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故人相见(5)
陈勉芳再顾不得其他,膝行至萧定昭跟前,哭着伸手扯住他的袍裾:“陛下,臣女真的不是有心的,求陛下救救臣女……”
萧定昭轻蹙眉尖。
自打裴姐姐走后,他洁癖更甚,一贯厌恶别人碰他。
他退后两步,低声问身后的宦官:“她是哪家的女子?”
陈勉芳愣了愣,不可思议地看着萧定昭。
陛下不是喜欢她吗?
怎么会……
怎么会连她是哪家的姑娘都不知道?
她连忙指着自己,抢答道:“陛下,我是陈侍郎家的女儿陈勉芳呀,上回在宫巷里,还被您召见问话的,您忘了这回事儿吗?!”
萧定昭想起来了。
是家中侍妾名为裴初初的那个陈家。
他眼底掠过厌恶,冷漠道:“以下犯上,冒犯郡主,杖责二十拖出宫去。”
简单的一个发落,宛如晴天霹雳,轰得陈勉芳脑袋嗡嗡作响。
陈勉芳瘫坐在地,不敢置信地望着萧定昭。
说好的心仪她呢?
说好的封她为皇后呢?
为什么她仅仅只是数落了宁听橘几句,得到的竟是杖责二十的下场?!
她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二十杖打下来,她不得疼死?!
即便陛下是为了镇国公府做做样子,可是下手也未免太狠了吧?
宁听橘窝在宁听岚怀中,“虚弱”地睁开眼缝,娇声道:“表哥……陈姑娘也只是个弱女子,二十杖的惩罚未免太过苛刻。更何况……她刚刚说表哥爱慕她,表哥若是喜欢她,着实不必为臣女如此,免得伤了你们的和气……还请表哥饶恕她吧。”
宁听橘说完,整座水榭落针可闻。
众人不可思议地瞅了瞅萧定昭,又不可思议地瞅了瞅陈勉芳。
天子……
爱慕陈勉芳?
怎么看,都绝不可能把这两人联系在一处啊。
毕竟,天子是何等人物,怎会瞎了眼喜欢这等货色?
怕不是痴人说梦!
陈勉芳如今也不确定萧定昭的心意,颇有些慌张地望向他,指望能看出个子丑寅卯,也好叫她心中安定。
可是萧定昭面无表情,全然看不出他的情绪。
就在陈勉芳怀揣着希望,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时,萧定昭突然笑了起来。
他生得昳丽英俊,如所有萧家郎君那般美貌。
笑起来时,便宛如烈阳晒化了皑皑白雪,温柔而又惊艳。
陈勉芳愣了愣。
天子对她笑了……
可见他心里到底是有她的。
就在她心底涌上一层甜蜜时,萧定昭突然表情一变:“朕自己都不知道,朕竟然爱慕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陈勉芳,你毁谤朕的声誉,加罚二十杖,毕生不得踏进皇宫半步。”
陈勉芳的瞳孔骤然缩小。
加罚二十杖……
毕生不得踏进皇宫半步?!
这不仅是要她的命,更是叫她余生都抬不起头!
她脸色惨白拼命摇头,全然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切。
天子明明是喜欢她的,她明明是要当皇后的,她甚至都写信告诉江南的小姐妹们,请她们过几个月来长安吃喜酒,可是天子怎么会……
怎么会不爱慕她呢?!
难道那些旖旎的片段,都是她假想出来的不成?!
不等她说话,两名禁卫军已经快步而来,如拖狗般把她拖了出去。
许是怕影响宾客,陈勉芳被塞了嘴巴拖得远远的受罚。
水榭这边依旧鬓影衣香推杯换盏,似是丝毫未曾受这支小小插曲的影响。
萧定昭掸了掸锦袍:“晦气。”
宁听岚笑了笑:“你召见这种女子,问的什么话?”
萧定昭回过神,想起了裴初初。
他抬眸,瞥向陈勉芳之前坐的那一桌。
裴初初也正朝这边看。
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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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去查裴姐姐的棺椁
裴初初假装不经意地垂下头,似是不敢直视天子。
萧定昭盯着她看了片刻,吩咐身边的侍从:“把她带去抱厦。”
抱厦偏僻。
裴初初踏进门槛,水榭里的笑闹嬉戏声隔着花草树木若隐若现,更显此地寂静。
萧定昭坐在主座,正在吃茶。
她恭敬地跪倒在地:“民女裴初初,拜见天子。”
她刻意让声音变得沙哑难听,只盼着萧定昭别发现她的身份。
萧定昭淡淡道:“抬起头来。”
裴初初慢慢抬起头。
落在萧定昭眼中的那张脸普通至极,全然敌不上他的裴姐姐万分之一,肌肤也是常见的黄黑色泽,不如裴姐姐的白皙细腻冰肌玉骨。
打量片刻,他问道:“谁给你取的名字?”
裴初初规规矩矩地回话:“我家娘亲。”
萧定昭:“听说你是从北方逃难去姑苏的?”
“是。”裴初初并不害怕萧定昭查她的身世,她的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家里遭了火灾,双亲无一幸存,只得孤身前往江南投奔远房亲戚。只是亲戚也已不在,只得委身陈郎,求一线生机。”
她努力装作寻常妇人模样,说着说着,像是触及到伤心事,抬袖掩面哽咽起来。
萧定昭微微颔首:“倒是个可怜人。”
他从这个女人身上,找不出一丝一毫和裴姐姐相似的地方。
他懒得再跟这女人打交道,因此打发她道:“下去吧。”
裴初初低垂眼睫,瞳孔里掠过光亮。
天子应是没发现她的身份……
她起身,恭敬地福了一礼,缓缓退出抱厦。
恰在这时,抱厦外面起了风。
长风吹拂着裴初初的衣袂,露出半截嫩藕似的手臂,那肌肤凝白胜雪,和脖颈、面颊、手部的肌肤色泽全然不同。
萧定昭眼尖,只一眼便注意到了。
他眯了眯眼,突然道:“且慢。”
裴初初垂着头:“不知陛下还有何事?”
萧定昭死死盯着她的脸,她的容貌五官跟裴姐姐全然不同,可是仔细观察,她和裴姐姐的脸型是一样的。
可是他的裴姐姐走在了两年前……
这个女人,又怎会是裴姐姐呢?
是他魔怔了吗?
萧定昭按捺住心悸,未免打草惊蛇,面不改色道:“特地唤你入宫,是因为你的名字与朕的一位故人一样。只是你的容貌风度,完全无法和她比肩。念在这个名字是你阿娘为你取的份上,朕就不令你改名了。今后须得谨言慎行,莫要玷污了这个名字。”
裴初初提到嗓子口的心,缓缓放了回去。
她悄悄抬起眼帘。
天子面无表情,看起来不像是识破她的模样。
她恭声:“民女遵旨。”
裴初初走后,萧定昭静坐片刻,慢慢卷起袖管。
华贵的龙袍底下,依旧是当年裴姐姐亲手为他裁制的衬袍。
因为穿了太久,衬袍破损得厉害,袖口已有缝补过的痕迹。
他眼眸晦暗,爱惜地抚了抚袖口,低声道:“来人。”
心腹侍卫出现在侧:“陛下?”
“立刻去皇陵,去查裴姐姐的棺椁。朕要知道,那具棺椁里,是否还存着她的尸首。”
第54章 她怎敢带小公主出宫
花园水榭里的宴会还在继续。
裴初初沿着狭窄的花园小路正往那边走,冷不丁刺斜里伸出一只手,直接把她拽进了花丛深处。
“嘘!”
姜甜捂住裴初初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确定裴初初没再惊慌,她才松开手,笑道:“什么百花宴,一群关系寻常的公子小姐坐在一处,虚与委蛇推杯换盏,无趣至极!明月在彩云宫布置了小宴,咱们几个玩得好的凑一桌,走吧!”
裴初初也不喜欢和那些人打交道,于是爽快地允了。
跟着姜甜往彩云宫走的时候,御花园里又起了风。
裴初初掩住宽大的袖口,蓦然想起离开抱厦前,也曾突然掀起过大风,之后萧定昭就叫住她仔细打量,继而提起了故人。
虽然他面色寻常,然而……
久居深宫,就算天子年少,也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
陛下他……
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低下头。
悄悄卷起半截宽袖,她并没有在手臂上做文章,手臂的肌肤色泽白皙通透,和手腕、手背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她的破绽。
难道陛下发现了她的破绽?
裴初初蹙了蹙眉尖,心底涌上一阵不安,便把这事儿告诉了姜甜。
姜甜笑了:“裴姐姐,你当年还在宫中当差时,就十分谨小慎微,如今更是变得疑神疑鬼。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你这副模样,便是你亲娘来了也认不出,更别提表哥!你就放心吧!”
是她多疑吗?
裴初初没再出声。
彩云宫。
进了内殿,裴初初才发现宁听橘也过来了。
宁听橘瞅见她,圆圆的杏眼瞬间明亮。
她欣喜若狂,小跑着抱了过来:“裴姐姐!两年没见,裴姐姐可还安好?!我竟不知你当初没死,可叫我哭了好久!”
裴初初被她抱了个满怀。
她挑了挑眉,望向坐在食案边的萧明月。
想来,是公主殿下把所有事情都透露给了宁听橘。
她笑了笑,宠溺地揉了揉宁听橘的脑袋:“叫你担心了。”
四人自幼一块儿长大,感情是极好的。
用午膳时,姜甜做主拿来许多琼浆美酒,招呼着玩行酒令。
裴初初和萧明月比较克制,并没有喝太多酒,另外两个小姑娘一时高兴,情不自禁喝了大半坛子,醉醺醺地相拥着,卧倒在了贵妃榻上。
未免惹人怀疑,裴初初不敢在宫中久留。
见那两个小姐妹醉得不省人事,她便向萧明月告了辞。
萧明月摇了摇头。
她牵住裴初初的衣袖,把她带进了寝殿。
她从罗帐深处,取出一只鼓囊囊的小包袱,乖乖抱在怀里,睁着无辜的丹凤眼,认真地注视裴初初。
裴初初愣住:“殿下这是何意?”
“想与你……一起走。”萧明月扑闪着长睫,“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裴初初语噎。
面前的小公主,琉璃似的小美人儿,风一吹就倒般娇贵。
她怎敢带她出宫!
她果断拒绝萧明月:“婚事咱们另想法子,出宫之事,殿下还是打消这个主意为妙。包袱里的金银细软尽快放回原处,别叫宫女们发现了。”
萧明月不乐意地噘了噘嘴。
等裴初初走后,萧明月抱着包袱坐在卧榻上,唤道:“狸奴。”
异族少年悄然出现在寝殿,眼眸深邃,静静看着她。
萧明月看见他就笑了。
她朝他张开手臂,几分任性,几分娇纵:“带我出宫。”
第55章 她不爱他,竟至于此
少年沉默不语。
外人都以为,大雍国的小公主体弱多病、娇贵怯懦、楚楚可怜,却不知道这副看似琉璃般美貌易碎的皮囊底下,藏着一个怎样顽劣淘气的灵魂。
前日要看天山的雪莲,昨日要吃西市的豆腐脑和油条,今儿又要出宫去……
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层出不穷。
而他这些年的时光,大都耗在满足她需求的路上了。
少年声音沉冷地拒绝:“殿下是金枝玉叶,不可随意出宫去。”
萧明月歪了歪头:“本宫是你的……主子。”
少年眉眼如山,并未动摇。
主子又如何,他不会一辈子待在大雍。
他会回北漠,回他的故乡去。
他会重振族人的荣光,会重新夺回属于他的王位。
眼前这娇纵任性的小姑娘,话都说不利索,还整天偷偷搞出一堆幺蛾子,把他当奴仆随意使唤。
只可惜,她也使唤不了他多久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萧明月。
萧明月不悦:“你那是……什么眼神?”
少年沉默地低下眉眼。
萧明月鼓了鼓腮帮子。
她生得美,又体弱多病,除了皇兄宠爱她,其他所有宫人也都会让着她宠着她。
唯有这个侍卫,在她面前总是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好像她欠他许多银钱似的。
她坐端正了,霸道地下达命令:“挨罚去。”
少年不以为意,转身离开。
所谓的挨罚,也不过就是鞭笞十下。
这两年在这小公主手上,他挨过不少刑罚。
珠帘拂过耳畔。
鼻尖是她寝殿里特有的龙涎香。
他的视线落在菱花铜镜上,铜镜里的少女保持着端坐的姿态,敛去了在外人面前的乖巧娇弱,眉梢眼角都是任性娇蛮。
多么叫人讨厌的小公主。
也许有一天……
他会报复回去也未可知。
少年走后,萧明月扑倒在卧榻上,拆开包袱,百无聊赖地摆弄里面的金银细软。
她曾借天枢之手,秘密调查过狸奴的底细。
天枢无所不知。
天枢的主人说,狸奴是十几年前被她阿娘带到大雍的,原名叫做顾山河,乃是当年她姨母南胭在北魏假孕争宠时,从民间抢来的婴儿。
本该早早死在北魏的宫斗里,只是阿娘怜惜他可怜无辜,因此出手相救,甚至带到了中原。
萧明月咬了咬淡粉的唇瓣。
她不服气地呢喃:“拽什么拽……”
日头渐渐西斜。
御书房里,宫女内侍鱼贯而入,小心翼翼地掌上灯火。
萧定昭正在批阅奏章,前去皇陵调查棺椁的侍卫回来了。
他恭敬地跪倒在地:“陛下料事如神!卑职带着人手前往陵寝,悄悄打开裴姑娘的棺椁,棺椁里果然空空如也,只放着一副衣冠。”
萧定昭捏着朱笔,未曾抬头。
朱笔停驻在半空,朱色的墨汁缓缓滴落在宣纸上,晕染开血花般的色泽。
半晌,他平静地搁下朱笔,发出一声轻笑。
很奇异的,心底竟然没有感到丝毫惊讶。
更没有惊讶之外的惊喜。
他缓缓抬起眼帘,他的瞳眸晦暗如水,映照着的烛火也无法照亮他的眼,长夜里无端令人畏惧。
那个女人用极其拙劣的手段戏耍他……
其目的,只是为了逃离他。
她不爱他,竟至于此。
多么叫人憎恨!
第56章 裴姐姐,你欠我的可太多了
萧定昭并没有拆穿裴初初。
他处理完奏章,平静地来到彩云宫。
萧明月坐在窗台上,只穿着单薄的白茶色轻纱罗襦裙,乌青长发铺散在榻上,更显冰肌玉骨楚楚可怜。
她没穿鞋袜,脚丫子在半空中晃来晃去,正闲读诗书。
瞅见萧定昭在这里,她合上书页:“哥哥?”
“过来看看你。”
萧定昭摸了摸她的脑袋,眼眸依旧深邃。
他从宝瓶中掐下一朵海棠花,为萧明月簪在鬓角:“虽然和王家的亲事已经作罢,但你如今已是议亲的年纪,不可再继续耽搁。正好过几日便是花朝节,我已经下旨,让长安城的年轻士族们进宫赏玩。若是遇上喜欢的,只管和哥哥说。”
萧明月摸了摸鬓角的海棠花,不高兴:“不喜欢,他们……”
“女孩儿总要说亲的。”萧定昭轻笑,“你也可以邀请交好的朋友进宫玩耍,把宁听橘、姜甜她们都叫上,好好热闹热闹。”
萧明月鼓了鼓腮帮子,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萧定昭踏出彩云宫,唇畔噙着一抹讥笑。
凭裴初初的手段,还不足以一手遮天到可以通过假死离开皇宫。
假死药是从何处来的,是谁买通侍卫和僧人帮她金蝉脱壳的……
这里面的文章,大着呢。
他估摸着,这件事儿他妹妹和姜甜都有参与。
正好趁着花朝节,借妹妹之手,把裴初初请进宫里。
她戏耍过他,他无论如何都得还回去。
“裴姐姐……”
“你欠我的,可太多了……”
次日,陈府。
裴初初收拾了行李,正打算搬回自己的小宅院,陈夫人和钟情突然带着一帮奴仆婆子,浩浩荡荡地围住了她的厢房。
裴初初打开门,神色淡漠:“何事?”
陈夫人哭得眼睛红肿,声音还是嘶哑的:“我的芳儿被你毁了,你却问我何事?!你们是一块儿进宫的,怎么唯独芳儿挨罚,你却没事?!”
裴初初笑了。
昨日宫宴上,陈勉芳挨了二十杖,如今还血肉模糊地躺在床上。
想来是陈夫人心里不服气,特意来给陈勉芳找出气筒。
她柔声:“陈姑娘对郡主出言不逊,自然该罚,与我何干?”
“贱人!”陈夫人怒喝,“芳儿年纪小不懂事,说话口无遮拦也是有的,你明知不妥却不劝阻,可见心肠歹毒!你身为妾室,眼看自家小姐主子挨罚,却不站出来为她求情,可见对这个家并不忠心!如此恶毒不忠之人,定当家法处置!来人,给我打!”
几名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立刻冲上前。
正要动手,裴初初后退半步。
她依旧含笑,目光落在角落:“陈公子也是这般认为的吗?昨日宫宴上发生了什么,你该是清楚的。”
陈勉冠安静地站在角落。
瞧着衣冠楚楚斯文儒雅,很是那么一回事儿。
最重要的是,她曾救过他的命。
她倒要看看,这个男人究竟还记不记得她的那份恩情。
陈勉冠紧了紧双手。
芳儿如今还在榻上躺着,哭闹得十分厉害,势必是要找个泄愤的对象的,而裴初初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对他而言,裴初初是傲慢嚣张的女人,是瞧不起他的女人。
拿裴初初泄愤……
既能让芳儿开心,又能打消裴初初的气焰,叫她认清楚她如今的妾室身份,今后好好侍奉他。
何乐而不为呢?
第57章 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见陈勉冠沉默不语,裴初初心底已是明白几分。
她嘲讽地笑了笑,继而气定神闲地瞥向那群气势汹汹的奴仆婆子,她既然敢回陈家,就不怕这群人。
她惜命,身边也不是没藏着花重金收买的侍卫高手。
正要叫出自己的人,一名管家突然激动地快步而来:“夫人、公子、少夫人,宫里来人了,是公主殿下身边的宫女!”
陈夫人稀罕:“公主的人?快请进来!”
管家去请人以后,陈夫人兴奋不已:“公主怎会派人来咱们府上,莫不是来安慰芳儿的?没想到芳儿还有这福气……”
钟情笑道:“娘,我早说我和公主是旧识,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公主也会关心芳儿的。”
陈夫人欣慰地拍拍她的手背:“好孩子,还是你有能耐!”
婆媳俩正高兴着,那宫女款款而来。
她朝众人福了一礼,旋即转向裴初初,恭声道:“过两日就是花朝节,殿下特意请姑娘进宫玩耍,这是请帖,请姑娘收好。”
裴初初接过烫金的请帖,道了声谢。
宫女正要走,陈夫人急忙拉住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公主请这个小娼妇进宫玩耍?!你你你,你是不是弄错了?!公主她请的是我们芳儿对不对?!”
小宫女把脸一板,甩开陈夫人的手。
她说话跟倒豆子似的干脆:“什么你家芳儿,我家殿下请的就是裴姑娘!陈勉芳顶撞羞辱郡主,以下犯上罪大恶极,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进宫,怎敢痴心妄想参加花朝节?”
说完,拂袖就走。
陈夫人愣在当场。
回过神,她恶狠狠盯了眼裴初初,又对钟情发起脾气:“不是说跟公主是旧识吗?!人家根本没拿正眼看你!芳儿沦落至此,也有你的责任在里面!”
钟情也十分尴尬难堪,情不自禁地紧了紧手帕。
她小声:“婆婆莫要生气,这其中想必是有些误会的……”
她生怕被怪罪,慌乱地左顾右看,最后瞧见裴初初,立刻祸水东引:“对了,既然裴初初被邀请参加花朝节,不如让她把芳儿也带上,好好在陛下和公主面前美言几句,让陛下收回惩罚就是。”
裴初初笑出了声儿。
钟情想祸水东引,她做梦。
她道:“君无戏言,陛下既然下旨,不准陈勉芳再进宫,那么我就绝不敢抗旨。若是忤逆天子诛灭九族,这罪责我可不敢担。还是说,钟姑娘愿意担责?”
诛灭九族……
陈夫人打了个寒战。
她怨怪地瞪了眼钟情:“就知道瞎出主意!”
钟情委屈得厉害,不敢还嘴,只得委屈地剜了眼裴初初。
可裴初初是公主亲自点名邀请的人物。
陈家哪敢再继续针对她,虽然不满,却也只得作鸟兽散。
裴初初示意婢女继续为她收拾行李。
正忙碌着,陈勉冠突然进来了。
他紧紧盯着裴初初,突然握住她的手:“你怎么会认识公主?我记得那日在御花园水榭,你曾离开很久……你是不是去勾搭了什么人,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裴初初生得美,他是知道的。
他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涌出一个大胆的猜想,只是却不敢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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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可曾对我动过心?
裴初初嫌恶地挣开他的手。
她拿手帕一点点擦拭被他碰过的细腕,声音是极致的冰冷:“当初我好心救你,没想到,救的却是一头白眼狼。陈勉冠,实话告诉你,我的身份是假的,你我之间根本没有夫妻关系,更别提什么贬妻为妾。从现在开始,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牵扯。”
说话间,侍女已经收拾好行李。
裴初初丢掉手帕,转身就走。
陈勉冠愣在当场。
他怔怔凝视少女的背影。
她走得那么决绝,半点留恋都没有。
仿佛这两年来的所有相处,对她而言都只是毫无价值的东西。
陈勉冠咬牙切齿,追上去拽住她的宽袖:“裴初初,我只问你一句,这两年来,你可曾对我动过心?!”
四目相对。
陈勉冠眼睛发红,极为认真。
裴初初被他逗笑了。
她拽回自己的袖角:“你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自己心里没数吗?什么知府家的公子,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比你好十倍百倍的贵族公子,我尚且难以心动,更何况你?走开!”
再无留恋,她快步离去。
陈勉冠踉跄了几步。
他死死盯着裴初初的背影。
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世上会有女人绝情到这种地步。
甚至言语间如此尖酸刻薄!
裴初初……
她看起来温婉端庄,实则却是高山之月,无法亲近!
这个女人,她根本没有心!
裴初初匆匆离开陈府。
陈府的一切都让她恶心,她甚至开始后悔当初救下陈勉冠。
踏出门槛,她寒着脸吩咐:“让下人准备船只,随时在码头待命。咱们兴许,很快就会离开长安。”
没了陈家小妾的身份遮掩,她不确定萧定昭什么时候会发现她。
小公主那边……
她自问实在没有能力,帮她阻止嫁人的命运。
毕竟小公主不可能一辈子待字闺中。
而小公主也过于娇贵,宛如一株经不起任何风霜雨露的名贵娇花,每日须得用价值千金的药材仔细养着,甚至在民间,那些药材有钱也买不到。
若是带着她一起逃出皇宫,等待她的只会是死亡。
裴初初抬手揉了揉额角。
过几日花朝节,她或许可以在进宫时顺便向公主殿下辞行。
裴初初打算好了一切,便只等花朝节那日的到来。
……
与此同时,后宫。
裴敏敏端坐在贵妃榻上,正慢悠悠吃着葡萄。
小宫女跪坐在地为她捶腿,恭声把昨日御花园里的事情讲了一遍:“……陛下狠狠惩罚了陈家的姑娘,之后就去了抱厦。后来在抱厦里召见了一位女子,奴婢悄悄打听了一番,那女子乃是陈家的小妾,因为名字和已逝的……咳,那位一样,因此被天子特别召见。”
裴敏敏挑眉。
和裴初初名字一样……
她情不自禁地冷笑:“陛下倒是重情,那贱人都离开两年了,却还记着她。只可惜,本宫那姐姐是个福薄之人,纵然得天子的宠爱又如何,还不是早早儿地离开了人世?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近水楼台先得月又有什么用,活着才是本事呢。”
“娘娘说的是。”小宫女笑得谄媚,“听说明儿花朝节,公主也邀请了那位陈家小妾进宫玩乐,娘娘可要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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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贱人,你替她给本宫撒撒气,可好
裴敏敏拿帕子擦了擦指尖,对那小妾并不感兴趣。
她正欲拒绝,忽然灵光一动:“你刚刚说,是萧明月邀请的陈家小妾进宫玩乐?”
小宫女点点头:“正是如此。”
裴敏敏慢慢锁紧眉头。
萧明月是何等人物,眼光之挑剔,性格之骄傲,仿佛长安城所有的贵族姑娘都入不得她的眼,不值得她与之相交。
怎么却肯主动邀请陈家小妾?
“陈家小妾,裴初初……”
裴敏敏咀嚼着这两个身份,实在想不出这其中会有什么关联。
她想不出来,干脆懒得再想,冷笑道:“既然是公主亲自邀请的,本宫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花朝节那日,等她进宫之后,直接把她带到本宫这里。”
“是!”
……
转眼已至花朝节。
裴初初对镜梳妆,仍旧把自己描绘得尽量样貌寻常。
乘坐马车来到皇宫,宫女领着她穿过一重重宫巷。
裴初初在这座皇宫生活了多年。
走了两刻钟,便发觉和御花园错过了,且越来越远。
她不能挑明自己认路,于是不动声色地询问:“怎的还没有到?只怕误了时辰,惹公主殿下不高兴。”
小宫女回头笑道:“裴姑娘有所不知,前往御花园的那条路被重新翻修,须得绕远路才成。皇宫重地,又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裴姑娘怕什么呢?您好好跟着奴婢就是。”
重新翻修……
裴初初暗暗冷笑。
花朝节在即,宫里怎么都不可能挑这个时间翻修。
只怕是……
有别的什么人,想见自己。
她并不畏惧,也不曾退缩。
又走了一段时间,小宫女终于在一处宫殿外停下。
一名大宫女迎了出来,瞥向裴初初,笑道:“姑娘好造化,名讳和娘娘故去的堂姐一模一样。娘娘听见你的名字,十分思念故人,因此特别邀请你进殿小坐。娘娘已经等在里面了,你快随奴婢进来吧。”
竟是裴敏敏……
裴初初挑了挑眉。
然而这种时候绝不能落荒而逃,否则更容易暴露身份。
反正在这宫里有公主殿下暗中照拂,因此她从容不迫地随宫女踏进内殿,远远就瞧见裴敏敏高冠华服,倚在贵妃榻上吃茶。
她垂下眉眼,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民女给娘娘请安。”
刻意改变的声音,喑哑粗糙。
裴敏敏皱了皱眉,打量过裴初初,但见她荆钗布裙肌肤黑黄,因为衣裙过于肥大累赘的缘故,也瞧不出原本的身段。
她命令道:“抬起头来。”
裴初初慢慢抬起头。
利用炭灰调色,刻意画高的颧骨和眼尾,更显老气刻薄。
原本饱满娇艳的樱唇,也被刻意画成削薄的模样。
乍一看,比原本的年龄要大上七八岁,很难认出是她本人。
裴敏敏眼底掠过轻贱,对左右宫女笑道:“她生得丑,和本宫的堂姐天上地下云泥之别,真是白白糟践了这个名字。”
她一番评头论足,又问裴初初道:“公主为何会请你入宫?”
裴初初垂着头,恭声道:“许是因为民女的名字和公主殿下的一位故人相似,因此才会被传唤进宫。民女真是有福气。”
“福气……”
裴敏敏突然面露狠戾:“沾上她的名字,是晦气,才不是福气!本宫厌恶她,连带着看见你也觉得厌恶。怎么办才好呢,她生前本宫未曾来得及下手撒气,今儿瞧见你,前些年的怨气就都统统涌上心头……贱人,你顶替她给本宫撒撒气,可好?”
第60章 猜透身份
裴敏敏说话时龇牙咧嘴,面相刻薄。
哪有什么“长安第一才女”的风度。
面对她的盛怒,裴初初不仅无动于衷,甚至还有点想笑。
她记得自己幼时就进了宫,这些年和裴敏敏毫无牵扯,不知道对方哪里来的恶意,竟然恨自己至此,甚至在她“死后”,还要拿跟她相同名字的姑娘撒气。
若仅仅只是为了争天子,那也太不值当了。
她淡淡道:“我若不肯呢?”
“肯不肯,不是你说了算的。”裴敏敏狞笑,“来人,裴初初以下犯上,给本宫狠狠掌她的嘴!”
两个膀大腰圆的宫嬷嬷,正要撸起袖子上前,殿外突然传来一声“且慢”。
萧明月身边的那位异族少年,面无表情地踏进殿中。
他冷冷道:“这是公主亲自邀请的贵客,还请裴妃放行。”
裴敏敏咬牙。
萧明月当真碍事,平日里不仅总是阻碍她勾引陛下,关键时刻还要跑出来捣乱,妨碍她教训人。
她皮笑肉不笑:“这贱人以下犯上冒犯本宫,本宫略加惩处,有何不可?莫非在公主眼里,根本没有本宫这个皇妃?!”
顾山河声音沉冷:“确实没有。”
裴敏敏:“……”
她的面容更加狰狞扭曲,仿佛恨不能一口咬死顾山河。
萧明月看不起她也就罢了,凭什么她身边的狗也敢对她放肆?!
她抑制不住怒意,厉声道:“你是个什么狗东西,怎敢代替公主大放厥词?!来人,给本宫抓起来,就地处死!”
宫女内侍一哄而上,想抓住顾山河。
顾山河眉眼凛冽,恰似北漠的风雪。
就在他们扑上来的瞬间,雪亮的长刀铮然出鞘。
他丝毫不给裴敏敏留情面,长刀无情地划过那群奴仆的脖颈,一道道血线出现在他们的颈间,顷刻之间他们皆都倒地身亡。
血液汨汨涌出。
染红了宝殿的地板。
裴敏敏瞳孔缩小。
她大张着嘴巴,不可思议又面带惊悚地盯向顾山河,伸手指向他:“你,你怎么敢……”
顾山河面无表情。
他拿长刀拨开裴敏敏的手指:“娘娘若是无事,我带裴姑娘走了,公主还在等她。”
说完,瞥向裴初初。
裴初初洒然一笑,随他离开了这里。
踏出殿槛时,背后传来裴敏敏崩溃欲绝的吼叫声:“放肆、放肆!你们全都放肆!本宫要找陛下评理去!”
她轻声:“这般肆意乱杀,不会给殿下惹来是非吗?”
顾山河仍旧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那个小公主……
最不怕的就是惹是生非。
他淡淡道:“无妨。”
裴初初歪了歪头。
她细细观察顾山河,总觉得这名侍卫很不一般,除了胆魄过人,看起来似乎还很了解小公主,明明只是个侍卫,却像是并不害怕小公主。
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狸奴。”
狸奴……
裴初初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随顾山河来到御花园,正值春日,花园里百花争妍,年轻的贵族姑娘和公子们穿梭其间,鬓影衣香更添几分风景。
一处抱厦竹帘低垂。
纤白的小手挑开竹帘,宁听橘笑嘻嘻地探出脑袋:“裴姐姐,这边!”
裴初初望去。
萧明月和姜甜都已经到了,正在石桌边吃酒玩耍。
她笑了笑,步伐不觉轻盈许多。
另一边。
满殿都是尸体和鲜血。
裴敏敏孤零零坐在殿中,抱着双膝,忍不住地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心腹宫女匆匆进来。
她脸色苍白:“回禀娘娘,奴婢一路跟踪那个陈家小妾,瞧见她去了御花园……除了公主殿下,宁家的小郡主和金陵游的姜姑娘也在场。”
裴敏敏死死盯着前方。
她深深呼吸,逐渐平静下来。
她低声呢喃:“萧明月也就罢了,连宁听橘和姜甜也在……姜甜性子火辣,对别人家的小妾才不会感兴趣。难道那所谓的陈家小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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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明君怎会欺人之妾?
“难道那所谓的陈家小妾,就是裴初初本人?”
裴敏敏声音极低。
宝殿进了一阵风。
裴敏敏想着那个可能性,周身突然泛起一层寒凉的鸡皮疙瘩。
随即,她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裴初初分明在两年前就死了,连遗体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她怎么可能会是裴初初?更何况那贱人生性骄傲,绝对不甘心为人妾室……”
心腹宫女提醒道:“奴婢听宫里的老人们说,当年贵妃娘娘并不喜欢陛下,许是为了逃离深宫,诈死离开也未可知呢?所谓的小妾,也许只是为了遮掩身份。”
裴敏敏咬牙。
真相……会是这样吗?
她沉吟良久,吩咐道:“你出宫去找我娘,让她仔细调查当年送葬的僧人们,花多少银钱也无所谓,务必确定那贱人究竟在不在皇陵棺椁之中。”
小宫女连忙去办。
裴敏敏望向满殿尸体,一颗心七上八下。
她怕冷般摩挲着双臂,小脸上却满是狰狞恶意:“裴初初,最好别是你……否则,当年你没下地狱,这一次,我定会亲手送你下地狱!”
御花园,抱厦。
裴初初、萧明月等人,都是自幼一块儿长大的,玩行酒令时容易上头,满满两坛酒,不知不觉就喝了个干干净净。
姜甜酒量最好,却也烂醉如泥。
她趴在石桌上,醉醺醺捣鼓着空空如也的酒坛子:“这是什么酒,才两坛而已,怎的醉成了这样?!都起来,都起来继续喝……唔……”
她也醉晕了过去。
轻风吹拂着竹帘。
两名内侍悄然而来,搀扶起不省人事的裴初初,又似未曾来过一般消失在抱厦里。
……
裴初初慢慢睁开眼。
入目所及,朱色罗帐低垂。
罗帐之外,皆是端肃雍容的摆设,一张龙案尤其醒目,和田玉的国玺还端端正正地摆在龙案一角。
她猛然坐起身。
这里是萧定昭的寝殿!
“醒了?”
清越温润的声音慢慢传来。
裴初初望去,昔日的少年褪去了眉梢眼角的稚嫩,五官轮廓更加英俊昳丽,那双萧家标志性的丹凤眼尤其点睛,最是那挺拔高大的身姿和若有似无的龙威,仅仅只是靠近,便已经让她感受到了压力。
她屏息凝神,随即故作慌乱地跌下床跪倒在地:“不知陛下在此,民女有罪!民女,民女正在和公主殿下宴饮,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萧定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的裴姐姐惯会演戏。
此时的慌乱是装出来的,昔年所谓的爱他,也是装出来的。
他俯下身,亲自扶起裴初初,暧昧地握住她的小手,戏弄她道:“若是让朕沉沦也是一种罪过,那你确实有罪。”
裴初初骤然抽回自己的手。
她不可思议地仰头望向萧定昭。
对方的丹凤眼漆黑如深渊,像是藏着笑意,又像是藏着讥讽。
很奇怪,她从前轻而易举就能解读出他的情绪,然而此时此刻,她竟然看不透他的心。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宛如被惊吓到一般,瑟瑟发抖地轻声道:“听说陛下是明君,明君怎会……欺人之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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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裴姐姐,你骗得朕好苦
萧定昭的唇边挑着轻笑。
还在演戏……
都到了这个份上,他的裴姐姐还是不肯老实。
他瞳眸幽深,不动声色地俯下身,像是痴迷般嗅了嗅她面颊间的芳香,连声音也低哑几分:“若朕偏要欺你呢?”
这里是寝殿。
裴初初无路可逃。
她不停后退,直到撞上厚重的紫檀木博古架。
她呼吸急促:“后宫佳丽三千,民女容貌丑陋蒲柳之姿,不敌妃嫔们容色娇艳,不堪侍奉陛下。更何况民女已有夫婿,还请陛下自重……”
已有夫婿……
简单的四个字,像是一把刀,深深刺进萧定昭的心脏。
当年这个女人假死出宫,却去江南做了别人的小妾。
他见过陈勉冠,不过是个假大空的书生而已,满嘴之乎者也可肚子里根本没什么墨水,自以为容貌过人实则庸人之姿,连拳脚功夫都如同三脚猫,比不得他半分。
他不明白裴姐姐为何会甘愿做那种人的小妾。
还是说……
只是为了借陈勉冠遮掩身份?
这些天他派人仔细调查过,裴姐姐和陈勉冠只是表面夫妻,这两年并没有发生夫妻之实。
这让他燃烧的妒火,勉强存着一丝理智。
他擭住裴初初的面颊,凝视她的双眼:“那你告诉朕,你心仪你的夫婿吗?”
裴初初抿了抿唇瓣。
心仪陈勉冠?
怎么可能!
然而面对萧定昭,她还是故作深情:“自是心仪的。夫君待我极好,这两年在江南,若非有夫君保护,我大约早就饥寒而亡。”
萧定昭笑出了声儿。
他淡淡道:“陈家人并非善类,你信不信,朕今日若是要你,他陈勉冠只会为了荣华富贵把你双手奉上?”
裴初初当然相信。
她别过脸,并不想与萧定昭对视。
她面色清寒,冷冷道:“民女对夫君一往情深,并非陛下随意挑拨,就会弃他而不顾。难道因为民女和陛下的故人名字相似,陛下就要这般折磨民女吗?”
“折磨……”
萧定昭品着这个词,忽然笑了起来。
他道:“你把朕的爱,当做折磨?”
寝殿寂静,落针可闻。
裴初初无言以对。
萧定昭的眼睛微微泛红,因为心痛难忍,懒得再继续伪装:“裴姐姐,当年,你也是把朕的喜欢,当成了折磨吗?”
两年前,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
不懂感情,也不懂如何爱一个人。
只是那份喜欢,却是纯粹的。
想为她建造最奢华的宫殿,想把天底下的珍宝捧到她面前,想在这深宫里和她一生一世白头偕老。
可他万万没想到,原来他的喜欢,在她那里只是折磨。
裴初初怔怔的:“你,你知道——”
“从第一次见你,就怀疑上了。”萧定昭掀起她的宽袖,“手臂的肌肤色泽,和手背的全然不同,很难令人不起疑。于是朕吩咐侍卫重新检查皇陵棺椁,可棺椁里只有一副衣冠。裴姐姐,你骗得朕好苦。”
萧定昭的眼睛越发泛红。
裴初初拽回自己的宽袖,无言地背转过身去。
她垂着眉眼,过了很久,才低声道:“欺骗陛下,是民女的错。只是……只是当年若是继续待在这座深宫,民女会死。”
萧定昭扯唇,笑容苍白:“所以,朕成了被裴姐姐抛弃的东西,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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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那是他绝不能失去的裴姐姐呀
万籁俱寂,彼此沉默。
裴初初慢慢平复了心情。
她轻声:“我生来便是世族贵女,在兄长的教导下,学不来阿谀奉承奴颜婢膝的那一套。哪怕后来入宫为婢,看似屈服于人情世故,实则却也瞧不上那些阴谋算计尔虞我诈。”
她慢慢转身,正视萧定昭:“臣女与别的姑娘不同,臣女不羡慕王权富贵,也不爱锦绣前程。臣女想要的,是自尊,是敬重,是生而为人的骄傲,是无拘无束的自由。
“陛下从未过问臣女的意见,就把臣女封做妃子。这般行径,和对待一只金丝雀有什么区别?如果在陛下眼中,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那么恕臣女直言,臣女这辈子,也不敢接受陛下的喜欢。”
光影错乱。
萧定昭怔怔看着她。
少女一袭深色袍裙,安静地站在博古架前。
她脊背挺直,哪怕容貌寻常,也遮掩不住通身的贵气和骄傲。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若是由别人来说,斩首都不足以谢罪。
可是萧定昭知道,他的裴姐姐就是这么一个人。
倔强而又骄傲,看似清冷矜贵,实则对自己人格外温柔多情。
之所以想霸占她,也是因为被她这份特殊所吸引吧?
起初的霸道和怨恨,起初独自幻想出来的所有报复手段,似乎在这一瞬间偃旗息鼓。
少年天子特有的嚣张气焰,也悄然湮灭在寂静里。
萧定昭突然发现,他的内心深处,似乎还是畏惧裴姐姐的。
他不自在地后退半步,语气之间甚至透着心虚:“朕……朕又没有十分责怪你,你说这么多作甚……”
裴初初平静地跪倒在地。
她淡淡道:“臣女假死出宫,乃是欺君之罪,请陛下降罪。”
这一跪,把萧定昭整不会了。
他手忙脚乱地拉起裴初初:“朕未曾怪你,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已经很好了……地上凉,快起来!”
裴初初顺势起身。
漂亮的丹凤眼泛着红,她垂下眼帘,轻声道:“臣女心里有些难受,只觉快要喘不上气儿,想尽快出宫……”
她快要哭了,声音里带着哽咽。
萧定昭哪敢再说什么,立刻唤来心腹宦官,要他亲自护送裴初初出宫。
裴初初谢过他,垂着头随宦官离开寝殿。
直到她离开很久,萧定昭才醒过神来。
他愕然。
他原是要报复戏弄裴姐姐的,怎的反倒把人送出宫去了?!
他独自立在偌大的寝殿里。
孤独感如潮水般袭来,几乎将他整个淹没,他嗅着空气里残留的女子甘香,很清楚地意识到,他绝对承受不住再次失去裴初初的痛苦。
她陪他长大,陪他走过那么多年的春夏秋冬,他甚至还曾与她约定,冬日里要亲自为她暖手。
那是他绝不能失去的裴姐姐呀!
他已舍不得再放她走。
只是……
怎样的喜欢,才是裴姐姐想要的喜欢?
天色已暮。
宫里的宴席已经散场。
彩云宫。
萧明月赤脚坐在窗台上,无聊地数着天上渐渐升起的星辰。
萧定昭就坐在殿中,独自酌酒。
月光照落满殿。
兄妹俩谁也没说话,像是把心事藏在了月色和佳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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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新的,会更乖
月出于东山,殿中明灯数盏。
萧定昭垂眸看着天青色小酒盏。
淡金色的酒液里倒映出一轮小小的月牙,随着酒水涟漪若隐若现,像是少女藏起来的娇羞笑靥。
本该是静以修身的月夜,萧定昭的心却躁动不安,他问道:“妹妹,如何才能得到裴姐姐?如何才能让她爱上朕?”
萧明月晃了晃小脚丫,奇怪地看他一眼。
萧定昭忽然失笑:“我竟是糊涂了,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我不该问你的。”
萧明月撇了撇嘴。
她如今已经不小了。
萧定昭一手撑着腮,慢慢晃动酒盏:“若是对她百依百顺,她可会对朕心动?都说女儿家最喜温柔,我也不是温柔不起来……”
萧明月咬了咬下唇。
裴姐姐那个人,自幼经历了太多,连她都看不透。
想征服裴姐姐,那是何等的困难呀!
萧定昭又道:“只顾着说我的事了。妹妹,你如今已是谈婚论嫁的年纪,王家的亲事既然作罢,那么也该找找其他人。你跟我说说,怎样的郎君,才能令你喜欢?”
提起喜欢这种事,寻常深闺少女都容易害羞。
然而萧明月不。
她歪着脑袋仔细思索片刻,认真道:“得不到。”
萧定昭不解:“得不到?”
萧明月弯起精致稚嫩的眉眼:“得不到……才喜欢。”
她生来就是金枝玉叶。
但凡她想要的东西,哪怕是天上遥不可及的星辰和月亮,哥哥也会想方设法地替她摘来。
她私库里的衣裙和钗饰堆积如山,仅是一颗就价值千金的东海明珠,她就有整整两大箱,更遑论那些有钱也买不到的稀世珍宝。
她珍藏的宝贝,是是天底下所有姑娘都望尘莫及的。
更何况……
她还有北魏天子顾崇山,在多年前就赠予她的整座北魏疆土。
事事称心如意,便养成了娇纵蛮横的性子。
在她眼中,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譬如……
萧明月瞥了眼殿外阴影里的异族侍卫。
譬如这个总是对她不苟言笑的少年。
萧定昭有些头疼。
他总觉得妹妹单纯天真、娇弱多病,生怕她在外人家中受了欺负,因此在择偶一事上慎之又慎,只是妹妹的口味也太特别了,得不到的才喜欢,这不是上赶着被欺负吗?
他教她道:“要那个人爱你比你爱他多一些,才能过得开心。”
“我不。”萧明月认真地摇摇头,“我,我得到了,就,就不会再,再要他了。新的,会更乖。”
萧定昭:“……”
他怎么突然觉得,这个妹妹似乎和自己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应是喝酒喝多了的错觉吧!
天底下,再没有比他妹妹更乖巧的小女孩儿了。
夜已经深了。
萧定昭走后,萧明月乖巧地梳洗更衣,继而上床就寝。
她躺在罗帐里,唤道:“狸奴。”
少年侍卫悄然出现在殿中:“殿下?”
一只白嫩纤巧的小手,慢慢挑开重重罗帐。
小姑娘卸去了钗环,如瀑青丝铺散在枕间,小脸干净白嫩宛如明珠,半睁着丹凤眼,声音透着昏昏欲睡的喑哑:“讲故事给我听……”
她像是慵懒的幼猫,等待人类的轻哄。
顾山河沉默片刻,低声:“殿下想听什么故事?”
“想听……小马过河的故事。”
顾山河:“……”
这心机叵测、阴险狡诈、生性残酷的大雍小公主,居然想听小马过河的故事?
萧明月:敲你脑壳壳儿!
第65章 小公主无疑是美的
寝殿寂静,月光盈室。
见顾山河久久没有动静,萧明月伸出小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莫名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顾山河在心底轻轻叹息。
他惯会杀人收尸,给小女孩儿讲故事这种娘们儿唧唧的事,他从未做过。
他回想着以前行走在深宫里,那些老嬷嬷给刚入宫的小宫女们讲的童趣故事,只得硬着头皮:“从前,有一头小马……”
“呼呼……”
故事还没开始讲,萧明月就已经枕着她的小手,趴睡在了卧榻上。
顾山河抿了抿薄唇。
殿中的灯火已经灭了。
月光清透,小公主的满头鸦发铺散枕间,那张小小的睡颜娇白而甜美,宛如乌云托月,美好的像是天宫仙子。
“萧明月……”
顾山河呢喃着这个名字。
他拨开她额前的碎发。
小公主无疑是美的。
顾山河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脸蛋,她的脸蛋温软暖和,嫩的像是能掐出水,与他肌肤的温度全然不同。
相比之下,他握刀的手简直粗糙至极。
指尖游离在少女的面颊上,顺着轮廓曲线,逐渐落在她的唇角。
明明未曾含过朱丹,她的唇却嫣红饱满,给这张略显稚气的面庞,添上了一抹别样的妩媚。
他的脑海中,忽然掠过那日的情景。
初春的风掠过桃花,她一袭白襦裙坐在窗台上,问他什么是心动。
他回答不知,她便忽然仰起头,偷袭般吻向他的唇角。
她的唇,似乎比桃花还要柔软……
顾山河怔神片刻,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望向熟睡不醒的萧明月,猛然收回自己的手。
他的眼神转冷几分,没再多看萧明月一眼,如野风般消失在殿内。
……
春日正好。
裴初初琢磨着既然身份已经暴露,索性懒得再躲躲藏藏。
她在长安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开了一家酒楼,售卖南方菜式,继续赚银钱,好给自己的小金库添砖加瓦。
萧定昭时刻关注着她的动向。
得知她开了一座酒楼,萧定昭颇感兴趣,特意带上萧明月,瞒了身份换了常服,在开张那日直奔宫外。
酒楼仍旧挂着那张“长乐轩”的匾额。
开张当天,前来凑热闹的客人比想象中的还要多,小二唱喏着客人们点的各种菜肴,大厨房竟是忙不过来了。
裴初初穿了围裙亲自帮忙,可少女自幼十指不沾阳春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帮着递递菜,顺便监督厨子们不许偷懒耍滑。
正忙活时,侍女突然匆匆跑到后厨:“小姐,二楼的那帮客人嫌弃雅座小了,明明只有三个人,却非要换最好最大的雅座,可是最好的雅座被您留给了镇国公府的小郡主和金陵游的大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裴初初头也不抬:“好好哄着,别叫他们闹事。再不济,就给他们的账单打个折扣。”
“他们不肯……”侍女气愤,“他们还说自己也是这座酒楼的主子,要其他姐妹们好生伺候。奴婢瞧他们的架势,好像连账单都不肯付呢。”
裴初初面无表情:“他们还说了什么?”
“他们还说,他们身份贵重,乃是官宦人家出来的,我们这些奴婢得罪不起。奴婢据理力争,他们便让奴婢请您当面对质。”
裴初初笑了。
听听这些话,不必去见他们,她都知道是陈家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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