族群居的传统,生在有名望的世家里,从小就可以享受到很好的教育,长大了也能被家族长辈带进官场结交名流,甚至轻而易举就能被举荐为官。

    哪怕出了事,也会被家族所庇佑。

    名门沈家,一向是沈议潮多年来骄傲的资本。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将失去家族的庇佑。

    没有了家族做靠山,昔日骄傲的沈小郎君,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沈议潮,这辈子恐怕完了。

    南宝衣复杂地望向老君山。

    ……

    此时,山上大寨。

    堂屋破旧。

    殷斯年灰头土脸地坐在桌边。

    他取下戴着的头盔,被压了太久的发髻显得凌乱低矮,格外难看。

    他红着眼睛:“洛阳城失守……这是什么意思?”

    沈议潮坐在靠门的地方。

    他端起一只粗陶茶盏,打量片刻,只见茶盏边缘有一圈深黄色的茶渍,像是洗不干净似的。

    他嫌弃地蹙了蹙眉。

    因为口渴,他只得强忍不适,把茶盏凑到嘴边。

    劣质的茶香扑面而来,带着难闻的焦味儿。

    他终究难以下嘴,于是重又放下茶盏。

    他理了理宽袖,漫不经心道:“有人派了一支军队,暗中偷袭洛阳城,就像你暗中派人偷袭老君山那样。”

    殷斯年瞪着眼睛,突然笑了几声。

    许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他的笑声听起来嘎嘎嘎的,像是一只老鸭子。

    笑完,他脸上肌肉颤动,遍布着不可思议、讥讽以及愤怒的情绪。

    他突然冲到沈议潮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厉声道:“也就是说,我风风火火打了这一场仗,除了这座破山头,其他什么也没得到?!甚至,甚至还弄丢了洛阳城?!”

    沈议潮思索片刻,笑道:“是这样的。”

    云淡风轻的笑容,令殷斯年更加暴怒。

    他一巴掌甩在沈议潮脸上,敛去了文人的斯文,暴躁怒骂:“狗日的玩意儿,你他娘的敢坑老子?!没了洛阳城,老子还是什么太守?!”

    沈议潮被打得半边脸颊红肿。

    他仍旧笑着,朝地上吐了一口沾血的唾沫。

    ,

第242章 我卑鄙,我无耻,却都是因为你

    殷斯年还要再打,被沈议潮握住手。

    他抬眼轻笑:“你我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打我,除了泄愤,还能有什么好处?更何况,即使没有我,你也依旧守不住洛阳城。”

    殷斯年气得脸红脖子粗,额角青筋颤巍巍地乱跳。

    他恼怒地甩开沈议潮,负着手背转身,着急地在堂中踱步。

    他惊恐地念念有词:“完了……我完了……我这辈子全完了……”

    沈议潮没再管他,掸了掸宽袖,漫不经心地离开厅堂。

    回到寨子里的一间破落厢房,床榻上靠坐着容貌妩媚的美人,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随意披着件梨花白的大袖,正在……

    吃瓜子。

    视线落在旁边。

    他留下来的死士,盘膝坐在地板上剥瓜子,角落的瓜子壳儿已经堆成小山高,小碟子里的瓜子米快要堆满时,美人就会张开嘴,示意死士喂她。

    像一只慵懒的猫。

    他看了片刻,才踏进门槛。

    他在床边坐了,从小碟子里舀起一勺瓜子米喂她:“身上的伤,可还疼?”

    寒烟凉细嚼慢咽。

    唇齿间的坚果的甘香,令她渐渐恢复元气。

    她嘲讽:“疼不疼的,又有什么要紧?当时明知我疼,你还不是下了重手?”

    沈议潮低眉敛目,并不接话。

    他就着她用过的勺子,也吃了些瓜子米。

    寒烟凉歪头看他:“我常常想,沈小郎君的心是什么做的,怎么就那么冷硬呢?”

    沈议潮面无表情。

    他咀嚼着瓜子米,可是这一刻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他放下瓷碟,大掌覆盖在寒烟凉的手背上,盯向她苍白的唇:“纵然是石头做的,那也是被你逼迫的缘故。烟烟,我变成今天这样,全都是因为你。”

    他的靠近,他的言语,甚至他的呼吸,都叫寒烟凉感到恶心。

    寒烟凉偏过头,与他拉开距离:“离我远些。”

    “呵……”

    沈议潮自嘲一笑。

    他不仅不肯离她远些,甚至还揽过她的腰,掰过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烟烟,昔日我嫌弃你出身卑贱,甚至纵容魏楚楚鞭笞你,那都是我的错,我认。

    “可是,如今我也为你背叛了沈家背叛了姑母,从今往后我无家可归,我再也不是名门沈家的贵公子。我为你赎罪到这个份上,还不够吗?你仍旧不肯多看我一眼吗?

    “烟烟,你骂我心肠冷硬,可是你呢?你又多情到哪里去了?我为你抛弃了最重要的东西,你为什么仍旧看不见我的好?”

    男人深情款款。

    寒烟凉却只觉得聒噪。

    她艰难地端起一盏茶,毫不犹豫地泼在了他的脸上。

    茶叶沾了沈议潮满脸。

    沈议潮闭着眼,抬袖抹去茶水和脏污。

    再睁开眼时,寒烟凉已经面朝里躺进了床榻。

    她哑声:“滚。”

    沈议潮盯着她窈窕的背影,眉头紧锁不辨喜怒。

    过了很久,他拉起薄毯为对方盖上:“好好养伤,过两日,我就带你离开洛阳。我已经想好了退路,哪怕不再是名门沈家的公子,我也仍旧能凭自己的智谋闯出一番名堂。跟着我,不会叫你受委屈。”

    手指随着薄毯,搭在寒烟凉单薄的肩膀上。

    他嗅着美人特有的梨花香,指尖不自觉地一路往上,忍不住抚摸起她细嫩的脖颈。

    寒烟凉强忍着被轻薄的暴怒:“说什么钟情于我,沈议潮,真正钟情一个人,是退让,是成全。你把我带上山,你把我绑在你的破船上,除了满足你的**,其余不过是想拿我当挡箭牌,好叫殿下和你阿兄投鼠忌器无法对你下手。沈议潮,你卑不卑鄙?”

    “卑鄙……”

    沈议潮品着这个词。

    须臾,他笑了笑,倾身凑到寒烟凉的耳畔:“我卑鄙,我无耻,却都是因为你。烟烟,你铸就了今天的我,你该对我负责。”

    他忘情地吻了吻寒烟凉的脸颊。

    他欣赏着美人的愠怒,放肆大笑,转身离开。

    厢房从外面被锁上。

    寒烟凉听着落锁声,暗暗握紧了拳头。

    ……

    老君山下。

    天色已晚,军队包围了山脚,橘色的火把连绵起伏一望无尽。

    以萧弈和沈议绝为首的将领,正聚集在一起,研究老君山的地势图,打算找机会攻上山。

    南宝衣坐在高高的战车上,撑着小脸,晃悠着双脚,提醒:“寒老板还在沈议潮手里,那个家伙走火入魔,如果咱们来硬的,说不定他会选择和寒老板殉情,到时候咱们就得不偿失了。”

    沈议绝眸色沉沉。

    他抬起头,望向黑黢黢的老君山。

    山头的寨子里亮着火光,她落在阿弟手里,也不知道怎样了……

    沉思片刻,他道:“我去。总归都是人质,我去换她回来。”

    南宝衣笑出了声。

    她把玩着一枝狗尾巴草,调侃:“沈议潮要你有什么用?能陪他共度**,还是能替他传宗接代?”

    沈议绝脸色更黑:“南司徒!”

    南宝衣顽劣地吐了吐舌头。

    她没再参与他们的讨论,从怀里掏出一块春饼啃着吃。

    然而听了一刻钟的时间,这群大老爷们儿因为投鼠忌器的缘故,还是没能讨论出个子丑寅卯。

    二哥哥倒是出了几个方案,只是沈议绝担心会打草惊蛇威胁到寒老板的安危,因此言辞激烈地否决了。

    二哥哥脸色很不好看,丢下舆图,负着手背转身。

    众人面面相觑。

    眼看局势陷入胶着,远处传来马车的车轱辘声。

    两盏淡青风灯由远而近。

    马车行至跟前,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挑开竹帘。

    端坐在车中的郎君,发髻上簪着一枚碧玉竹节簪,幽微灯火下白衣如雪、病弱风流。

    他扫了眼众人,微笑:“知道你们遇见麻烦,特意前来救场。”

    是萧随。

    南宝衣手搭凉棚望去,萧随的马车后面,还跟着步兵和几辆押送的马车,车里传来妇人们的抱怨,华美的裙角从珠帘下方露出,是洛阳城的那些世家贵妇。

    她突然眼前一亮。

    她知道萧随打算怎么攻山了!

    像是印证她的猜测,萧随声音润朗:“跟随殷斯年造反的将领,在洛阳城中都有家室和宗族。本王特意带来了他们的家眷,好叫他们一家团圆。”

    那群贵妇纷纷走下马车,有的掩袖啜泣,有的破口大骂:

    “要死的信球货,恶黏人!不好好效忠朝廷,跟人学造反!打渣子的圣人蛋!等老娘上山,剪他耳朵!”

    南宝衣弯着眼睛。

    什么一家团圆,萧随肯定是对这群贵妇人许了好处,再叫她们上山,离间她们夫君和殷斯年的君臣情谊。

    一旦那些将领无心再争,殷斯年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老君山,将不攻自破。

    只不过……

    这条计策,未必一定能保全寒老板。

    殷斯年和沈议潮走投无路,会将寒老板这张护身符看得更紧。

    她丢下狗尾巴草,跳下战车,拍了拍圆领袍上沾着的灰:“二哥哥,咱们还有一张王牌没用。”

    四目相对。

    萧弈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

    “平等寺,晓春深。”

    啊啊啊,今天有事外出,就写了一章

第242章 从今往后,她也会保护二哥哥

    南宝衣和萧弈抵达平等寺的时候,已经过了子夜。

    寺庙寂静,禅房里点着几盏灯火。

    穿青色罗裙的妇人提一盏灯,轻哼着蜀地的歌谣,平视前方虚空,像是游魂木偶般穿过寺中游廊。

    南宝衣和萧弈对视一眼,追了上去:“晓师姑!”

    晓春深回过神,恭敬地福了一礼:“给雍王殿下请安。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南宝衣简明扼要,把事情说了一遍。

    她语速很快:“晓师姑,现在寒老板被一个大坏蛋抓进了老君山,和殷太守在一起。我们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想请你进山帮忙。”

    晓春深戴着人皮面具。

    面具左右不对称,在深夜的灯火下显得格外诡谲丑陋。

    她表情呆呆的,抬起手,轻轻抿了抿鬓角的一缕碎发。

    她声音晦涩而颤抖:“你是说,我当年爱慕的周郎,不是什么富家公子,而是洛阳城第一等士族,殷家的掌权人?”

    南宝衣暗暗嫌弃。

    都什么时候了,她不在乎亲身女儿的安危,却有心思在意殷斯年是什么出身!

    沈议潮是渣男,殷斯年也是!

    根本就不值得在意!

    她话中带刺儿:“是啊,这些年你惦记的男人妻妾成群,过得不知道有多快活!若非寒老板突然出现,恐怕他早已记不得在遥远的锦官城,他曾欠下过一大笔情债!”

    “话不能这么说……”晓春深轻声,“他是太守,他这么做,一定是有苦衷的……我,我想去见他……”

    南宝衣看着她发光的眼睛,恨不能一棒槌敲她脑门上。

    渣男而已,玩弄感情抛妻弃子,有个鬼的苦衷!

    然而晓春深却开心得什么似的。

    她提着灯,飞快转身回了禅房,激动道:“我……我得梳妆,我不能就这样去见他……你们等等我!”

    南宝衣和萧弈站在廊中。

    透过花窗望去,女子在灯下洗去了那张丑陋的人皮面具,认真地对镜描眉梳妆,乌黑的长发用玉簪挽起,甚至还换了一袭石榴红的刺绣罗裙。

    南宝衣气鼓鼓的。

    寒老板在山中被沈议潮折磨,这个女人身为她的娘亲却无动于衷,反而欢欣鼓舞地为渣男打扮自己……

    萧弈捏了下她鼓鼓的腮帮子,哂笑:“这样的一张牌,真的称得上王牌吗?”

    南宝衣挠挠额角,没好意思接话。

    半刻钟后,晓春深从屏风后走出来。

    她挽着宽大繁复的裙裾,款款踏出门槛,朝两人福了一礼。

    瀑布般微卷的长发垂落在腰间,女子红妆粉面,微翘的杏子眼含情脉脉,一颦一笑妩媚入骨,像是潜伏在寺庙里的妖女。

    她柔声:“殿下,我打扮好了,烦请您带我去见他。”

    南宝衣好心提醒:“晓师姑,咱们主要是为了去救寒老板,你这样浓妆艳抹投怀送抱的,是不是,咳,不大合适?”

    晓春深明媚的笑容,添了几分茫然。

    她抿了抿朱唇,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瘦弱倔强的小身影。

    小小年纪就十分懂事,会在她睡觉时偷偷给她盖被子,会听她的话勤奋练习刀法,哪怕被她拿戒尺打手心,也会强忍着不掉眼泪。

    得知她要远赴洛阳寻找周郎,小女孩儿在半夜哭得一塌糊涂,悄悄跑到她的房间里,抱着她收拾好的包袱,求她不要走……

    那是她的女儿,晓晓。

    晓春深兴奋的心情,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

    她沉默着,慢慢往寺庙外面走。

    南宝衣跟在她身后好声好气:“殷太守意图谋反,是朝廷钦犯。你要与那样的男人在一起,随你便。只是晓师姑,动物尚有舐犊之情,更何况人?你想办法帮一帮寒老板,好不好?”

    走出平等寺。

    晓春深仰起头,望向寺门外栽种的石榴树。

    初夏的时节,榴花已经落尽,枝桠上结满了青涩的小石榴。

    风一吹,几颗小石榴掉下枝头,可怜地滚进了泥土里。

    她抓着裙裾的手紧了又紧。

    过了很久,她道:“我会尽力而为。”

    南宝衣松了口气。

    登上马车的时候,她与晓春深对面而坐,注视着她美丽的面容,十分好奇:“晓师姑生得花容月貌,平时为何要用人皮面具遮住脸?”

    晓春深捧着一盏热茶,嘲讽地牵动唇角:“就因为这份美貌,我被青楼当做了摇钱树,更被土匪幽禁多年。对我而言,被废去了武功,又没有人庇佑,美貌只是招惹祸患的负担。”

    南宝衣若有所思。

    晓春深望向驾驭马车的萧弈。

    杏子眼里流露出艳羡,她小声:“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像南姑娘这么幸运。他深爱着你,也保护着你,我看得出来。”

    南宝衣脸颊微红。

    她不自然地他喝了一口茶,目光落在萧弈高大挺拔的背影上。

    前世今生,二哥哥都在保护着她。

    从今往后,她也会保护二哥哥……

    黎明时分,马车停在了老君山山脚下。

    贵妇人们已经急不可耐地要上山见自家夫君,让他们赶紧投降,好保住自家不被牵连。

    南宝衣扮作侍女混在其中,要和晓春深一起上山。

    只是这里军帐简陋,她想梳个双丫髻,却发现没有发带。

    萧弈拨弄着她蓬松乌黑的长发,解下腕间的发带,仔细为她系上:“当真要上山?”

    “嗯,晓师姑会掩护我的。”南宝衣抬头看他,“我看过了地形图,我会带着寒老板从东边小路下山,二哥哥记得接应我。”

    萧弈给她系了个蝴蝶结。

    他眉目间藏着隐忍和担忧,低声道:“我与你一起去。”

    南宝衣失笑:“哪怕扮成侍女,你的体型也依旧醒目,会连我一起暴露的,还是别了。”

    任务艰险,她还有心思开玩笑。

    萧弈板着俊脸,摸了摸她的脑袋,给她下了军令状:“十二个时辰。如果十二个时辰之后,我看不到你回来,我会亲自率军攻山。”

    南宝衣弯起眉眼,学着他部下的模样,对他拱手行礼:“遵命!”

    小姑娘顽皮得很,一点儿也不害怕前路的危险。

    萧弈想弹她一个脑崩儿,手伸出去,却是下意识地把少女拥入怀中。

    他深深嗅了一口小姑娘秀发的清香,又拉起她的小手,把一枚信号弹放进她的掌心:“一旦遇见危险,立刻给我发信号。”

第242章 老铁疙瘩,也是你能叫的

    南宝衣应着声,收好信号弹。

    她转头,看见贵妇人们互相搀扶着,已经开始登山。

    她正要跟上,身后又传来萧弈的声音:“南娇娇。”

    她回眸,声音又娇又软:“干嘛呀?”

    萧弈叮嘱:“千万当心沈议潮。”

    “我记下啦!”

    她应着。

    萧弈注视她踏上青石台阶,小姑娘背影清瘦单薄,暗红缠金丝的发带在清晨的风里翻飞招摇,像一只轻盈的花蝴蝶。

    他忍不住又唤:“南娇娇!”

    南宝衣无奈地转过身,叉着小腰站在台阶上:“二哥哥,你有话能不能一次说话?”

    小孩子第一次上学,爹娘都没有二哥哥这么婆婆妈妈的。

    萧弈仔细想了想,见确实没有什么可以叮嘱的了,才道:“去吧。”

    南宝衣又好气又好笑,利落地转身上山。

    萧弈目送她消失在苍翠的树林里。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压胜钱。

    如今,他已经再也承受不住失去南娇娇的痛苦,万事自然要面面俱到。

    沈议绝不知何时过来的,循着萧弈视线的方向望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大丈夫应当顶天立地,雍王何必为女子牵肠挂肚?”

    萧弈挑着眉,嫌弃地看他一眼。

    他和南娇娇殚精竭虑都是为了谁?

    沈议绝还真有脸说。

    他讥讽:“寒烟凉被劫掠上山,不知道是哪个老铁疙瘩担心的连饭都吃不下?美人长美人短的挂在嘴边,你也好意思安慰本王。”

    沈议绝一手握拳,扭过头咳嗽两声,小声嘀咕:“老铁疙瘩,也是你能叫的?”

    萧弈理了理箭袖,吩咐副将:“点一支人马,随本王去东边接应。”

    ……

    两个时辰后。

    南宝衣终于随那群贵妇人来到了山寨大门前。

    她看着士兵拉开栅栏大门,目光出奇地平静。

    这座寨子里,有她恨之入骨的人。

    他们之间的恩怨,也该做个了断了。

    她随晓春深进了寨子。

    因为脸上涂了一层炭灰的缘故,倒也没人认出她。

    来到厅堂,殷斯年和他夫人殷陈氏对坐着生闷气。

    殷陈氏也是被萧随放上山的,因为是提前进山,所以并不知道南宝衣他们的计划。

    她失去了两个儿子,也失去了娘家人,此时哭得双眼红肿如核桃:“老爷,你就不要再固守老君山了,去向雍王殿下请罪吧!说不定,说不定朝廷念在咱们殷家世代忠良的份上,会放过咱们的性命……”

    殷太守并不说话。

    一双眼,死死盯着跨进门槛的女子。

    女子已经年近四旬,可是岁月没有败坏美人的如花容貌,她看起来仍旧娉娉婷婷,清晨的阳光在她的裙角上跳跃,她妩媚不可方物。

    殷太守慢慢站起身。

    他满脸错愕:“春,春娘?”

    晓春深也凝视着他。

    眼前的中年男人苍老而落魄,眼袋浮肿,发髻低矮凌乱,许是因为岁月流逝的缘故,他的体型比当年胖了许多,也像是矮了许多。

    她打量着,美艳的面庞上弥漫着不敢置信。

    “春娘!”

    殷斯年却激动地向她走了过来。

    他滔滔不绝:“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春娘,这些年我十分想念你——”

    他去抓晓春深的手,却被对方避开。

    晓春深受惊般后退一步,眼神复杂至极。

    这些年,她几度梦回当年,梦境里的周郎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会与她共剪西窗烛,会赠她洛阳城特有的宫灯,会带她去看上元夜的焰火……

    可面前的男人,战败压弯了他挺拔的脊梁,俗世的坎坷在他的眼睛里蒙上了云翳般的浑浊,他伸出来的手又短又粗遍布老茧,再也不是昔日玉楼春里那双弹琴的妙手。

    可她偏偏无比确信,她爱了多年的周郎,她梦境里惊才绝艳的郎君,确确实实就是眼前这个落魄油腻的中年男人。

    泪水顺着面颊滚落。

    她想了他多年,也想了成百上千种相遇的情形。

    却万万没想到,会是今天这样!

    失望在心底蔓延。

    她咬着唇,泪流满面地夺门而出。

    “春娘!”

    殷斯年急忙追了上去。

    却不知是因为喜爱,还是因为把她当成了救命的稻草。

    南宝衣始终冷眼旁观。

    她不知道晓春深看见昔日深爱的男人变成了这副模样,会不会后悔当年为了这个男人,抛弃自己的至亲骨肉。

    她淡然坐下,抱起一盏香茶。

    意识到什么,她突然抬起头。

    殷陈氏正跟她大眼瞪小眼。

    南宝衣挑眉:“你瞅啥?”

    “瞅你咋地?”殷陈氏不悦地眯起眼睛,“我怎么瞧着,你有些眼熟?”

    “嗐!”南宝衣摸了一把自己满是炭灰的脸,故作娇羞,“天底下的人,丑的各有千秋,可美人却大都雷同。许是我生得太美,才叫夫人觉得眼熟吧,夫人别看了,怪叫人家难为情的。”

    殷陈氏蹙着眉心,仍然觉得南宝衣眼熟。

    南宝衣生怕被她发现端倪,平白给殷斯年和沈议潮送人头,机敏道:“夫人还有闲情逸致看我,太守老爷都要去追旧情人了,你也不管管!”

    “旧情人……”殷陈氏冷笑,满目萧索,“都到了这个份上,我们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还管他的旧情人?”

    南宝衣喝了口茶:“话不能这么说。太守老爷可是为了他的旧情人,勾搭土匪杀了您娘家上千口人,这口恶气,搁我我可受不了!”

    殷陈氏愣住。

    她惊疑:“你,你刚刚说什么?”

    南宝衣添油加醋,把殷斯年勾结土匪对她娘家的所作所为讲了一遍,又道:“他之所以那么做,一是因为厌恶你,二是因为想找尽快剿匪的借口,这样他就能发动战争解决朝廷的兵马。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山匪终究选择背叛他……”

    殷陈氏浑身发抖。

    二十多年的枕边人,她万万没想到,殷斯年竟然如此阴毒!

    当年,可是她家救了他的娘!

    “殷斯年……”

    殷陈氏浑身发抖,立刻冲出厅堂,要去找对方问个明白。

    南宝衣趁着他们狗咬狗,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去找寒烟凉。

    ,

第242章 从今往后,你我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在洛阳混了一段时间,南宝衣勉强能说几句当地方言。

    用方言跟厨房伙夫套了近乎,她成功拿到一碟小点心。

    端着点心在寨子里晃悠了一圈,她看见幸存的士兵们抱着剑,三三两两地坐在林荫底下,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群上山的贵妇,拉着自家夫君,有的苦口婆心地劝,有的揪着男人耳朵骂骂咧咧,逼他们赶紧带心腹下山认罪。

    她看了片刻,心情略有些复杂。

    转过几道游廊,又问了几名士兵,才终于找到沈议潮的厢房。

    厢房门口有死士守着。

    她盯了片刻,确定沈议潮不在屋里,才假装送饭的婢女,端着点心款款走到厢房门口。

    她笑眯眯对死士道:“给贵人送饭,烦请开个门。”

    死士见她娇小纤弱没有威胁性,小郎主又没有不准屋里的美人吃饭,于是打开门放她进去了。

    南宝衣踏进门槛,瞧见寒烟凉靠坐在床榻上,正注视着窗外连绵起伏的群山。

    她小小声:“寒老板!”

    寒烟凉望向她,惊诧:“你怎么来了?”

    她不放心地朝门口看了一眼,见死士没注意屋里,才蹙眉道:“太胡闹了,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主子也是,怎么敢放心让你进山?”

    南宝衣毫无怯意。

    她趴在床边,心疼地摸了摸寒烟凉的伤口:“寒老板,你疼不疼?沈议潮怎么狠得下心呀……对了,他去哪儿了?”

    “在隔壁煮茶。”寒烟凉替她拢了拢额角碎发,“你找机会偷偷下山,不必管我。我是天枢的人,我早已做好了为大局牺牲的准备。”

    南宝衣抿着小嘴。

    面前的美人,脸色苍白,眼神坚定。

    她的娘亲为了男人抛弃了她,也背叛了生来就肩负的使命。

    可她却心性坚韧,至死都要效忠自己的君王。

    她才是天枢当之无愧的首领。

    南宝衣想了想,安抚道:“使命固然重要,但也不能为了使命,进行不必要的牺牲……寒老板年纪轻轻正值芳华,将来前程锦绣,死在这里着实委屈……”

    寒烟凉睨着她。

    她们家王妃小小年纪,说话却一板一眼抑扬顿挫,老学究似的。

    她噗嗤一声,笑了。

    南宝衣歪头,丹凤眼亮晶晶的:“你笑什么呀?”

    寒烟凉捏了下她的脸蛋:“笑我们王妃可爱。”

    也不知怎的,只要和南娇娇在一起,只要看见这姑娘笑,她就也十分开心欢喜,仿佛只要有她在身边,未来就会有无限希望。

    她决定跟南宝衣一起逃出老君山,因此道:“沈议潮说,这两天会带我离开洛阳。我猜想,他可能有办法悄悄离开老君山。南娇娇,到时候你我见机行事,那也许是咱们脱身的唯一机会。”

    南宝衣点点头。

    沟通完毕,她端起托盘往屋外走。

    刚踏出门槛,就惊悚地撞见了返回厢房的沈议潮。

    昔日白衣胜雪的贵族郎君,如今白衣尽染污浊,漆黑长发松松垮垮地垂落在右侧,只随意绑了根黑色发带。

    眉目依旧俊美,却多出了几分阴鸷和凉薄。

    南宝衣心跳如擂鼓,慌忙低头,恭敬地屈膝行了一礼。

    沈议潮低头看她。

    他的眼神是那么锐利,就在南宝衣小腿轻颤快要崩溃露馅儿时,屋里传来寒烟凉的声音:“小郎君煮的茶呢?我有些渴了。”

    沈议潮的眉目柔和几分。

    他没再管这黑脸的小丫鬟,信步与她错身而过。

    南宝衣抚了抚胸口,连忙一溜烟跑走。

    两天一夜未曾合眼,南宝衣胡乱吃了些春饼和酪浆,又挑了个偏僻的大树角落,用睡觉来补充体力。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

    身边传来甘幽的甜香。

    她揉着惺忪睡眼,听见一声悠远的叹息。

    她望去,晓春深抱膝而坐,石榴红的裙摆在夕阳下被风吹拂,漾开明艳的水波纹。

    晓春深捏着一枚叶子,轻声:“我爱的,不过是年少时自己幻想出来的泡影。这二十年,终究是我执着了。”

    南宝衣不知道她和殷斯年之间发生了什么。

    但是看她表情,想来她和殷斯年夫妇之间的相处并不愉快。

    有没有后悔当年的抉择呢?

    大约是后悔的。

    南宝衣试探:“寒老板的事……”

    晓春深郑重道:“殷斯年仍旧爱着我的皮囊,今夜,我会找借口让他召见沈议潮。调虎离山之后,能不能带晓晓下山,就看南司徒的了。”

    南宝衣点点头,又道:“那你……你可要去见一见寒老板?”

    到底是生身母亲。

    今夜之后,或许母女两人就是咫尺天涯。

    晓春深低下头。

    长睫在面庞上透落阴影,她的笑容多了些苦涩。

    她道:“我想见她,可我如今,有脸去见她吗?与其让她知道我这些年的肮脏与落魄,让她为我这个母亲感到羞愧和苦楚,还不如干干净净地活在她的记忆里。这是我能为晓晓做的最后一件事,还望南司徒成全!”

    女人郑重地起身行礼。

    南宝衣连忙扶住她:“从前只觉得师姑糊涂,今日,师姑倒也叫我另眼相看了一回。”

    夜色如泼墨,悄然席卷了整座山脉。

    南宝衣注视着寨子里点起的橘色灯笼,暗道距离她和二哥哥约定的时间只剩几个时辰。

    远处突然传来呼喊声:

    “着火了,寨子着火了,快来救火呀!”

    呼喊声逐渐连绵成群。

    南宝衣望向远处,但见火光冲天而起,黑夜里格外醒目。

    无数士兵手提水桶,匆匆往起火的地方跑去。

    南宝衣眸色微动。

    寒老板曾说,沈议潮这两天就会离开老君山,莫非这大火是他吩咐人放的,目的是为了转移殷斯年和朝廷军队的主意,好趁乱带寒老板偷偷下山?

    应当是如此了。

    好在她提前上了山,做足了准备。

    她埋伏到厢房附近,等待沈议潮被殷斯年召见。

    厢房里,一灯幽微。

    沈议潮收拾好包袱,在榻边坐了下来。

    他抚摸寒烟凉光洁的面颊:“等火势绵延到群山,寨子里再乱一些,我就带你离开。烟烟,从今往后,天南地北,你我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第242章 除了顺从我,你又能如何

    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寒烟凉靠坐在榻边。

    她屈起凝白细指,缓慢地叩击佛桌,朱唇弯起讥讽的笑容:“若是放到从前,听见你这句话我定然十分欢喜。只是如今时过境迁,这样的话,真叫我恶心。”

    “恶心也好,喜欢也罢,”沈议潮温柔地注视她,“除了顺从我,你又能如何?”

    他的目光落在寒烟凉的长发上。

    美人鸦青色的长发像是堆云,因为没有梳理,柔顺地堆积在床榻上。

    他拿起一把桃花木梳,为她梳头:“当年在锦官城的时候,你我欢好,我常常为你梳头……烟烟,只要你喜欢,我可以为你梳一辈子的头。”

    寒烟凉面无表情,甚至翻了个白眼。

    沈议潮从怀里取出一截白色绸带,仔细为她绑在发尾。

    他打量片刻,赞美道:“犹如清水出芙蓉。”

    见寒烟凉不搭理他,他望向窗外。

    火势已经从寨子里蔓延出去,逐渐烧向群山,士兵们忙着救火,谁也没有关注他们这边。

    他微笑:“事情快要成了。”

    寒烟凉低头把玩着丹蔻剥落的指甲,突然问道:“说起来,你究竟打算带我去哪儿?你如今背叛沈家背叛朝廷,长安甚至大雍,都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江南。”沈议潮从容不迫,“尉迟家族是江南的土皇帝,一向有割据称帝的意思。他们缺少谋臣,而我,就是最好的谋臣。”

    投靠尉迟家族……

    寒烟凉眼底情绪急剧变化。

    沈议潮还真是背叛的彻底!

    沈议潮伸出手,轻抚美人乌黑的发顶,眼睛里藏满了明亮的向往:“烟烟,江南有杏花微雨和小桥流水,金陵的秦淮河和吴兴的钱塘湖也都很有名。江南的景致不逊于长安,也不逊于洛阳,咱们会在那里白头偕老子孙满堂……你欢喜吗?”

    寒烟凉暗暗撇嘴。

    她欢喜个鬼!

    沈议潮见时辰不早,正要带着美人和金银细软一走了之,屋外突然闯进来十几个人高马大的士兵。

    他们拱手行了一礼,朗声道:“寨子里起了大火,太守大人请沈大人前往厅堂议事,讨论今后的计划。”

    沈议潮表情莫名。

    忌惮地盯了眼这群人,他深知这个时候忤逆殷斯年,会叫对方产生疑心,倒不如暂且表现顺从。

    他不放心地望了眼寒烟凉。

    思虑片刻,他从柜子里取出一条铁链,仔细扣在美人的脚踝上。

    他摸了摸她的头,倾身凑到她耳边,温柔低语:“烟烟等我,我带你去江南。”

    寒烟凉目送他离开。

    沈家的小郎君白衣染尘,跨出门槛时,廊下的红纱灯洒落他两肩光影,长风吹拂着鸦青长发,他不经意回眸,注意到她也在看他,于是弯了弯薄唇。

    泼墨夜色下,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寒烟凉却心如死水。

    她报之以淡淡一笑。

    屋门被从外面锁上。

    许是怕殷太守对他不利,沈议潮把守在外面的死士带走了,倒是方便了南宝衣搞事情。

    南宝衣确定沈议潮走远,从宅院角落寻到一把大铁锤,站在屋门前蓄足了力气,一锤捶开了屋门!

    寒烟凉对上少女亮晶晶的丹凤眼,含笑举起铁链:“劳驾?”

    南宝衣砸开铁链后,主动蹲到她跟前:“你受伤了行动不便,上来,我背你!”

    寒烟凉怔住:“这怎么行?”

    且不说南娇娇背不背得动,她毕竟贵为王妃,平时两人之间戏闹两句也就罢了,她怎么能纡尊降贵……

    “都什么时候啦!”南宝衣脆声,“寒老板,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矫情?之前在哨塔的时候,你明明说咱们是朋友的!”

    注视着少女纤弱单薄的后背,寒烟凉的心柔软如春水。

    说来可笑,她的阿爹阿娘,她爱的郎君,竟然都不如南娇娇对她好。

    寒烟凉红了眼圈。

    她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趴上少女的后背,叮嘱道:“要是背不动了,就与我说一声,千万不要勉强。”

    “放心。”

    南宝衣咬牙,使出吃奶的力气背起寒烟凉,快步往屋外走。

    寨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天色黢黑,远处传来士兵们的呼喊。

    南宝衣背着寒烟凉,专挑偏僻的小路走,逐渐离寨子越来越远。

    袍裾和绣花鞋沾上了肮脏的泥污,双髻也勾了许多草叶。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她单薄的身子出了一层热汗,喘息得十分厉害,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追着东山明月的方向,在荒树林里走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终于看见下山的青石台阶路。

    踩着台阶下山的时候,因为太累,她小腿肚子颤抖得厉害。

    寒烟凉担忧:“休息一会儿吧?”

    南宝衣一口回绝:“不行,万一沈议潮追上来,咱俩都要完蛋。”

    寒烟凉凝视着她。

    月色莹莹,小姑娘倔强得厉害,细密的汗珠一行行滚落额角,将满是黑炭灰的小脸弄出一道道白印子。

    狼狈,却又叫人感动。

    当初她为主子赴汤蹈火的时候,主子是不是也这般感动呢?

    被南娇娇深爱,真是一件人生幸事。

    又过了一个时辰。

    青石台阶快要走到尽头。

    黎明的曦色里,隐约可以看见山脚下排列整齐的军队。

    为首的年轻男人,穿一袭暗红窄袖劲装,身形挺拔而修长,凤眼注视着出现在视野中的红衣少女,心脏不由自主地剧烈一跳。

    “南娇娇……”

    他呢喃。

    南宝衣放下寒烟凉,弯起眉眼,远远朝他挥手:“二哥哥!”

    暗红缠金丝发带在风中招摇。

    她双膝一软,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下青石台阶——

    却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

    老君山上。

    沈议潮从厅堂里返回厢房,只看见床榻上一截断裂的锁链。

    美人不知去向。

    空气里残留着梨花香,可是经风一吹,梨花香悄然散去大半,她存在的痕迹更加薄弱。

    沈议潮愤怒转身,带着死士直奔厅堂。

    他闯进大堂,厉声质问:“殷斯年,你把烟烟弄到哪里去了?!”

    山中只有他和殷斯年两股势力。

    殷斯年刚刚特意召见他,定然是为了调虎离山带走烟烟。

    殷斯年正在喝茶,闻言不悦:“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山头就这么大,她能去哪里,必定是散心去了,也值得你对本官如此无礼?”

    说完,他转向旁边的晓春深:“烟烟是咱们的女儿,你这些年还没见过她吧?”

    晓春深垂眸不语。

    殷斯年对沈议潮摆摆手:“去,去把我女儿找过来。”

    沈议潮的眉眼,像是覆盖着一层霜雪。

    殷斯年的语气不像是在撒谎。

    也就是说,他的烟烟,是被别的人弄走了。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黑脸的丫鬟。

    如今想来,那丫鬟的面容似乎和南宝衣有点相似……

    沈议潮不敢置信地握紧拳头。

    说好一起去江南,可是烟烟竟然跟南宝衣一起逃走了,她第二次背叛了他们的爱情!

    殷斯年见他神色仓惶而愤怒,顿时更加不悦:“沈议潮,我不过是叫你去找烟烟,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就你这样的,你还想娶她?!我告诉你,只有你兄长那样的,才有资格求娶烟烟!”

    他拍了拍晓春深的手,笑容满面:“他阿兄沈议绝,是个有本事的,在皇后娘娘面前也说得上话。只要让烟烟跟了沈议绝,咱俩一定不会被朝廷判罪。”

    他开心极了,仿佛只要有寒烟凉在,一切都能柳暗花明。

    沈议潮的脸隐在昏暗里,唇角下压出阴郁的弧度。

    这章两千五百字,超字数了,抱歉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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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她记得这是她年少时戴过的发带

    殷斯年沉浸在柳暗花明的喜悦里,并没有察觉到沈议潮的异常情绪。

    他侃侃而谈:“春娘,等烟烟嫁给了沈议绝,咱们也跟去长安。虽然这辈子不能称王称霸,但能去王都逛逛也不错。沈议绝是个痴情的,他定然会好好侍奉你我。春娘,咱们的福气在后头呢!”

    说完这番话,余光注意到沈议潮还在这里。

    他沉声:“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沈议潮双手笼在宽袖里,慢慢转动指间的日月星辰戒指。

    他低垂着眼睫,细碎的瞳光从睫毛间隙露出,诡谲而又凉薄。

    他温声:“殷太守过河拆桥这一手,玩得倒是极好。”

    瞳光落在晓春深的身上,他牵了牵嘴角:“早在锦官城的时候,就听玉楼春的前辈提起过你。你们作为烟烟的双亲,一个为了男人抛弃骨肉远走他乡,一个拿亲身女儿当做脱困的筹码……既然不爱她,为何又要生下她?”

    他恨寒烟凉的薄情和背叛。

    却又怜惜她被双亲辜负利用。

    山风吹进厅堂,烛火明明灭灭。

    他的身影被拉长,在墙壁上投落出修罗般的暗影。

    殷斯年和晓春深,无端感受到一阵寒意漫上脊梁。

    沈议潮薄唇轻启:“你们活着,只会给烟烟造成折磨和负担。倒不如……一死百了,也好叫她了无牵挂。”

    殷斯年脸色惨白,“噌”地一下站起身。

    他指着沈议潮:“你,你大胆!”

    沈议潮笑容更深。

    山风更大了。

    墙壁上倒映出挣扎和厮杀的剪影,像是一出热闹的皮影戏。

    温热的鲜血溅到烛台上,橘色的火焰艰难地跳跃着,随即倏地一下,湮灭在蜡泪和血液之中。

    沈议潮半身白衣,被血液染上了腥红。

    他迈出门槛。

    山风将悬挂在廊下的灯笼吹落在地,灯芯的火舌顷刻间吞噬了整只灯笼,火势渐渐大了,顺着门前枯草往厅堂蔓延。

    几名死士从厅堂走出,拱手行礼:“小郎主?”

    已近黎明。

    沈议潮眸色沉沉,注视着遥远的天际。

    漆黑的山峦一望无际,朝天尽头蜿蜒而去。

    看不见前路在何方。

    他的发簪不知几时掉落的,长及膝盖的鸦青头发纷乱翻飞,与污浊的宽袖纠缠在一处,眉眼间染上了过去所没有的邪气。

    他温声:“下山。”

    ……

    太守府。

    南宝衣醒来的时候,正值日暮。

    她支撑着坐起身,动了动双腿,才发觉双腿灌铅似的沉重酸痛。

    “醒了?”

    萧弈从屋外进来,手里端着一大碗热汤。

    洛阳最正宗的羊肉汤,萧弈知道他家小姑娘爱吃辣,于是叫厨房多洒了些胡椒粉,一端进来,满室都是羊肉浓汤的鲜香。

    可把南宝衣馋坏了。

    她咽了咽口水:“二哥哥怎么知道我饿了?”

    萧弈在榻边坐了,舀起一勺汤吹了吹,送到她嘴边:“你走了那么久的山路,又睡了一整天,不饿才奇怪。”

    南宝衣腼腆地笑笑。

    羊肉汤入口,鲜浓美味,顷刻间消解了少女所有的疲惫。

    “好喝!”

    她赞叹。

    不等萧弈再喂,她自己抱起大碗,咕嘟咕嘟喝了个见底,连羊肉块也吃得干干净净。

    因为羊肉汤太辣,她双唇看起来红红的,像是涂抹了辣椒颜色的口脂,不停呼气,只觉十分过瘾。

    萧弈抿着唇笑,递给她一盏温水:“若是喜欢,明天叫小厨房再给你做一碗。”

    “使得的。”南宝衣解了辣,拿手帕擦擦小嘴,关切道,“寒老板怎么样了?她身上的伤可要紧?不会有后遗症吧?”

    “放心。”

    萧弈摸了摸她乌黑的发顶。

    南宝衣注意到他腕间缠着的发带。

    是去老君山之前,他为她系在发髻上的那两根。

    她握住他的手,细细翻看。

    暗红缠金丝的发带,串着一枚压胜钱,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艳色逐渐褪去,很有些旧。

    她记得这是她年少时戴过的发带。

    他竟然一直留着。

    她摸了摸发带边缘,金丝边缘磨损严重,他平日里又舞枪弄棒的,再戴一段时间,发带大约就会被磨断……

    似是看出她的在意,萧弈道:“以后我会更加小心。”

    南宝衣弯起眉眼:“倒也不必,这种发带到处都有卖的,再买两根就是了。”

    萧弈不语。

    新买的发带,与旧物又怎么能一样。

    上面根本没有她的气味。

    南宝衣又翻出他的右手。

    右手腕戴着纯金打造的手钏,里侧篆刻着“弈生衣世”四个小字。

    她记得当初刚到长安城时,她与他闹别扭,又误会他要求娶季蓁蓁,所以不肯再和他在一起。

    他生气,就找金匠打造了一副金手钏和金项圈,给她戴上项圈,宣告他的所有权。

    南宝衣摸了摸自己颈间的项圈。

    作为定情信物,多少有些土气了。

    然而他一个大男人,能想到这样的信物,已经很了不起。

    她想着来到长安后经历的一切,笑着打趣:“我那时在矿洞受了伤,得知从今往后不能怀上子嗣,心里十分难过。我有些怨你,也不愿再因为你,把我家人搅进长安的乱局里。我叫你走,铁了心要与你分道扬镳。你也生气,你还撂了一句狠话,我至今依旧记得。”

    萧弈想起那句狠话,耳尖微红。

    他抱住南宝衣,与她一起靠坐在帐中,耍赖:“我分明什么也没说。”

    南宝衣仰头看他,男人的下颌骨线条流畅漂亮。

    她忍着笑,学着他当时的口吻,道:“某人说:‘算我犯贱,今后再来看你,我就是那泼皮无赖言而无信的狗’。”

    她灿烂地笑了起来:“后来没过两天,你就又偷偷地来看我了!你不害臊!”

    窗外的石榴花已经凋谢,石榴果压弯了枝桠。

    夏日黄昏,夕阳透室而入。

    帐中光影斑驳。

    小姑娘笑起来时,眉眼亮晶晶的,唇红齿白小脸圆润,鸦青的鬓发垂落在腰间,像是散开的花。

    是很开心的模样。

    萧弈便也跟着笑,顺势啄了啄她的小嘴:“那样不好的事,不许再记得了。”

    南宝衣依恋地靠在他怀里。

    心中却道,怎么会是不好的事呢?

    只要是和他一起经历的,她都觉得很美好。

    她都想记得。

    一辈子都要记得。

第242章 求娶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南宝衣和萧弈黏糊时,隔壁厢房。

    寒烟凉看着包扎着纱布的伤口,吁出一口气。

    她试着抬了抬手臂,却仍旧艰难。

    “没有十天半月,伤势很难痊愈。”

    低沉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寒烟凉抬起眼帘。

    英俊却阴鸷的将军站在门槛外,左眼下的刀疤仿佛比从前又深沉几分,手里却还端着一碗药。

    他迈进门,在榻边坐了,舀起一勺药送到她嘴边:“喝药。”

    汤药冒着热气,显然才从炉子上端过来。

    寒烟凉似笑非笑:“你想烫死我?”

    沈议绝愣了愣,随即试着凑近汤匙,想要吹凉那汤药,却因为吹得太过用力,褐色的药汁被吹飞出去,溅了寒烟凉满脸。

    寒烟凉面无表情。

    沈议绝心头一慌,只得放下药碗,拿帕子给她擦脸:“抱歉。”

    寒烟凉讥讽:“若非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我几乎都要怀疑,你们沈家两兄弟恨不能折磨死我。”

    沈议绝擦拭面颊的动作顿了顿。

    他收回手,眼眸深沉:“阿弟对你犯下那些事,我很抱歉。”

    寒烟凉扭过头,不愿搭理他。

    她可没忘记,那一夜沈议绝跑到她的寝屋,明明对她做了过分的事,做完却又说,他想迎娶冰清玉洁的高门贵女。

    沈议潮对她犯下过很多错事,可他沈议绝又好到哪里去?

    面对美人的横眉冷对,沈议绝不知如何是好。

    他几乎没有哄女人的经验,双手无处安放,摸了摸袖口,又不自然地抓了抓袍摆。

    他尽量放软声音:“烟烟……”

    “滚。”

    寒烟凉不耐烦。

    事到如今,她看见长安沈家的人就不高兴。

    什么狗屁男人,还不如南娇娇会怜惜人。

    沈议绝不肯滚,完全放下了大将军的脸面,低眉顺眼地去牵她的衣袖:“烟烟,我错了……”

    “错?”

    寒烟凉冷笑着盯向他:“你还记得那夜别苑,你对我说了什么?”

    沈议绝不语。

    寒烟凉一字一顿地复述:“‘对不起……我也曾尽力不去在乎你的过去,可是午后的那一幕,让我再次想到你和阿弟做过的那些事,我无法接受。我,还是想娶冰清玉洁的高门贵女。’”

    她说完,漫不经心地讥笑:“将军去找冰清玉洁的高门贵女呀,找我做什么?不嫌脏?”

    沈议绝脸颊如火烧。

    铺天盖地的后悔缱绻袭来,几乎将他整个淹没。

    他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声音很低:“阿弟用性命逼迫我离开你,我只能那么说……烟烟,我爱你,但也爱阿弟,我不能因为要和你在一起,就不顾阿弟的性命。烟烟,不顾至亲的性命也要选择温香软玉,那不是我。我只是,只是没料到,阿弟会做出后面那些疯狂的事……”

    他诚心悔过。

    顶天立地的铁血将军,在美人面前第一次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寒烟凉看着他伏低做小。

    长睫轻颤。

    并非因为感动,而是因为爽。

    非常爽!

    朱唇扬起一抹笑容,她慵懒道:“我乏了,你退下吧。”

    她说的是“退下”,而不是“滚”。

    这个认知,令沈议绝欣喜若狂。

    他站起身,叮嘱道:“你把药喝了再睡,这几天好好休息,咱们不着急回长安。等你伤势好些,我带你去看洛阳的美景。”

    他亲眼盯着寒烟凉喝完那碗药,才端着空碗出门。

    他掩上门,脸上的神情渐渐沉重。

    他们的人找遍了老君山,可阿弟却不知所踪。

    阿弟背叛了沈家也背叛了朝廷,他不知道回到长安以后,要怎么跟双亲交代,又要怎么跟姑母交代……

    他呆站了片刻,正要离开,殷朝宗过来了。

    殷朝宗打量他:“我来探视妹妹,沈将军这是?”

    沈议绝:“我来给她送药。”

    殷朝宗点点头。

    他见过这个铁血将军在乎妹妹的样子,与沈家联姻,无论是对百废待兴的殷家,还是对自幼就孤苦伶仃的妹妹,这或许都会是一桩不错的姻缘。

    他直言:“我打算等妹妹伤势好些,就将她记入殷家族谱。从今往后,她不再是孤女,她是洛阳殷家的千金。”

    限外之意,便是沈议绝可以求娶了。

    殷家的女儿,配得上任何世家公子。

    沈议绝面色淡淡,没有接话。

    求娶……

    他比任何人都想求娶烟烟。

    可是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要怎么求娶?

    纵然双亲期盼他能尽快成家,可是如果他们知道他想求娶的女郎,就是阿弟叛乱的导火索,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允许烟烟进沈家的大门……

    所以求娶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殷朝宗蹙眉:“沈将军?”

    沈议绝回过神:“认祖归宗,这很好。”

    殷朝宗眯了眯眼,洞穿了对方的犹豫:“沈将军不愿求娶?沈将军认为,妹妹配不上你的身份?”

    沈议绝:“并不是这样。”

    然而究竟是怎样,他却说不出口。

    殷朝宗注视他的目光逐渐变了味儿,良久之后,冷嗤一声,转身进屋,去探望寒烟凉。

    屋门被关上。

    沈议绝独自站在风中,并不好受。

    ……

    得知沈议绝和寒老板的恋情无疾而终,南宝衣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彼时已是第二天中午,她和萧弈在洛阳街头玩了半天,在酒楼用午膳时,才听萧弈提起的。

    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她正在吃鱼。

    因为太过惊讶,她的丹凤眼睁得圆啾啾,嘴里叼着一条鱼,白嫩的双颊颤得一鼓一鼓,鱼尾巴甩来甩去,吃掉也不是,吐掉也不是。

    萧弈捏住鱼尾巴,把鱼从她嘴里取出来:“当心噎着。”

    南宝衣怒骂:“沈议绝他还是人吗?!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气死我了,得拿大铁锤捶他脑袋才能解气!”

    她拍着胸口,气到打嗝。

    萧弈递给她一碗水。

    南宝衣咕嘟咕嘟灌了半碗,仍旧气愤不已:“依我看,寒老板就是和沈家那两兄弟犯冲!上辈子刨了他们兄弟的坟还是怎么地?!”

    小姑娘伶牙俐齿,骂起人来小嘴巴翘起,像是南宝珠以前养过的那只白毛鹦鹉。

    萧弈想着,安抚道:“午后我会去一趟佛寺,你可以帮她求一道护身符,保佑她再不要遇见沈家兄弟。”

    “去佛寺?”

    南宝衣微怔。

    二哥哥一向不信神佛,他去佛寺做什么?

    ,

第242章 不信鬼神的二哥哥,竟然要礼佛

    洛阳城,修梵寺。

    今日天气晴好,蓝天如洗,微云几朵,金顶浮屠塔高耸入云,寺内雕墙峻宇,讲殿叠起,柏道通幽。

    南宝衣和萧弈踏进寺庙,好奇地朝四周观望。

    四周香客如织,不远处传来讲经声,虔诚的信徒们盘膝坐在林荫树下,认真地聆听佛言。

    身穿红色袈裟的知客僧迎了过来,笑意吟吟:“二位客人是礼佛,是祈福,是听经,还是吃斋?”

    南宝衣正要作答,听见萧弈道:“礼佛。”

    她吃了一惊。

    望向身侧的男人,他眉眼冷峻如山,并不是开玩笑的意思。

    向来孤绝清傲不信鬼神的二哥哥,竟然要礼佛……

    她不解地跟随萧弈,被知客僧引去佛殿。

    佛殿巍峨,金顶辉煌。

    宫灯庄严,经幡满殿,高达三丈的金身佛像屹立在殿中,以悲天悯人的眼神注视信徒。

    南宝衣看着萧弈。

    他一袭暗红常服,腰束革带,沉默地站在殿中。

    凝视佛像良久,他合掌低头。

    像是忏悔。

    忏悔前世犯下的暴行吗?

    她不敢吭声,便也学着他的模样,跟着合掌低头。

    过了片刻,萧弈睁开眼,转向知客僧:“本王想捐赠五十万两白银,修葺洛阳佛寺,可否?”

    知客僧愣住。

    五十万两白银,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连忙双掌合十:“施主积德行善,会有福报的。”

    萧弈又道:“听闻有西域高僧在贵寺讲经,能否带本王去见他?”

    知客僧惊奇不已:“巧了,早上的时候,支摩大师就说午后会有贵人前来拜访,为此还特意腾出了下午的时间。没想到,那位贵客就是施主,大师果然料事如神!”

    他抬手作请:“施主这边请。”

    萧弈转向南宝衣。

    “我明白的。”南宝衣弯起丹凤眼,“二哥哥有事尽管去忙,正好,我去给寒老板祈个福!”

    她目送萧弈离开佛殿。

    亮晶晶的眼睛渐渐暗了下来。

    她不知道在战场一线天的时候,二哥哥经历了什么。

    但她能察觉到,他在试图弥补前世犯下的罪行。

    她转身,跪倒在蒲团上。

    她合上双掌,仰头凝视佛像:“佛家讲究因果报应,讲究前世因今世果,讲究缘法。他曾犯下滔天罪行,但那是因为我的缘故。佛祖在上,如果一定要惩罚他,南家小女,愿代他受罚……”

    她不信神佛。

    就如同从前的二哥哥那样。

    可是,如果一定要给前世无辜遭殃的生灵们一个交代,她愿意代替二哥哥去领那份罚。

    万人唾弃也好,阿鼻地狱也罢,她甘之如饴。

    一品红靠坐在佛像后。

    初夏的天有些热。

    他摇着一把蒲扇,勾了勾嘴角,眼神里充满玩味。

    他捏着鼻子变换声调:“当真肯为他生,为他死?”

    南宝衣笼着眉尖。

    这是谁的声音,老鸭子似的难听,还敢模仿佛像回应她!

    她挽着裙裾站起身,一边蹑手蹑脚地往佛像后面走,一边真诚道:“信女此生,愿为他赴汤蹈火,至死方休……”

    说着话,却看见眉间一点朱砂痣的道人,懒洋洋地坐在地上。

    竟然是一品红。

    她伸手拍他肩膀:“你怎么在这里?!”

    一品红被她吓了一跳,瞬间弹了起来。

    他惊悚地退后了两步,嗔怪:“你想吓死我啊?!”

    南宝衣打量他:“是皇后娘娘派你来的?”

    一品红整理了一番衣冠道袍,重又恢复端正清高的模样。

    他微笑:“洛阳这边的情况,已经被探子回报到长安。这两天,皇后娘娘就会知道,阿衍已经掌控洛阳的消息。这是她早已预料到,却又绝不能允许的事。她派我来给你递个话儿,可还记得御花园里,她赠给你的匕首?可还记得你在长安的至亲们?”

    南宝衣沉默。

    她站在佛像的阴影里,娇美白嫩的小脸上毫无笑容。

    她摸了摸袖袋。

    这里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是临行前,沈皇后交给她的。

    她要她,把匕首插进二哥哥的心脏。

    然后从二哥哥手上,夺取他在洛阳获得的战果。

    少女的丹凤眼里掠过暗芒。

    她抿了抿小嘴,突然红了眼圈,泪眼汪汪地望向一品红,声音软软糯糯,还带着无助的哭腔:“师兄帮我……”

    一品红正拿着水囊喝水呢。

    听见这娇滴滴的声音,瞬间被水呛住,剧烈咳嗽了几声,才艰难道:“你是不是想弄死我,啊?!”

    南宝衣垂下眼睫,笑容腼腆。

    她迈着莲花小碎步上前,扯了扯一品红的袖角:“师兄……”

    尾音绵长娇软。

    撒娇撒的,一品红心都要化了。

    他耳尖微红,咳嗽了一声,试探着摸了摸南宝衣的脑袋:“倒,倒也不是没有蒙混过关的办法……”

    南宝衣眨巴眨巴丹凤眼。

    随即,她像小奶猫似的,乖巧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语调更嗲:“师兄有什么办法鸭?”

    一品红激动地快要流鼻血了。

    ……

    另一边,禅房。

    窗外树影斑驳,光线透窗而来,温和地洒落在棋盘上。

    萧弈正和西域高僧对弈。

    他落下一枚棋子:“从前本王问高僧祸福吉凶,他为本王批了八个字,‘战场修罗,天煞孤星’。后来本王登临青城山老君阁,得到的签文却是,‘花好月圆’。佛道不同,难道占卜出来的命格,也会不同?”

    “殊途同归,都没有错。”西域高僧微笑着落了一子,“只是,说什么花好月圆,当年老君阁,你不是曾与人交换过命格吗?”

    萧弈的手正抬在半空,闻言,指尖微微收紧。

    当年,他随南娇娇夜登青城山。

    南娇娇抽到的签文,是“两世一身,形单影只”。

    他见小姑娘伤心,于是把自己的签文换给了她。

    他沉声:“没有本王,她与谁花好月圆?”

    高僧低眉而笑:“众生芸芸,世间少了谁,都没有大碍。”

    萧弈捏在指尖的棋子,逐渐破碎。

    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主动放低了姿态:“佛家讲究回头是岸,若本王弥补过错,能否换来与她一世平安喜乐?”

    啊啊啊,今天搞新书,所以只写了一章

    但其实新书写得我并不满意,不知道自己在忙啥

第242章 他偏爱的如此明目张胆

    在一线天的时候,萧弈看见自己被困在水底。

    那个幻境如此真实,现在想来,也仍旧痛苦。

    无法忍受那样的报应。

    无法忍受没有南娇娇的日子。

    更无法忍受,他没有办法保护那个小姑娘……

    面对萧弈的问题,西域高僧的面庞上,始终挂着慈悲的笑容:“万法缘起缘灭,唯有因果不空。”

    弦外之意,便是萧弈无法抹杀曾经犯下的孽因。

    听见这样的答案,萧弈俊美的眉眼像是倾覆了一层霜雪。

    他周身紧绷,丹凤眼盯着支摩,瞳中隐隐藏着杀意。

    窗下的气氛逐渐紧张。

    支摩笑了笑,从容地抬手作请:“寺院新沏的茶,尝尝?茶,能安神定心。”

    萧弈按捺住杀意,垂下眼睫,沉默地端起那盏茶。

    茶水呈琥珀色,在齿颊间留下甘苦。

    支摩声音清亮如诵经:“你师父是道门中人,你们道家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我佛门有言,‘一念不觉而有无明’,佛言,一弹指顷,有三十二亿百千念,念念成形,形形有识。生灭同时,故无始无明,不生不灭。是为轮回。”

    萧弈敛眉不语。

    他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和地理游记,至于佛门典籍,因为不感兴趣,所以并不精通。

    这秃驴,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该把南娇娇带过来翻译的。

    然而为了不叫对方看轻自己,他虽然听不懂,却还是假装淡定地继续吃茶。

    支摩继续道:“你们眼中所谓的重生,是从头开始。可是在我眼中,却只是我佛慈悲,为苍生弹指间的一个轮回。众生六道轮回,非异人作恶,异人受苦报;自业自得果,众生皆如是。雍王俗世中人,又怎能逃出六道轮回?”

    萧弈放下茶盏。

    这老和尚说了一大堆,总结一下,就是不乐意帮他。

    眉目之间,仿佛还有看他笑话的意思。

    他前世是张狂了一些,他认。

    但他是皇族,骨子里有自己的骄傲。

    今日舍下皇族的架子前来赔罪,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

    他起身,掸了掸衣袖,淡淡道:“既如此,是本王叨扰了。告辞。”

    支摩看他走出禅房,脸上笑意更深了些。

    心魔已生,只看他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了。

    ……

    佛殿。

    南宝衣期待地注视一品红。

    一品红正儿八经:“不如假死,远走他乡,再不参与长安争斗。如此一来,既能不伤害阿衍,又能保住全家性命,多好呀!”

    南宝衣脸上的孺慕顷刻间消失不见。

    她不忿:“假死?!这是什么馊主意?亏你自诩是我师兄,你就是不愿意我和二哥哥在一起!我没有你这样的师兄!”

    一品红愣住。

    面前的小姑娘张牙舞爪,丹凤眼睁得圆啾啾,仿佛要吃了他似的。

    什么小奶猫,分明就是凶神恶煞的小怪兽!

    南宝衣气得要命,转身就走。

    一品红看着她的背影,温声:“你在他身边,他这辈子都无缘帝位,紫微帝星绝不会庇佑他。他生了心魔,以后要怎么办呢?”

    他真为萧弈惋惜。

    明明具备帝王的雄才大略,明明能重新统一中原和诸国,却偏偏要为一个女人剑走偏锋。

    情这一字,当真害人不浅。

    南宝衣驻足。

    裙裾如花般垂落在雀头履上,带出几分失落和难过。

    片刻,她一言不发,寒着小脸走出佛殿。

    寺庙里,游廊雕梁绘彩。

    南宝衣转过拐角,看见萧弈正迎面走来。

    她立刻挽起宽大的裙裾,朝他飞奔而去。

    她紧紧抱住男人,将小脸埋进他的胸膛。

    落在萧弈眼中,就像她幼时去族学读书,被南小茜兄妹欺负了的模样,委屈可怜得很。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可是谁欺负我们娇娇了?”

    南宝衣想起一品红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心里漫上一阵一阵的委屈。

    然而一品红是二哥哥的师父,二哥哥的武功都是他教的,定然是打不过他的,还是不要告状了,不然二哥哥也得挨揍。

    她哑着小嗓子,委屈道:“没有谁欺负我,我就是,就是听见那些讲经声,突然心里难受……二哥哥,其实信一信神佛,也挺好。至少,至少我会觉得还有下辈子。哪怕死亡当前,想着下辈子还能再遇上你,我就不那么畏惧死亡,也不会那么难受。”

    她本来是想找借口岔开话题的,只是说着说着,倒是用上了真情。

    连语调也不自觉地哽咽起来。

    萧弈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他牵住她的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南娇娇从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这佛寺却勾起你的伤心,可见不是个好地方。”

    他像是在哄小孩儿。

    把所有错处,都怪罪在别人头上。

    偏爱的如此明目张胆。

    南宝衣依偎着他,觉得不那么难过了。

    萧弈又哄她道:“洛阳夜市上有一家羊肉馆相当有名,我带你去吃羊肉汤好不好?”

    听见羊肉汤,南宝衣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脆声道:“我先去给寒老板求个好姻缘,再走不迟。”

    羊肉馆在夜市深处。

    一张张食案擦得锃亮,除了汉人,很多胡人在劳碌了一天之后,也来这里大快朵颐。

    美艳的胡姬迎来送往,烈酒和肉香弥漫在馆中,挑逗着客人的味蕾,更有胡人怀抱乐器,弹唱出草原的风情,惹得馆子更加热闹。

    角落食案。

    羊骨熬成的乳白浓汤,炖进肥而不腻的羊肉块,淋上厚厚的辣椒油,再拌上葱姜酱料,十分美味鲜香。

    南宝衣连吃三碗,辣的小嘴红红。

    萧弈注视着她。

    薄唇浮起温柔的笑,他伸手为她理了理鬓角边的碎发,丹凤眼中满是爱怜。

    什么因果报应,什么六道轮回。

    都抵不过此刻的欢愉和满足。

    他贪恋极了尘世凡俗的热闹,也贪恋极了眼前鲜活的小姑娘。

    若梦回前世,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大约仍旧愿意再走一遍那条荆棘丛生的路。

    带着打包好的羊肉汤回到太守府,已经临近子夜。

    南宝衣叫来侍女,把羊肉汤分给寒烟凉、萧随等人,还特意唤醒阿弱和裴初初两个小家伙,请他们吃热汤。

    她又来到寒烟凉屋里,把求来的姻缘符送给她。

    抱膝坐在廊下赏月时,南宝衣问道:“和沈将军的感情,真就这么结束了?我回来时看见他在园子里舞刀,心事重重的,大概是为情所伤吧。”

第242章 原来卦象里的白衣卿相,并不是我

    寒烟凉倚着矮几,宽袖曳地。

    白天的时候,兄长和沈议绝在寝屋门口的对话,她全部听见了。

    那个老铁疙瘩,压根儿就不打算求娶她的。

    她拣起裙裾上的落花瓣,悠然道:“大沈小沈,不过都是见色起意。说什么为情所伤,他分明是不能得偿所愿,所以才会心事重重。男人惯会花言巧语,所以咱们女子呀,还是不要轻易交付自己才好。”

    美人垂着卷翘的睫毛,娇艳的面庞上噙着讥笑。

    像是看淡了感情。

    南宝衣在心底无声叹息。

    她挽袖,为两人斟上美酒:“洛阳之行,二哥哥得到了地方世家的效忠,寒老板也认祖归宗,有了爱护你的兄长,算是收获满满。咱俩走一杯来庆祝?”

    寒烟凉接过酒盏。

    她没喝,歪头道:“我们收获满满,你得到了什么?”

    南宝衣弯起眉眼:“我生来就有祖母的宠爱,比二哥哥和寒老板更加幸运。这些年来,我的家族不仅更加富贵,还有幸步入士族,将来族中子弟都能做官。寒老板,我已经很满足了,并不奢求再得到什么。”

    寒烟凉笑了笑。

    她举杯:“走一个。”

    “诶!”

    轻呼声突然从走廊一端传来。

    殷穗端着盛满花糕茶果的点心,踩着洁白的罗袜踏过地板,笑脸吟吟地挤到南宝衣和寒烟凉中间。

    她跪坐好,理了理裙裾,软声道:“你们夜谈,也不叫上我,真是见外……看,我特意从厨房拿了这些好吃的,咱们三个吃吃花糕,喝喝小米酒,再说说话赏赏月,多快活呀!来,我给你们满上酒!”

    花影婆娑。

    三个姑娘笑闹不休。

    游廊拐角。

    凉亭四周垂着竹帘。

    萧弈透过细密竹帘,注视不远处的小姑娘。

    寒烟凉说了个笑话,她抱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在地板上打滚。

    殷朝宗不悦:“殿下有没有听臣说话?”

    萧弈收回视线,淡淡道:“本王在听。今后洛阳一带,要你多费心了。至于殷老,本王会护他无虞。”

    殷朝宗点了点头。

    亭子里陷入寂静。

    该交代的话都已经交代清楚,再加上他们都是寡言少语的人,一时间陷入了无言的尴尬之中。

    殷朝宗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话题:“殿下打算何时离开?”

    萧弈转了转杯盏:“听说你要和殷穗成亲?等参加完你们的婚礼,再离开不迟。南娇娇,喜欢热闹。”

    他提起南宝衣,眉眼总会温和两分。

    殷朝宗循着他的视线,望向走廊。

    他家穗穗是不着调的,那小米酒看着温醇,实则后劲儿很大,三个姑娘喝多了,大半夜手拉手放声高歌,惊飞了院子里栖息的雀鸟。

    目光定格在寒烟凉脸上。

    他道:“阿妹是你的部下,却也是我殷家的千金。可否……让她今后就留在洛阳?我打算为她就近找一门婚事,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总不至于再叫她受委屈。”

    粗粝的手掌挑开竹帘。

    沈议绝刚练完刀过来,正要跨进凉亭。

    闻言,他盯向殷朝宗。

    殷朝宗没料到他突然出现。

    四目相对。

    殷朝宗想起寒烟凉这几年来,接连被沈家的两个兄弟欺辱,心头弥漫着冷意,于是摆出毫不退让的姿态。

    萧弈微微一笑。

    他往后靠了靠,随手端起一盏酒,看戏。

    沈议绝神情阴鸷:“我不同意。”

    殷朝宗:“不同意什么?”

    “她留在洛阳。”

    “沈将军是她什么人?以何种身份来管她?”

    “……”

    沈议绝沉默。

    殷朝宗冷笑:“既然毫无瓜葛,为何还要参与她的事?纵然你背后是名门沈家,她的背后同样是洛阳第一等大士族。沈将军未免管得太宽了。”

    萧弈看热闹不嫌事大:“言之有理。”

    沈议绝眼睛发红。

    阿弟的背叛和失踪,带给他莫大的伤痛。

    他失去了阿弟,如今也即将失去美人。

    从前他是金吾卫的将军,人人敬他怕他,日子简单而又寂寞。

    可是,寒烟凉宛如一捧烟花,以绚烂的姿态闯入他的生活,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热烈绽放,带给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贪恋那样的热情和烂漫。

    却无法将那朵烟花真正据为己有。

    过了很久,他喉间发涩:“你虽然是她的兄长,却也得问一问她自己的意见。也许,也许她不乐意留在洛阳呢?”

    殷朝宗态度疏离:“怎样处理,不劳沈将军一个外人来费心。”

    沈议绝握紧了长刀,终是无言。

    ……

    日子一晃而过,殷朝宗和殷穗成亲三天后,南宝衣等人终于启程离开洛阳。

    车队载着满满当当的洛阳特产,沿官道往西而去。

    南宝衣坐在马车里,拿着礼单,数着锦盒,小嘴儿念念有词:“给祖母的蛋黄酥、金麻枣、孟津梨,给二伯和爹爹的杜康酒、核桃酥、横水卤肉……”

    她念着念着,自个儿先馋出了口水。

    她无奈地合上礼单,摸了摸小肚子:“不能再念了,再念我就要忍不住先尝几口……”

    马车外传来一声哂笑。

    她好奇地卷起竹帘,二哥哥骑在高头大马上,薄唇噙着一抹笑。

    她不服气:“你笑什么呀?”

    萧弈嘴角扬起:“也就是南宝珠不在这里,否则她一个怂恿,你就要跟她一块儿吃完那些东西。等回了长安,怕就只剩一堆空盒子了。”

    南宝衣脸颊红红,嘴硬道:“珠珠也没有这么不堪吧……”

    说完,倒有些想念小堂姐。

    后面一辆马车比较宽敞。

    萧随带着阿弱和裴初初坐在车厢里,两个小家伙犯困,趴在褥子上睡得香甜。

    他一手端着青铜罗盘,垂眸凝视罗盘上的星象。

    随着马车行驶,腕间的佛珠相撞作响,他的眉头也渐渐蹙得深了。

    他来洛阳,不仅是为了帮哥哥,还为了寻找河图洛书。

    可是这些天拜访了洛阳各大寺庙和高人,却仍旧一无所获。

    少年抬手揉了揉眉尖,感到了一丝疲惫。

    车队沿着官道渐行渐远,消失在了青山绿水间。

    山巅。

    白衣胜雪的年轻郎君,正凭风而立。

    长风吹拂着他的宽袖和绶带,他并没有束发,垂落两颊的青丝肆意翻飞,衬得容貌犹如高山积玉,微垂的眼尾,偏偏带出几分薄凉。

    目送车队远去,他牵了牵嘴角:“良禽择木,白衣卿相……原来当年卦象里的白衣卿相,并不是我。”

    嗷,明天见

第242章 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官道逶迤。

    黄昏的时候,车队在驿站休息。

    南宝衣一手扶着萧弈,一手挽着裙裾,款款从马车里出来。

    正要踏进驿站,却瞧见那阴鸷的将军,把骏马栓到栓马柱上,动作是那么迟缓,余光不停往洛阳方向张望,像是在盼望什么。

    南宝衣团扇遮面,小声对萧弈道:“二哥哥,他是在眼巴巴盼着寒老板呢。听说寒老板要留在洛阳当大家闺秀,这老铁疙瘩就像丢了魂儿似的……如此没有定力,亏他还是金吾卫的首领!”

    萧弈哂笑。

    英雄难过美人关。

    一路走来,沈议绝频频顾盼,见官道空空,恨不能下一刻就勒转马头返回洛阳。

    从沈议绝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南宝衣故意高声:“二哥哥,如果我是寒老板,你是沈将军,你会娶我吗?还是会山长水阔不辞而别?”

    萧弈毫不掩饰:“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明媒正娶。”

    “若是你家人不同意呢?”

    “娶你的是我,不是我的家人。”

    南宝衣可满意这个回答了。

    她从团扇后面瞅沈议绝,只见他若有所思。

    她眼珠微动,再添一把火:“等我们回到长安,寒老板大约已经说好婆家了吧?真不知道怎样的俊杰,才能配得上她。怕只怕她又遇上薄情郎,将来被辜负……”

    每说一句话,沈议绝握着缰绳的手就紧上两分。

    心境早已乱得一塌糊涂。

    像是联想到了不好的情景,他手背处青筋暴起,左眼下的刀疤格外狰狞,想要吃人似的!

    等她说完,那黑脸的将军终于忍无可忍,利落地翻身上马。

    南宝衣睁圆了眼睛,明知故问:“已近黄昏,沈将军这是要去哪儿?”

    沈议绝厌极了南宝衣总是笑话他,因此不肯搭理她。

    他打定了主意,正要策马回洛阳城,却听见马蹄声由远而近。

    抬眼望去,驿道苍苍,一骑彪悍的枣红马风驰电掣地拐过弯道,往驿站疾驰而来。

    马背上的少女,巴掌脸,杏子眼,削肩细腰,媚骨天成。

    梨花白的劲装猎猎翻飞,腰间盘着的马鞭更添飒爽利落。

    寒烟凉……

    沈议绝沉黑的眼眸,像是被烟火点亮,就连呼吸也小心几分,唯恐看见的美人只是幻影。

    寒烟凉策马进了驿站,敏捷地翻身下马,先给了南宝衣一个大大的拥抱:“赶了一路,可算是赶上了!”

    南宝衣有点遗憾。

    她知道寒老板留在洛阳城,是为了和殷朝宗、穗穗多说说话,本以为怎么也要多住两三个月,没想到才多住了半天。

    现在好了,原本还能刺激沈议绝回洛阳城追她,她自己主动过来,沈议绝定然不会再像刚刚那样冲动。

    她瞅向沈议绝。

    男人抿着唇,假装无事地跨下骏马。

    南宝衣揶揄:“沈将军不是要出门吗?怎么见到了寒老板,又不出门了?”

    沈议绝看了眼寒烟凉,面色淡淡:“本想出门捡柴火,只是才注意到天色已晚,附近山脉里又有狼群,因此还是作罢比较好。”

    南宝衣暗笑一声。

    这老铁疙瘩,竟然还学会了撒谎。

    寒烟凉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说起柴火,我赶了一路,想洗个热水澡。驿站里有热水吗?”

    南宝衣看了眼荒芜的驿站,摇头:“我们才过来,连屋子都没收拾呢,自然是没有热水的。”

    她话音刚落,沈议绝又翻身上马。

    他认真地望着寒烟凉:“我去捡柴火,过会儿就有热水了。”

    说完,急匆匆地策马而出。

    耳尖面颊,似乎还浮着激动的红晕。

    南宝衣好笑:“这会儿倒是殷勤上了,早干嘛去了?”

    寒烟凉哂笑,未作评判。

    南宝衣摇了摇团扇,清亮亮的眼睛又望向萧弈:“二哥哥,我也想洗热水澡,你给我捡柴火去呗?”

    “不去。”萧弈拒绝得干脆。

    南宝衣惋惜:“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萧弈指了指驿站角落:“那里不是一堆吗?”

    南宝衣愣住。

    想起沈议绝兴冲冲跑出去捡柴火的样子,她抿着嘴儿,更想笑了。

    ……

    半个月后。

    车队即将抵达长安。

    正值盛夏,灞河边杨柳更青,蝉鸣添了几分聒噪,阳光有些毒辣,白花花地照在地面,连官道上的行人都稀少很多。

    南宝衣坐在车厢里打扇。

    想起沈皇后交给她的任务,她有些头大。

    “南娇娇。”

    车厢外面传来萧弈的声音。

    她挑开竹帘。

    萧弈骑在骏马上:“我打算现在进京,你要与我一道吗?”

    南宝衣:“咱们分开进京,不然沈皇后看见咱们在一起,要生气的。”

    萧弈思虑片刻,点头:“也好。”

    他带着一队兵马走了。

    萧随没管南宝衣,带着两个小家伙跟着哥哥入京。

    车队远去后,四周逐渐安静。

    河边没有风,蝉鸣声叫人烦躁。

    南宝衣放下团扇,从袖中取出匕首。

    把玩片刻,她慢慢拔出匕首。

    刀刃闪烁着寒芒,照亮了她的双眼。

    ……

    南宝衣在长安郊外歇了一夜,才乘坐马车,进宫去见沈姜。

    坤宁宫里摆着一座座冰鉴,高髻的宫女们手持团扇扇出凉风,角落的薄荷荔枝香透着几丝清凉,燥热的盛夏仿佛也变得惬意起来。

    珠帘剔透。

    倚在贵妃榻上吃荔枝的美人,紫色宫裙曳地,冰肌玉骨,长发未梳,慵懒地铺散在枕间,只在鬓角簪了一朵碗口大的牡丹。

    她垂着卷翘的睫毛,并没有去看南宝衣。

    南宝衣小脸苍白。

    手臂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

    她规规矩矩地低头跪下,恭声道:“微臣给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千岁?”沈姜轻嗤,“卧榻之侧,有猛虎伺机而动,欲要食人。本宫酣眠尚且不能,又如何千岁?”

    南宝衣头低得更深,一手抚上右臂:“微臣曾试图行刺雍王,只可惜被雍王察觉,不仅没能伤到他,反而弄伤了自己的手臂……没能完成使命,求娘娘责罚!”

    “受伤了?”

    沈姜终于抬起眼。

    南宝衣挽起袖管,沉默地拆开纱布。

    一重重纱布掉落在地,少女白皙的手臂上,赫然有一道新鲜伤疤,伤疤很深也很长,甚至还有缝过针的痕迹,像是一条蜿蜒丑陋的大蜈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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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415/ 第一时间欣赏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最新章节! 作者:风吹小白菜所写的《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为转载作品,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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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介绍:
南宝衣自幼锦衣玉食娇养长大,没想到所嫁非人,落了个家破人亡的凄惨下场。重活一世,她咬着小手帕,暗搓搓盯上了府里那位卑贱落魄的养子。只有她知道,看似落魄的少年,终将前程锦绣,权倾天下。她一改娇蛮跋扈,对未来的权臣温顺谦卑百般奉承,可惜他如高岭之花,始终对她爱答不理。她终于心灰意冷打算另抱大腿,那凶名赫赫的权臣,突然雷厉风行地废了她选中的夫君,还倚在绣榻上,慵懒地朝她伸出腿,“娇娇过来,我给你抱……”【1v1,双洁,甜宠】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后我成了权臣的掌中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