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三姓家奴
东安平。
沈侃苦着脸看了看从城外逃回来的部曲士兵,出去追击刘预的时候足足有近千人,如今跑回来的却只有五百人,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就折损了五成的士兵。
要不是在靠近城门的时候,城头的弓箭手驱逐了追击的骑兵,恐怕还要折损更多的人手。
青州刺史派来的监军游翰刚才也在城头目睹了沈侃手下溃败的全过程,在宁北军账下督游翰看来,刚才领队的几个部曲兵头都应该斩首,追击时候不能协同,撤退的时候也不会相互掩护,只会撒丫子跑路,在幽州军中都应该统统杀头。
在游翰愤怒的要求把几个领队的部曲兵头斩首,以儆效尤的时候,沈侃连忙解释,不是我方无能,实在是刘预太凶残,如今折损严重,要是再斩掉军中领队,恐怕更会让士气低落。
在沈侃接连替手下辩解之后,终于让监军游翰放弃了斩首作战不力的兵头的打算。
沈侃怎么可能斩杀自己的手下,因为这几个领队的部曲都是自己心腹,而且虽然刚才的表现十分不堪,但这已经是沈侃的军中最胆大最善战的了。
在看到东安平城头的沈侃部属士兵胡乱的射箭之后,刘预就率领骑兵远离了城墙。
在刚才轻松的战斗中,刘预率领十几个骑兵反复冲突了几次,枪挑马撞之下,足足消灭了二百多人,再加上跪地投降和逃入周围荒野中的人数,刘预估计逃回东安平城中的士兵不会超过六百。
而刘预己方只有两个骑兵受到了轻微的箭伤,如此悬殊的战损比,刘预知道东安平城中的沈侃肯定已经丧胆。
在把几十个俘虏带下去捆绑结实后,刘预又率领卫兵赶到了紧邻东安平城的渡口。
渡口原本有一些沈侃部曲和工匠在搭设浮桥,此时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城头的守军能清晰的看到渡口这里的情形,刘预就指挥手下的卫兵,在守军的眼皮底下,把刚刚搭设半截的浮桥全给破坏了,就连深埋土中,用来捆扎浮桥铁索和麻绳的石墩都被用马匹拽了出来,扔到了河中。
东安平城上的沈侃看到刘预竟然如此嚣张,心中虽然恼怒,但却是毫无办法,甚至心中浮起了深深的恐惧。
沈侃投降朝廷,就是因为面对临淄城中发难的几家豪族,他既然不想死当然选择了反水。
他原本想着主动投效了宁北将军王滹,又主动交代了东安平是叛军的仓库,以后就可以抱紧朝廷大军的大腿,不用再怕什么人啦。
可哪曾想到东莱叛军的余孽刘预竟然如此凶恶,连刘预的主力都没有见到,就被人家打掉了近半兵力。
也不知道刘预后面的主力到底有多少兵力,到时候凭借自己这六七百残兵能不能守住这东安平。
东安平两易其手,现在的东安平城除了自己这些部曲,几乎就是座空城,就算想强抓一些壮丁都没有希望。
在看到刘预把淄水河上的浮桥彻底毁掉之后,沈侃更加绝望了,这浮桥没有两三天是搭设不起来的,也不知道自己到时候能不能守住两三天的时间。
很快,沈侃忐忑不安的担心,就变成了现实。
刚刚到下午,东安平城东就清楚的出现了大股的军队。
惴惴不安的沈侃在大略数过人数,发现足足有三千人之后,就明白凭借自己城中这残存的六七百人,就连城墙站满都不可能,是不可能守住这城池的。
东安平城失守只是快慢的问题。
在看到城外的刘预所部三千士兵,刚到达城外,就开始熟练的制作攻城器具的时候,沈侃的一颗心更是冰凉,这可恶的刘预看来是对东安平城势在必得啊。
监军的游翰,这时候开始不停的敦促沈侃,要他命令手下的士兵抓紧准备守城用的拍杆、钩枪、开水等器物,要给予城外的贼人迎头痛击。
沈侃和身边的士兵在听到监军游翰的催促后,都是一脸的心神不定的样子,他们从上到下都已经对刘预畏惧如虎。
东安平城外。
刘预在后面的三千步兵赶到之后,就命令赶制攻城的器具。
一直在观察东安平城头的刘预发现守军有些奇怪,在看到自己准备攻城之后,城头的守军并没有抓紧时间准备守城的器具。
刘预猜想多半是城中的沈侃对于守卫城池没有什么信心了,以刘预对沈侃之前的了解,此人以前虽然杀人越货、抢掠贪婪的事情没有少干,但对于自己的性命却是万分的珍惜,他投降晋军,多半也是因为于此。
虽然刘预自信对于已经丧胆的守军可以一击击破,但是肯定会消耗掉不少手下士兵的性命,这三千士兵中的每一个对于刘预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虽然不死人练不出强军,但东安平城中的沈侃恐怕连敌人都不太合格。
刘预叫过一名卫兵,低头吩咐起来,然后写了一封短信交给了他。
很快,这名卫兵就骑马举着一面白旗,跑到了东安平城下。
“我家将军说,你我同是东莱郡乡邻,不忍尔等丧命刀剑之下,只要开城投降,既往不咎,依然兄弟视之。”
随后,这名骑兵又高声大喊了三遍,然后用弓箭把刘预的劝降信射到了城头。
监军游翰也早在城头听到了下面骑兵的高喊,待听到是劝降的话后,他有些恼火的命令道。
“射死他,给我射死他。”
但是周围的沈侃部曲没有人射击,全都仿佛没有听到游翰的话一样。
一名沈侃的部曲,把射到门楼立柱上的信,给沈侃拿了过来。
沈侃还没有伸手拿到信,身边的监军游翰就突然一把抓过去了。
他冷笑着对沈侃说道:“叔衡兄,你不抓紧命人准备守城,还想再复叛回去吗?”
沈侃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其实他刚才听到刘预的卫兵高喊劝降,就已经动摇了,只是宁北将军派来的监军游翰还在身边,他一时之间还没有来得及下定什么决心。
看到沈侃犹豫的态度,游翰就知道,这个沈侃多半又想叛而复叛,他先是历数了一番朝廷对沈侃的恩典,又说了一番东莱余孽势不能久。
最后看到沈侃还是犹豫,不禁大怒道:“沈侃,你在临淄城中可杀过他们的人,如今再复叛回去,怎么可能有你的好果子吃!三姓家奴可没有好下场!”
突然,一个黑影从沈侃旁边窜出,向着游翰的猛扑过来,把游翰扑倒在地,游翰的几个卫兵也都被旁边的沈侃部曲按到在地。
被结结实实压在地上的游翰,此时恼怒的破口大骂沈侃是“三姓家奴”,压制他的黑影人在几个人帮助下,把游翰五花大绑了起来,见他犹自不听的叫骂,一把扯过一块破头巾塞到了他的嘴里。
“让你再骂,你娘的幽州蛮子。”
第六十一章 迷途知返
“游将军,某也是没法子啊,手下的儿郎可不能再白白的死掉了。”
沈侃俯下身子,贴近被捆成了粽子的游翰,一脸抱歉的说道。
刚才在监军游翰呶呶不休的时候,沈侃就已经给身边的几个兄弟腹心打了暗号,突然发难把游翰和他的几个随从统统擒拿了起来。
“快,快打起白旗,三弟你去跟刘预说,我们愿降,已经拿获了幽州的帐下督。”
沈侃不再理会地上挣扎呜呜乱叫的游翰,转身吩咐身边的胞弟沈玄,让他亲自去跟刘预请降。
在见到打着白旗来投降的使者沈玄的时候,刘预这边的部众连一架长梯都尚未造出来。
在沈玄跪倒在地表示东安平城愿意投降后,刘预也已经认出来他确实就是沈侃的胞弟沈玄,此时,刘预确定城内的沈侃是真的投降,不然诈降的话,不可能派自己的亲兄弟来送死。
但为了保险起见,刘预还是派了两个亲卫先行入城查看,在得到两名亲卫在城头确认无疑之后,刘预才又派后续的部队入城接管了城防,并且把沈侃部的所有武器铠甲都收缴了起来。
在完全接管了东安平的城防后,刘预才骑着马率领剩余的部众由城门入城。
沈侃率领自己的宗亲部曲在东门外跪倒一片,表示出了十足的恭敬小心。
趴在地上的沈侃,低着头,听到走在最前的刘预到了自己的面前,嘎达嘎达的马蹄声也停了下来。
“将军,前番诸罪,皆是某一人之错,望将军念及乡邻之情,不要为难我的手下部众,要杀要剐都冲我来吧!”
沈侃俯首地上,言辞恳切的说道。
但是跪伏在地上的沈侃并没有听到刘预的回答,刘预的坐骑低下头在他的耳边突突的打了两个响鼻,让原本内心笃定刘预不会杀自己的沈侃突然心脏慌乱起来。
沈侃这时候猛然想起,刘预之前答应投降就既往不咎,自己也是因为相信刘预的为人,相信他不会食言才选择投降保命的。
可真的事到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刘预若是真的食言不认账,沈侃的脑袋可就真的搬家。
不自觉的沈侃额头上冒出了大颗大颗的虚汗,两条腿和手臂也开始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
“叔衡兄,难道你是觉得,我是言而无信的人吗?”
一阵压抑的沉默后,刘预终于开口了。
听到刘预的话,沈侃一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了。
“不敢不敢,将军宽宏雅量,我早就钦佩已久了。”
沈侃连忙回答。
“我虽然答应对你们既往不咎,但并不是我能容忍你们的背叛,只是因为我能理解你们当时在临淄城中的绝望,我愿意再信任你们,把你们继续当成能相互依仗的兄弟,也希望你们能不辜负我的信任。”
刘预高声的对沈侃和他的部众说道,随后他下马亲自把沈侃扶了起来。
听了刘预的话,沈侃面带愧色,赌咒发誓的表示一定不会再做那些被猪油蒙心的混事,从今以后一心一意跟着刘预走到底。
对于沈侃这种久混江湖的老油子的话,刘预觉得每一个字都有水分。
不过充分把自己对他们的信任表现出来,对于以后分化掌控沈侃的部下是有大大的好处的。
在入城之后,沈侃连忙献宝一样,把像捆猪一样捆成粽子的游翰带了上来。
这位幽州宁北军的帐下督,此时的情形甚是狼狈,因为捆扎的太过结实,游翰的脸色已经被憋的通红了,被塞着步团的口中只能发出低声的哼哼声。
刘预见此,赶紧命令给游翰松绑。
“呸!反复无常的竖子!”
松绑之后,拿掉口中的布团,游翰对着沈侃就是狠狠的啐了一口,开始大骂起乱贼、道匪一类。
“呵呵,游君莫怪,叔衡兄与我等毕竟是乡党守望。”
刘预打了个茬,继续说道。
“如今惤公已经身死,临淄城也已经落入你们幽州兵手中。”
“要是我说,现在只想多收拢一些溃散的东莱儿郎,而后回归乡里,不知道青州刺史可否行些方便。”
听了刘预的话,游翰的心中甚是惊讶。
他原本以为自己落于乱贼之手,肯定要性命不保,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想着乞命求活,只想着临死之前不能被这些贼人轻侮,不能让他们看轻广平郡游氏的男儿,损了宗族的名号。
但此时,他从刘预的话中,听到了似乎自己的性命并无危险,而且这个年轻的东莱贼首,似乎还有求和的意味在话中。
“哼,宁北将军王公是再世韩信、白起一般的名将,诛恶平乱自是本分。不过对于迷途知返被胁从百姓,只要他们肯弃恶从善,王将军也必定不会吝啬自己的宽宏仁慈。”
游翰的话,在刘预听来似乎有些傲娇。
在入城之前,从到城外请降的沈玄那里,刘预已经确认了刘伯根身死的消息,而且沈玄还交代,在游翰和沈侃离开临淄的时候,青州刺史王滹给的命令是把东安平城中的物资全都转移到临淄城中,然后对于是否进军青州东部数郡,并没有后续命令。
而且在沈侃他们离开临淄的时候,也有一支幽州军准备要离开临淄,似乎他们的后方幽州或者冀州有了新的紧急战事。
所以,刘预猜想这个游翰应该知道内幕,决定试探一番虚实,果然从游翰的话中,幽州军似乎对于自己这些人没有什么斩草除根的打算,应该是幽州军后方确实有更重要的事情发生,让他们再顾及残余的东莱叛军。
当然,就算是幽州军大部分撤出青州,如今的刘预也不可能再去把临淄城夺回来,凭自己这三千人恐怕连城内翻脸的几家士族豪强都干不掉。
刘预只是想着如果幽州晋军无暇顾及的话,他就不仅要搬东安平城里的物资,他还想缓缓而行,把沿途的人口都搜刮搬迁到东莱郡。
西晋时代并不缺可以开垦耕种的农田,而是缺乏足够的人口。
青州中部已经被东莱叛军刮了一遍地皮,而且遍地都是浑身带刺的士族豪强。
面对之前数万人数的叛军,这些豪强才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刘预的几千叛军残余,要想在青州中部立足恐怕群敌立起。
所以,刘预想尽可能多的搬物资、人口回到东莱郡,要在那里徐徐图之。
“将军年少,难免迷信心怀叵测者的蛊惑,但迷途知返犹未晚也,以将军之勇,足以冠全军,乘轺建节,封侯拜将也未可知啊!”
游翰见到刘预对自己之前的话没有表示,不禁的劝说,唯恐刘预一横心反叛到底,那自己可就要真的尽忠国事了。
第六十二章 东归 一
“我叔父游统,乃是幽州王使君的司马,只要我修书一封,将军弃暗投明后,保管将军一个好前程。”
游翰不遗余力的继续劝道。
游氏是冀州广平郡的豪门大族,族中子弟多在幽州王浚的手下出仕,其中游统更是担任王浚的重要的司马一职。游翰如此肯定的保证招降的好处,一方面他借助宗族之力确实能办到的,另一方面他强烈的希望能把刘预招降,不然的话单单一个失陷敌手的罪责,就会严重影响游翰以后的风评品论。
“我并不想谋求什么高官名位,只不过是想把失散的东莱郡子弟带回家。”
刘预拒绝了游翰的招降。
“呃,那刘将军所说的让青州刺史行个方便是什么意思。”
游翰对于刘预的想法有些摸不准了,这个年轻贼首所说的行个方便不是投降换个官位,那是意图什么呢,总不会是想让青州刺史把临淄城让给他吧。
“我想向青州刺史借一千头牛马,当然要是有牛车就更好了。”
刘预笑容满面的说道。
“什么,借一千牛马?”
游翰听后,大吃一惊。
这哪是借啊,这种借以后能还吗,而且青州刺史怎么会借给东莱贼人一千头牛马呢?
“是的,就是一千头牛马,因为我需要用来搬运这东安平城中的粮食物资,仅仅靠人抗肩挑是搬不走的。所以就需要游君帮忙从青州刺史那里借出来了。”
刘预轻松的说道,仿佛这个要求是很理所应当的一样。
“这如何办得到!王滹就是得了失心疯也不一定答应,更何况他没疯。”
游翰生气的说道,他觉得刚才自己表现出的求生**,让刘预这些可恶的贼人看笑话一般,这才说出如此话语想要羞辱自己。
早知道如此,就应该一条心硬到底,破口骂贼而死,也省得受如此的羞辱。
“哈哈,当然不能说是我借的,青州刺史王滹不是要把东安平的粮食辎重都转运到冀州嘛,游君作为帐下督,负责东安平城转运事务,从临淄索要一些牛马车驾不是很正常嘛。”
刘预一脸轻松的解释道。
“这如何使得,到时候粮食和牛马皆失,如何向王刺史交代。”
游翰本来想直接拒绝,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不知如何善后。早先鼓起的敢死之志,在看到生的希望后,就无论如何都找不回来了。
“此事简单。到时候就说东莱残余王弥,去而复返突袭东安平,为了不让辎重落入贼人之手,游君只得宰杀牛马、焚毁辎重。”
“这也太草率了,如何使人信服。”
游翰觉得刘预的说法极度不靠谱。
“那没办法,游君要是有更好的说法,当然是最好的。”
刘预一摊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游翰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低声的说道。
“将军,就如此肯定,我会帮你借这些牛马吗?”
听了游翰的话,刘预呵呵一笑。
“我当然没有那么肯定。不过那样的话,我就只能少带走些粮食辎重,而游君少的就是自己的性命啦。”
游翰听罢,很快思量一番,终于放弃了挣扎。
“好吧,我帮你借这些牛马。”
次日,游翰的一个心腹属下,就带着他的手书渡过了淄水,到达了临淄城。
此时的临淄城中并不知道昨日东安平已经易手,城内的青州刺史王滹正在忙着召集诸军兵马,他马上就要离开临淄赶往冀州,去围剿新起的乱军和防备并州屠各匈奴人。
在收到游翰的亲笔呈报后,王滹并没有在意,转运粮草辎重需要调拨牛马是再正常不过的,游翰应该已经肃清了淄水东岸的余匪,看来这个幽州司马游统的侄子还是有些才能的。
王滹有预感,自己率军返回冀州后,自己的青州刺史也基本就当到头了,到时候东海王司马越一定会派自己人来接管青州刺史之职。
毕竟此时的天下之中,除了外敌叛军,最能有实力威胁司马越权位的人就是幽州都督王浚了,所以东海王司马越肯定会趁此机会把青州重新掌握在手中。
既然如此,王滹也只想尽快把青州的物资转运到冀州,毕竟过不了多久自己应该就没有机会调用青州的物资了。
到了第三天,刘预再三确认安全之后,终于把淄水河上浮桥重新架设,又过了一天,青州刺史王滹从临淄周围征集的大量的民夫和牛车驮马,也调拨了一千给东安平城的游翰。
有了这些牛车驮马之后,刘预的运力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他把东安平城中粮食、布匹、兵器等等尽数搬运一空。
等到离开东安平城的时候,刘预率领三千多人的军队加上近千的牛马车驾,浩浩荡荡的延绵好几里路。
两天后,刘预他们终于抵达了据县。
在两天的行程里,他们收拢了沿途遇到的东莱军溃兵三四百人。又把沿途遇到的百姓也都强制迁徙,这些人大概有将近两千人,虽然刘预知道把这些普通百姓强行裹挟到东莱郡,有些非常不人道,但为了能让自己有充足的力量立足,也只能出此下策。
此时刘预的队伍已经膨胀到了近万人,其中可以作战的士兵将近四千人,其他剩余的都是流民家眷、工匠、车马夫、普通百姓。
刘预一行又继续行进到了北海郡的平寿城。
平寿城中的东莱守军在几日前听到刘伯根兵败身死后,早就已经逃散一空,这些叛军临逃之前还在城中放火抢掠一番才走的。
在打垮了平寿豪强临时拼凑的守军之后,刘预又轻松的占据了平寿,因为平寿之前的遭遇,城内已经基本没有可以搜刮的物资了,而且因为战事反而产生了大量的流民。
物资已经匮乏的平寿,刘预也没有办法久待,很快他就率军重新踏上了东归东莱之路。
在平寿临行前,刘预把一直随军看押游翰和他的几个手下终于释放了。
又经过三天的缓慢行进,刘预终于抵达了下密县。
只要渡过下密县与卢乡交界的胶水河,刘预他们就算是正式踏回了东莱郡的土地了。
没想到,就在快要抵达胶水的时候,刘预竟然遇到了旧相识。
第六十三章 东归 二
这个旧相识就是东莱叛军中负责留守东莱郡掖县的韩凌。
韩凌,字彦云,是刘伯根的妻弟,也是东莱惤县的豪强,在刘伯根西进之前,韩凌留守掖县作为镇守东莱后方的中坚。
当刘预在营中见到韩凌的时候,差点没有认出来他,韩凌之前可是衣冠严整的雄姿英发,如今却是穿着一身破烂的粗布衣衫,完全与普通的流民没有什么差别。
韩凌是刘预的斥候在前方开路警戒的时候遇到的,当时几个斥候几乎把他当做普通的流民一般无视,还是韩凌认出了斥候中领头的董平,这才得以来到刘预的营中。
此时的韩凌已经狼吐虎咽的吃了两大碗麦饭,要不是看到刘预来了,恐怕他还要继续吃下去。
“呜呜呜,季兴啊,掖城丢了,我兄弟数人都在城中没能跑出来,如今生死不知啊。”
韩凌看到刘预后,涕泪俱下的说道。
听到韩凌哭道掖县丢失,刘预还是有些吃惊的。
此时刘预军中的士兵,大部分都是东莱郡惤县、黄县两地人士,而掖县是东莱郡西侧的门户,是由西进入东莱郡的必经之路。
刘预原本想得是,东莱郡这个叛军的老巢不会这么快的失守,如今看来要想率领手下回到东莱,就必须要夺回掖县。
不然的话就只能从南面穿越长广山脉绕道进入东莱郡,但是那样的话,在崎岖坎坷的山路上就得抛弃大部分的辎重,恐怕翻过延绵百里的长广山,刘预就得变成乞丐一般的流寇了。
“掖县何时失守?”
“是三天之前。”
“敌将何人,是怎生失守的?”
“敌将是东莱鞠彭,鞠彭领兵数千人在掖县城内豪右的响应下夺取城门,不久掖县就失守了。”
不久,韩凌就把掖县失守的过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刘预。
突袭攻取掖县的是东莱郡掖县鞠彭,鞠彭的父亲是在洛阳担任公车令。
鞠彭的东莱郡鞠氏家族也是掖县的豪强,在刘伯根起兵的时候,大部分东莱郡的豪强都不愿意跟随造反,这些豪强都纷纷向南逃到长广郡躲避。
鞠氏家族大部分也逃跑了,而鞠彭却带领自家的部曲奴仆留在了掖县老家没有逃跑,他虽然年纪轻,但是历来有名望才干,刘伯根于是打算征召他为属官,鞠彭表示自己的父亲鞠羡还在洛阳担任公车令,要是自己接受的刘伯根的官职,就会让自己的父亲陷入被动,面对鞠彭以“孝道”这种当代的政治正确来推辞,刘伯根也就作罢,他也并没有太把这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当做一会儿事。
那曾想到,当刘伯根在临淄兵败身死的信息传到东莱后,鞠彭就暗中联络掖县的几家豪强里应外合,亲自率领几百部曲从城外起兵,在夜间偷袭掖县成功,驻守掖县的数百东莱叛军一战而溃。
守将韩凌抛下了军队,换装爬墙而出,混在普通百姓中逃跑,本来想往东逃回惤县老家,但是有士兵盘查,只能没头没脑的向西逃跑,要不是遇到了刘预的斥候,恐怕再过几天就会饿死在路边了。
“东莱其他几城情况如何?”
刘预比较关心东莱郡其他几处的情况。
除了掖县,在掖县西面还有当利、卢乡两城,在掖县以东有惤县、黄县、东牟。
“当利、卢乡也已经丢了,不过惤县和黄县应该还没丢,我路过当利的时候,听说鞠彭正号召豪强出兵,去攻打惤县的王立。”
韩凌的回答让刘预赶到一些放心。
留守惤县是王立,王弥的侄子,他是一个比较谨慎的人,应该不会如韩凌一般,让敌人如此轻松偷袭得手。
最后,在刘预的再三询问和确认下,根据韩凌的回答,刘预判断起兵的鞠彭此时占领了当利、卢乡和掖县三城,手下军队应该有五千左右,大部分都是各家豪强的部曲,虽然不是西晋朝廷的官兵,但是战斗力却并不比官军差,甚至可能还要强一些。
占据东莱三城的鞠彭,此时就是刘预他们归家的拦路虎。
因为渡过下密与卢乡交界的胶水,就进入了东莱郡的地界,就随时有可能与鞠彭他们的豪强军遭遇,所以刘预就决定在进入东莱之前,在下密休整一天,稍养精神。
刘预此时也想会一会鞠彭,看一看这个新崛起的年轻英豪是何水平。
一天后,刘预率军赶往胶水河的渡口,想通过那里的浮桥渡过胶水。
沿途又路过了下密徐氏的坞堡,想起月余之前与徐氏的那场战事,刘预就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时的东莱叛军上下气势如虹,只有刘预对未来是战战兢兢,现在的东莱叛军损失殆尽,但刘预对于未来却有了比较明确的谋划。
远远的看到徐氏坞堡大门紧闭,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刘预命令手下挑选了十匹上好的锦缎,前去送给徐氏宗长徐彦,就说是东莱刘季兴路过惊扰的歉意和问候。
很快刘预派去的手下就返回了,而且带回了下密徐氏宗长徐彦的回礼,是两块精美的玉璧。
徐氏这种与叛军的私通款曲,让刘预大感安心。
西晋末期的这些地方豪强,已经被过去几年的动乱搞得神经崩溃了,因为似乎每一个掌权者都会马上被其他人打倒踩死,这就导致每一次的跟风站队都是有风险的,明明长着一副“主角脸”的某某某说不定只要几天就会嗝屁领盒饭。
所以只要不涉及到自家宗族的根本,对于官军、叛贼、胡人,这些世家豪强都会持有警惕但又不轻易冲突的态度。
由此,刘预可以肯定,自己渡过胶水,与东莱郡的豪强敌军交战的时候,徐氏这些北海郡的豪强应该不会在背后偷袭自己。
等到刘预率军全部渡过胶水河不久,撒出去的斥候就在前方发现了不明身份的游骑,在试探一番敌友之后,刘预手下的斥候判定对方就是敌方的豪强军。
在收到斥候的汇报之后,刘预就让全军更加谨慎的前进。
等到第二天,刚刚拔营继续前进的时候,忽然有两名敌方骑兵赤手空拳主动找到东莱军斥候,说有重要信件要面呈刘预。
等到刘预在戒备森严的护卫中,见到两个敌军使者的后,接过了呈上的信件。
刘预打开信件,看完之后,不由大笑起来。
公孙盛、董平等人都一脸疑惑。
“鞠彭要与我定君子之约,胜败之事付诸一战。”
第六十四章 新的开始
东莱郡,卢乡,丰平里。
一座简易的军营中,年轻的鞠彭正在大声朗读刘预的回信,旁边众多的豪强军帅正在认真的倾听。
刘预在信中表明,自己跟从刘伯根起兵是因为看到晋室朝廷治国无方、祸民有数,如今天下群盗蛮胡蜂起,眼看着就要有更大的乱世降临,自己所为并不是为了祸乱一方,而是为了希望能带领子弟有所作为,往小了说是保境安民,往大了说是维护姬汉旧邦的大道。
“..........晋室倾覆,必不久矣,而将军鱼游于沸鼎之中,燕巢于飞幕之上,不亦惑乎..........”
鞠彭尚未读完,就被一声怒喝打断了。
“竖子,狂妄至极!”
淳于贤听到一个天师道叛贼余孽竟然敢妄言朝廷倾覆,感觉自己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同时,其他的豪强首领也都纷纷附和痛骂刘预无知小儿,胆大妄为,必将自取灭亡。
看到如此的群情汹涌,鞠彭对于回信中剩余的几句也就没有再念下去,反正他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说实话,当鞠彭刚看到刘预这封劝降的回信的时候,也是同样被信中的内容吓了一跳。
刘预在信中不仅只呼司马懿、司马昭、司马炎三代名讳,而且还直言如今的皇帝司马衷是个傻子。还说现在的天下已经被八王祸害的危机四起,晋室朝廷垮台已经是早晚的事。
鞠彭在看到这些令人惊骇的内容的时候,他的内心竟然是有隐隐的认同的。
不同于身边这些东莱郡乡下的豪强,鞠彭曾经求学洛阳,他的父亲鞠羡还在洛阳担任公车令,能接触到大量的最新最全的天下局势的讯息。
通过与父亲的往来信件,鞠彭知道如今的中央朝廷已经十分虚弱,禁卫中军所剩无几,各地的内附胡人、流民、乱贼蜂拥而起,中央朝廷已经无力镇压,只能依赖各地都督刺史自行处置,所以在得知刘伯根在临淄败亡的消息后,鞠彭就率先联络豪强依靠自己的力量驱逐东莱军。
在夺回掖县后,鞠彭又率军夺取了当利、卢乡,并且被三地豪强共同推举为盟主,准备合兵去攻取尚被叛军占据的惤县、黄县。
没想到刚刚聚集起来近万人,就得知了东莱叛军残部刘预率军而来的消息。
在得知是东莱军中第一猛将刘预亲自率军,有几家豪强已经面露怯懦之色,想着要退出了,因为去捏惤黄两地的软柿子人人奋勇,而面对凶名赫赫的刘预却不觉的胆怯了。
好在这些豪强中势力最强的淳于氏和高氏两家都支持鞠彭对抗刘预。
虽然如此,鞠彭还是担心夜长梦多,想着现在诸豪强刚刚合兵士气正盛,贼人是从临淄一路远道逃回,一定兵马劳顿,肯定正是与贼人决战的最好时机,所以他就亲笔手书一封战书,说为了避免兵事旷日持久,祸及无辜,要与刘预约定会战一场决定胜负。
万万没想到,使者在带回来的信中,刘预答应了鞠彭约战之余,还写了一封语气狂妄至极的劝降信。
这些东莱三地的豪强之前对于刘伯根的叛乱作壁上观,是觉得肯定有朝廷的大军来收拾这些乱贼,没想到刘伯根竟然一路势如破竹攻下了临淄占据大半青州。
好不容易等到幽州铁骑击杀刘伯根,幽州铁骑竟然没有肃清余孽就返回河北了,等到鞠彭联络起兵,这些豪强才知道朝廷已经没有兵力来驱逐叛军了,他们只能靠自己。
在德高望重的淳于贤老夫子的帮助下,鞠彭很快就与在场的豪强统一了方略,决定要以逸待劳,给予这些可恶的叛贼最后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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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蜀地四周高中间低的地势相反,齐鲁之地的是中间高四周低。
齐鲁腹心是泰山山脉,在泰山山脉以东,也是方圆百里的群山。
在青州之南的东莞郡,太来山。
一处简陋山寨中,一脸杀气的王弥,正握着手中的利刃,一排被反捆双手的俘虏正跪倒在他的面前。
王弥刚刚从一个新鲜的尸体中拔出来刀刃。
“你,快说,这山寨的粮食财宝藏在什么地方?”
王弥把犹在滴血的刀刃抵到了下一名俘虏脖子上。
这些人都是太来山中的山贼,这个寨中的山贼虽然有好几百人,但是这些山贼干过最大的“买卖”就是伏击过一只五十人的商队,平常甚至还要自己种地种菜,过着半农半盗的典型西晋特色的山贼生活。
王弥从临淄战场逃跑后,率领近千人一路南逃,在进入兖州后被当地的豪强兵伏击了两次,又是损失惨重。
王弥只得率领剩下的几百人继续跑路,一路辗转进入了茫茫群山中,这穷山沟里人烟稀少,物资匮乏,人困马乏的叛军很快就陷入了饥荒,就在此时,偶然发现了这个隐蔽在山中的村寨。
在一群凶神恶煞的叛军突袭之下,这个村寨很快就被攻破了,而且王弥他们很快发现这个村寨并不是简单的村寨,而是一个山贼窝,他们在山寨里发现一些被掳掠来的女人,随便一问就知道了。
可王弥的手下只搜出来少量的粮食和财宝,大部分的粮食财宝应该已经被藏了起来。
没想到,这寨中的山贼都一个个的非常嘴硬,没人肯招供山寨中的藏宝地点,全都赌咒发誓没有隐瞒。
本来就杀心四溢的王弥已经连杀三人,都没有一个肯招供的。
眼看就要再杀第四个的时候,这名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山贼却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一股尿骚从两腿间传出。
围观的叛贼们哄然大笑。
这名尿裤子的山贼,却嚎哭着哀求。
“爷爷们,饶命啊,这山寨中真没有什么财宝可以藏啊,我等都是东莞郡县中的农户,实在是税赋太高活不下去了,才逃入山中为贼,老百姓都已经穷的干净了,我们还能抢啥啊,我们平日里也是得种地种菜才能活下去啊。”
看到这名山贼如此情形不似作伪,王弥就没有再杀他。
这么可怜的山贼,王弥到是第一次见。
第六十五章 一战定东莱 上
又连续审问了一些俘虏后,王弥不得不相信这些山贼确实是穷得没有一点油水。
不过所缴获的粮食虽然少,但也能够支撑几天的消耗,而且拥有几百个山贼俘虏之后,王弥又有了新的主张。
在询问了几个老山贼之后,王弥了解到这附近的山中还有好几股各自占山为王的山贼,总人数足有两三千人,也都是平日里耕种,有机会的时候就下山劫掠,可是山贼战力堪忧,出了欺负一下实力弱的小村镇,对于那些稍有点势力的豪强就得躲着走。
王弥略一琢磨,就觉得这些山中的乱贼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随后,王弥对所有的俘虏表示,他就是纵横青州的飞豹王弥,从今天开始,他们就是王弥的手下了,只要他们听话,从此以后山下那些豪强庄园里的金银财货都将统统属于他们。
这些山贼虽然窝在太来山中,但对于临近青州发生的叛乱还是有所耳闻,他们知道一伙东莱郡的天师道乱贼在刘伯根和王弥带领下,数月间纵横青州,攻占了临淄。
这山寨中的头领甚至还生出前去投奔的念头,只不过担心朝廷的大军以后再反扑,没有敢前去投靠。
这些群盗们在知道眼前的杀星竟然就是王弥之后,都大吃一惊,看王弥一行人的落魄样,他们也都猜到应该是在朝廷官军手中吃了败仗,这才逃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太来山。
不过,形势比人强,王弥这数百人刚刚的武力对于这些山贼是碾压级别的,对于这些俘虏来说做山贼或者叛贼,也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就是换个头领罢了,而且王弥这个头领怎么看都比现在躺在地上成了尸体的前老大强得多。
在几个头脑灵活的山贼带头下,众山贼纷纷跪在地上发毒誓表忠心,以后一定跟着王弥好好在叛贼路上好好奋斗。
王弥从中挑选了几个头脑灵活熟悉周围地理的山贼,让他们给自己当向导,他要去先巡查一番周围的形势,而后再决定下一步如何行动。
经过两天的巡视,王弥对于太来山周围的大体情况有了详细的了解。
他紧接着就制定了计划,要先扫荡周围几家小豪强,这几家虽然实力不大,但却是家家都有高墙护院,族中子弟也都众多,全都是山贼们平日里不敢招惹的对象。
王弥就是想凭借此战打出名头,然后借此聚拢周围的山贼实力为己所用。
在听到王弥打算攻打周围的几家豪强庄园后,那些新归顺的山贼们都爆发出阵阵的欢呼,对于这些家中藏有大量粮食财宝的地主豪强,这些山贼早就是馋的口水直流。
只不过之前,一是实力有差距,山贼们也害怕这些饱**壮的部曲族丁。二是这山寨之前的头领谨慎小心,并不愿意去招惹这些扎手的点子,只想安安稳稳的做一个本分山贼。
如今,有了“飞豹”王弥和他手下数百的精悍强兵,对付几家小小的乡下豪强似乎十分简单。
一些山贼甚至已经开始幻想着打破这几家豪强庄园后,要如何在庄园里大肆快活,他们要吃肉,要喝酒,要在香喷喷的榻上骑白腻腻的小娘子。
········
东莱郡,卢乡,东阳里。
这里的地形是东莱郡常见的低矮丘陵和缓坡,在几座矮丘之间是地势平坦的农田,农田中的青黍因为连续一个多月的干旱已经略微有些发黄。
在大片农田的西侧低矮丘陵上,一杆红色的大旗正迎着清晨的风猎猎作响,大旗下面的刘预正骑在马上举目远望,在农田东面的一片土丘上,一条整齐的横阵正背对着朝阳,面向西面静静的立在原地。
刘预和鞠彭约定的会战,就是在这里。
此时,双方都是刚刚到达约定的战场,虽然已经列队完毕,但是双方都想多原地休息一会儿,尽可能多的恢复一下因为行军造成的体力消耗。
今天早晨的太阳,依然是那么明亮。
刘预扭头看了看,在他身后同样排成横阵的军队正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仿佛有了几分神圣的意味。
不过这种情况也就是瞎想罢了,刘预知道自己面向东方迎着刺眼的阳光列阵,其实是略有劣势的,所以他并不着急,反而希望能再等一等太阳再升起一些,好避开晃眼的阳光。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两名擎着令旗的骑兵将领,很快来到了刘预面前。
“禀报将军,敌军在后面的山谷中并没有隐藏兵马。”
在斥候确定敌军大阵的背后没有隐藏兵力,刘预的心中略微有些安定了。
对面的敌军大阵一览无余,刘预估算了一下,敌军的人数大概在八千左右,根据比较熟悉周围情况的韩凌推断,敌人几乎可以算是倾巢而出。
而刘预这边留下了极少量的兵力在后方护卫流民家眷和辎重,到达战场的兵力只有不到四千人,
“好。下去吧,一定给我把敌人探马从两翼都赶出去。”
刘预继续盯着对面敌军的动向,敌人似乎也暂时没有马上攻击的迹象。
虽然双方的兵力差距足有一倍,但是受限于破碎的地形,两方展开的攻击正面宽度都是差不多,鞠彭率领的豪强联军仅仅比刘预的军队稍宽一些。
刘预根据地形,最能展开兵力进攻的方向,就是进攻自己的中路和左翼,自己的右翼后方有许多的河流沟渠,并不利于行进和展开兵力,所以敌人肯定无法绕到自己的右翼进行攻击。
不过右翼后方的破碎地形也同样不利于刘预军进行机动,这就几乎是一个死地,如果自己的中路和左翼被挤压后退,那就将会全军拥挤一团,陷入可怕的混乱和失败。
所以对于这个战场的选择,敌方的鞠彭等人应该是早有预谋,早就想着利用这个地形把自己全歼与此。
鞠彭肯定想着,倒时候全军出击,牵制自己的右翼和中路,重兵绕到自己的左翼侧后予以雷霆一击,然后败退的左翼就会退却之后自相践踏,在把自己死死的包围杀个干净。
想到这里,刘预脸上泛起一丝嘲笑,为了达到如此效果,鞠彭肯定要发动两倍甚至三倍于左翼的兵力进行攻击。
不过鞠彭想的太简单,要想稳赢自己,没有十倍的兵力是不可能的,而鞠彭不可能有自己十倍的兵力。
想到这里,刘预又回首望了望左翼后方,在一处山丘后面的凹谷里,有将近两百名士兵和马匹正在休息,他们隐藏了旗号,对面的鞠彭联军根本不可能看到他们。
而这两百骑兵,就将是刘预杀退鞠彭致命右勾拳的关键所在。
第六十六章 一战定东莱 下
双方就这样相隔不远又对峙了许久。
刘预这边想着以不变应万变,人数劣势不敢轻举妄动,以免露出破绽。
而鞠彭一方的情况确实有些复杂,联军中有些人本来就怯阵,不敢主动出击,只想着让刘预一方先攻击。
也有人想立刻全军压上,不给叛军喘息的机会。
当然也有淳于贤老先生这样的,战前喊着杀敌诛恶,临阵却一个劲儿的劝鞠彭要老成持重,一再拖延鞠彭下令攻击。
此时,刘预已经下令全军原地坐下休息了,他自己也下马退到矮丘的后面,开始喝水解渴。
这时候太阳已经慢慢升高,温度也上来了,要是再这样继续对峙下去,等到快中午的时候,双方就应该各自撤退了,不然这种炎夏高温,恐怕会中暑减员的兵丁会远多于战事厮杀。
刘预喝完水,与几个将领商议着,如果今天敌人不主动出击,那这场仗也就打不起来了,到时候只能尝试寻找机会,看看能不能进行偷袭劫营这一类的手段。
忽然,一阵轻微的骚动从旁边传来,一名留守观察的亲兵,跑到了刘预身边,告诉他对面的敌人已经开动了。
刘预赶紧扔了水囊,跑到丘顶查看,只见远处的联军果然已经开始行动了起来。
其中,联军的一部正走下丘陵,向着自己的左翼而来。
刘预一看,果然对面的敌人就是想利用自己左翼宽阔的地形,充分展开,发挥出人数上的优势,突破碾压自己的左翼,进而获胜。
随着联军的逼近,原本在双方中间空地上相互狗斗的双方散兵游骑也都失去了空间,纷纷退到了给自步兵阵列后方。
双方都缺乏足够的弓箭手,除了少数飞出的羽箭,几乎没有大规模的弓箭对射。
因为自觉拥有人数上的优势,联军的士气很是高涨,行进的速度也是很快,不过在进入弓箭射程之后,随着不时地有人中箭倒地,行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此时豪强联军意图包抄刘预左翼的部队,已经排着数列纵队越过了中间的宽阔地。
亲自率领这部军队的鞠彭,就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鞠彭远远的看到叛军的左翼已经向后做了倾斜,以应对自己展开横阵之后的围攻。
不过叛军的动作早在鞠彭的意料之中,鞠彭亲率的这部士兵足足有三千人,是叛军左翼人数的两倍还多,叛军不可能抵挡的住自己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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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的战场上,到处都是亡命奔逃的背影,凄厉的惨叫声充满了四周。
鞠彭倒在地上,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腹部,努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是几次尝试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也没有成功,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试图以此来缓解身上的痛疼,他隐隐的猜想,一定是刚才被叛贼的骑兵把肋骨打断了。
鞠彭躺在地上,眼中尽是向前奔跑追逐的叛军双腿,这些叛军步兵此时根本无暇顾及鞠彭这些丧失反抗能力的伤兵,他们发足狂奔追杀着溃逃的豪强联军。
远处乱哄哄奔逃的豪强联军被追击的叛军骑兵和步兵一个个的打倒在地,越来越多的人耗尽力气后都跪倒地上乞求投降。
鞠彭痛苦的想着,此战之败就是自己的责任了,他率军以数倍兵力三面仰攻叛军左翼,没想到叛军竟然仗着盔甲精良,并没有出现联军预想中的一触即溃。
反而是联军稍遇阻滞陷入了鏖战相持。
就在此时突然从斜向里杀出一支人马具装的甲骑,豪强联军的阵线瞬间被击穿。
就连在阵后督战的鞠彭也被突入后阵的叛军骑兵击伤,叛军骑兵的第一次冲击,就击倒了主将,眼看着主将大旗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原本就战意不一的联军出现了动摇。
在骑兵进行第二次冲击的时候,就发生了全面退却,很快毫无组织的退却就变成全面溃逃。
原本还与叛军中路和左翼相持苦战的豪强联军,刚开始以为是鞠彭突击叛军左翼得手,但是很快却看到叛军的左翼已经冲下了山坡,正在后面追杀溃逃的联军,而且还能远远的看到许多骑兵结阵冲击。
本来想着斜线一击,把叛军逼入死地,万万没想到鞠彭竟然以数倍兵力的优势进攻,竟然首先发生了溃败。
其它的联军诸帅都在心里大骂,鞠彭小儿果然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如今叛军左翼反而携大胜之势反攻过来,如果他们在驱逐掉鞠彭的败兵后,右转进攻,那么进攻叛军中路和右翼的联军已经有了被内外夹击的危险。
指挥联军中军的淳于贤,很快就抽调一部兵力去支援接应鞠彭的溃兵,试图止住颓势。
但是这支军队刚冒头,就被早有准备的叛军骑兵结阵冲击,不仅没有制止住己方右翼的溃逃,反而更加动摇了全军的士气。
本就一直观望局势的豪强军帅们都觉得大事不妙,这些叛军步兵以寡击众丝毫不落下风,那支凶悍的骑兵又在不停驱赶溃兵往中路奔逃,很快从联军的中路就要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此战失败似乎已经注定。
几个豪帅赶紧从战线上拉回自己的人马,率先向后奔逃,根本不再去理会什么友军了,此时能逃出一条命,保住自家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第一片雪花落下,雪崩就开始了。
原本联军中想继续拼杀的豪强,此时也已经动摇了,军心以乱,再继续进攻下去也是徒劳,人数占优的时候尚不能击败叛军,此时更加不可能了。
随着三通大鼓声响,抓住战机的叛军从原地坚守转入了全力反攻,在联军最前排最悍勇的士兵被杀死之后,联军已经完全陷入了全线的大溃逃。
此时的刘预正率领骑兵冲到了联军后方的山坡上,开始居高临下向着往这里奔逃的联军展开攻击,遭受到迎头痛击的联军溃兵纷纷转头向着南面的河流沟渠密布的洼地逃去。
但是不少的溃兵还是穿过了刘预骑兵的两侧,翻过丘陵向后逃去了,其中最先逃跑的豪帅因为有马,已经远远消失在了丘陵后面了。
第六十七章 横海将军
一场追亡逐北的战斗之后,刘预率军取得一场大胜。
经过清点,己方死伤四百余人,豪强联军被杀死一千余人,自鞠彭等豪帅以下被俘虏四千多人,其余都逃散而去。
此战过后,半个东莱郡的豪强势力被打残。
经过俘虏的甄别,刘预的手下从死人堆里找到了昏死过去的鞠彭,刘预下令军中随行的医士给予救治。
不过对于四千多名俘虏如何处理,刘预的手下却有了分歧。
董平等人觉得这些俘虏都是豪强部曲,好几代人都是豪强的奴仆部曲,不是那些无依无靠的流民,基本没有收服的可能,而且这些俘虏的妻儿老小也都是豪强们的附庸,也很难短时间内收服。董平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以这些俘虏为前驱,充当攻打各个豪强的先锋,这样一来,既能缴获物资补充,又能消耗掉些多余的俘虏。
不过公孙盛对此表示了反对,他说刘预回到东莱郡以后,就不能再以流寇叛贼自居,应该拉拢这些各个地方的豪强,他们掌握着钱粮和人口,虽然今日打败了豪强联军,但要是逼迫过甚,这些豪强剩余的实力依然能造成巨大的麻烦,如果到时候两军混战,把东莱郡各地打烂打垮,那大家恐怕连个安稳的落脚点都没有了,所以他主张释放掉这些俘虏,反正经此一战,各家豪强短时间内不可能再生战意。
“不能放,这次好不容易,把这些刺头一锅端了,要是再把他们放回去,要是再起兵那不是还要再打一次吗。”
董平对于这些豪强根本不放心。
“那让这些人做前锋攻打他们的主家,也没有太大的用处,只会让那些豪强铁了心与我们作对。”
持两种意见的两拨人都辩论在一起,不过双方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这些豪强都是不可靠的,虽然现在没人敢再出头对抗,但是以后如果有新的强力者来牵头,保不齐就会继续作乱。
董平和公孙盛的建议一个是清剿,一个是招抚,不过都有些难以处理的问题。
最后,刘预提出了自己的方法,在与众人一番商议修改后,所有人一致决定实施这个方法。
等到鞠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鞠彭口渴难耐,挣扎着起身,想要找寻水喝,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在一个陌生的步幛内,身边还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全都是三县豪强的子弟,不过现在他们都已经没有了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都是一个个呆若木鸡。
听到鞠彭醒来,身边一个人赶紧拿过一瓢水送到了鞠彭的嘴边,鞠彭咕咚咕咚的灌下去大半瓢。
这时候他才看清给他取水的人,是卢乡豪强葛允的儿子葛容。
鞠彭猜测战事多半是败了,但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元强,我们败了吗?”
“败了,你我都是贼人的阶下囚了。”
葛元强有气无力地说道。
周围的其他人都已经听到鞠彭醒来了,但是除了葛容并无一人凑过来关心查看。
鞠彭知道这肯定是众人恼怒自己,觉得是自己无能连累全军大败,而且多半也把死伤族人部曲的怨恨也记到了自己头上。
听到步幛内的动静,外面一个叛军探头查看,发现是刘预特意嘱咐的鞠彭醒来了,赶紧跑去向刘预报告。
不一会儿,一名高大雄壮的武将在一群武士的簇拥下进入了步幛内。
来人正是刘预,他进来后,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紧紧地盯着十分狼狈鞠彭。
“哈哈哈,贤弟无恙,我就放心了。诸位都是东莱名望,今日有缘齐聚于此,实在是难得啊。”
鞠彭等人听着刘预这番话,觉得实在是羞愧难当,这简直就是**裸的挖苦。
“鞠贤弟,趁着今日的机会,咱们就把前日你说的招安之事,这就定下来,你看如何?”
众人听到刘预竟然说什么招安的事,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鞠彭也没有想到,这个贼首刘季兴开口说的不是什么劝降、杀俘等,而是主动说什么招安。
一时之间,鞠彭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看到鞠彭没有回答自己,刘预用一副不解的口气说道。
“咦,难道前日鞠兄说的替朝廷招安之事,是诓我的?不算数的吗?”
“算,算,算,当然算。”
鞠彭还没有说话,旁边的葛容就忍不住的大声替他喊道。
··········
三个月后,东莱郡,惤县。
东莱郡惤县刘氏的私宅,不同于数月之前门可罗雀的安静,此时的门户中往来宾客不绝,让原本的宅子显得拥挤了。
如今的刘预已经是西晋朝廷正式官员了,不是刘伯根自封的那种,而是有章纽绶带的货真价实的官员。
在以鞠彭等一众豪强的身家性命为交换,刘预获得了所有人的一致支持,逼迫鞠彭通过他父亲公车令鞠羡的关系,把刘预包装成了一个受到刘伯根王弥迷惑的大大良民,在刘伯根败亡后,刘预一路辗转回到东莱想回归田园,不料叛贼残部王弥又再次试图进犯东莱三县,一身勇武的刘预被东莱郡名士淳于贤和鞠彭等人劝解的弃暗投明,在卢乡东阳里与王弥叛贼大战,击退了叛贼,保住了东莱郡黎民百姓免遭再次兵祸。
看到这封经由公车令鞠羡转手的呈报时候,东海王司马越也正接到了叛军王弥流窜东莞、城阳两郡的消息。
司马越此时已经被并州匈奴、雍州羌胡、荆州流民祸乱诸州的噩耗搞得精疲力尽了,根本无暇顾及东莱郡这个偏居海角的情况。
本来还想着让鞠羡这个老朋友回到家乡做东莱郡太守清剿叛贼余部,既然鞠羡亲自推荐一个弃暗投明的叛将,司马越也就大手一挥批准了。
等到刘预率军尽收惤县、黄县、东牟三地控制东莱全郡的时候,由洛阳而来的诏书也到达了,在这封以皇帝名义发布的任命中,刘预被任命为假东莱太守,横海将军。
刘预过后就询问在身边的公孙盛,这个假东莱太守是何意,横海将军又是几品?
公孙盛说:“假字就是代署暂时之意,至于横海将军,当年汉武帝时候属于跨海征朝鲜的韩说,如今在大晋不过是一个杂号将军罢了。”
刘预笑呵呵的表示,“无妨,无妨,虽然他们说我是假的,那我就当成真的做好了,至于横海将军,也是很好的,我看就有横绝四海之意,应该就是海上的事儿都可以归我管了。”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
第六十八章 征夷
此时已经是公元306年的深秋。
早在六月的时候,西晋朝廷就已经把年号永兴改成了光熙,期盼着上苍再赐给晋室光明的未来,可惜,天下的局势已经变得更加糟糕。
益州,占据四川蜀地的李雄已经建国称帝,历史上割据一方几十年的成国自此开始。
雍州关中地区,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是完全残破不堪,大批的百姓逃亡,昔日的秦汉故都之地,现在是遍地的氐、羌等胡人。
太行山西的并州,更是出了晋王朝的心腹大患---匈奴汉国,匈奴人刘渊已经占据大半并州,数次渡过黄河攻打洛阳的周边地区,偌大个并州如今只有刘琨孤军独守的晋阳。
冀州的杂胡盗贼蜂起,公师藩、汲桑等司马颖旧部相继起兵作乱,但是晋王朝的大军已经剿灭不了各路叛军了,这些叛军化为流寇,已经把黄河两岸的冀州和兖州祸乱一空,原本历史上与王弥一起灭亡西晋的石勒,此时也应该已经崭露头角。
就在刘预回到东莱郡的时候,王弥在东莞、城阳两郡收服了众多绿林强盗,又裹挟流民在两郡攻城略地,短短一个月之内,王弥就攻克大小城池十座,杀死两郡太守、县令、尉将等十几人,甚至连徐州都大受震动,这两郡的百姓被迫向南方逃难的人数多达十万,许多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不仅仅是各地胡人、流民、叛军和野心家制造的**,就连老天爷也似乎不再眷顾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中原数州都在夏季发生了蝗灾、旱灾,许多人故土难离,好不容易挨过连年兵灾的百姓,如今不得不面对颗粒无收的结局,为了活下去,这些百姓不得不成群结队的背井离乡,变成了流民,其中最有名的乞活军,此时就已经从并州流落到了冀州。
在刘预看来,西晋朝廷如今的局势怎么看都是一副要完蛋的样子。
要钱粮没有,因为八王内乱耗没了。
要兵没有,因为八王内乱打没了。
那现征税收粮行不行,也不行,因为各地州郡自顾不暇,哪还有能力给中央交税收粮,而且各地老百姓都穷的出门要饭当流民了,找谁收粮收税,那些真正有积蓄的都是各地的士族大豪强,而这些人在西晋占田制下都是免税的,而且各州郡负责核算收税的人都是这些士族大豪强的儿子、侄子、外甥等等。
如今“剩者为王”的东海王司马越,也知道北方中原已经没有抢救的机会了,所以司马越已经着手安排皇室宗族和士族去江东打前哨,想给自己留一个后路。
而刘预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当后路,与东莱郡相连的几个郡早就被糟蹋的支离破碎。
东莱郡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近一个月已经有数万流民涌入投奔刘预,这些流民中青壮非常多,都是上好的兵员和劳动力。
不过东莱郡地区是山地丘陵,本来的粮食产量就不多,又遇到天灾,今年的产量也是十分可怜,刘预利用自己的兵力威压,逼迫豪强拿出来许多储存的粮食,但是还是依然不够。
原本东莱郡的这些人也就是勉强能够饿不死,饥一顿饱一顿的熬过冬天罢了,如今又涌入这数万流民,如果再分给这些人一份,那么恐怕撑不过半个冬天。
刘预此时才深深的体会到有心无力的感觉。
他十分想把这些流民招拢到自己的手中,但是前提就得让这些流民饿不死,不然这些流民要么变成暴怒的乱民,要么就会再次流浪,去往江东或者辽东,反正是一个能吃饱饭的地方。
这一个月来,刘预觉得自己简直就要为筹集粮食疯掉了。
在秋收完之后,他发动手下士兵和百姓进山打猎,然后发现东莱郡中的山岭河流几乎都是各个豪强的私产。
好不容易一通大棒加胡萝卜感化后,让百姓得以进山打猎,然后又发现腌制肉类的食盐又很缺乏。
要知道东莱郡可是三面环海,怎么会缺盐呢?
刘预经过一番了解才知道,西晋时代还依然用着煮盐的手段,还没有采用时间段、产量高、成本低的晒盐法。
刘预又只得先召集盐工,教他们摸索试验自己提出来的晒盐法。
等到晒盐法好不容易成功,获得原比以前更好的食盐的时候,刘预又发现对于数万人来说,进山打猎的收获还是太少了。
按照能量传递的效率,这数万流民要想熬过这个冬天,恐怕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进化出吃草的能力。
而后,刘预又想到了出海捕鱼,这陆地上天灾**减产了粮食饿瘦了动物,这海里的鱼儿总不会有影响吧。
刘预想着,这西晋时代海洋的生态一定非常的好,肯定是成群的鱼等着去捞呢。
但是等到刘预询问军中几个老海贼后,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出海捕鱼能力似乎也很弱,刘预手中没有足够多的渔船,也没有足够多的水手,想要指望一帮初哥去打渔补充口粮,恐怕成功率和一月内让流民进化出吃草的能力一样的低。
诸路不通,逼的刘预发狠的想到,如果再没有办法,恐怕就得去打那些豪强的主意了,虽然自己已经狠狠把他们压榨了一遍,但是这些豪强的家底还是有的。
不过这样的话,就是完全把刘预摆到了豪强的敌对面。
之前自己好不容易借助东阳里一战的威势,用手中的俘虏作为筹码,让各个豪强给自己送了宗族子侄做人质,又打压了几个不开眼的豪强,才勉强有了现在各家豪强臣服的局面。
要是自己真的动了这些豪强的底线,恐怕就要面对无休止的对战了。
刘预想着,如果实在是没有办法的话,也只能出此下策,去抢这些豪强了,谁让就你们有能活命的粮食呢,不抢你们抢谁呢?
突然,刘预灵光一闪,自己为什么总是想着要在东莱郡和周边搞到粮食呢,为什么不跳出这个圈子,去抢别人呢?
比如说辽东的鲜卑人,好吧,这些野蛮人恐怕不太好对付,不是那么好抢的。
对了,隔海相望的朝鲜是个好地方,此时的半岛北部应该属于高句丽或者扶余,反正是一群有些战斗力的小国和部落。
捏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怎么看半岛南端的三韩是个好柿子,毕竟是坚持几千年弱鸡不动摇的民族,唯一就是不知道这些半岛南端的这些三韩人有没有油水,可别到时候抢了一个乞丐。
刘预当即就命卫兵,把军中那几个当过海盗水贼的前水上绿林好汉给叫了过来。
几个作恶多端的前海盗很快就把棒棒半岛南端三韩的情况说了个大概。
基本就是一句话:人傻,粮多,速抢。
人总是要恰饭,没办法,只能抢喽。
哦,不对,应该叫做征夷。
第六十九章 出海
西晋时代的三韩,已经开始进入奴隶制的发展时代,原本的三韩部落也刚刚变成了三个国家,分别是百济、伽耶和新罗。
其中最为强大的是半岛西部的百济,百济国是一个外君土民的国家,百济的上层是自北方而来的扶余人,在征服了马韩土人后,建立了百济国。
自扶余人南下征服马韩土人建立百济国之后,在强大外敌威胁下,伽耶和新罗两国发生了快速的发展进步。
如今的三韩可以算作是咸鱼翻身的开端,但是历史将会昭示,这咸鱼翻身还是咸鱼,并不会变成大黄花。
不过本着猛虎搏兔的谨慎,刘预还是要认真的筹划一番。
首先就是渡海的时间,计划是深秋出海,因为此时海上几乎不会有台风巨浪。
第二就是渡海用的船只,因为东莱郡一直就有渡海与辽东、乐浪、带方等地贸易的传统,所以运输用的船只还是能够凑齐的,虽然这些船只的水战能力微弱,不过按照刘预得到的消息,这些商船足以碾压三韩人的小木澡盆了。
第三就是出击的兵力,因为怕自己出海的时候,被人抄了后路,刘预还必须得留下大半的兵力镇守后方,而且还得留一个信得过的人。
在留守东莱的人选上,让刘预着实有些为难,有这个能力的人到是不少,比如一直属于得力干将的公孙盛、董平,还有守卫惤县一直等到自己抵达的王立,这几个从能力上来说都是可以胜任的,不过每个人都不能让刘预十全十的放心。
最后刘预本着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的思想,让自己的长兄刘益作为留守。
与刘预自幼酷爱骑射刀枪不同,刘益从小就是服膺名教的明经儒士,一心扑在了经学之上,并没有如其他儒士那样文武双全,但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性格却是很适合。
待听到自己的幼弟让自己作为看守老巢的临时主将的时候,刘预的这位长兄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不行不行,我于兵事一窍不通,如何能理顺这些兵卒。”
而且还有一个原因刘益没有说出来,刘预的这个朝廷官职怎么得来的,刘益作为长兄是十分清楚的,他很害怕以后朝廷清算旧账,所以想着除了刘预之外,家中其他人都被他要求置身事外,到时候万一朝廷翻脸,自己还可以通过宗师同窗的关系为家门周旋一二。
兄长刘益的这点心思,刘预早就猜到**分。
对于这个年长自己十多岁的便宜兄长,刘预知道要是跟他摆事实讲道理,恐怕三天也说服不了他。
所以刘预直接就把他的心思给他戳破了。
他告诉刘益,自己前后两次给东莱郡豪强们造成那么多的死伤,此等积怨如此之深,人家早就记恨到阖家之上,哪是兄长你想的那么简单,难道真的以为刘季兴一人做的事,就真的只要一人担当吗,此时东莱郡中恨不得灭我们全家的人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如果不好好握紧手中的刀把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冲上来咬死我们。
等到摆平了自己的兄长刘益,刘预马上就带人赶到了军营中。
刘预手下如今有四千士兵,不管是铁甲还是皮甲,好在算是有甲士四千了,因为一日三练的缘故,短短数月之间,这些士兵就有了强力的进步,如今欠缺的就是再用实战检验历练一番。
在刘预进入营中的时候,能感受到那些营中士兵发自内心的拥护,因为刘预并没有把他们当做普通的役兵或者募兵,如同时代的其他士兵那样因为兵役或者报酬当兵。
刘预早就已经答应给所有的士兵分田分地,而且西晋时代似乎并不缺乏耕地,反而缺乏足够的人力,所以刘预还答应手下的士兵,他们只要当好自己的军职,就连耕田的田客也马上会给他们分。
刘预来到军中,召集诸将安排了各个营旅队的兵力抽调,他这次只带两千士兵,让各将尽量挑选那些不太晕船的士兵。
“将军,君子营的那帮家伙怎么办?”
一名手下的将领向刘预询问。
君子营,就是被刘预控制的东莱各家豪强送来人质,大多数是各家的子侄,刘预把他们单独编成了一个不足百人的营,虽然是人质,但却一直好吃好喝供着,除了为自己做一些日常的书写记录的工作,剩下的时间就是一起吹牛打屁。
在刘预离开的时候,这些人肯定不能留下来。
“都随大军一起出发,毕竟三韩的野人愚昧,还需要这些君子们去好好教化一番。”
在连续将近十天的准备后,一只新投靠刘预的海盗,或者说是商人带回来了消息,他们已经在三韩沿海按照之前的计划,踩好了地点,随时都可以等待风候出海。
终于,在一个微风的晴天,几十艘大大小小的帆船驶离港口,向着东北方向缓缓的漂去。
在大海上,这些体型不大的帆船显得颠簸,不少东莱军中的士兵都很快犯起了晕船。
刘预站在最大的一艘槽船舰首上,眼前宽广的海面看起来与两千年后的海洋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脚下的邮轮变成了小小的木帆船。
但就是这个三帆槽船就已经算是如今中国海上最强的技术水准,不说这艘船的水密隔舱,也不说这艘船的榫卯、钉接和捻缝,就单单是船体两侧高高竖起的拍杆,就可以对胆敢质疑它的船只予以致命一击。
此次航行,领航的船头名字叫做衣仲。
他在刘伯根起兵的时候就已经投靠,并且与刘预结识,之后就成了刘预的水军大将。
这时候的衣仲正在船仓内,摆弄一片浮在一个水盆中的长针。
衣仲一边摆弄漂浮的长针,一边看看外面的天空,又不时低头看看手中简陋的海图。
他越弄越看,脸上的深情就越发的惊喜和慎重交杂,最后终于忍不住高兴的笑出声了。
“阿父,你高兴个啥嘛?”
他的儿子衣桥一脸疑惑,感到自己的父亲今天很是奇怪,摆弄一根针竟然摆弄了半天,而且还莫名其妙的高兴起来。
“你这不长进的小崽子,连着都看不懂。”
衣仲对于儿子竟然对行船领航的家传技艺都不懂感到生气,自己当年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就能操船飞驰了。
“儿子,我告诉你,有了这个东西,在海上就再也不会找不到北了。”
第七十章 带方郡太守
两天后,刘预的舰队终于抵达了一个叫白龙岛的地方。
这是一个辽东半岛与朝鲜半岛之间的小岛,根据衣仲等人的说法,这是一个过往船队经常补给休息和躲避风浪的小岛。
刘预在船上早就观察过,这不过是一个方圆数里的荒僻小岛,但是上面居然有不少房屋和人烟。
等到船队停泊之后,刘预更加惊奇的发现这岛上的许多人竟然都是青徐两州的口音,剩下的应该是辽东郡的口音居多。
“这孤悬海外的小岛,竟然有这么多青徐两地的人吗?”
刘预对于这么一个从来不知道的海中小岛竟然有这么多汉人,感到十分的惊讶,不由的向身边随从的衣仲询问。
“这白龙岛属于带方郡,是由西南两侧进入乐浪和带方的必经之地,原来这岛上的中原人可比现在多出好些,不过这几年中原战乱,乐浪、辽东也屡受高句丽的侵扰,现在来这里停泊休息的人比以前少多了,早就没有前几年的繁盛了。”
衣仲讲解了一大堆之后,刘预才发现,秦汉的先民不仅在大陆之上建立了强大的文明,就连海洋也早已经被汉人征服。
自汉武帝讨平卫满朝鲜,在朝鲜故地设置乐浪、玄菟、真番、临屯四郡开始,从青、徐二州往来辽东和四郡的船队就穿梭不息,凭借着强大的文明和武力,成为了东海之上唯一的强者。
不过,自八王之乱开始,不仅航海行商大受影响,更加严重的是,失去中原朝廷的支援后,占据朝鲜半岛北部的乐浪、带方两郡频频受到北方高句丽和南方百济的侵扰。
按照原本的历史,在西晋朝廷灭亡之后,中原沦丧,辽东也全部落入慕容鲜卑之手,在乐浪、带方两郡的数万汉人彻底陷入蛮夷包围。
哪怕是在如此恶劣的境地中,这些汉人也没有轻易的背弃父母之邦,依然顽强的抵御高句丽和百济的蚕食。
根据后世的考古发现,在中原沦陷一百多年后的5世纪初,在乐浪、带方两地都发现许多使用东晋年号和官衔的汉人墓铭和砖铭,证明乐浪,带方的汉人城镇和地方政权组织继续奉东晋正朔,并未轻易向高句丽或百济屈服。
在白龙岛休整一天,补充了淡水之后,刘预的船队又继续出发,这次是乘着风向,从白龙岛转而向南,百济马韩之地在带方郡之南,半岛的最西南方位。
这只颇有声势的舰队向南航行不久,就遇到了一直悬挂西晋郡守属军旗帜的船队。
这只船队规模甚小,只有两艘双桅船,在刘预这艘三桅槽船身边显得有些羸弱。
“是带方郡太守的船,他们问我们是谁,要去哪,干什么。”
衣仲在刘预身边解释道,他远远的看见了那两艘船打出的旗帜信号。
“带方郡太守是谁?”
刘预问道。
“张统,听说他还自兼乐浪太守。”
衣仲回答道。
“没听过这个名字啊。”
刘预自负博学的脑海中,并没有张统这个人的什么事迹。
“他祖父是大名鼎鼎的张辽张文远。”
“就是那个屡败孙十万的张辽?”刘预有些小激动,想不到在茫茫大海中,竟然能遇到三国名将张辽的后人。
“呃,将军你说的孙十万是吴主孙权吗?”
衣仲略有些疑惑,他也算见多识广,但并没有听说吴主孙权有一个“孙十万”的诨名啊。
刘预知道衣仲不可能知道这个破梗,也就直接没有搭腔。
那两艘带方郡太守的船在发现刘预这只船队的时候,并没有惊慌,因为知道如今的东海之上,有实力的海商和海盗都是晋人,能聚集这么一只颇有规模的船队,不可能是海盗,多半是青、徐两地的哪家大海商,自然不会平白无故的发神经冒犯带方郡太守。
刘预在知道对面船上的带方郡太守张统是张辽的孙子,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带方郡太守陡然升起不少好感。
他命令靠近后,放下小艇,派衣仲携带一些礼物,去拜见这位张太守。
衣仲上了张太守的座舰之后,按照刘预的吩咐,就说自己是东莱太守刘预治下的水军,因为去年冬天百济寇略带方郡的时候,曾经杀死十几个东莱郡商人,这次就是奉了东莱太守之命去问罪的。
在听到这支船队是去找百济马韩人兴师问罪的,带方太守张统第一反应就是惊诧,要知道一郡太守是没有擅自兴兵伐罪的权力的,这是**裸的违反朝廷法度了。
不过张统自己也没有很强的底气说一些反对的话,毕竟他的两郡太守还曾是自己自称的呢,而且他对高句丽和百济兴兵的次数早就不止一次了。
而且,百济国的比留王近几年数次侵掠带方郡南部,要不是张统忙于对抗北方的高句丽蛮子,早就想收拾这帮惹人厌的马韩土人了。
张统对于这个新任的东莱郡太守刘预有所耳闻,知道他就是刘伯根叛军的大将,是归顺之后走了摄政东海王司马越的路子,才得的这个一郡太守。
不过这东莱太守此番行事倒是符合张统潜意识里的莽夫形象。
竟然打着替几个商人报仇的名义,非常的不庄重啊,为了几个身份底下的商人兴兵简直轻率,自古兴兵都要喊一个大义名分的。
而且张统记得去年百济侵掠的时候只是杀死了几个晋人豪强的部曲,并没有杀什么东莱郡的商人啊?
不过,既然有人愿意千里迢迢跨海去教训一下百济的野人,张统是什么高兴的,他对着衣仲勉励了一番,甚至说如果得胜返归的时候,可以顺路到带方、乐浪,他愿意好好招待一番。
其实,张统想着既然东莱郡能有这么一直船队,如果建立好了贸易渠道,就可以在朝廷支援断绝的当下,用互市为乐浪、带方两郡换取补给,以此来增强实力,对抗越来越步步紧逼的高句丽人。
衣仲忙不迭的全都答应了下来。
第七十一章 抵达带水
当衣仲返回船上的时候,刘预的船队便继续向南出发,和张统的船队相错而过。
刘预立在船头,看到了带方、乐浪两郡的太守张统。
这位张太守高大矫健,一脸的威严之气,他并不知道如今这两郡成为中原王朝的飞地,仅仅是之后两郡数万汉人苦难的开始。
虽然孤悬海外的数万汉人先民,在人数劣势下顽强抗争高句丽、百济等蛮族上百年,但最后还将会被吞并融入到了高句丽和百济当中。
自此之后,高句丽填补了鲜卑南下的空缺,成了辽东的霸主。而百济完成了对马韩土人的整合,用学到的中原先进技术成为了一个海上强国,甚至一度能联合日本对抗大唐王朝。
不过此时的百济,还远远没有如三百年后一样猖狂的资本,以比留王为首的百济贵族,如今还只是刚刚开始尝试侵犯带方郡的南部,以此来试探晋人态度。
刘预在观察张统的时候,张统也在注意到了他。
张统看到刘预之后,眼睛一亮,好一个威猛的军士,在以灵活耐力见长的水军当中甚是扎眼。
这个军士一直紧紧盯着自己,并不符合这个时代在长者上级面前礼貌品行,不过张统这两年在乐浪和带方忙着拉拢团结各种势力对抗高句丽,早就对这些繁文缛节不太在意了。
双方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在两船交汇之后匆匆结束了。
在船队继续向南航行许久之后,终于抵达了带水入海口。
带水,是汉武帝建立汉四郡时候启用的称呼,在后世这条江河叫做汉江。
“将军,这就是带水,百济的王城就在带水河畔,由此而入五十里即可到达。”
衣仲对于此地甚是了解。
刘预看到此时的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下来,就打算先找个地方泊船休息,明日再开始计划。
“此处可有适合停泊的岛屿?”刘预看到此处海面上有许多岛屿的影子。
“不远处有个伯姜岛,最是合适泊船休息。”这个简单的问题果然没有难住衣仲。
“岛上有百济或者马韩人吗?”
刘预可不想在晚上休息的时候,受到百济或者马韩人的偷袭,毕竟这附近的岛屿都离着大陆很近。
“嘿嘿,没有。原本岛上有些马韩土人,不过多年以前就被咱们东莱海商全给抓为奴隶,卖到辽东郡了。如今上面剩下有极少的一些土人,都老实的很。”
衣仲似乎对此非常清楚,刘预稍加追问,就知道了当年扑捉贩卖岛上马韩人的事情,他也有份。
这个时代的不少国人还是很凶的。
等到船队按照衣仲的指挥,绕过了几处暗礁险滩后,就到达了一处非常适合停泊的小岛。
在留下了守卫船只的兵力后,刘预带领全军上岸。
果然,就如衣仲所说的一样,这个小岛上虽然依稀能看到不少房子的残迹,但是活人却不多,只有几十个衣衫破烂,个头矮小的土人。
这些马韩土人,对于突然出现在岛上的数千人,都感到惊恐万分,但是他们并没有逃跑躲避,因为他们唯一有价值的那点可怜的财产都在离岸边不远的房子里,仅仅是一些破盆烂罐罢了。
所有的几十个马韩土人,都被一群东莱军士统一押到了一起,全都跪倒在了地上,面孔深深的埋在地上。
高高在上的刘预只能看到几十个顶着杂草一般头发的脑袋,刘预还没想好怎么处置这些马韩人,跪在最前面的一个土人就叽里呱啦的说了好几句话。
刘预微微皱眉,转向“马韩通”衣仲。
“他说的什么,有能懂他们话的吗?”
“有的,有的。”衣仲赶紧回话,然后从身后自己的部曲奴仆中拽出一个畏缩地青年,“快点,告诉将军,这个野人说了些什么。”
这名青年麻利的回答。
“这个野人说,上个月,岸上的扶余人刚刚坐船登岛,抢走了他们的女人和牲畜,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供奉给将军的了,只要将军不杀他们,他们甘愿做奴隶,也没有关系。”
听到青年果然翻译了马韩人的话,衣仲不由得意的笑道,“哈哈哈,你这马韩娘们生的崽子,果然有用。”
衣仲得意的向刘预显摆,这个青年是他从带方郡买的奴仆,他是一个马韩女奴生的,会说马韩土话,那半匹细布还是挺值的。
刘预听完,让这名青年转述自己的话,“告诉他们,我们不是强盗,我们是王师,不仅不抓他们当奴隶,还要帮他们报仇,替那些抢他们的女人和粮食的扶余人报仇。”
这个可怜的临时翻译,并不知道在马韩人的有没有王师这种词,反正他不知道,不过在一众凶神恶煞的军士注目下,他忽然灵机一动,对着那些马韩人直接翻译成了野人们能理解的“天兵天将”。
在听到这些军士,竟然不仅不杀他们,也不抓他们当奴隶,甚至还要帮他们报仇的时候,这些几十个马韩土人都在地上口中乱说一气,一个个磕头如捣蒜。
“问他们,抢他们女人和粮食的扶余人,都是乘坐的什么船,有多少船,有多少人。”
刘预比较关心百济人的水军,想知道百济人的水军规模和战斗力。
此时的百济国在上层扶余武士的带领下,正处于国势升腾期,向北蚕食西晋带方郡,向南吞并马韩残余,不可不防突然爆发一波水军。
“他说,扶余人的船很大,能装得下好许多头猪,扶余人的船也很多,大概有五张手那么多。”
翻译的话一出,惹得周围的人轰然大笑。
刘预与众人一同笑罢,继续问道。
“你问问的他,扶余人的船,与我们的船相比,如何?”
那名领头的马韩土人,听到翻译的话后,抬头望了望岸边的槽船,赶紧恭恭敬敬的说了几句。
“他说,与将军的船相比,扶余人的船模样不同,但是大小是差不多的。”
第七十二章 带水江口之战 上
当从伯姜岛上的马韩人口中得知,百济国的扶余人也有了形制堪比自己水军的舰船之后,刘预当天晚上就有些表情凝重。
一直陪在左右的将领和卫兵都察觉到了刘预的变化,作为水军部帅的衣仲当然也观察到了刘预的变化。
衣仲身为出征之前刺探情报的主要人员,拥有之前海上讨生活的人脉,竟然对于百济人建立了一只颇具规模的水军丝毫不知。
如若因此影响了刘预征伐百济人的计划,恐怕他刚刚在东莱郡为自己家门积攒的一点基业就要化为乌有了。
于是,衣仲不停的在刘预身边表示,水军并不是只有船只就行的,必须有经验丰富的水手和好的将领,才能称的起一只合格的水军,这些百济人的水军必定是一年之内仓促而成,对于他们这只由东莱、长广等地老海贼组成的水军肯定构不成威胁。
听了衣仲的话,刘预也觉得有些道理,毕竟百济的统治者扶余人才是还尚未全部消化掉被征服的马韩土人,不可能有太多的实力迅速建起一只水军。
突然出现的百济水军并没有保持住他们的神秘,在第二天清晨就出现在了伯姜岛的海面上。
虽然远远出现的只是一直单桅的小帆船,但是已经被刘预收编为带路党的那些马韩人,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上个月曾经上岛抢掠的扶余人的船。
这些岛上的马韩土人说的完全正确,这艘船正是属于百济国比流王在带水入海口附近新建立的水军。
这艘小船颇为狭小,除了船上的十几个划桨的水手外,还有一个百济水军的军将模样的人。
这个人赤膊穿着一副牛皮筒甲,立于船首正在仔细观察远处的小岛。
此人名叫真代古,是百济国自王室以外,八大扶余人氏族之一的真氏。
在百济国,除了王室扶余氏以外,另有沙氏、燕氏、劦氏(xié)、解氏、真氏、国氏、木氏、苩氏(bo)八大氏族,这八家掌控了百济全部的军政力量,所以百济王组建的军队中也几乎全都是由这八家的子弟充任。
今天清晨,身为百济水军的副领,真代古接到在海边巡视的士兵汇报,说是之前他们刚刚去扑捉野人的一个海岛上出现大量的烟柱,并不像是发生山火,似乎很是怪异。
此时,建立百济国的扶余人依然在继续征服残余的马韩土人,他们称那些不肯归顺的马韩土人为野人,就如姬周时期诸侯奉王命征讨诸夷一般。
百济比流王建立水军,除了想用来沟通东渡倭国的扶余人,另外一个大用处就是清剿数量众多海岛中的马韩土人。
伯姜岛,距离大陆仅仅不到十里,在视线清晰的白天,真代古能清楚的看到岛上数量众多的烟柱,他自小参加大大小小的征服野人的战斗,对于观察烟柱、扬尘辨别敌情是颇有经验的。
百济水军副领真代古远远的观察,嗯,看起来似乎是炊烟?
真代古不禁纳闷,上个月刚刚清剿了这个岛上的马韩人,虽然有不少青壮逃入岛上的树林岩洞中没有捉到,但是真代古推测这些漏网之鱼也不过二三十人,此时岛上的烟柱如果是炊烟,那最少有数百人。
他忍不住的猜测,难道是北面带方郡的晋人来了?不可能啊,乐浪、带方两郡的晋人正忙着对付高句丽人,根本没有闲暇来这里吧。
真代古猜测,可能是岛上的残余马韩土人在故弄玄虚,不知道有什么阴谋,但是真代古还是毫不犹豫的点齐一艘轻便快速的小船,要亲自前去靠近查看一番。
毕竟如果是岛上的马韩野人搞得动作,那就几乎没有威胁自己的实力。
很快,真代古的小船,在水手的划动下,就靠近了伯姜岛。
此时的距离已经能看到岛上的人影,真代古已经可以肯定他之前看到的烟柱都是炊烟,因为他已经能看到岛上燃烧着许多新砍伐的松木,正在埋锅造饭。
他粗略一数,仅仅出现在眼前的就有数百之多,而且这些人的身形衣着完全不是马韩土人,而是与带方、乐浪两郡的晋人一模一样。
“不好,是晋人来偷袭了。”真代古暗叫糟糕。
此时,岛上的人也早已经发现了真代古的小船,真代古连忙催促水手划桨,他要在岛上的晋人追击自己之前,搞清楚这些晋人水军的规模。
只要转过前面的海角,就会有一处适合停泊的地点,他断定这些晋人的水军肯定在那里停靠,他要抓紧时间摸清楚。
终于,在岛上晋人船只将要追击他们的时候,真代古在远处把停泊在岛湾的晋人船只数量看了个清楚。
“将军,贼人的船轻便,一路顺风溜走了。”
一名东莱水军的小军官在追击失败后,带着一脸的惭愧与忐忑,回来向刘预复命。
刘预刚才在得知有百济水军的船只前来窥探后,就登到高处察看,并且亲眼看到百济人的那艘小帆船轻便异常,东莱水军的船只尚未鼓足帆力,它就几乎跑到了岸边了。
他没有责怪这名负责追击的小军官,反而因为这名军官在追击失败后靠近敌军做了侦查,又勉励了他两句,换得这名小军官颇为感激。
一路驶回岸边的真代古,立刻把情况向百济水军的主将解仇汇报。
真代古表示,来犯的晋人水军船只不超过五十艘,而百济水军全军集结在此,拥有大小船只一百余艘,是晋人的两倍,正是歼灭这些来犯之敌的好时机。
等到消灭了晋人的水军,那困在岛上的晋人步兵肯定就死路一条了,他可是清清楚楚的看到晋人步兵拥有好些上等的铁甲和兵器。
作为百济比流王器重回报,解仇毫不犹豫的下令,百济水军全军出击,要一举歼灭这群来犯的晋人水军。
很快,在带水江口几个停泊点的百济水军就全军出动,聚集在了江口附近的海面上。
刘预也早已经看到了百济水军的动向。
等到百济水军集结完成的时候,远远的望去,帆桨密集,浩浩荡荡的船只密集的排成一字阵,颇是一番壮观的景象,竟然仿佛有些强军之色。
很快,一艘东莱军的快船由百济水军的附近返回来了。
这是艘负责侦查试探的小船,是刚才在百济水军集结时候派去的。
听完这艘侦查船的汇报,衣仲不由的笑逐颜开。
“马上就要涨潮起风,正是出战的好时机。将军,下令吧,让我替将军击破贼人水军。”
衣仲信心满满的向刘预请战。
刘预已经看到百济水军开始划桨操帆,向这里逼近,既然衣仲已经有把握,他就非常痛快的把水战指挥权交给了衣仲。
“此战若胜,水军将士就是此次征夷第一功。与诸君共勉。”刘预随后大声下令,击鼓出击。
刘预他们这些不通水战的步军将士不需要上船,衣仲很快就点齐了出战的水手和船只。
很快,东莱水军的四十多艘大大小小的舰船,就乘风破浪,迎着对面的百济水军扑去。
因为数量少了一倍,百济水军呈现抱月之势,想利用数量优势把东莱水军包围起来。
而东莱水军仿佛根本不理会百济水军的意图,反而以最大的几艘六槽船为先锋,组成了一个箭头阵型,向着百济水军的中间猛冲过去。
刘预站在岛上一处石头高台上,这里能清楚的看到几里外即将交战的两只水军。
终于,随着东莱水军六槽帆船的舰首撞角撞击到第一艘百济船只,一场激烈的水战开始了。
衣仲的座舰就是第一艘撞击百济水军的六槽帆船,随着刺耳的声音响起,包铜的撞角把体型丝毫不弱的百济舰船的船头撞击的粉碎。
东莱水军的船只撞击过后,完美的错身,变成了与百济舰船并列,东莱水军槽船两侧早已经高高举起的巨大拍杆,此时狠狠的落下,拍杆末端沉重的锤头瞬间把百济船只砸的木屑横飞,七零八落。
在六槽船上指挥作战的衣仲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哼,一帮连隔水槽船都不会的蛮子。”
与东莱水军的槽船相比,百济水军的船只竟然没有隔水的槽舱,就是一层木板的船壳,这种单体的船只虽然体型不输于东莱水军的槽船,但是只要破损一处就立刻全船遭殃了。
不仅如此,百济水军的操船技术也甚是生疏,频频被东莱水军的操船请战优势位置,利用撞角、拍杆等武器吊打。
第七十三章 带水江口之战 下
只是初次交锋,东莱水军就占尽了战场上的优势,在两艘六槽大船的带领下,任何胆敢与之对抗的百济船只都被打得落花流水。
短短一瞬间,百济水军中十艘大船就折损了三艘,其中一艘被东莱水军六槽舰的圆形撞角拦腰撞为两截当场倾覆,另外两艘也被撞角和拍杆击碎了船体,透水沉没只是时间问题。
在附近的另外一艘百济大船上,百济水军主将解仇看到敌人竟然如此凶猛,十分震惊,这晋人水军的船只明显比百济水军坚固,在遭受百济水军的撞击后,只是破损受到撞击的地方,并没有像百济水军的船只一样只要受到重击就四分五裂一样。
解仇知道,这些晋人的船只肯定使用上好的陈木和更好的工艺,硬拼船只的实力,百济水军这些沉晾时间太短的船体根本不是对手。不仅是那两艘大船难以对付,就连其他体型略小的船只都因为敌军水手灵活的操控,在海战中丝毫不落下风。
看来必须要限制敌人船只和经验的优势,解仇立即命令升起令旗,让周围的百济水军不要与敌人游斗,立刻开始黏住敌人的船只开始跳帮战斗,利用己方的人数优势。
很快,水战经验老到的衣仲就看破了百济人的意图,他号令东莱水军把船帆升满,利用风力由百济水军的中间斜向南行,只扑那里升着主将令旗的百济船只。
东莱水军阵型如同一个菱形,最大的船只在前锋和两翼,把众多体型小的船只护卫在身后。
这个巨大的箭头,在坚固槽船的开路下,把沿途所有试图拦截的百济船只撞击的支离破碎,大批的百济水军跌落进已经凉意森森的海水中。
与此同时,也有几艘同向而行的百济船只凭借着轻便的优势,追到了东莱水军船只的附近,大批的百济水军聚集在船帮的附近,立着许多顶端带着铁钩的踏板,准备逼近东莱船只之后搭设踏板开始跳帮厮杀。
就在百济船和东莱船越来越近的时候,东莱水军的船只得甲板上突然冒出许多支巨大的长钩,这些长钩长度远超百济水兵手中准备跳帮用的踏板,铁钩深深地钉入百济船只木板上,就这样把两艘船只的距离死死控制住了,让已经准备进行跳帮厮杀的百济水军进退不得。
百济舰船上也安装了拍杆等武器,但是比东莱水军的短了许多,现在根本够不到对面的船只。
与此同时,东莱水军船只上的三支竖立的拍杆也开动了,东莱水手竟然把拍杆绑上了更长的锤头。
随着三支拍杆被东莱水兵由短变长,百济船上的水兵纷纷发出惊恐的喊叫,他们清楚的知道,当这三支顶端绑着巨大锤头的拍杆落下,自己的船只将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船上的百济水兵慌乱的躲避,都想逃离那三处拍杆即将落下的死亡之地,纷纷拥挤推搡起来,许多的百济水兵都被踩踏倒下。
随着东莱船上固定拍杆的绳索被解开,三支如同房梁一样粗的拍杆猛然落下,沉重的锤头狠狠地砸在了百济船只上。
一些没来的及逃离的百济水手连同木板被砸的粉碎,三条触目惊心的大豁口瞬间出现在船体上,巨量的海水涌入,把百济船只冲击的东倒西歪,船上的百济水兵更加惊慌尖叫。
随后,东莱舰船上的超长的铁钩枪被松开,百济人的船只开始缓缓地歪斜倾覆。
如此情形,两个回合之间,百济水军又折损了两条大船,其它尾随而至的百济船只低矮许多,如果要跳帮就必须仰攻坚固的东莱船只,百济水军不敢再逼近,只能远远的抛射羽箭和火箭,但是被早有准备的东莱水军轻松抵挡,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反而是东莱船只上用巨大弩机发射的火箭引燃了好几艘百济船只的风帆。
矗立在甲板上的百济水军主将解仇,也看到敌人水军变着花样的吊打了一切试图靠近的百济船只,一时之间,百济水军对于这些东莱水军的战舰束手无策。
而且更令解仇感到惊慌的是,敌人的水军似乎正冲着自己座舰的方向杀过来。
解仇急忙命令周边的水军船只上前堵截,但是乘着西北风势而来的敌军舰船用坚硬的巨大撞角把一条百济独桅船拦腰撞断,大批的百济水兵顷刻间惨叫着落水。
“快,快升帆!转向!”
见到敌人水军强悍如此,解仇急急忙忙下令升帆,如果再不抓紧时间掉头逃跑,恐怕自己的座舰就要步友军后尘了。
解仇一边大声的喝令,一边进入桨手仓,用手中的鞭子鞭打催促桨手快划。
“你们这些该死的韩蛮,都给我快划桨!”
此时,外面又响起一阵的咯咯吱吱的木板碎裂声,解仇透过伸出船桨的窗口,看到又是两艘百济水军的船只被敌人撞角和拍杆击打的破碎严重。
而且解仇看到,敌军不止大船战力恐怖,他们稍小的船只也不断用强弩发射石弹和火箭,对周围的百济水军也造成了严重的损失。
在敌人恐怖的撞角与自己之间毫无障碍的时候,解仇的船只完成了调头,凭借着轻便的船身和桨手拼命的划桨,解仇的座舰终于没有被撞成漂浮在海上的碎木板。
但是,东莱水军的六槽大船并没有落后太多速度,依然在后面紧紧的追赶。
“所有的桨手,都回桨位。百济人的贼首肯定就在前面的船上。”
衣仲兴奋的大声命令道,因为刚才百济水军的逼近缠斗,许多的桨手都登到甲板上参加战斗。
这些百济水军竟然如此弱小,这让昨日害怕刘预怪罪,而曾担忧的衣仲心情大好,不过砍瓜切菜并不能充分表现自己的实力,衣仲决定要生擒敌军贼首,好好的在刘预面前露露脸。
“快射贼人的船帆。”衣仲继续大声的命令。
不过,东莱军发射的弩箭都因为距离太远,没有命中前方全力逃跑的敌船,尽数落入了海水中。
就在衣仲指挥船只依旧紧追不舍,眼看着凭借更好的船型而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的时候,一声大喊从前置桅杆上传来。
“叔父,前面不远就是滩涂,不能再追了。”
这是在上面瞭望的侄子衣满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海边了,如果继续追击,在风势和涨潮的作用下,船只很有可能冲到泥泞的滩涂上搁浅。
果然,随着话音落下,衣仲看到前方的百济船突然猛地在海中停住,随后大批的水手从船上跳下,从半人高的海中往岸边泅渡。
“哎,罢了,罢了。”
衣仲不敢再冒险逼近,因为自己的船比百济的吃水深,害怕也冲滩搁浅。
他有些可惜的摆摆手,下令放弃追击,调头返航。
此时,调转船头的衣仲赫然发现,远处剩余的百济水军竟然没有人敢前来迎战了,甚至开始全军向着带水江口的方向撤退。
衣仲见状焦急万分。
这些百济水军的损失不到三成竟然就想着逃跑,简直连一般的水贼海盗都不如,万万不可让这么好的敌人溜掉啊。
“你娘的,传令,把所有的桨都划起来!”
衣仲一把推开舵手,亲自调整航向。
他恶狠狠地喊道。
“给我追!”
第七十四章 登陆
真代古骑在马上一路狂奔,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跑了多久,一直跑到身下的马匹近乎脱力,再也感觉听不到身后的厮杀声才停止。
“主人,歇一歇吧,敌人没有追上来来。”
真代古身边的一名贴身护卫在旁边劝道。
“好,歇一歇。”
一想到刚才的战斗,真代古就痛苦的皱起眉头。
他作为百济水军的副将,负责统帅北面的船只绕后包抄,原本以为能轻松围歼敌人。
万万没想到这些晋人水军竟然如此强大,看起来同样大小的百济战船在敌人面前不堪一击,百济水军就连近身跳帮肉搏都不可得,敌人船上的撞角、拍杆、弩炮、火箭等武器只要沾上,就会对百济船只造成严重的破坏。
晋人水军不仅轻松击败了百济水军的围住堵截,甚至把主将解仇的座舰追逐出了战场,一直逃跑到了海边的滩涂搁浅,靠跳船游到了岸上才躲过一劫。
眼见着己方的主将逃跑,十艘大战船折损一半,剩下的百济水军都无人敢战,纷纷向着带水江口的岸边逃去。
凶神恶煞的晋人水军穷追不舍,凭着更快的航速把追上的百济船只都击沉或者俘虏了,剩余的百济水军害怕自己的船只被追上,全都逃到岸边之后弃船登陆逃跑,一些嚣张的晋人水兵也跟随登陆衔尾追杀。
百济水军副将真代古就是在抵达带水江口附近的水寨后,第一时间弃船而逃,抢夺了水寨里的马匹带着十几个心腹手下向着东方一路狂奔。
真代古下马之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向身边的随从问道。
“现在到哪里了?”
另外一名贴身奴隶四下看了看,说道。
“主人,我们已经过了三熊浦,再翻过两座山就是燕氏的仆余城。”
听罢这话,真代古没有吱声,不过他因为受到过度惊吓而狂跳的心脏现在稍稍缓和了一些。
真代古知道,只要到了燕氏的仆余城,就算是安全了。
百济此时的王城还不是居拔或者熊津,而是带水河畔的慰礼城,要一直等到北面的高句丽翻脸南侵,百济才会迁都别处。
慰礼城此时就在带水(后世的汉江)河畔,而仆余城也是沿着带水而建,负责拱卫郁里城的西面,城池高大坚固,真代古觉得一定可以抵挡的住晋人上岸追击。
只不过,经此一战,百济比流王苦心建立的水军近乎全军覆没,真代古实在是不敢想象这位大王会是何等的愤怒,好在解仇身为主将是第一个逃跑的,到时候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自己来为失败负责。
而且就算比流王要治罪自己,也就是罚没一些奴隶或者封地,并不会把真代古本人怎么着,毕竟整个百济国都是王族扶余氏与八大家族共治的国家,比流王真是得罪了贵族,那可就没有人替他镇压各地众多的马韩贱民了。
稍微休息了一下马力之后,真代古不敢久留,他总觉着那些可怕的晋人武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
“好了,都快上马出发,天黑之前一定要到达仆余城。”
。。。。。。。。
带水江的入海口,一处颇具规模的水寨。
刘预此时正站在高台上,俯视着下面的百济俘虏。
早上开始的这场水战简直轻松的出乎意料,百济水军近乎全军覆没,所有的大船都被击毁,淹死和被杀的人数大概有一千多人。
附近的三座百济水军营寨也都被占领,其中的大量的粮食物资尽数被缴获。
仅仅这些,就可以补平这次跨海的成本。
“将军,清点完成了,俘虏一共是八百六十九人,其中扶余人二百零九,马韩人六百三十人,还有三十个划桨的奴隶是带方、乐浪两郡的百姓。”
一名负责清点的军官向刘预汇报。
刘预一听竟然俘虏中还有自己人,就知道肯定是之前百济进犯带方郡的时候掳掠的百姓。
“恩,先把那三十个两郡百姓带到后面去休息。”
“剩下的人,告诉他们,只要他们的家人三天内能支付赎金,我就放他们回去,不然的话,全都杀掉。”
一旁的翻译听罢,对着下面的俘虏大声的喊出了刘预的话。
俘虏中瞬间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种是扶余人发出的庆幸声音,这些扶余人都是百济的统治阶层,都是官吏或者武士,肯定能支付的起刘预要求的赎金。
而另一种就是马韩人发出的悲伤害怕的哀嚎,听到那些扶余武士贵人们可以支付赎金离开,而他们的家人根本不可能支付的起赎金,他们虽然在百济国也是奴隶,甚至也想到成为这些晋人的奴隶,但就是没有想到会被无情的杀掉,不少人开始为这不公的命运低声哭泣起来。
“再告诉他们,如果不想死,又拿不出赎金,那也可以成为我军的士兵,不管什么人,只要为我作战两次,我就放他们回家,而且还会另给他们酬劳。”
刘预看这些俘虏的表现都在自己意料之中,他大声的命令翻译再度喊话。
果然,在看到新的希望后,绝大多数的马韩人立刻表示愿意成为刘预的士兵,其中不少人他们甚至表示可以不要酬劳。
对于这种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背叛,一个神貌威严的扶余人武士怒不可遏,他猛地站起来,痛骂这些马韩贱人忘恩负义,等到回去之后一定把他们的家人统统杀光。
听到翻译转述后,对于这种根本公然阻挠招募带路党的行为,刘预当然是不能容忍。
他轻轻一挥手,两名如狼似虎的卫兵冲上前去,对着那名站起来的扶余人一通毒打,然把他倒提着双脚拖到了前面。
“斩了。”
随着刘预一声令下,噗的一声,一道血流飞起,那名扶余武士的脑袋就滚到了地上。
一名卫兵把人头捡起,用一杆长矛高高的挑到了高处,大喊着警告那些俘虏。
“把俘虏都分别看管好。让那些能支付赎金的扶余人推举一个代表,回去要赎金。”
刘预向一名军官吩咐完毕,就对身边的董平说道。
“你从俘虏里面挑几个听话、认路的,明天我们先出去四处查看一下周边。听说这里距离百济的王都并不远,恐怕百济人很快就会发兵来此了。”
当天夜里,东莱水军船只就把所有缴获的粮食都运到了离岸边不远的伯姜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