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红尘四公子
街道上人来人往,翠云轩和寻常勾栏比,显得更为清静。
商叶进门后,没遇见风尘女子争抢恩客,也没有老鸨子荡笑地贴上来,内部装饰素雅精致,艺伎抱琴献曲于舞台,堂中的食案上,零星坐着些衣着体面的客人,一旁陪酒的侍女扮相清丽,丝毫不显轻浮。
他稍站一会儿,便有侍者上前,引他入座。
商叶面色如常,轻轻展开今天刚买的折扇,拿出准备好的说辞,淡淡道:“我与楚公子约在此地见面,他可是先到了?”
侍者微低着头,“回公子话,未曾见过。”
“你确定?是‘楚’公子,他真得不在这?”
侍者面露疑色,抬头看了商叶一眼,“小人确定。”
“那就怪了,此处可是翠云轩?”
“自然是。”
“真的没有楚姓人?”
“确实没有。”
商叶点点头,转身就走。
既然不在此处,那就换几家转转,不管找不找得到,回头寻家好馆子,定要宰一宰夏侯怡,这姑娘说来也有趣,看起来大大咧咧,没有豪门小姐的娇贵气,其实骨子里,却很矜持,不然这会儿她自己就来了……
“先生请留步!”
商叶即将出门前,一名黑衣小厮小步跑来,叫住了他。
“公子二楼有请。”
“谁请?”商叶疑惑道。
黑衣小厮话也不回,直接离开了。
商叶瞅了眼楼上,想了想,轻笑下,也就往回走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
他上了楼梯,走道口站立的侍者向里侧抬了抬手,“还请稍候片刻。”
商叶寻一座位坐下,欣赏楼下舞乐,周围一些零散客人和陪酒的女子有说有笑,酒至酣时,难免有些旖旎风景,这楼上比楼下,似乎是要“开放”些。
他坐了会儿,却没有温香软玉投怀送抱,店家看来是不想做他生意,难得有人包办“活动经费”,啧……
说起来,前世那个时代,观念已经很开放了,仍然没有解开“虚拟嫖娼”的禁令,类似的世界里,和异性角色搂搂抱抱,亲个脸蛋什么的,就已经是底线了,却仍有老哥乐此不疲,个中甚者,还出视频攻略,细数各方青花楼阁里的名妓。
这些人,一直被女玩家们视为公敌……
商叶自斟自饮,喝了会儿茶。
忽然,一醉酒男子被侍女扶着路过,那人手持酒壶,身形一个不稳,趴在了商叶的桌子上,他醉醺醺道:“呵,兄台来这地方,怎么独饮啊?”
商叶闻着浓烈的酒味,略一皱眉,“我在等人。”
“嘶,你这人好生古怪……”
那人说了一句,然后抬起双手,撩开额前纷乱的头发,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庞,“你寻楚某人,我就在你面前,却不识得?”
商叶微微一愣,随后起身道:“看来是误会,我是寻另一名楚公子,若无事,在下先行一步。”
他刚走出两步,又听那人说道:“天壁城自然有其他楚姓人,却没有第二个楚公子,尤其是在这条街上。”
“何意?”商叶转头问道。
“因为整条街的地皮都是我的,上面半数铺子在我名下,其余的,我也是东家之一,你在哪家楼阁问楚公子,他们只会想到一个人,那就是……”
他抬了抬手中酒壶。
二楼的客人和下人们默默退去,一时间,四周空荡荡的。
商叶微微点头,“告退。”
那人忽然长叹一声,朗声道:“商先生,可是夏侯家的大小姐让你来的?”
“楚公子消息灵通……”
商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了句。
“我算什么消息灵通,跟南边一个朋友比,如聋子一般,你昨日踏足天壁城,我刚刚才知晓你,话说,先生可非常人啊,洼村幸存者,玉京山明珠的救命恩人,燕都一拜,亮了一座祖师堂,传说中的黄泉宗宗主身陨,好像也和你有关系……”
“我这么有名了吗?”
“在有心人眼里,先生自然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呵呵……”
商叶干巴巴地笑了声。
“先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下无可指摘,只想说一句,我和夏侯怡的事,实属家事,并无……唉,值得一说的,说来,在这腌臜地与先生相见,是在下失礼,都是酒醉糊涂了,来日,先生得空,我定去贵院拜访,与先生畅饮一番……”
他收敛神色,抱手作揖。
商叶也转身回礼,随后就此别过。
翠云轩外,商叶回头看了眼。
没想到啊,竟然在这里遇到“红尘四公子”之一的楚安然……
所谓“红尘四公子”,是游戏中期,修行界提出得一个说法,说得是四个非仙门中人,又非天潢贵胄,在俗世却有大能量的精彩人物,能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山门中人交口称赞,这四人可极为了不起。
记得,这时期的楚安然尚且年轻,二十岁出头,刚刚接掌家门,在北地有一句话形容老楚家,“北地财富有十,楚家独占其三”。
许多人觉得,这兴许还是谦辞,楚家乃北燕商界的龙头,各地房产矿产无数,牵头开拓荒原的大东家就是楚家,富可敌国毫不夸张。
商叶还知道一个隐秘,戍守荒原边境的边军,一半粮饷都是楚家在供给。
只是,他记得楚家祖庭应该不在天壁城才对,不然他早就能联想到……
商叶走到街角,却见夏侯怡的马车旁,站着一个中年人。
那人见商叶走来,上前一步,说道:“在下乃夏侯府的二管家,阁下可是天师道的商先生?”
商叶点头承认。
中年人又说:“小姐受老爷召唤,已先行回府,我在此等候,负责招待先生。”
商叶看了看四周,“有什么能证明你身份的吗?”
“哦,在下疏忽。”
那人从袖子里取出一块腰牌,双手递上。
商叶小心接过后,瞥了眼,上书——镇北元帅府!
……
伏案工作的李妤瞥了身前物件,“腰牌是真的。”
商叶说道:“我觉得也是真的,就是找你确认下,图个心安,毕竟她是和我一道出门的。”
李妤放下手里的毛笔,看着商叶,有些无奈道:“让你和她修炼,不是让你和她胡闹。”
“你不也陪她……”商叶挠挠脑门。
李妤用那独有的“和善”目光瞅了他一眼,某人也就闭嘴了。
之后,她眼帘微合,突然问道:“你和玉京山的龙仙子是什么关系?”
这话题跳得有些远,商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关系?”
“你在赤血山林做过什么,道门又不是瞎子聋子。”
“朋友……关系吧。”他有些心虚。
“只是朋友?”李妤追问。
“当然是普通朋友?”
“听闻你救过她数次性命,还是普通朋友?”
李妤食指轻敲着桌面。
商叶讪笑着不说话了。
李妤脸色有些严肃,“你知道龙胜玉是什么人吗?其地位之尊贵,纵是当今圣天子的掌上明珠也不过如此……”
龙胜玉的情况,商叶自然十分了解。
李妤盯着他的双眼,又问:“真的没有其他想法?”
“没有啊……”
最起码现在没有,他一个筑基小虾米……
“最好没有,自从中天龙家这位不世出的小公主,踏足玉京山山门,普天之下,钟情属意她的年轻才俊,可谓过江之鲫。”
“前些时候,紫霞峰传出过几次你的名字,可谓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我爹爹原先一直想寻你回去,后来又撤销了命令,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要是真回了燕都分坛,以后都别想安生了……”
商叶先是一脸茫然,又猛得一拍脑门,他仿佛看到一个个世家弟子,一个个仙门侠客,纷纷前来“拜访”。
不是,紫霞峰传出过他的名字,这不是给他找事吗?小师姐何等聪明,自然知晓这关节,难道是故意的,可是,为啥啊……
李妤见他想明白了,微嘲道:“你呀,这次进修完,赶紧找个深山老林,再躲个几年,等大家都忘了你,或者寻一合适女子,成家算了。”
商叶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岂料,李妤又说道:“你觉得我小师妹夏侯怡怎么样?”
商叶不自觉后退一步,仿佛受了惊吓。
可不带乱点鸳鸯谱的啊……
李妤离开桌案,走到商叶身前,说道:“今年开春时,中天龙家来到燕都分坛奉上了两份大礼,一份给你,一份给道门,说是感谢你救了自家小姐性命,那礼物之丰厚,纵是我爹爹,也不由为之侧目……”
商叶咽了口唾沫,“我那份还在吗?”
李妤眉头一皱,玉足一抬,踢了下商叶的脚裸。
这家伙平时看着很机灵,有些时候,怎么跟她弟弟一样,这么欠收拾呢,难怪他们能凑到一起……
商叶摸了摸脚,尴尬地笑了笑。
“自然被我爹回绝了,龙家此番动作,可是承认了你的恩情,这也让你在某些人眼里,挂了名,明白吗?”
商叶想起楚安然的话,他已经是一号人物了,丫的,这是在嘲讽他呢,大众情敌可还行……
李妤见他一脸沉思,微微摇头,然后走进里屋,取来一个包裹。
“这是我娘做的一些糕点,寄给我吃的……”
商叶心神回转,立马伸出了手,“令堂的心意,怎么好意思呢?”
李妤却一把拍掉他的爪子,“小师妹也很喜欢母亲做的糕点,她被人从中作梗,这会儿肯定在家里生闷气呢,你去看看她吧。”
天色已晚,拿礼物登门拜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商叶连连摇头。
“还指望你跟她学习剑道拳法,不打好关系怎么行?”
李妤循循善诱。
我都学一半了……
他继续摇头。
李妤脸色一板,“让你跑个腿儿,都不情愿,可知,若不是我压着,你在这里的消息,立马就能传遍北方修行界。”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啊,呵呵,我商某人平生……
他提着包裹就走。
可不就喜欢送快递。
李妤见他离去,再次回到案前坐下。
她瞅着橘黄色的灯台,默默想着,这家伙真不省心,和龙胜玉的牵扯已经是大麻烦,他那位林姓的青梅竹马在天南灵济宫,可也了不得,未免影响他的修行心境,这事暂且还是压一压吧……
第十章 月陨昙
“天师道商叶受李教谕之托,来给夏侯小姐送些东西。”商叶事要做,话也要说得敞亮,省得人家以为他是来窃玉偷香……
家丁双手捧着包裹,平举至胸前,一丝不苟地挪动着脚步。
“不用这么小心,只是些甜点。”商叶见状,回头提醒道。
家丁闻言放下包裹,微低的脑袋不动,眼珠子侧移,然后大有深意地点了点头,那眼神仿佛是在说,厉害了。
我就不该多嘴……商叶加快脚步,想要离开这个内心戏丰富的家伙。
“喂!你怎么在?”
夏侯怡急匆匆走了过来。
商叶道:“我给你送……”
“跟我走!”
这姑娘一把抓住他,拉着就走。
商叶回头看了眼包裹,只见拿东西的家丁,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待两人走后,家丁跟旁人说得第一句话便是,“你猜这哥们能坚持多久?”
另一人年纪稍大些,反问道:“上一个多久?”
“第六天吧……那白脸书生请大小姐参加诗会,恰逢大小姐练武,她一甩龙吟枪,敲碎了假山石,那软脚虾就再也没来了。”
“再上一个呢?”
“十二天,那人还行,将门子弟,见过些场面,记得他们去春猎,我随行,路遇北大营野外练兵,大小姐一见士卒军姿散漫,纵马冲阵,甩起鞭子,边打边骂,训了他们半天,然后就没然后了,听说那家伙都成亲了,娶得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唉,别说了,我都替大小姐愁啊……”
马车急驶中……
商叶看着窗外,问道:“咱们去哪?我跟你说,这算是加班啊,搁我们那,要算加班费的。”
夏侯怡神情恍惚,完全没听进他的话。
商叶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过了一会儿,夏侯怡突然问:“你见到他了吗?”
“嗯,准确说,他来见的我……让我去找这种身份的人,你应该提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要寻什么负心汉呢。”
“他就是负心汉!”夏侯怡突然咬牙切齿道。
这是有故事啊……
“咱不是又去找他吧,醒醒啊姑娘,这样的人你想凭个人能力去寻他,没什么意义,人家摆明了不想见你。”
“不是!”
“哦……”
楚府外,夏侯怡和此间管家略一交谈,随后快步走了进去。
商叶挠挠头,“还说不是……”
他随行进了大门,走过影壁,楚府前庭和中堂都是寻常豪门的光景,并无值得一提的,可后面就十分古怪了。
商叶细细感受了下,四周的灵气浓郁得不像话,这后院走了没多久,肉眼可见的阵势便有七八处,其中几个,连他也看不出门道,只能猜测,这片后宅可能被人设了大型结界,形成一处近乎于“小洞天”的地域。
他们路过一处月亮门,眼前陡然绚丽起来……
清洁的月光挥洒而下,一片姹紫嫣红,绿意盎然,肉眼可见的灵气凝结为金色光点在空中,在花草间,盘旋漂浮着,这座花园的中央,生长着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榕树,有一座小楼依着树身而建。
这显然是一处人造的灵脉秘境。
大手笔啊……商叶稍愣片刻,然后小跑几步,跟上了夏侯怡,问道:“这里是?”
“楚家二小姐的居所。”夏侯怡随口答道。
楚安然还有妹妹吗,有这个设定吗,怎么没什么印象……
小楼外,几个丫鬟婆子急得直摸眼泪,显然出了什么事,他们几人刚一入内,便见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提着箱柜,从里屋缓步走了出来。
夏侯怡连忙上前问道:“如何?”
老人家虚含着眼,不紧不慢道:“人还在。”
夏侯怡顿时松了口气,旋即走了进去。
老者在外屋收拾箱柜里的器具,商叶看了眼,便知这人是医者,于是问道:“老先生,楚家小姐可是得了重病?”
“唉——”
老者闻言叹了口气,淡淡道:“母胎里带出来的问题,气血两虚,魂光黯淡。”
商叶皱眉道:“先天不足啊?”
“是也。”
老者看了年轻人一眼,却见问话之人穿着道门天师的法袍,这是商叶为了体现自己公事公办的“快递员”形象,特地换上的,生怕遭人误会……
“何种程度的不足?”商叶又问。
老者想了想,顺手取来一个瓷杯,缓缓说道:“寻常人就像这个杯子,盛着半下水,内里增增减减,哪天水尽了,便是寿终,二小姐生来却是青纸做的酒杯,内里只有几滴水渍,想多加几滴,还怕毁了杯子,于是,留不住,也容不下……”
这是超级不足啊,若是生在寻常人家,怕是早早就夭折了……
“那……楚家小姐几岁了?”
商叶问道,他纯粹有些好奇,这样的孩子活在世上的每一天,都是逆天改命,楚家这样的大富之家,又能为其续命多久呢。
“年已及笄。”
十五六岁……
商叶面露惊讶,他曾经精修丹道,自然也懂医术知识,类似的极端先天不足,能活个七八年,就十分了不得了,还能成人?
“如何延续至今?”商叶问。
除了四周的布置,难道还服了什么仙药……
老者耐心解释道:“小先生也是仙门中人,自然知道此类症状,世俗无药可救,只能听天由命,山上丹道倒是有些续命的精细法子,却治标不治本,总有无力回天的时候,早年间,楚家从玉京山请来一位真人,那高人留下一个丹方,二小姐就是靠这药物,才出落成人,只是,唉……”
老者说着,忽然长吁短叹起来,目光里满是痛惜,“多好的孩子啊……”
“可是生了变故?”
玉京山的丹道真人,商叶脑海里瞬间闪过好些个熟识的身影……
“那丹方里有一味至关重要的药物,楚家遍寻无踪,这孩子已经停药小半年了,寻常药物,又耐受不得,如今气血不足,越发虚弱,稍有不慎,便会昏迷不醒,乃至伴随着离魂的症状,老朽每日为她施以针灸,舒筋活络,却只能见她一天不如一天。”
“可问过那真人?”
“自然问过,那位真人十几年前便预见到今日,特地在山上秘境培育了此药,却需要半个甲子的光景才能成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商叶听着稍愣一下,“这丹药名为?”
“生生雾涌丹。”
老家伙的方子……商叶嘴巴微张,“缺得那味药,不会是‘月陨昙’吧。”
“哦,小先生也知晓此物……”
忽然,眼眶通红的夏侯怡跑了出来,她一到外屋,指着楚家管事就是一阵臭骂,“楚安然那混蛋呢!他亲妹妹都这样,还不回家……”
管家急忙抬手下压,示意她不要惊扰了里屋。
夏侯怡见状一跺脚,负气冲出了门外,这姑娘脾气一上来,谁也拦不住,她在众人的低呼声中,冲进了小楼外的仙家苗圃里,拔剑即斩……
一时间,月光剑影,花飞漫天。
老医者和管家心疼那些仙花灵草,连忙跟了出去,试图劝阻她。
原地的商叶却看向了里屋,老家伙的病人,没听他吹嘘过,那应该是……
商叶想了想,便向里屋走去。
这会儿,楼内无人,没人注意到他的举动。
浅蓝色的月光透过墙上的圆形琉璃窗,照进了屋子,光束的末端是一个树藤编织的吊篮,上面铺着白色的被褥,一名白发少女蜷缩在其中……
那是静谧如人偶一般的柔弱少女。
她似乎听见了脚步声,微微睁开眼睛,显露出了一双银灰色的眸子,这样的瞳色,本应有些违和感,却被少女晶莹如玉的纯白肌肤,衬托得真实醒目。
“天师?”
那声音软绵绵的,仿佛是睡梦中的呢喃呓语。
第十一章 信鹤符
清晨,竹林小亭。
“神行符、冰结符、信鹤符,确认是这三道符箓吧?”李妤放下手里的茶杯,翻看着书卷,淡淡问道。
桌案对面的商叶却眼神呆滞,神游天外……
“商叶?”
“哦,咳,在呢。”
“想什么呢,我问你,可是这三道符?”
商叶看着案上形制各异的三道符箓,点了点头,“自然。”
忽然,一旁传来嗤笑声,商叶瞅了眼,却见夏侯怡一手拄脸,撇着嘴,还十分轻蔑地看着他。
“那个,为什么她也在?”商叶白眼以对。
“我来喝茶,要你管啊?”
李妤看着书,微微摇头,并未理会这两人。
“喝完就走?”商叶问。
“不走,碍着你了啊!”
夏侯怡掐起小腰,挑了挑下巴。
“是有点……”
“哼!”夏侯怡眯了眯眼,“你这么没用,还学符,我来这里看着点,省得你气着师姐。”
“不是,我怎么没用了?”
“有用,今晚跟我去找人。”
“不去!”
“没用的家伙!”
夏侯怡恨恨道:“昨晚就没看到吗,她差点就醒不来了,那么可怜,你就没有一点良心吗?”
提到了楚家二小姐,商叶微微一愣,无奈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又何必掺和,妹妹朝不保夕,时刻有丧命的可能,那楚家当家人却无能为力,在外不归,未必没有苦衷,兴许是不忍心目睹吧……”
夏侯怡猛得一拍身下的蒲团,“他和你一样,就是没良心,欠收拾!”
“这话就过了,人造一处灵脉秘境,耗资无数,楚安然对他妹妹,断没有你说的那般绝情,据说他们来到天壁城,也是因为这里背靠荒原,若寻得珍稀灵药,能第一时间送到……”
“这都是应当的!你不知道吗,她一直很想念他,想见他!”
“那也是别人的家事。”
“我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
夏侯怡说着,往商叶身边凑了凑,盯着他的双眼,“你帮不帮我,他不是说要拜访你,你跟楚家人说想见他,我……”
商叶听着直摆手。
“可拉倒吧,你在我身边赖着,他躲都来不及,哪里会见我。”
夏侯怡顿时拧着脸,一直凶相地看着他。
商叶翻了个白眼,“凶什么凶啊,就不能温婉点,难怪二十岁出头了,还没嫁出去。”
“你!”
夏侯怡当场就要发作……
啪!
李妤一摔书,冷声道:“都闭嘴!”
好吧,这里还有个大龄御姐……商叶自知说错了话,不由缩了缩脑袋。
李妤没好气地瞪了两人一眼,然后摊开书本,“今日,先讲神行符,以及相关的形制符理……”
“唔……”
商叶举起手问道:“能先教信鹤符吗?”
李妤未问缘由,只是翻了几页书,便点了点头。
“大道至繁至简,个中有无穷奥秘,先人观天地变化,领悟出了符道,将真元经由符箓,勾连出特定的形势,便能操控虚空中的灵能,如修士施展法术一般,本质上讲,一道符便是一个由线条组成的人,它有紫府,有心门,也有丹田气海……”
系统提示:【符道修习中……】
夏侯怡片刻不到,便打起了瞌睡,又过一会儿,直接睡着了。
商叶先是认真听了会儿,不料晚春催人睡,太阳逐渐升起,驱散了早晨的清冷,天气暖洋洋,他有些困意后,注意力涣散,便想到了昨夜的邂逅……
……
商叶站在里屋门口,看着楚家小姐,并未靠近,生怕惊扰了人家。
“天师?”
那有着非人般纯白肌肤的白发少女低声道,她虚含着的眼眸里,水濛濛的,且有一丝疑惑。
“嗯,在下是夏侯小姐的朋友。”他轻声应道。
少女默默点头,又拉来被褥,遮住了脸,似乎有些羞怯。
这就是他前世师傅救治过的人……商叶记得丹鼎院里,有一处用以接引月华的园圃,种植着喜月的灵植,他一次路过,见内里放着一块造型奇异的石头,那石缝间,还培育着几株月陨昙。
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仙植,只能在月亮陨石上成活,且要灵气浓郁的环境和月华长期照射。它甲子一开花,花期极短,只有月余,因此还有“甲子月”的别称。商叶听闻“生生雾涌丹”,略一回顾丹方,第一反应就是这味稀世珍药。
世人传说“月陨昙”来自月亮,有人反驳,修行界早有仙人去过月亮,那里毫无灵气,又如何养育灵植。
其实,月亮深处有一处天外洞天,其名“朔月”。商叶曾在那里看到过一片月陨昙的花海,如今“朔月洞天”尚未开启,普天之下,哪里还有这奇花,某个地方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忽然,外面传来吵闹声。
藤篮里的少女也听见了,她脸色稍显落寞,放下了被褥,主动开口道:“虎妞姐又发脾气了?”
商叶听着一愣,“虎妞?谁啊……”
少女有些茫然地眨眨眼,“夏侯姐姐的乳名。”
商叶嘴角不停抽搐,差点笑出声来,“咳,姑娘不用在意,她就这暴脾气,过一会儿就好了。”
少女动了动身体,向藤篮边缘靠近了些,她抬起头,神情变得有些认真。
商叶刚想让这虚弱的姑娘好好休息,不要动弹……
她却道:“姐姐,人很好的,很温柔……”
温柔吗……
商叶念及某人持剑斩来的样子,“额,她人自然不差,就是莽撞了些。”
“不是,姐姐是为我着急,为……”忽然,楚家小姐拧着眉头,按住胸口,急促喘息着……
商叶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
少女无力支撑身子,躺回了被褥里,双手抱着胸口,小嘴微张,却只见进气,不见出气。
商叶见状,快速走到藤篮前,略一观察,大致判断出了问题,情绪紧张引起地呼吸困难,这姑娘体质羸弱,器官功能不全,只需要一点点诱因……
“看着我,看着我……”
商叶抓住她的手,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
少女的眼眸里,满是惊慌失措。
“我是一个丹道修士,很厉害的那种,你听我的,会没事的,现在放轻松,不要用力呼吸,我知道你很难受,稍稍忍耐下,先放松自己……”
商叶托起她的背部,使之半卧,“然后用鼻子慢慢地呼气,像我这样。”
他抿着嘴,借鼻息,慢慢出着气。
少女怔怔看着他,颤抖的躯体平复了些,然后也闭上嘴,用鼻子缓缓呼气。
“对,你看,没事了吧,接下来,我们张开嘴,吸上一口,不要太深,轻轻吸一口,再用鼻子出气,然后保持住……”
商叶抚摸着少女的背部,她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
这姑娘还算冷静,如此迅速地摆脱了紧张情绪,可能是习惯了吧……
商叶让她躺好,还为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渍。
“你没事了,我去喊其他人来。”商叶刚要起身离去,却见楚家小姐抓住了他的手指,少女的眸子水汪汪,宛如受惊的幼兽一般。
他微微一笑,便没有走,还从如意居取出一个小香囊,这是进山时,他给千雪做的,能驱蚊虫、预防感冒,后来他发现,千雪完全用不上,她百邪不侵不说,简直是行走的驱蚊器。
“你刚做的很好,这个送给你,没事闻一下,能安神理气。”
商叶将香囊放在枕头旁,其实这玩意作用不大,人家满院子的仙花灵草,比这寻常草药做的东西金贵多了。
不过,多少是个心理安慰吧……
少女微微侧头,嗅了下,然后低声道:“谢谢。”
商叶拍拍她的手背,以做安抚。
楚小姐低头看去,见两人还牵在一起,当即目光闪烁,将手缩回了袖子。
商叶见少女脸上染上一层红晕,哪里还不知道女儿家心思,他自持是丹道医者,理应百无禁忌,可毕竟是个小伙子,又不是外面的老大爷。
可别又发作了……他连忙转移话题,“说回夏侯小姐,她可是个‘热心肠’,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好悬没把我砍了……”
“不过,我还算能理解她。”
“青楼是什么地方?姐姐为什么去那里?”少女听完后,突然一问。
“额……”
商叶也不知怎么解释,于是答非所问:“说来,有空把我的小徒弟介绍给你认识,你们说不定能当朋友呢。”
朋友……
少女眨眨眼,眸子里有些好奇和期许。
这时,外屋传来脚步声,该是来人了。
商叶站起身子,离去前,他想到什么,回头微笑道:“我叫商叶,天师道门人,唐突来访,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馨儿,楚馨儿。”
她顿了顿,又道:“你还会来吗?”
商叶略一愣神,然后点点头,“当然,我是丹道修士啊,来给你看病呢……”
……
午后的竹林小亭里,商叶独自摆弄着什么,良久后,他举起一个明黄纸折成的小纸鹤,桌上还有两个叠成三角形的符箓。
纸鹤便是信鹤符,两个“三角”,乃是符标,此符激发后,纸鹤能御风飞行,从一个符标飞到另一个符标。
修士常借此引路,或在鹤上挂一张信纸,用以传书。
“馨儿啊……”
他盯着信鹤喃喃自语。
曾经,他第一个社团里,有个极为内向的可爱小妹妹,也叫馨儿……
第十二章 与天争命
那年,商叶眼红月华园圃里的几株月陨昙,想找老家伙打个商量,问及来历时,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与天争命,难。”
商叶觉得他无病呻吟。
老家伙一翻眼,让他留下母株,赶紧滚,还没忘敲了他一大笔,别说亲传徒弟,和老家伙沾亲带故的门生上百个不止,宰得就是亲传。
“与天争命啊……”
商叶低声道,并放下了手里的信鹤。
这时,桌上已经堆积了七八只信鹤符,若让李妤见到,惊叹他学符神速之余,难免怪他浪费纸墨。
其实,这玩意多备些,准用得上,传信倒是其次,主要是引路,步入险地前,在外放上符标,若陷入迷阵,可借信鹤寻路出来。
之后,给千雪身上也放个,哪天小丫头“觅食”走失了,还能找回来,只要不太远,二三十里内,都是信鹤符的有效范围。
游戏里,玩家修为没高到御空飞行,进入那些深山老林,或深入地底,为了防止迷路,也会备上信鹤符。
它唯一的问题就是……怕雨天。
时至黄昏。
小木亭内,商叶收拾着的桌案和茶具,想回落脚的客栈,弄些吃食。
李妤除了给他上符道课,整日不见踪影,说来,此地天师院的学徒,看着不比燕都分坛少,但教谕却没遇见几个,也难怪李大姐如此忙碌。
至于夏侯怡,这姑娘还在闹别扭,家门不准她管楚家之事,这姑娘却梗着脖子,硬往上凑,商叶可懒得陪她胡闹。
昨日教了他朝阳剑和伏魔拳,今天大小姐说自己不舒服,并没有把余下的斩妖剑和涉水步传授给他。
那斩妖剑是主攻妖兽的剑术,涉水步是一套提纵、以及平衡身形的轻功身法,据说练好了,跋山涉水如履平地。
这些迟早要学,也不在乎这一两日。
商叶来到院门前,门房却递来一封请柬,打开一看,是楚安然邀他前去赴宴,时间今晚……
他多少有些意外,昨日一别,今日又请,虽说打过招呼,还以为只是客套话,他盘算了下,便欣然前往,饭点有人请客,自然去得。
况且,他本就想见一见楚安然……
城中醉客楼,几百年老店,正儿八经的名酒楼,今日却门可罗雀,据说给人包了场,有身份的客人登门不得进,恼怒谁家如此不懂事理,想寻个说法,打听清楚后,也便悻悻离去了。
北燕洛山城老楚家,纵是王族当面,也能直着腰杆说话的龙头世家。
商叶入内登楼,随下人指引,步入了三楼雅间。
楚安然俨然一副豪门贵公子的派头,独自一人在窗户旁负手而立。
两人照面后,互相施礼,随后入座,开席都是客套话,你敬佩我天师道高义,我久仰你楚家门庭显赫……
商叶不是嗜酒之辈,耐心浅酌,吃着饭菜,等人家道明来意,鼎鼎大名的洛山楚家若无要事,自然不会和他一个红穗天师套什么近乎。
终于,酒过三巡,楚安然随口问道:
“据说先生曾经遁入幽冥,敢问下界是何光景?”
商叶简单回道:“跟仙家典籍里,描述得一般无二,有黄泉,有彼岸花,以及不见天日的黑暗世界。”
“那先生又是如何回归阳世?”
原来是想打听这个啊……
商叶手里的筷子微微停顿,没想到第一个问出这问题的不是李妤,而是旁人,他想了想,笑道:“此间不会埋伏着刀斧手,只等公子掷杯为号吧?”
楚安然听着一愣,轻笑道:“先生说笑了。”
不是威逼……
“那定然是给在下备了份厚礼?”
楚安然眸子微动,微微颔首道:“自然如此。”
“可惜啊,这份大礼注定与我无缘,我能从死地脱身,纯粹是托了玉京山龙仙子的福,侥幸而已,不可重来……”
商叶摇了摇头。
“看来是在下唐突了,我自罚一杯,望先生谅解。”
楚安然自然听出对方言语里的深意,于是举杯一饮而尽。
席间,有些沉默了。
商叶犹豫了下,说道:“说些不自量力的话,公子听得就听,听不得就当我喝醉了,可否?”
“请。”楚安然端坐道。
“自古以来,世间从不缺乏窥伺冥界,以求超脱生死的人,他们大多平白蹉跎了岁月,部分坠入了魔道深渊,在下自诩道门正统,有一说一,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切莫一时情急,听信外道,须知幽冥道黄泉宗逝去不远……”
这是告诫,也是警告。
从身份上讲,两者不可相提并论,一个是北地龙头世家的年轻掌舵者,一个是筑基期的小天师,之所以能同桌饮宴,无非是别人想从他这里探得出入冥界的法门。
生人能归来,魂魄亦能,那亡者是否也可以?
这是自然而然的想法。
但是,商叶和龙胜玉能从冥界脱身,纯粹是那尊大神因为传承者一事,给他们开了绿灯,并无什么特殊办法。
楚安然面色如常,默不作声,片刻后,还主动为两人满上酒水,似乎并不在意商叶言辞僭越。
商叶吃着酒菜,闲谈道:“昨夜有幸拜访贵府,一处人造的灵胜之所,委实令人叹服。”
楚安然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小打小闹罢了,跟山上仙门比,不值一提。”
“我还见到了楚小姐……”
“元帅府和我家是世交,夏侯小姐常来看望小妹,带人前来倒是第一次,看来,两位交情不一般啊。”
不,我们交情很一般……商叶此刻大致摸清了对方的目的,便挑明了说道:“听说楚小姐重病在身,遍寻无方?”
楚安然脸色微凝,然后点了点头。
“在下若说有法子,楚兄……”
忽然,楚安然一改之前的温和态度,脸色肃穆,目光冷冽,他盯着商叶一字一顿道:“此事不可开玩笑。”
“绝无玩笑之意。”商叶也认真道。
“请讲。”楚安然沉声道。
“楚小姐所用的生生雾涌丹,出自玄门高人之手,此丹最是适合体魄虚弱、命元单薄之人,续命只是其能力之一,它的药力温润持久,长期服用,还能改善人的体质,若楚小姐坚持吃下去,有朝一日,或能弥补先天不足。”
楚安然点点头,当年那个玄门真人也是这么说的……
“不过,生生雾涌丹乃是上品仙丹,个中材料无不珍稀,尤其是月陨昙,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你是有甲子月的下落?”
楚安然突然说道,语气有些急切。
商叶摇摇头,“目前不好说,但我知一物,能替代生生雾涌丹,最起码可以为楚小姐续命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再抓紧时间,寻得那月陨昙,也即甲子月。”
楚安然微微皱眉,沉默不语,自小妹出生以来,有多少医者方士,说有秘方、秘法呢,早就记不清了。
商叶离席起身,来到窗户旁,“我知道寻常仙药,楚小姐承受不得,所以我说的东西,并非常物……”
楚安然眉头略一舒展,问道:“那是何物?”
“楚兄可知北地朝阳寺?”
“自然,我北燕国的一方宝刹。”
“那寺内有一座圣莲池……”
楚安然当即接道:“满塘天宝圣莲,皆是稀世之物,但无论是圣莲,还是圣莲所产的玲珑莲子,都对小妹的病情无用。”
商叶透过窗户,看向远方,给和尚拉生意,真不是他的本意……
“我说的不是圣莲,而是一只净瓶,其名‘掇菁撷华瓶’,乃西方青莲净土的圣物,几千年前,朝阳寺先者将此物供奉在莲池内,以凝结圣液,如今估摸着,能有点瓶底,不指望你全搞来,弄来几滴,足以保楚小姐年内无忧。”
商叶顿了顿,也不管楚安然一脸沉思,继续说道:“这是莲门隐秘,你随便找个由头上门求助即可,别把我带上就行,我都怀疑,若没人提起此物,那些大和尚一时半会儿,也未必想得起来……”
楚安然沉吟了会儿,盯着商叶双眼问道:“即使此物为实,我又怎么知道,它对小妹的身体有用?”
商叶微微一笑,“中古时期,西方有一小国,小王子先天根基有损,眼瞅着活不过满月,他父母信奉莲教,于是,青莲净土有大能持净瓶前来,以柳枝蘸取,赐下圣液三十六滴,言其俗寿三十六年,之后……他也没死,出家当和尚去了。”
“这是史书上记载的,你若有疑虑,大可前去查证,我言尽于此。”说完,商叶眉头一挑,好像发现什么,然后就要溜……
“诶,商先生!”
楚安然有些搞不明白,这家伙一通说道,完了怎么就要走。
“在下有急事,先行告退!”
“反正那圣液是楚小姐活命的关键,能不能弄来,还要看楚兄如何跟朝阳寺打交道,若有疑问,来日再说……”商叶边走边说道。
他麻溜下了楼,直往外跑,见无人尾随,又钻进一处无人的巷子,之后取出了玲珑如意居,只见那小小的琉璃窗内,不停闪烁着白光……
这是商叶和千雪的信号,她在内里耍弄入水生光的水月珠,便是说,她醒了,要出来溜达了。
楚安然在窗户边看着商叶远去,随后轻声道:“再查一遍他的身世过往,此外,去信玉京山,问问老真人‘净瓶圣液’是否属实,再动用一下莲门的关系,打听……不,备车乘,我亲自去朝阳寺。”
无人的楼内,传出了应和声。
“是,少主。”
第十三章 祓祟任务
僻静的小巷深处,如意居拔地而起。
商叶刚一开门,小千雪便扑出来,抱住了他,还将脸蛋埋在他的肚子上。
“怎么了?”
他揉了揉这丫头的脑袋。
“我做梦了……”
千雪抬头撅着嘴说道。
梦……
商叶眉头一挑,轻声问:“梦到什么了?”
“很冷,很饿,还有很多人,他们也很冷,很饿……”
“其他的呢?”
“没有了……”
难道是过往的记忆片段……
商叶笑了笑,然后抱起了千雪,“做噩梦啦,人都会做噩梦,我上次还梦到让妖怪吃了呢,这还不好好的,不用在意,师傅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千雪听着眸子一亮,刚想说话,却捂着小嘴,打了声哈欠,她往商叶肩头一靠,细声道:“我还没睡饱,还要睡……”
“唔,好吧。”
商叶抱着她走向阁楼,就觉得她醒得怎么这么快,原来是起夜了……
“师傅。”
“嗯?”
“小尼姑会取到经吗?”
“会啊,还指望她取得真经,救渡苍生呢。”
“拯救苍生就一定会成功吗?”
“嗯,那是……”
失败了也没人知道啊,大家都完了。
“那我以后也要像小尼姑取经一样,拯救苍生。”
“呵呵……”
商叶笑着笑着,面容就凝固了。
“到时候,让师傅给我牵大马,嘿嘿……”
他将千雪放进棺里,摸了摸她的脑袋。
“晚安,师傅。”她呢喃道。
之后,棺盖自行合拢。
商叶对着玉棺默默道:“晚安,丫头。”
他收了如意居,走出小巷,内心不由得有些沉重,只希望这丫头背负的沉重过往,不要来侵扰她,也希望她未来的重担,晚些到来……
商叶还没走出几步。
忽然,一辆马车在他身边停下,楚安然掀开窗帘,看着他说道:“先生所说的净瓶圣液,若属实,楚某必有重谢。”
“若是假的呢?”商叶反问。
“呵呵,我信得过先生,净瓶自然是有,但丹道医术繁复,此物对小妹的身体有无效力,恐怕有待商榷,即使最终无用,也是先生一片好意,万不敢怪罪……”
商叶点点头,很满意这个回答。
他又问:“在下多嘴一问,若不便,可不答,楚兄为何不愿归家,据说楚小姐一直很想见你……”
楚安然脸色一黯,勉强笑了下,又摇摇头,“俗务繁忙而已,这还有些事,先走一步了。”
“哦!”
商叶差点忘了,他掏出信鹤符和符标,递给了楚安然,算是留下了联系方式。
之后,两人隔窗拱手,马车绝尘而去。
车内,端坐的楚安然看着手里的信鹤,面无表情。
为什么不愿归家,因为往事多烦忧啊……
那年,灵堂内,年幼的他跪在棺柩前。
有亲属偷偷打量着他,低声议论:“……出生,大夫人去了,这才几岁,楚老爷又仙逝,二小姐朝不保夕,小夫人日思夜愁,身子每况愈下,你说我们洛山楚家,有天大的富贵,什么药石医者弄不来,怎么就留不住几个活人呢……”
“会不会是……”
“什么?”
“早年间,不是有方士说公子天煞……”
“嘘!慎言,不想活了……”
床畔,他抓着妹妹的手。
“哥哥。”虚弱的小馨儿轻轻睁开眼。
“在呢?”
他看妹妹的目光里,满是痛惜、怜爱。
“一直在我身边好不好?”
他刚要说好,话到嘴边,“为什么?”
“哥哥总是问为什么,因为……我害怕啊,害怕闭眼就醒不来了,如果一定要死,我希望在哥哥身旁,那样我就不怕了,死也不怕,会很安心的睡着……”
“可我不要你死!”
他大吼一声,转身就跑。
“哥哥!”
……
马车内突然传出一声闷响,驾车的下属低声询问:“少主?”
“没事。”
楚安然默默将通红的拳头,缩进了袖子里……
商叶见车辆远去,然后返回落脚的客栈。
对楚家施以援手,不是他一时兴起,之前在酒楼,两人交浅言深,商叶甚至以言辞指摘对方,哪怕楚安然露出一丝不快,他也会从此事抽身,纵使想救楚小姐,也只会暗通消息,之后听天由命……
商叶清晰记得,游戏里的楚安然为人冷傲,还有“冷面公子”的别称,这两天,和他打交道的楚安然,却是个浑厚的温良公子,有些太好相处了。
所以,他必须试探一下。
以商叶前世的高度,能知晓许多常人不得知的隐秘。
中古一位圣天子修行入魔,遁入魔门绝情道,为求永生,竟杀亲证道,那时,皇亲国戚,封国君王纷纷引颈受戮,皇族血脉几乎被屠尽。
他暗地里统一了魔门,同时身兼圣天子和魔君两职,自号大圣魔君、人皇之皇,史称“众皇”,彼时大劫席卷天下,人道几尽崩坏,无数山上仙人被这尊窃据了人道法则的魔君所杀。
直到天夷剑宗一位杀力无匹的绝代剑仙横空出世,才终结了这场浩劫,再后来,“圣天子不得修行”,为永例!
历代天子虽不修行,但有人皇龙气护体,百病不侵,又能服用无数灵丹妙药,寿命虽然比不得高阶修士,活个一两百岁却没什么问题,并无短命之忧。
圣天子都不能修行,四方封国的君王自然也不行。
而楚家的历代家主也没有修士,咋一看,这其中没有关联,但北燕国乃四方四国里,兵锋最盛者,楚家身居庙堂之外,却把持着北燕相当一部分财政,甚至连边军的军费都是楚家在供给,燕王廷为什么容得下这样的“土皇帝”呢……
如此,不难猜测。
楚家乃圣天子门生!
和这样的庞然大物打交道,商叶不得不慎重,他十分清楚那个貌似和善的年轻人背后,蕴含着多大的能量。
也正因此,若能交好楚家,对未来,他在北地行走,必然有大好处,须知下一部资料片的主要战场,就在北燕。
当然,还有些更深层次的原因……
因为楚小姐怯生生的模样,太像曾经社团里那个内向的小姑娘,甚至连名字也一样,也因为,前世师傅救治过她,却无力回天。
与天争命是难,商叶从头而来,未必不能一试。
若能成功,商叶很想知道,师傅会是什么表情,玉京山丹鼎院首座无可奈何的病人,却被一个野路子天师治好了……
商叶想着,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所以,只要楚安然能弄到朝阳寺净瓶里的圣液,他就会着手准备,探一探那个记忆中,那个必然藏有月陨昙的秘境——天马秘境!
夜晚客栈安寝,第二天继续去院里学符。
夏侯怡也继续当她的电灯泡,这天虽然依旧不情愿,却在李妤三令五申下,老老实实教了商叶。
商叶又用令她瞠目结舌地速度修习着,这姑娘旁人当面,从来不提某人修行神速,纵是李妤问起,也只会随口敷衍:“还行吧,凑合……”
没人时,她就会“妖精、怪物”地挤兑商叶……
修行以外的时间,商叶都宅在客栈,鼓捣他的土法子炼丹,还顺便跑了趟天壁城的玲珑阁,和店家套套近乎,再留下了信鹤符标,作为联系方式。
当然,李妤那,还有莫名嫌弃他的夏侯怡,商叶都留了符鹤。
人脉总是要一点一滴积累的。
当然夏侯怡比较毒舌,拿他符鹤时,却撇着嘴说道:“别人在本小姐这里‘撘杆子’,给得都是传书飞剑的子属法鞘,个个精美无比,你倒好,也不嫌寒掺……”
“那还我。”
商叶直接伸手,说得传书飞剑不要钱一样……
“不!哪天你惹李姐生气,我就顺着符鹤去斩了你。”
“呵呵……”
又过了几天。
商叶虽然将新授的三道符箓都学全了,依旧在李妤那老实上课,竖起耳朵,坐着喝茶,白涨符道道行值,何乐而不为。
夏侯教头那儿,就比较生硬了,据说楚安然离开了天壁城,她看着消停了不少,但是已经没啥可教商叶了,却又不愿明说,估摸着是想赖在院里,便以商叶实战稀松为由,天天拉他对练……
商叶借机从她那里蹭了一套军伍拳法——破阵长拳,涨了些武道道行值。
几天后的清晨,天师院演武场。
商叶收剑立定,视野内的系统光幕,跳出了提示:
【道行境界升级——剑道粗解】
终于粗解了……
这也意味着他获得了《碑石五剑》第二招“飞涯”的学习资格。
商叶也不急于修习,因为剑谶状态,他可没忘记这个誓言任务,若学了“飞涯”,短时间内,没有手刃同境界的妖魔,那剑道道行值的累积速度,便会逐步减缓,乃至停滞。
正当商叶盘算此事时,李妤却寻到了他。
“院里有任务派给你。”
商叶问:“什么任务?”
“院里对养剑进修的天师,所派的常例任务,细节上,今日会有行始殿的人与你详谈。”
“哦。”
商叶点点头,一点也不意外,天师院给他这个挂单驻院的天师下派祓祟任务,十分正常,并非掐着点,来送经验。
其余山上仙门,除了基础的一些功法,门人弟子想要进修高阶法门,自然要做师门任务,或付出功勋,天师道自然也不例外,只是道门比较务实,它倾向于先教,再使唤你……
因为,危险啊!
第十四章 东泽乡的山神
“什么?不危险?”
商叶面露疑惑,与他交谈的行始殿天师看着三十来岁,面目和善,比燕都分坛那个整天板着脸的石天师,好说话多了。
“你是新晋天师,进修还未完毕,这次只是巡查事宜,并非祓祟降妖。”
“这样啊……”
商叶若有所思,他都挂剑领衔半年了,还算新晋吗……
这天师似乎看出商叶的疑惑,又说道:“这是李先生交待的,你天资出众,未来可期,如今修为尚浅,没必要和那些祸害多作磕碰。”
李妤的意思……
商叶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这好像是给他开了小灶。
“呵呵。”
那天师见状笑了笑,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老弟不用如此,道门守成却非迂腐,修行资质这种东西终究是天赐的,非人力所能改变,你有更远大的前途,如今理应少行险事,若是心怀愧疚,那便好生修行,将来成为大修士,多除些大妖魔,不就弥补回来了。”
会说话,您就写本书……
商叶听着点点头,心里那丝尴尬也散去了。
“那……我是去何处巡查?”
“可听过东泽乡?”
“有些印象,天壁城东边偏南的一处地界。”商叶想了想答道。
“嗯,距此两三日脚程,一个山水缭绕之地,聚集着几个小村庄,前两天乡民派人来院里请愿求助,说是‘山神’丢了。”
“哈?山神丢了?”
商叶顿时一头雾水,这也能丢吗……
这世界的神灵有三类。
第一类是死后官家追封的人族楷模,有名无实,算是哀荣,仅供后人追忆。
第二类是通过“人道封禅书”敕封的正统神灵,他们位处虚空中的人道神廷,等待守护人道意志的召唤,本身没有意识。
第三类是地方供奉的野神,这属于民俗信仰,这一类比较复杂,被供奉的“神”可能死了,也可能还活着,或许是一个人,也或许是一个物件,甚至是妖精,又或者是涉及魔门的邪神淫祀……
谪仙司对第三类查得比较严格,一旦发现,只有确定无害,可追根溯源,且方式恰当的民俗信仰,才允许存在,但也只是默认,并非官家正式认可。
当然了,也有野神根红苗正,得到朝廷敕封,进而转正的个例。
天师又说:“那地界偏僻,你不知道也正常,说起这东泽乡的山神,也是一方逸事,尤其在咱们北燕国,可稀罕得很……”
“哦,什么意思?”
商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那是妖怪,一只妖猴。”
妖怪在北地当山神,这就有些厉害了……
若将眼光放于天下,妖类被供奉成“神灵”的例子,还是有的,个别生性良善的大妖镇守一方风水千百年,总能结出善果,官家有时候也乐得顺手推舟,尤其在天南,受灵济宫潜移默化,世人对妖类的观念,相对开放些。
但在北地,受荒原妖祸所累,民众皆识妖类为不共戴天的仇寇!
那大青湖的妖仙青刺也算广有善名,又护卫青湖周遭百姓千年,却只能在玉京山的羽翼下,当个悠哉悠哉的小洞主。
让官家敕封其为大青湖水神,基本不可能,北燕无此先例,堂堂一国之君想接纳招揽一小支无家可归的狮妖部族作为部属,以抵御荒原妖兽,都受到了重重阻碍,若要封妖为神,怕是有国老当场触柱血谏了。
所以……
“这是地方野神?”
商叶猜到了结果,却还是问了句。
“那是自然,东泽乡几个受这妖猴庇护的村庄,给它在乡里的望泽山,盖了座山神庙,早年间,院里,谪仙司,乃至玄门都派人去探查过,见它安分守己,颇有善举,又从未远离栖息地,与荒原妖族也没什么关系,多番警告后,便由着它了……”
“那还能找到,前往查看的前辈天师的回禀文书吗?”商叶问,不管是什么任务,事前尽可能地收集情报,都是好习惯。
“怕是不太容易,一般大事才上文书,那妖猴估摸着上千岁了,院里遣人观察它不少次,基本隔些年就会去一次,都成例行公事了,大多是口头交待,不过,可以找找看,兴许会有……”
“麻烦前辈了,这妖猴具体是怎么丢得?”
“近期,他们正逢一年一度的庆典,按例会有抬神轿,巡游山水的习俗,但老妖猴却没现身,据说山神庙里的供奉,也个把月没动了……”
“我的任务就是找到它?”
“也不是非要找到,确认那里有无异状即可,毕竟是偏僻地界,往年也没什么怪事,荒原妖祸都挨不着的山沟沟,但是乡民请愿嘛,我等理当回应,要我说,妖怪也要修行,闭关个把月很正常啊。”
“是挺正常的……”
商叶点点头,别说个把月,妖类寿命绵长,动辄上千年,它就是闭关几年也算正常……
“对了!还有一个可能。”
这天师想到了什么,“几十年前,我一好友路过东泽乡,后来,一次闲谈,他好像是说,那妖猴没什么传承根脚,修为并无突破,甲子内,可能就要寿终了,嗯……他就是这么说的。”
东泽乡,商叶前世也只在地图上,见过这小地方的名字,至于此地还有一位妖怪野神——这一北地极为稀罕的物种,他还真不知道。
如果他都不知道,那说明,这妖怪大概率没有安然活到游戏中后期……
商叶心中有数后,问道:“我何时动身?”
“随时可以,不过,还有一件事……”
之后,两人走向行始殿内的一处房屋。
商叶掀开门帘一角,见内里待着几个小孩子。
“他们是随乡民一起来请愿的,春日里农忙,大人把事说清楚也就回去了,这些娃娃说见不到天师帮他们找山神,就赖着不走了。”
“啊?”
商叶挠挠头,“那些大人也放心?”
天师微微摇头,“据说是没爹娘的孩子,里面那个半大小子是他们兄长,本来这种事,拖个一年半载,再去看看也没什么,说不定它自己就出来了,这不,孩子吗,迁就下了……”
“那我还要负责把他们送回家是吧?”商叶面露无奈。
“当然了,你和他们先打个招呼,我去翻翻文书,这妖猴也是咱们辖下的稀罕事儿,若真寿终了,倒也可惜……”
说罢,他转身离去。
在北燕国,能不依托仙门照拂,把一方百姓“感化”到奉其为神,即使是山疙瘩里的小地方,也有些门道,毕竟北地的仇妖观念,可谓根深蒂固。
商叶略作思索,便进了屋子。
“舟子哥!又来天师了……”门口一个小男孩喊了声。
一名黝黑少年见身穿藏青袍的人进屋,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一起身,商叶还发现他背后的布袋里,挂着一个幼童,此外,还有一个女娃娃趴在桌上睡觉,加起来一共四个孩子。
“你们什么时候派人帮我们找山神老爷?”
黝黑少年见人就问。
“派了啊。”商叶抬手指向自己,“就是我……”
黝黑少年听着一愣,一旁的小男孩扯着他的衣袖,低声道:“舟子哥,这个天师脸嫩得很嘞,不会是敷衍咱们吧。”
“呵……”
商叶扯嘴一笑,当即从如意居里取出几串冰糖葫芦,然后叹了口气,“唉,买多了,吃不完,丢了算了。”
说话的小男孩立马淌着哈喇子,凑了过来,“天师老爷!”
这就变老爷了……
“叫什么名字啊?”商叶随口问道。
“杜沙!”
“杜杀?名号这么凶的?”
“沙子的沙,别人都叫我小石头,天师老爷,您拿累了吧?”
小男孩满怀期待地眨眨眼。
“可不是嘛,拿去。”
商叶顺手将一串冰糖葫芦塞了过去,之后看向那个黝黑少年,问道:“你叫什么,要吃不?”
少年明显咽了口唾沫,却没有伸手,而是低声道:“我叫杜舟。”
第十五章 东泽乡的猴爷从来不修炼
“杜舟……”
商叶念叨了一句,也丢过去一串糖葫芦。
黝黑少年下意识接住,刚想说些什么,身前之人却转身走开了。
“这丫头呢,叫啥?”
商叶看着打瞌睡的小女孩问道。
“那是我姐,杜鹃。”
小石头舔着糖葫芦,还不忘回他一句。
这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听到动静,揉着眼睛,刚抬起头,便见一根红彤彤的糖葫芦,放在她的面前。
商叶微笑道:“给你的。”
杜鹃先是看向其他人,见大家人手一根,也便接下了,还低着头,轻声道:“谢谢……”
“不客气,你们一家子啊?”商叶问。
“小米粒不是。”
小石头向杜舟背上的幼儿努努嘴,说道:“别人家丢掉的孩子,我们捡回家养着。”
“那可不容易啊……”
商叶看了眼熟睡的幼童,然后望向黝黑少年,说道:“我能问一问,为什么非要找我们帮忙吗,你们的山神似乎是妖类,正常来讲,寻个僻静地儿,修炼个一年半载,也算常事,现在才失踪了一个月吧?”
“猴爷从来不修炼!”
小石头直晃脑袋。
怎么可能,话说这小娃娃知道啥叫修炼吗……
商叶露出怀疑的眼神。
偏大的黝黑少年说道:“猴爷肯定出事了,庙老说几百年来,他从未缺席过东泽乡庆典……”
“喔?”
这就有点意思了……
商叶又道:“我再问一个问题,你们和那山神是什么关系,其他乡民都回去了,唯独你们不愿走?”
小女孩细声细语道:“爹娘去的早,我们没有吃食,是猴爷接济了我们,给我们房子住,还教我们读书识字,他从来没有消失过这么长时间,肯定是……”
说着,小姑娘低头抽泣了起来。
杜舟和杜沙也脸色黯淡,情绪明显低落了许多。
这山神听起来似乎是个好人啊……
“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们的,再帮我想想,他消失前,有过什么异状吗?”
商叶旁敲恻隐。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
杜舟给妹妹擦了擦眼泪,摇头说道:“没有。”
“那他身体怎么样?有没有老家人那种……你们懂得,生老病死什么的。”
小石头突然大声道:“猴爷壮得能一拳打死牛,不可能老死的!”
商叶点点头,没有深入这个问题,终究是有道行的妖怪,就算即将寿终,也未必显露老态,哪怕有苗头,凡人也未必能察觉,更别说,只是几个孩子。
之后,他又问了几个问题,却没看出什么,只发现这几个孩子很爱戴,或者说崇敬东泽乡的山神。
行始殿的天师不多时,去而复返。
两人来到别处。
“运气不错,本以为要寻上许久,记得院里的老人说过,那妖猴是七八百年前现世的,我寻思着,近几百年应该没啥记录,就从前往后找,果然啊……”他说着,掏出一枚玉简,轻轻晃动,便有字幕投射到空中。
商叶看了看,上面是说……
本地天师院收到东泽乡有妖猴伤人的消息,派遣了一位顾姓天师前去降伏,到达后,发现妖猴并未害人,是乡民误会了。之后,顾天师打算将这小妖送到远离人迹的深山,却见它还算本分,警告一番后,便由它去了。
后面还有一段,这条记录跨度较大,乃是两百年后。
东泽乡村民聚众供奉妖类为神,院里一位李姓天师前往探查,发现谪仙司和官家的人正要拆毁山神庙,拿下妖猴,带回发落,却被乡民阻拦。
据李天师调查,这妖猴颇有善举,称得上福泽乡里,并无蛊惑人心的门道,于是从中周转,甚至作为担保,劝走了官家的人。
商叶看着心生疑惑,什么时候道门天师对妖精这么好说话了……
按理说,天师道和妖类天然对立,门人大多见识过妖怪为祸人间,甚至自己就是受害者,以至于相对“仇视”它们,更别说这里可是北燕国。
斩了这妖猴,或者捉回关押,才是正常操作,最良心的,也该是发落荒原。
有些古怪……商叶心想。
天师说道:“记录简略了些,地方谪仙司那里,应该有更加详略的文书,官家人就喜欢什么事都备案存档,而且,民间野神也在他们职责范围……”
商叶点头称是,谪仙司堪称修行界最大的情报机构,不过,区区巡查任务,还不值得他上门求助。
这天师显然也看了记录,摸着下巴说道:“难怪隔些年,院里就派人前去视察,一直以为是防备妖怪生事,原来是有前辈天师给这妖怪做过保,如此说来,这是道门分内之事,你要上上心啊。”
“嗯,晚辈自然尽力……还有一事,我要带着几个孩子,一路多有不便,院里能否给我安排辆车乘?”商叶试着问道。
“小事一桩,你何时启程,我随时可以安排。”
“现在就走。”
商叶未作耽搁,和李妤打了声招呼,便在晨光里出发了,这任务迟早要做,如今正好有空,别人以为他还未进修完毕,实则……他只是在蹭经验。
傍晚,天色渐黯,一行人来到东泽乡边缘,一处叫西门村的地方,这一路颠得商叶脑壳疼,因为地近荒原,只要离城池稍远,山野路况实在惨不忍睹。
不过,有马车坐,总比步行耗上两三天强,更别说,还要照看几个孩子。
一路上,杜家兄妹还算安生,就是情绪有些低落,小哥杜舟沉默寡言,一副有心事的样子,二妹杜鹃眉眼俊俏,很有礼貌,只是愁容满面,老三杜沙,看着是个没心没肺的皮小子,不过,只要谈到山神,小脸耸拉得比谁都快。
最后的小米粒,据说才两三岁,除了吃喝拉撒睡,只会咿呀咿呀……
他们坐的马车是用来拉货的,车夫是个头发半白的大爷,好像是院里负责采买粮食等日常物资的人。
“小先生,后面的路,车轱辘不太好走,那山神庙在望泽村,过了这村,再翻过一座山头,走上几里山路,勤快点,不要半个时辰就到了,天也差不多黑,几个娃子是本地人,你们也岔不了……”
“这一路上,有劳老先生了。”商叶抬手作揖。
“嗨,自家人,老夫在这里找个老乡家过夜,守着家伙事,小先生回程时,村里找人问问就行。”
商叶点点头,又上前一步,取出一张信鹤符的符标。
“老先生……”
大爷一把接过符标,往怀里一塞,“懂懂懂,符鹤飞来,若有信,照吩咐,没信,直接走,沿途报官,回院里求援。”
老司机啊……
“拜托老先生了。”
商叶再次拱手,之后领着孩子们,穿过西门村,走向了大山。
夕阳余晖下,喜欢东看看西瞧瞧的小石头回望西门村,心里却犯嘀咕,怎么没见几个人,平时不是挺热闹的吗……
这“望泽村”乃是东泽乡最大的村落,地头三面环山,一面是水,山有望泽山、西门山、东门山,水是“万山江”支脉“子良河”流经此地,形成的一片广袤浅滩——谓之“云泽”。
因近山处,地势稍高,又相对平整,经那云泽水脉的滋润,生出了一片养人的沃土,这才聚集一方山民,形成了村庄。
一行人各有心事,路上无甚言语,直到商叶来到一处土坡上,眼见这深山里,突然显现出大片的农田和那近乎小城一般,灯火繁多的庄落,以及映照星空,一望无际的大泽,才不禁感叹出声:“好一片世外之地!”
前世走南闯北多年,却把这嘎达漏了,难道是因为没什么灵物产出……
他们下了土坡,走在田野间的小路上,即将接近村口时,路边的草垛后,突然走出个背着干草的男人。
他一见众人,脱口而出:“杜家娃回来了……”说着,又看向商叶,略一打量,当即上前问道:“可是城里请来的天师老爷?”
“嗯。”杜舟默默点头。
“乐叔。”杜鹃乖巧地喊了声。
“快,跟我走!”
男人立马丢下干草,向他们招招手,“山神老爷找到了!”
第十六章 东泽乡的悲鸣
“真的啊!”
小石头听说山神老爷找到了,顿时喜笑颜开,蹦得老高,还抓着姐姐的衣袖,叫唤道:“我就知道猴爷没事!”
杜舟连忙问:“猴爷现在在哪?”
男人目光游离,脸色有些不自然,他背过身子,边走边说:“先随我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跟了过去,男人没有领他们去村子,也没有去山神庙所在的望泽山,而是走向了南边的大泽。
没一会儿,商叶便感觉有些不对劲,路上有好多人……
山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今已然入夜,有几人在外溜达,还算正常,人来人往,可就有问题了。
这些行人还驻足打量着他们,身穿藏青袍的背剑天师引人瞩目,实属常事,但村民们看得多是几个孩子,那目光……有些复杂。
有人低声议论着,商叶感官灵敏,离得稍远,也听到只言片语,渐渐地,他看着急不可耐的孩子们,皱起了眉头。
可不是好消息啊……
众人顺着云泽水岸向东走,沿途有一些火架子作为路引,穿过一片林子,又翻过一处土坡,只见前方一块空旷的草地上,聚集着大量的山民。
场内十分安静,只有篝火燃烧地劈啪声。
山民见商叶他们来了,纷纷让开了一条路,带路的男人留在人群外围,几个孩子急忙跑了进去。
商叶紧随其后,穿过人群后,他瞳孔骤然一缩……
金色的花瓣层层相叠,金光灿灿的莲花连成一片,在这片灵花深处,一头躯体雄壮,身披雪白长袍,尽显庄严肃穆的白毛猿猴闭目盘坐着。
“猴爷!”
杜家兄妹叫了声,正要冲进去,却被几个村民拦住。
孩子们面露不解,大人们沉着脸,摇了摇头。
地涌金莲!
天下西南一带出产的灵花,怎么会出现在北燕,却不知年份几何,又蕴含着几分灵性……
商叶默默走了过去,乡民们见是道门天师,也没拦着,只有一名须发花白的老人家拄着拐杖,缓缓靠了过来。
“可是天壁城来的道门先生?”老人问。
“正是,在下姓商,敢问老丈是?”
“小老儿是山神庙的庙祝,也是乡里的族老,前些天还跟大伙去了天壁城,拜访过商先生的师门。”
商叶点点头,任务也是因此而来的,然后他看向金莲间的白猿,问道:“何时发现的,他一直就这样吗?”
老人家低头叹了口气,“今日午后,水上过活的人家见此处漫天飞花,上岸一看,便见山神老爷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
还有天花乱坠,天生异象啊……
“我先去看看?兴许……”商叶姑且一说。
“先生请。”
人群视线的交汇处,商叶进了花丛,先是蹲下观察了几朵金莲,又抓起一小撮泥土,在指尖搓了搓,随后才继续前行。
他来到白猿身旁,轻轻嗅了下,略一皱眉,沉声道:“前辈,得罪了。”
商叶握住白猿的臂腕,按着脉门,感受了会儿,又探入一缕真元,在其体内探查了一圈,片刻后,他倒退几步,抱拳躬身,略施一礼。
之后,他转过身子,向众人摇了摇头。
魂魄无踪,气息全无。
逝去了……
庙祝老者见状,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
他丢下拐杖,匍匐在地,面容极为悲痛,旁人来扶他,却被一把推开,他重重拍了几下地面,然后仰头高呼:“山神老爷走好!”
几个孩子反应再慢,也知晓发生了什么,杜舟面容凝固,膝盖一松,顿时跪倒在地,杜鹃和杜沙更是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
哭声迅速蔓延开来,乡民们成片跪倒,不断有人悲呼出声。
“猴爷走好!”
“山神老爷走好!”
商叶默默走出花丛,回头看了眼白猿,脸色变得极为凝重。
太古怪了……
连绵不断的悲恸声在这片山水上,盘旋回荡着,直至深夜,商叶才背着累倒的杜鹃,抱着杜沙,向他们家走去。
“杜舟。”
黝黑少年如行尸走肉一般,毫无反应。
“杜舟!”
商叶又喊了一句。
少年一脸茫然地回过头。
“你家还有多远?”
“快了。”
此刻夜深,那山神的后事,乡民们打算明日再作处理,而他们一路舟车劳顿,又哭喊了大半夜,自然要回家休息。
几个孩子没住在村落,似乎是在山野里独居。
夜间山路难行,商叶是修行中人,有些身法底子,倒是无碍。
杜舟看着浑浑噩噩,脚步却还稳当,许久后,他来到一处峭壁前,抓着依附在山体上的绳梯,回头对商叶说道:“就在上面。”
商叶抬起头,看着延伸到夜幕里的山石,有些茫然,这几个娃的家……
“石头,到家了。”杜舟沉声道。
趴在商叶肩头,半天没动静的杜沙动了动脑袋,随后落回了地面,他红肿的眼睛甚至都没睁开,便摸着绳梯,蹿了上去。
“他行吗?就没其他路了?”
商叶有些担心。
“这是二郎山,两座孤峰并列而成,我们家在矮峰顶,只能爬上去,你要是不好上,可以把娟子叫醒。”
杜舟说完后,也爬了上去。
商叶扯了扯绳子,感觉还算结实,没做多想,跟着踩上了梯板。
这座孤峰不算高,搁商叶前世,大约也就十几层楼的高度,他筑基有成,体力充沛,几口气的功夫,就来到了峰顶。
上面乍一看,地势意外的平整,面积不算小,可能是边上另一座山峰遮挡了山风,这里显得有些宁静。
商叶站稳脚跟后,迎面见到一处木栅栏围起的菜园子,今夜不见星月,四下黑漆漆的,他看不清什么,便继续往里走了。
园子另一头建着几座大木屋,杜舟点亮了一只灯笼,正在屋前等他。
进屋后,杜舟安顿好几个小的,也没心情说些什么,给商叶抱了床铺被褥,便回房歇下了。
前厅里,商叶盯着油灯,独自思索着。
此地为什么会有地涌金莲……
他记得有乡民说,这是山神登天引来的异象,猴爷要位列仙班云云……
这自然是无稽之谈,况且,那片地涌金莲经他探查,乃是近期人为种下的,还有,那些花虽然生了灵性,较为珍稀,但品阶却不高,显然移栽前的生长地段,非是什么上佳的灵胜秘境。
以商叶的标准看,这些金莲都是样子货,看着很唬人,至少在灵胜之地,再受灵气滋养个七八百年,才算有用。
此外,他接近那妖猴时,还闻到一股异香,这玩意,他识得,是修行界女修用来浸发的花露,用完之后,芳香扑鼻,兼有亮发的功效,如果这位山神老爷平日里没那么“精致”,喜爱打理毛发,商叶只能猜测有人动了手脚……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位颇受乡民爱戴的妖怪山神到底怎么死的。
油尽灯枯,还是另有隐情,看来,明天会有许多事要做……
商叶吹灭了火烛,合衣睡下,没过多久……
“咚咚。”
敲门声蓦地传来。
他翻身坐起,按住身旁的天师法剑,目光里有些疑惑,敲门声传出前,他并未发觉有人前来……
“咚咚。”
无人理会,那敲门声又响了两下。
之后,门旁的窗布后,隐约显现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第十七章 东泽乡的山神庙
昏暗的岩洞内。
流水声,滴答滴答……
巨大的狰狞兽影映照在石壁上,缓慢远去。
散发着幽绿光芒的水草纠结成团,在角落里蠕动着,宛如虫茧。
一名身形瘦削的男人来到水草前,低声道:“咱们干耗着,也不是事儿,对吧?”
“不论是山巅处的仙人,还是泥地里打滚儿的精魅,都讲究一个认命,你命数到了,就该认,兄弟抬你一手,得接!”
“我给足了脸面,你别给脸不要……”
水草内,寂静无声。
“唉。”
男人叹了口气,又说道:“如今世道不好,咱们神道修士行走不易,轻易露不得手脚,但是……”
他眸子里凶芒闪烁,“屠村灭寨的事,干不得,拿捏几条人命,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我一直寻思着,以后要搭伙混日子,不想走到这一步,你却丝毫感受不到我这番良苦用心,那就别怪我了……”
“这些天,我也不是白耗着,听说你收养了几个娃娃?几年前,我带来的肉鼎,也在他们那里,要不,我一并带回来,让你见识一下神道的手段?”
忽然,那团水草的缝隙间,亮起了两道好似眼眸的金光。
“呵呵。”
男人冷冷一笑,从怀里掏出个金色塑像,放在水草前的地面,“机会,我可给了,咱真的没必要撕破脸皮……”
……
商叶打开了门。
外面是个精瘦村汉,他见开门者穿着藏青袍,当即躬身道:“见过天师老爷。”
“你是何人?深更半夜,所为何事?”
商叶低声询问,按着门边的手,还紧握着法剑。
“小人是给庙里跑腿的,来问一问,如今山神老爷仙逝,可有什么随身物件落在这里,需要拿过去供奉,或者陪棺的。”
商叶想了想,回道:“孩子们都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那好,小人先行告退。”
商叶看着精瘦汉子离去,又等了一会儿,他提着法剑,怀揣梧桐镜,悄悄摸了出去,大致巡视了下四周,见没什么动静,便来到崖边的绳梯前。
黑灯瞎火的,来爬这种山头……
之后,商叶回了屋子,给这一搅活,他也不打算睡了,而是打坐修炼,警惕着屋外,直至天色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睡去。
远处,精瘦汉子眯着眼,打量着二郎山。
“还真让这些人把道门中人请来了,可惜是个小辈,不足为虑,只是事情……要抓紧了。”
附近的林子突然哗哗作响。
汉子看了眼,摸摸下巴,“你想吃了他?可不行,天师这种东西,有一个就有一窝,轻易招惹不得,除非坏了爷的大事,否则,能避就避吧。”
……
早晨,屋外一阵嘈杂。
商叶被吵醒后,见几个娃不在屋里,便走了出去。
今日天气不错,商叶一开门,阳光扑面而来,他不由地眯上了眼,待适应后,只见一群猴子聚集在屋前的空地上,杜舟和杜沙在猴群间,和它们比划着什么。
商叶冲他们招招手。
两人走了过来。
“哪来的一群猴子?”
“山里的,猴爷的族群……”杜舟默默道。
“昨天怎么没见?”商叶问。
“它们说最近山里有凶兽出没,不敢随便走动,晚上都躲起来了。”
“你们还能和猴子交流?”
“它们很聪明的,猴爷教过一些手语,我们也学了。”
“哦。”
商叶打量着猴群,看着只是寻常猴子,不像是有道行的精怪,特别的是,里面有几只猴子,还穿着单薄的衣物。
“凶兽出没,这在东泽乡常有吗?”
小石头咬牙切齿道:“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些坏东西,猴爷不在了,才敢出来闹腾!”
这会儿,杜鹃抱着些蔬菜,从菜园子里走了出来,见商叶也在,她勉强笑了笑,小脸有些憔悴,然后便进了屋子。
“不带我逛逛吗?”
商叶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瓜子,“你们家的位置有点特殊啊,山顶之上,得亏这孤峰不高,不然,昨夜我都未必敢上来。”
“这算什么,你看边上这座峰头,比脚下这个高了一半,我和舟子哥都爬上去过……”
昨夜天黑看不真切,如今商叶张目远眺,四下风景尽收眼底,此地可谓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二郎山离东门山不远,沿着山道走一会儿,再翻过东门山山脚处的丘陵,就到了望泽村外围的田野,也就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这峰顶有一处菜园子,几间宽敞的大木屋,屋后是个水池子,池子之后,乃是一处稻田,山上空间有限,田地不算大,再往里走,迎面便是二郎山另一座山峰的岩壁,还有绳梯从山顶上延伸下来。
商叶打量着那座高峰,随口问道:“村里人知道你们住这吗?”
“嗯。”杜舟点点头。
“平时有人来吗?”
小石头瞅准脚下一颗小石头,一脚踹了过去,闷声闷气道:“常来找猴爷。”
“他住在这里?”
“偶尔会来,大多住在山神庙……”
这山神老爷听着倒没什么神仙气,好像谁都能找似的……
商叶想了想,又道:“昨晚有人找你们,说是庙里的,来帮着收拾山神遗物,是个瘦巴巴的汉子,个子不高,你们有印象吗?”
杜舟想了想,回道:“平日里,去庙里帮衬的人太多了,好像有……”
“嗯。”商叶点点头。
杜鹃远远喊了声,三人回屋子吃了早饭。
之后,商叶打算下山调查。
崖畔,杜鹃牵着一脸懵懂的小米粒,杜沙含着青草根,蹲在地上,杜舟杵在一边,发着呆。
商叶对他们说道:“最近山里不太平,我会把固定梯子的几个木桩拔掉,我下去后,你们把梯子拉上去。”
“能有什么事啊。”小石头嘀咕了声。
“听话,我下午或者晚上回来,到时候出声喊你们。”
商叶嘱托他们好好待着,不要乱跑,然后沿梯子爬下了山,见他们将梯子拖了上去,才放心离开。
几个孩子还是不带在身边为好,他们对那山神的感情很深,昨夜哭得极为伤心,小姑娘几乎昏厥过去,现在要调查那头妖猴的死因,去的地方,看的东西,难免引起他们的情绪。
山路上,商叶没有前往云泽岸边的那片草地,而是走向了山神庙,他对人为布置山神“死后显圣”的原因,有些猜测,如今想去证实一下。
会不会是庙里那些贪图香油钱的凡人,不想这头庇护一方的大妖骤然死去,乡民便断了供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商叶觉得此番推测,还是有些道理的。
“什么?庙里不收钱财?”
商叶看着人头攒动的香客们,脸色有些古怪。
庙祝老者回道:“别说不收钱财,往日里,老爷还在时,我们连香火都不收,若有心,可以拿些吃食,放在香案上,老爷喜欢吃甜饼子,两三块足以,再就是,乡里宰杀牲畜,依照惯例,会送些猪头羊腿来……”
“其他没了?”
商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没了,便是瓜果也不用,老爷一声吆喝,自有群猴送来。”
“那……你们这庙也不小,盖来啥用?况且,总要修缮什么的吧?”
这次轮到老人家面色古怪了,“小庙自然有用,老爷在这里教乡里的孩童读书识字,还在这里给山民把脉问诊,至于房屋修缮,全是老爷自己上的墙头,或者乡里人自愿帮忙。”
“那以后……”
老者似乎看出商叶想问些什么,直接说道:“依旧不收香油钱,老爷在天有灵,也不会允许我们收钱,日后,庙里的用度由乡民共同承担,和祖宗祠堂一般待遇,这点,先生可以放心,乡里的族老都点过头的。”
啧,好像想岔了……
商叶倒不担心这庙祝说谎,他随便问问便能证实,只是没想到,还有这么良心的庙宇,这么良心的“神”。
外界那帮光头和尚真该好好学学……
“山神的遗体还在云泽岸边?”
“嗯,派人守着呢,只要这里准备妥当,便会移来,初步打算葬在庙后。”
商叶闻言思索着。
“商先生,东泽乡各村落的山民齐聚于此,祭拜老爷,老朽还有些……”
“哦,您先忙,若有事,我再来找您。”
两人分别后,商叶在山神庙里转了转,疑点没找到,却真得发现了学塾,以及安置药柜、药架子的药房。
最后,他深深看了眼,主殿神台上,那负甲握刀、脚踏祥云的神猴塑像。
刚要离去,却又止住了脚步。
商叶盯着猴像右手上的银白色长刀,系统视角居然给此物标出了指示线,这是提示,出现了有价值的物品。
也就是说,这是一件法器。
第十八章 东泽乡的变故
众乡民顶礼膜拜的猴神塑像,其右手所握的长刀,柄鞘雪白浑然一体,并非凡物,而是上了品阶的法器。
商叶远远打量着,却看不出名堂,有心询问,这庙里的管事又都是凡夫俗子,也不好声张……
毕竟,宝物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供在神台上。
庙里的人越来越多,商叶一身天师装扮过于扎眼,他想了想,便打算去云泽岸边的草地看看。
庙祝老者在庙门外迎来送往。
商叶离开前,犹豫了下,走过去问道:“昨夜,庙里可派人去了杜家?”
“杜家?”
老者一愣,问道:“二郎山矮峰那处宅子?”
商叶点点头。
“没有。”老者回道。
“没让人去收拾山神的遗物?”
“什么遗物,二郎山的宅子都是老爷的,他老人家心善,收养了杜家娃,让他们住着,若说遗物,整座山头都是……”
商叶眉头微皱。
老者见商叶面有疑色,招来一个搬东西的帮工,问道:“昨晚有人去二郎山吗?”
“昨夜那么大事,谁有空往那里跑?”汉子回道。
商叶又问:“庙里的帮工有没有中等身材,很瘦,颧骨比较高的?”
“我就最瘦的那个啊……”
汉子拍了拍胸膛上的肌肉。
商叶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既然如此,那昨夜登上二郎山的男人是谁?那人动手敲门,他才反应过来,本以为自己睡迷糊了,感官迟钝,难道是有术法在身的修士,两人照面时,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岂不是说……此人修为在他之上。
念及此处。
商叶也不打算去云泽岸边了,而是回二郎山,那山神旧宅,几个孩子的家,或许有什么招人窥伺的东西……
不到半个时辰,他马不停蹄回了二郎山。
先是在山脚下高声呼喊,许久后,崖边却毫无动静。
渐渐地,商叶的脸色沉了下去。
出事了……
他绕着矮峰走了一圈,并无他路,比邻的高峰大致看了眼,也差不多,这双峰平地而起,山壁陡峭,近乎垂直,若想登上矮峰的顶部,只能徒手攀爬了。
先前还有绳梯,但他不放心,让杜家兄妹将梯子拖走了。
所幸,不算高吧……
商叶寻到一处看着好搭手脚的岩壁,开始往上爬,以往修为不高,不能飞天遁地,他为了采摘灵药,也爬过些山壁,倒不算新手。
片刻后,他凭借筑基修士的过人体力,麻利地爬过了半程,之后,他紧扣着一处岩缝,瞅着上方光溜溜的石壁开始发愁,没处下手啊……
商叶想了下,当即取出剑胚,打算将剑插入岩壁,借力往上爬。
当他调转真元,举剑发力时,身下突然传来动静,他低头一看,只见几只穿着布背心的毛猴,沿着山壁快速蹿了上来,不一会儿,便和他齐平了。
商叶冲猴子们笑了笑,生怕它们捣乱,现在行动不便,万一摔下去,死不了,也够他受得。
猴子们打量了商叶几眼,便继续向上爬了,纵是相对平整的山壁,它们也能抓住岩石风化后的细小凹坑,所到之处,如履平地,没一会儿,便去了峰顶。
还是怀念能飞的日子啊……商叶看在眼里,不由暗叹。
仙门修士学习御空飞行之类的遁术,至少也要筑基大成,到了“将起楼”的境界,才有资格高来高去,否则修为单薄,若在云间后继无力,可就开大玩笑了。
商叶单手握剑,高高举起,正要出手……
忽然,峰顶处传来尖细的嗷叫声,他抬头一看,只见崖边露出了一排猴头,有一只猴子还向他挥了挥手。
商叶先是一愣,然后眼皮猛跳,连忙侧身躲避,长长的绳梯从山头直直落了下来,险些砸在他脑门上……
之后,他沿梯子来到峰顶,那些猴子在崖畔静静看着他。
商叶强行笑了笑,冲它们也挥挥手,便走向了屋子。
许久后,他黑着脸回到了崖畔,没有人,四个孩子全没了,木屋里明显有翻找过的痕迹……
大意了!
商叶有些自责,若是那几个孩子出了什么事,他难辞其咎……
死得极为蹊跷的妖怪山神,山野间游荡的凶兽,极有可能是修行中人的瘦削男子,被抓走的山神养子们,这东泽乡究竟隐藏了什么阴谋……
“嗷唧唧……”
一只穿着黄色布背心的灰毛猴跳到商叶面前,叫唤了声。
“你们知道那几个孩子去哪了吗?”商叶试着问了句。
毛猴歪了歪头,一脸茫然,又有几只猴子凑了过来,它们抬手比划着什么。
好吧,你听不懂,我也看不懂……
待着也不是事,商叶打算去村里,召集乡民搜山,既然来过,总得有痕迹留下,好几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他向崖畔走了两步,却又转过身子,瞅着几只猴子挠了挠脑门。
“希望你们真的很聪明啊……”
商叶念叨了一句,伸出指头在地上画了一个(ˉ﹃ˉ)这是杜沙,又画了一个(。﹏。)这是杜鹃,然后画了一个火柴人,背上还有个小人……
“兄弟们,谁有头绪啊?”
商叶尽力做出疑惑的表情。
猴子们面面相觑,不停挠着脑袋,直到商叶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的时候,一只穿着黑背心的毛猴突然跳了出来,举起手,指向山野某处,嗷嗷直叫。
纳爱斯!
商叶重重拍了一下手。
随后,一阵山野穿行,商叶和猴子们来到一处小溪旁,溪水两侧有许多怪石,黑背心指着一块大如墙壁的石头,蹦蹦跳跳的。
石头……
“我花得有那么抽象吗?”商叶翻了个白眼。
猴子们盯着巨石看了会儿,那穿黄背心的猴子先是捂着脸,一副很丢脸的样子,然后捡起地上一个石块,在黑背心脑门轻轻碰了两下,之后丢掉石头,抬手在它脑门就是一巴掌,嘴里吧啦吧啦,显然是在斥责。
黑背心捂着额头,脸色无辜,一手指着那块巨石,另一只手不停比划着。
黄背心看得有些不耐烦,抄起地上的小石块,向那巨石丢了过去……
只见石壁表面荡起波纹,石块没入其中,不见踪影。
商叶脸色一怔,然后眯起了眼,略一观察四周后,从怀里掏出一个信鹤符,注入真元,点亮符胆,激发放飞,之后,从如意居内取出梧桐镜和备用的符箓,贴身放好,并丢下了一枚符标。
这自然是在做“下本”的打算,几个孩子生死不明,他没有任何理由退缩,纵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了。
黄背心显然也见到了异状,它小脸极为人性化地僵住,然后放低脑袋,抬手指了指脑壳,示意黑背心也打他一下……
黑背心有些扭捏,好不容易抬起手,却只是轻轻摸了摸黄背心的脑袋。
黄背心咧了咧嘴,然后望向商叶,却见他提剑站在巨石前,转头冲它们比了个禁声的手势,接着摆了摆手。
下一刻,商叶便穿过了石壁。
这显然是一处幻术所设的障眼屏障。
他向下走了几步,前方是阴暗潮湿的岩洞,还有少许微弱的光芒从上面的石缝间透露下来……
第十九章 东泽乡的阴谋
“鸿蒙之光”的游戏圈子里,有一个梗,不论玩家参与了什么事件,只要往地下洞穴钻,默认存在战斗环节。
那些妖精鬼怪,邪道魔修都喜欢藏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因为苍穹之上,遍布正道仙佛,稍有不察,就是万劫不复!
水滴顺着钟乳石滑落,滴答声不绝于耳……
商叶全神警惕,缓步前行,随着深入,地表岩缝透露下来的光束越发稀少,四周渐暗,几步之外,便是一片漆黑。
当他即将经过最后一道光束时,却停下了脚步。
那光束下,竟然躺着一只白猿,它身形虚幻,体表散发着微光,显然是魂体状态,四肢还被贴有符箓的铁链锁住,捆在一根溶岩石柱上。
它发觉有人前来,微微抬头,见是道门天师,顿时惊喜道:“可是天师道的道友?!你们可算来了,是乡民请来的吧,我早和他们交待了,若我不在,山里出事,立马去天师院求助。”
“正是。”商叶观察着四周,淡淡回道。
年轻天师走到近前,白猿打量着他,突然摇头道:“不行不行,你的修为还不足以应付它,那是一头嗜血的大妖,趁它还没发现,快走,去搬救兵!”
“大妖……”
所谓大妖,在结丹妖怪之上,对等人族修士中的元婴地仙。
商叶若有所思,问道:“这妖怪什么来历?为什么在这里?阁下又如何落得如此田地?”
“唉,具体我也不晓得,道友快快离去,若让它发现,万事休已……”
“我明白了,再问一件事,杜家兄妹在何处?”
白猿听着一愣,说道:“我不知道,我困在此地多日,从没有见过他们。”
商叶点点头,“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了,道友你快走……”
天师法剑骤然落下,直直刺穿了白猿的心口!
商叶面无表情。
什么都不知道,还不赶紧去死……
白猿怒目圆睁,下一刻便爆散成黑雾,烟气消失后,抵着岩柱的剑尖上,一个贴着符箓的草人正在燃烧。
区区傀儡草人就想唬住小爷,当我是吓大的……
商叶遇见白猿的第一反应就是假货,破绽太多了,他实在懒得吐槽,反正一入险地,立马遇到“熟人”示警,类似的剧情,基本可以用两个字概括——全是套路。
让他意外的是,这经典桥段,却没有配套的陷阱、杀招。
商叶也是观察了好一会儿,才敢靠过来,套了几句话,见它没什么情报透露,也就结果了它。
之后,他搓搓手指,施展点火诀,于指尖激发出一小团火焰,借此光照,继续深入,既然已经惊动了对方,也就没必要隐匿了。
那幕后之人虚张声势,对商叶来说,是个不错的信号,这说明那人有所忌惮,并非一巴掌就能拍死他的大妖魔……
他没走多远,前方的黑暗里,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商叶不动声色,丢出几张激发后的火符,照亮四周,准备应战。
待他看清来者后,嘴角忍不住微微一扯,居然是一群手持盾戈,带着四目金瞳面具,且鬼气森森的方相士兵。
这要是换个人,指不定真让这传说中的鬼兵唬住了。
但商叶……他见过正主啊!
如果幕后之人若能使唤“崂山地宫”圣主陵寝里的方相部队,他商某人把脑袋奉上又如何,这些必然是纸糊草扎的样子货!
商叶念及此处,持剑于胸前,剑尖朝上,左手将一张激发后的真火符,按在剑脊根部,并缓缓上移,当符箓挪至剑尖时,也燃烧殆尽了,整个剑身却依附着一片炽烈的火焰……
这便是道门“朝阳剑”唯一一招内含真元运用法门的剑法——旭日初升!
法剑生灵火,最是克制这些草纸符兵,玩家称其为“火焰刀”,不要问为什么不是火焰剑,因为不顺口……
对方越装腔作势,越显底气不足,甚至还有拖延时间的嫌疑,商叶当即挥剑直上,与这些傀儡符兵战成一团。
火光剑影间,一个个草人燃烧着跌落。
筑基之后,商叶剑道精进了不少,应付这些符兵,显然手到擒来,忽略这群小怪的外观,不过是些动作僵硬的低阶傀儡罢了,只要气力跟得上,来多少斩多少!
片刻后,他收剑立定,身后火星点点……
“朋友可否现身一叙,如此算不得待客之道吧!”商叶略作调息,并向岩洞深处朗声道。
说完,他见没有回应,便要继续探索。
忽然,前方不远处亮起了一片幽绿的光芒,那绿光正中的石头上,放着一尊巴掌大小,呈现怒目金刚造型的铜色塑像。
“原来……是阴神道的朋友。”商叶语气淡薄,脸色却变得凝重起来,并向那尊铜像缓缓走了过去。
魔门九道有“阴神道”一脉,擅于窃取生灵信仰,修炼魔功,那些荼毒民间的邪神之属,都是这一脉修士所为。
这种阴恻恻的塑像一旦祭出来,就意味着幕后之人能驱使一尊邪神,同时,如天师施展神降术,需要丹境修为一样,这阴神道魔修至少也有丹境修为,曾经有人说过,天师道的虚空神降和阴神道豢养驱使邪神,乃近似形式的正反两面。
“先生见识过人啊……”
前方的黑暗里,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商叶一听,立马认出是昨晚登门的男子,说道:“好手段啊,朋友如此隐匿修为,可令在下看走眼了。”
“鬼蜮伎俩上不得台面,先生天师道正统,师门自有无数高妙的术法神通等你修习呢……”
“朋友是提醒我目前修为尚低,不要多管闲事?”
商叶来到铜像五六步外后,停下脚步,没有继续靠近。
“呵呵……”
那笑声阴森肆意,显然是默认了。
“我最不喜欢管闲事,只想多问一句,杜家兄妹可还安好,这些孩子有什么值得朋友惦记的,不如说来听听,或许我有解决的办法……”
“先生若是为他们而来,大可放心离去,今日后,我便将他们送回,还保证不伤他们一根头发。”
你要不是邪道魔修,我差点就信了……
商叶报以冷笑,“在下不见他们相安无事,怕是不能走啊。”
那声音突然变得极为阴冷,“我敬你师门,你这小天师却想和我讨价还价,真当自己是人物了,不能走,那就别走了吧!”
话音一落,那铜像开始向外散发着灰色雾气。
“朋友别动肝火啊,在下以往见过的外道前辈,都凶得很,难道遇到一位说得上话,还喜欢用杂耍手段糊弄人的,不免让我觉得,朋友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啊?”
“苦衷”二字,商叶咬得极为用力,纵使知晓对方修为在他之上,他却没有退缩的意思,部分原因便是这魔修举动反常……
“苦衷?呵呵……小辈,你这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葬送了你,给本尊到幽冥黄泉悔恨去吧!”
那尊铜像突然露出狰狞地笑容,一股摄人心魄的阴邪感传递到商叶脑海里,令他浑身一颤,他知道,这邪神要降临了……
“那妖猴的神魂可被你拘禁在此!”商叶突然低喝道。
“你……”
那声音刚说出一个字……
商叶眸子内精芒闪过,他蓦得前冲,剑势当前,气海内一股真元骤然坍缩,凝聚成光点,随后飞速流转,划出一道玄之又玄的轨迹后,剑尖璀璨夺目……
星芒!
逝去的山神,蜂拥而至的乡民,暗藏的阴神道修士,山神收养的孤儿。
这魔修想要钳制妖猴的元神,作为他的阴神傀儡,杜家兄妹极有可能是用来要挟的人质,至于妖猴尸体的异象,自然是为了在山神逝去后,稳固其在乡民心中的地位,如此,并非为了钱财,而是为了神道至关重要的信仰愿力……
以商叶的见识,看到邪神铜像的刹那,便把东泽乡的事情想清楚了。
更重要的是,这魔修没显露根脚前,或许只打算惊退他,事后再行遮掩,毕竟他是领了师门任务前来的,若在外身死,任务逾期,等于惊动了一方天师院,届时会有高阶修士前来探查。
而现在,这魔修却主动露了底儿,也就是说,即使自己见识浅薄,看不出这些门道,只要他活着离去,向师门透露了消息,自然会有经验丰富的天师联想到阴神道,所以这魔修断然不会留他活口。
虽然不知道这魔修打算如何遮掩他的死亡,想来,也不是什么好方式……
所以,他要搏命了!
以碑石五剑“星芒”雷霆一击,破其铜像,此为邪神凭依物,若能毁坏,这魔修就无法召唤邪神!
思绪转瞬之间。
剑至!
法剑即将刺穿金刚铜像的头颅时,绿光骤然隐去,四周的灰雾翻滚沸腾,空气中荡开了透明的涟漪……
不对劲!
商叶心中警铃大作,最后关头,强行偏移了剑尖。
随后,天师法剑直直没入岩石,剑身携带的风势吹散了灰雾,一切清明,那岩石上,哪里还有铜像,分明是一面镜子!
鎏金八角蜃龙镜,能生幻境和反射真元冲击,顶级上品法器……
商叶心念陡转,眼眸圆睁,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又见镜面上,映照着他的背后,一尊狞笑着的四臂金刚高高举起了,握有金剑和金锏的两只右手!
第二十章 东泽乡的那一剑
“黄泉之乱”时期。
商叶身怀杀力强大的法器,并有金甲傀儡在侧,且能以炼气修为施展神降术,还有一手无上传承级别的剑法。
借此种种,他以弱敌强,算计了数位金丹修士,却没想到,今日着了别人的道,还是一位修为远在他之上的魔修。
商叶心中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这才是修士之间的战斗,双方综合能力的比拼,修为只是其中一个因素。
他能算计别人,别人自然也能算计他。
游戏里,大神玩家间的solo,战术手段频出,往往能将固定的术法神通,打出无限的可能,而商叶亦精于此道。
他虽自诩丹道玩家,在玩家圈子里,却以战术大师著称。
穿越以来,商叶一直游离于现实和虚拟游戏之间,有一段时间,他像愣头青一样,到处横冲直撞,险些造成不可弥补的祸事。
为此,商叶一直怀疑身体原主人的残留意识影响了他。
所幸,那种焦躁感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淡去了,他自觉脑子通透了不少,却仍然把握不到当年攻略游戏时的状态。
他思考过,或许这就是游戏和现实间的区别。
游戏里,最差不过打回重练。
现实里,却真的会万劫不复。
天马行空的想法和精妙绝伦的操作,需要孤注一掷的勇气,更需要破釜沉舟的决然,在虚拟世界里,这些很容易做到,因为代价是有限的。
而在现实世界,他的顾虑太多了……
阴暗潮湿的溶洞。
剑锏将至……
鎏金八角蜃龙镜内的商叶本应惊慌失措,在那生死一刻,他却发现镜子里的自己,面容古井无波,冷静到了极致。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要么刀锋起舞,要么跌入深渊。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求之不得的
——“状态”。
商叶松开没入岩石的天师法剑,随后骤然下蹲,金剑从他头顶险之又险地削过,然而金锏却猛得砸在他的右臂上。
瞬间,他横飞出去,接连撞塌了两根溶岩石柱,才滚落在地。
一地碎石中,商叶低着头,缓缓站起,右臂无力耸拉着,臂骨显然断裂了。
“嘿……”
他突然咧嘴笑了下。
百分百痛觉,可真给劲啊……
商叶咬着牙,微微抬头,见那浑身铜色的高大邪神面目狰狞,**的上半身肌肉虬扎,它头顶莲花冠,臂缠金丝带,左两手持有金刚杵和念珠,右两手握着金剑和金锏。
那四臂邪神狞笑着,冲了过来。
神行!
商叶当即激发事前准备在小腿上的神行符,它能使人身轻如燕,短时间内,极大提高移动速度。
当初选择这道符箓时,他犹豫过,因为神行符、盾甲符之类强化自身,且效力恒定的符箓,随着修为和道行的精进,会被淘汰掉,没有其他功能性符箓来得长远。
但世事无常,总得要为眼前做些准备,神行符攻守兼备,很适合现阶段,只能依靠双腿移动的他。
最不济,也能用来逃跑……
商叶裤脚处金光隐现,接着转身就跑。
他一迈起腿脚,便觉步伐轻盈,轻轻一跃,足有数丈之远。
可商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继续深入,神行符时效有限,自然不能指望它逃出生天,那邪神虽是凭依神像降临的化身,却起码有金丹战力,追上他不难。
商叶用还能行动的左手,取出一沓真火符,一边亡命奔逃,一边向四周不停甩出火球。
在哪里……
他来到地下,没几步就遇到假山神,紧接着是符兵,然后就是邪神像。
为什么?
若地下溶洞空间广阔,那魔修大可以慢慢陪他玩,以此人目前展现出的手段,只要暗中窥伺,寻得机会,弄些陷阱杀阵对付他,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人却没有……
所以这洞穴会不会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大,相反还很小,自己一来到此地,那魔修仓促间只得布置了这些……
一道道火符燃烧着,从空中划过,有的力尽坠落,有的被岩柱石壁阻挡,终于,有一道火符正飞着,却蓦地被黑暗所吞噬,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找到你了!”
商叶眸子一亮。
忽然,身后劲风袭来。
他匆忙前扑,只听一声轰响,飞溅的碎石砸得他后背生疼。
商叶回头略看一眼,也不管这逼到近处的凶恶邪神,左手掏出了梧桐镜,然后直直冲向了那片黑暗。
梧桐镜乃照妖镜一系的顶尖法宝,其炎阳神光可破幻化迷瘴。
一道炽烈的橘色光束破空而去!
商叶身前的黑暗顿时如冰雪消融般散去,露出了其后的场景——几束天光从岩缝间洒落,那其貌不扬,庄稼汉打扮的瘦削汉子默默站在那儿,他身后不远处的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杜家兄妹。
终于见面了……商叶毫不犹豫冲了过去。
汉子见状嘴角翘起,露出了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意。
四臂邪神高高跃起,轰然砸落,行进中的商叶闪避不及,被劲风荡开,翻滚出去,好不容易起身后,只见这邪神稳稳拦在了汉子身前……
商叶擦了擦眼角的血渍,便冲向了邪神。
“自不量力!”汉子冷声道。
商叶即将来到邪神近处时,探手入怀,掏出整整一大把符箓,辟邪符,镇煞符,真火符……
却没有丢向邪神,而是向上空洒落!
此刻,商叶的身形被高大的邪神遮挡,在那魔修的神识视界里,漫天的符箓闪耀着光芒,缓缓飘落,一时间竟然掩盖了天师……
商叶举起左手,臂膀亮起了微光。
——虚空神降,显圣诛邪!
光明的碎块四散飘落,英姿飒爽的少女武神横渡虚空而来。
强敌!突破邪神,全力一击……
商叶的神念清晰地传达到少女的内心。
安萝月双目光芒乍现,她脚踏虚空,手持银枪,欺身而上。
四臂邪神见这骤然降临的神灵魂光暴涨,顷刻间杀至身前,立马四臂交叉格挡,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冲击。
岂料,安萝月在最后关头脚下一点,拔地而起,飞至空中。
她反握银枪,高高举起,做投掷状……
月将落,星河倾。
此招名为“月落河倾”。
商叶福至心灵,这是他筑基以来第一次施展神降术,也是两人签订契约以来,安萝月第一次施展武技!
那魔修只见一道泛着光芒的倩影,从四臂邪神身下骤然升起。
随后,他眼见群星璀璨,天河之水自九天之上,轰然坠落,在那奔涌的银河中,一条游龙破水而出!
汉子眸子圆睁。
“铛!”
鎏金八角蜃龙镜凭空浮现。
银光夺目的长枪刺在镜面上,两者不断颤抖着,相互角力。
那魔修面目凶狠,他调转真元,抬起双手,试图稳住镜子,下一刻,银枪没入镜中,镜身却突然弹飞到了空中。
电光火石间,翻飞旋转的蜃龙镜向上方反射出一道银光,直接轰穿了地面的岩层,巨大的轰鸣声在山林之间惊起了无数飞鸟。
附近的溪流也顺着大洞落下,形成了一片水幕。
那消瘦汉子也受激荡的能量所波及,后仰倒退着,急促间,他余光一瞥,只见一道身影提剑而来……
商叶握着剑胚的拳头猛得砸向眼前的按钮
——确认修习!
金丹人仙拥有更为坚固的护体真气,更复杂的生存手段,“星芒”那样的单点爆发技能,未必能尽全功,而机会只有一次。
他需要更加强大的输出技能。
他顾及影响道行进度,一直没有通过系统,学习那招无上传承级别的剑法……
四臂邪神见御主受到威胁,左臂筋肉鼓动,腰身扭动,当即掷出了金刚杵。
商叶头也不回,挥剑直上,金刚杵即将砸中他时,安萝月拔出乌金刀,自空中落下,刀光一闪,顿时将之劈飞。
邪神紧接着又抛出了手中的念珠。
安萝月眉眼清冷,她盯着激射来的一颗颗珠子,正要举刀,却又微微回过了头……
不行!
他并非惯用左手,这必杀的一剑比他想象中似乎慢了一些,纵使只慢了这一丝一毫,他便没把握,一定能斩到这名仓促间显露了破绽的魔修。
但是,只能拼了啊……
商叶气海内的真元瞬间沸腾起来,就连被玄甲术调动到体表的护体真元,也急速撤回了体内……
须臾之间。
他离开了溶洞,离开了东泽乡,来到了一片全新的世界。
他立于山巅,眼见天苍苍,野茫茫。
他极目远眺,突然注意到遥远的天地间,存在着一条“线”。
当他注意到这条线时,天地骤变,那线的上方涌动着无穷的清气,那线的下方翻滚着无尽的浊气。
这条“线”分化清浊,开天辟地,其名为——涯。
这久远时空外的“涯”,就这样停留在他的目光里,脑海里,灵魂里……
地下溶洞内,商叶双眸银光闪烁,他突然在面前的魔修身上,也看到了一条线,一条清晰,且狰狞的线。
斩断它!
我能吗……
在这极快又极慢的时间里,商叶看到消瘦汉子变得忌惮的面孔,看到他竭力后仰,收缩胸腹。
这时,少女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背。
一颗颗法珠飞来,砸得安萝月身形溃散后,落在了商叶的背上,在他尚未来得及,感到疼痛时……
两人握着的剑胚斩落了,那剑锋两侧洋溢着清浊之气。
那一刻,商叶看到的“涯”,迎面飞来。
碑石五剑——
“飞涯!”
第二十一章 东泽乡的九幽拘魂草
商叶立于山巅,眼见天地苍茫无边。
“你看到了什么?”
忽然,有人出声询问。
商叶寻声看去,只见侧前方的崖边,站着一名青衫男子。
他稍愣一下,看着那人的背影,说道:“地平线。”
“知道为什么有这条线吗?”
“因为大地是圆的。”商叶不假思索地回道。
“透过现象看本质,自然无错,但要通过事物的本质反溯根源……”
“根源是什么?”
商叶有些不明所以。
青衫男子淡淡道:“根源是,没有天……”语落,清澈的天空顿时如雨淋的画布一般,颜料逐渐滑落,青白之气缓缓下沉。
“没有地……”
商叶脚下一空,广袤的大地翻滚起伏,黄浊之气升腾而起。
“没有界限……”
清浊二气交融在一起,世界灰蒙蒙一片,全数归于混沌……
商叶的视野也被灰气遮掩,有些看不清前方的人,他忍不住走了过去,想要靠近那人,但不管他怎么走,都离那飘忽的人影远远的。
商叶无奈喊道:“那有什么?”
随后,他在灰雾里,隐约看到一个举起的拳头,那人先是竖起了食指,这是一,又升起中指,这是二,两指并拢,这是剑,接着向前一划……
瞬间,光芒万丈!
商叶睁大着眼睛,瞳孔深处映照清浊两分,天地开来的盛景,以及一道身影在那条明亮的“涯”里,缓缓消失。
……
溪畔新生大洞的边缘围坐着一群猴子,它们看着底下昏倒的商叶面面相觑。
良久,黑背心捡起个山果,远远丢向了商叶。
没中……
黄背心冲它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随后指着地上的小山果,单手比划,嘴里嗷嗷唧唧,兴许是在说,怎么能拿这种小山果丢人呢,还没丢中……
黑背心耸拉着脸,低下了头。
随后,黄背心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子,眼里精光闪过……
咻!
“嗯……”
潮湿的地面上,商叶闷哼一声,幽幽醒来,他捂着后脑勺,只觉得浑身疼痛,脑壳也痛……恢复意识后,他连忙抬头向前看去,只见阴神道魔修仰躺着,一动不动,胸前一片血色。
商叶见状松了口气,勉强撑起身子,又向后看了眼,那失去御主的四臂邪神已变回铜像,跌落在碎石间。
危机解除了。
他默默内视周身,丹田气海内的环状真元变得极为单薄,外围盘旋的真元更是损耗一空,右臂的骨头断得很彻底,背后的肋骨更是惨不忍睹……
“嘿嘿……”如此惨状,商叶却笑出了声,岂料牵动了胸腹的伤势,疼得他直咧嘴。
他开心,是因为……
“小爷还是这么强力啊!”
初入筑基期,以下克上,正儿八经斩杀了一名丹境魔修,还没有依靠金甲傀儡那样的外力。
商叶还是太乙门人时,一般修为,估计还在山疙瘩里挖泥巴呢,来只小妖都能追得他满山跑。
欣喜之余,他自然想到了那一剑……
他的契约武神安萝月,在最后关头助了他一臂之力,那剑挥下时,剑身两侧涌出了清浊两气,并以剑锋为界,两股气息泾渭分明。
此为,碑石五剑——“飞涯”。
在“鸿蒙之光”里,只有个别几位剑宗大神玩家,在星海会以客卿身份,当牛做马,才混到一招“星芒”,而“飞涯”尚没有玩家修习过。
没吃过猪肉,大家还是见过猪跑的。
普遍认为“星芒”是优先级极高的单点爆发技,特性是“穿透”,而“飞涯”的特性应该是“切割”,其擅长破开真元或者其他能量形成的屏障。
说得通俗点,就是专砍护体真气!
这也是商叶事到临头,非要祭出这一招的理由,丹境修士的护体真气,非是筑基修士轻易所能撼动的。
说来,商叶已经极为高估了“飞涯”的作用,却没想到,真施展出来的时候,还是给了他极大的惊喜……
他确认修习“飞涯”的刹那,除了浮现在脑海里的真元运用法门和神意观想图景,居然还有一门配套的瞳术神通。
这瞳术,他也识得,居然是“露绽瞳”!
此乃剑宗仅次于无上传承的高阶神通,和阴阳道的偃月瞳,以及魔门血炼道的血神眼,并称为“修行界三大瞳术”。
根据剑宗玩家描述,“露绽瞳”相对于其他两门复杂多变的瞳术,功能相对简单,但足够致命——它精于入微望气,能看破他人防御的薄弱处。
这里的“薄弱”,可以是护体真气相对单薄的区域,也可以是肉身结构上的弱点,也即通俗意义的“罩门”。
对此,商叶却有些疑惑,与“飞涯”配套的“露绽瞳”并非完全版,显然只是初步法门,按理来讲,他运行后,顶多能看到别人护体真气上的些许“阴影”,可是,他先前眸子里银光乍现,居然从那魔修身上,看到了一条极为清晰的“线”。
这又是为什么呢……
商叶思索着,翻过身子,仰面朝上。
说来,谁又能想到剑宗失传的“碑石五剑”,居然内含露绽瞳的法门,也或许,剑宗这门神通本就是从“碑石五剑”里分离出去的……
可惜,现在没有考据党和剑宗的大神玩家,让他求证。
这会儿,上方传来动静,商叶眯眼看了看,只见一排猴头朝他挤眉弄眼,他浑身伤痛,懒得搭理它们,只待缓过气力,便从此地脱身。
忽然,几个猴头一缩,那黄背心和黑背心张大着嘴,冲他不停挥手……
商叶:“?”
他先是不明所以,随后反应过来,默默仰起了头,只见那魔修的身体上,站起了一个染血的布人偶……
商叶:“……”
他当即探手入怀,想取梧桐镜,岂料几条幽绿的水草游弋而来,死死缠住了他的左手,他此刻身体虚弱,虽竭力想要挣脱,一时间却无可奈何。
商叶顺着水草看去,又见身侧的阴暗处,一大团幽绿的水草蠕动着,缓缓爬了过来……
“你……很好。”
那魔修毫无情绪的声音。
巴掌大小的白色布偶低头看着脚下的身体,刚刚若不是他心生警兆,立马金蝉脱壳,退至魂偶,此刻已是形神俱灭了。
好可怕的剑法,天师道没这种剑法,这小天师有问题……
商叶死死盯着布偶,更多的水草蔓延过来,爬上了他的身体,他立刻激发了几张贴身放置的真火符,灵火燃起,那些水草却只是略一停顿,便又延伸上来,盖住了火团,瞬间将之熄灭。
“别白费力气了,这是九幽拘魂草,至阴之物,你那点阳性灵火想阻它们,如凡火遇水一般……”
原来是拘魂草……
此物据说能拖人入水,并将亡魂捆于草内,借其阴灵之气滋养自身,乃是一种歹毒的邪物。
商叶浑身被水草覆盖,还被拖向了那团蠕动着的水草。
布偶抬手一招,脚下身体的怀里飞出一枚玉印,他扶着这枚跟他身体差不多大的玉印,又抬了抬手,附近地面的鎏金八角蜃龙镜和四臂邪神像自行飞来,在玉印上空一晃,便被收纳入其中。
商叶被那团水草完全吞没前,只见布偶坐在玉印上,冲他扯起了黑线缝出的小嘴。
“你坏了我的身体,我只好向你借一副身体了,嘿嘿……”
黑暗降临。
如何破掉九幽拘魂草,真火符不行,点火诀自然也不行,体内真元稀薄,已经无力施展神降术和碑石五剑了……
该怎么办?
纵使身陷绝地,商叶也思索着,从未放弃,浩瀚的记忆画卷在脑海里展开,他努力从中找寻脱困的法门……
对了!
他还有一门火法!
一缕蓝绿色火焰跳动着,缓缓升起……
寻常阳火无法应对这阴物,但同为阴属的阴灵鬼火呢?
商叶艰难地挪过头,只见幽绿色的拘魂草一接触阴灵鬼火,便翻卷蔫巴了起来……
有用!
“嗯?没想到正道修士还会这种阴邪法术,可这火力,打算烧到什么时候?有我勒死你快吗!”那魔修的语气骤然变得阴狠。
水草攀上商叶的脖颈,他的呼吸逐渐艰难起来。
商叶全力催动着手心那缕火焰,仿佛落水者死死抓住了一根稻草,阴灵鬼火需要阴气融入真元形成,可他体内并无阴气,只能与拘魂草争夺,勉强从空气中汲取一丝一丝阴气,却如杯水车薪……
不行了吗,真的,不甘心啊……
就在商叶的意识开始模糊时,一双大手捧起了他的手背。
随后,蓝绿火焰熊熊燃起……
第二十二章 东泽乡的命运
炽烈的蓝火照亮了黑暗。
蠕动着的水草四散而去,略有缓慢,便被火焰吞噬。
渐渐地……
一个高大的身形从暗处显现。
商叶感受到那双大手源源不断地传来阴灵之气,愣一会儿,便顺着那健壮的臂膀看去……
原来如此……
火光和灰烬间,一个身形魁梧,姿态近人,浑身白毛的妖猴缓缓睁开了眼。
“怎么可能!你还有余力?!”
魔修不可置信道,白布人偶随之浮到空中。
商叶挣扎着想站起来。
那妖猴却出手按住他的肩头,对他缓缓道:“伤筋动骨,不可妄动。”
商叶望了这东泽乡的山神一眼,心里有些异样,他从未见过野性难驯的山野妖类,还能流露出如此人性化的温和目光……
妖猴站起身子,抬头看了眼大洞外的天空,他沐浴在阳光里,身体散发着微光,这是魂体状态。
“我浑浑噩噩二十余天,这两天突然有了些变化……”他说着,体表浮现出金色的光雾,“殷七,你知道为什么吗?”
白布人偶连退数丈,心中惊疑不定,这两天,他将这妖猴的遗体送了回去,难道是激增的香火愿力反哺了他的神魂,可是整个东泽乡才多少人,一两日的功夫,又如何能……
“这不可能!”那小小的人偶猛得一挥手臂。
妖猴摇了摇头,“可笑你自诩通晓神道,还在以人数和时日论香火愿力,却不知,我收获的是躬耕了千年的善果。”
白布人偶一退再退……
妖猴抬起脚步,身形悬空而起,“今日你我皆是魂姿,再战一场,如何?!”
溶洞内,狂风骤起。
白布人偶被吹得身形摇晃,他恨恨道:“你以为……你赢定了,别忘了,我可不是一个人!”
山林间骤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兽吼声。
妖猴缓缓向人偶逼近着,眸子里金光熠熠,其势凛然,“无论如何,我都是妖,也算了解同类,初一见它,我便知其生性残暴嗜血,从属于你,不过是为了些饵食,当日我重创你后,你就没察觉,它看你目光的变化吗?
你此刻肉身生机断绝,无比虚弱,你觉得它还会听命于你吗?怕不是,迫不及待吞噬你这一身血肉吧?”
殷七闻言沉默着,直到身后无处可退时,突然说道:“那你就要选一选了!”
话音一落,魔修残躯的胸腹内射出一粒金丸,命中人偶后,两者化为流光穿过大洞,向天际射去……
殷七神魂寄存于魂偶内,全力飞行着,如妖猴所言,他自然知晓那畜生是养不熟的狼崽子,但是失去了他的节制,那凶兽也会暴露其嗜血的本性,它想择人而噬,而这附近就有一处大村落。
你是追我,还是……
妖猴看了眼逃走的魂偶,缓缓落回地面。
“不去追他?”
商叶忍不住说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啊……
妖猴摇了摇头,走向了杜家兄妹,挨个探查后,见只是昏睡,便将他们挪移到平整干燥的地方,然后回到大洞下,看着天空,沉默不语。
那洞的边缘本来有一群毛猴,之前被魔修惊走了。
商叶有心观察这东泽乡的山神,也就看出了端倪,这妖猴的体表有光粒在挥散。
这是……
“前辈?”商叶问。
妖猴淡淡道:“既无凭依,自然不容于世……”说着,他体表的金色光雾散去,身形顿时虚幻了许多。
“刚刚只是作势吓唬那人罢了,他谨慎多疑,纵使有一分彻底葬送于此的可能,也足够他远遁千里了,说来,你真的很厉害,居然能将他逼得如此狼狈,外界的正道修士都这么强大了吗?”
吓唬……
商叶顿时无语,刚想说些什么……
忽然,兽吼再度传来,这次声音还近了许多。
商叶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若这妖猴所言属实,有一头嗜血的妖兽要来了……
“前辈!”
妖猴应声来到商叶身前,看着他说道:“那是一只天生双头的黑熊精,已结成内丹,只是因为天生畸形,迟迟不能化形,面对它,你此刻毫无胜算,我受香火愿力反哺,魂魄凝练如实质,和它有一战之力,但……”
他看向自己越来越透明的双手,“天道有轮回,作为生者,我命数已尽,乃辞世之魂,那九幽拘魂草虽然拘禁了我,同样也庇护了我,如今幽冥水声入耳,片刻之后,我将归去,而那妖兽会杀了所有人。”
商叶闻言没有回话,而是抿着嘴,忍住疼痛,坐了起来。
妖猴这次没有阻止他,而是问道:“你有破禁解封的手段吗?”
“什么意思?”
商叶话说出口,突然看向了地面尸体上的玉印。
那名叫殷七的魔修手段极为诡秘,肉身当场死亡,却金蝉脱壳,保存了神魂,还能唤出残破气海内,尚还未消散的金丹,辅助其逃脱,只是人力有尽时,他无力带走这些外物。
树木倒塌的轰隆声隐约传来……
商叶立马取出一张破禁符,扑到那枚玉印前,别说结丹妖兽,就算是普通小妖,以他目前的状态,都无可奈何,至于这妖猴,更是泥菩萨过江……
等死,可不是他的作风。
那殷七身家不俗,以商叶的见识看,此人绝非寻常魔修,光那鎏金八角蜃龙镜就不是普通金丹修士消费得起的,他的收纳法器里,或许放着什么,能带来转机的东西,比如一打五雷珠什么的……
就在他要激发符箓时……
那妖猴突然说道:“你相信命吗?”
商叶微微一怔,他比谁都清楚,在这仙道世界,冥冥中自有定数,但他却狠狠摇了摇头,“我不信!”
妖猴棱角分明的面部柔和了些,他露出微笑,声音逐渐飘忽,“我也不信,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浊气漩涡凭空涌现,一阵电弧闪烁,玉印在空间能量的波及下,寸寸碎裂,化为灰,当一切平复后,只见一道银色的符箓缓缓飘落。
商叶看着瞳孔一缩,这是……一道仙品契约符!
忽然,一声轰响,有东西坠落在附近。
上方的大洞落下了许多泥土,商叶抬头一看,只见一只身形庞大的黑熊探出了两个脑袋,它们眼睛血红,口齿垂涎……
商叶拿起那道符箓,默默看向了东泽乡的山神。
后者伸出了右手,“我们的选择。”
随后,溶洞内光明灿烂。
东泽乡的妖猴山神,其一生,在这片辉煌中,如画卷般缓缓展开……
第二十三章 东泽乡的那只猴
“烟蓑雾笠担随肩,斧柯腰下悬,生涯只在白云边,观棋曾遇仙,忘世虑,断尘缘,逍遥傲葛天,醒时一曲醉时眠,风清月正圆……”
樵夫歌于山野之间。
远处的树干上,一只额生白毛的黑猴静静看着樵夫,它不懂所歌何意,只知道比野兽干吼好听多了。
忽然,它挠挠脖子,心想这没毛的家伙离得太近了,于是摘来一枚野果,远远丢了过去,想要提醒他。
可樵夫却啐了它一口,“一边去,臭猴子。”
它无奈捂住了眼,山野猴子的地盘意识可是很强的……
林子间传来密集的动静,樵夫先是大惊失色,还没得及开溜,便被雨幕一般的山果石子砸得抱头逃窜。
樵夫逃远后,恼怒地冲猴群喊道:“臭猴子!臭猴子!”
那额生白毛的毛猴想了想,突然意识到,这家伙是在喊它们……
原来,我是臭猴子……
它心想。
它喜欢想东西,思考自己是什么,只是它众多疑惑之一,还有石头缝为什么出水,树上为什么结果,天为什么忽亮忽黑等等。
那时,它还不知道脑海里的想法,对灵智未开的野兽意味着些什么……
它老是呆坐着胡思乱想,因此被同类认为是病弱猴,族群里总有个别这种不喜欢动弹的猴子,活得也不长。
生下它的母猴经常把它抓过来嗅闻,似乎是在担心它的身体,还有些强壮的猴子总是丢吃食给它,这是在照顾弱小的同类。
它能感受到这些情绪,只是不太理解,不过,被关照的感觉还是好的。
时间久了,它也察觉到自己和同类的不同……
因为它偶尔能在空气中,看到飘动的金色光点,其他猴子却看不到,它为此很好奇,一次,它想抓住那光点仔细瞧瞧,于是追了上去。
猴群见这病猴突然活泼了起来,都有些高兴,纷纷嗷唧唧叫着,并拍着树干,似乎是在鼓励它。
它追着光点,在树间跑啊跳啊。
终于,它高高跃起,一下子抓住了!
当它松口手掌时,掌心却空无一物,随后没等它回过神来,便径直摔了下去,原来这仓皇一跳,令它脚下却没了着落……
身体有些疼痛。
恍惚间,它隐约见到无数的金色光点围绕着一汪清池。
然后,它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它听到动静,渐渐醒来,向四周看了看,黑漆漆的,那泛着荧光的清池还在,只是表面漂浮的光点,好像稀疏了许多……
忽然,一个野果砸在它后脑勺上。
它茫然地抬起头,向上看去,只见顶部是一个小洞,洞外是一轮明月,洞边有一只猴子,那猴子见它反应过来,顿时高声叫了起来……
之后,一只只猴子闻声赶来,它们向洞里探出身子,让其他猴子抓着腿脚,一只一只顺了下来。
最终,一只猴子将手伸到了它的面前。
这副画面定格在它脑海里,直到岁月尽头,也没有忘记。
有同伴,真的很好……
时光流逝。
它渐渐长大了,支撑它好奇心的,不再是单纯的思考,而是行动,它偶尔还能看到金色的光点,只是抓到手里,便消失不见了。
今天,它再一次进行着自己的冒险——近距离观察一群无毛猴的生活。
这些家伙很厉害,方方面面,会用各种各样的工具,要知道,它用木棍赶蛇,石头砸果核,在猴群里,俨然就是“智者”了。
而和这些无毛猴比,压根不值一提。
他们会造巨大结实的窝,以遮风挡雨,自己的族群却只会抱团缩在树叶下。
它蹲在墙头,打量着一户人家,一对夫妇逗弄着襁褓里的两个幼儿。
“娘亲……”
软糯的声音。
女人喜笑颜开。
“爹爹……”
男人眉开眼笑,“儿子乖,女儿也乖……”
它看得出来,他们真的很开心,可是为什么幼崽说“娘亲”和“爹爹”,成年无毛猴就会高兴呢,这里有什么秘密吗……
嬉闹的猴群里。
它找到老母猴,“娘……亲……”
即使发音极为古怪,它还是挤出了两个生硬的字眼。
老猴子一愣,聒噪的猴群顿时为之一静。
它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又试着说道:“爹爹?”
这时,一只幼猴抓起脚边的野果,十分费劲地丢了过来。
那果子滚落到它脚边……
它怔怔看着果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错误。
随后,漫天的山果和小石子扑面而来,所有猴子都在丢,包括那只眼睛里带着惊疑的老猴子。
原来,它们不会因此开心……
它抱着脑袋逃走了,如那樵夫一般。
被驱赶出族群的它有些落寞,又觉得委屈,潜意识里,它察觉到问题出在了哪,却又不能理解……
它开始自己觅食,自己过夜,风餐露宿,日复一日。
其实,日子久了,偷摸摸回到族群,混入其中,它们未必还能记得,还能察觉,但它不想,因为它觉得自己是个——不一样的臭猴子。
一天,秋高气爽。
忽然,一声轰响,午睡的它睁眼醒来,只见不远处的山……倒了。
那是两座并列的高峰,其中一座拦腰断裂,峰头径直砸向地面。
它惊骇欲绝,正要跳下树杈逃命,却见山峰突兀地停下了。
一整座山头静止在了半空。
那山峰底端,一个黑袍汉子双手高举,他托着山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身化流光,带着山头破空而去,消失在了云间。
之后,一名白衣女子从云间落下,向断裂后的峰顶打出了一道道彩光。
能飞的无毛猴啊……
它看呆了。
那天后,一男一女在峰顶建了宅子,种下花草,开始了隐居的生涯。
而它,便有了邻居。
它对这两个新来的感到十分好奇,想接近他们,却又不太敢,那可是连山都能挪走的家伙……
深秋里来了一场初雪,天地银白,而它站在树梢上打量峰顶,今日万籁俱寂,不知怎么的,它离那山稍近了一些……
一道银光骤然从山上落下。
它脚下的大树轰然倒塌,它闪避不及,被树干压在了下面。
等它回过神来,一柄明晃晃的利剑出现在它脑袋前,那眉目含霜的白衣女子冷冷盯着它,“哪来的小妖,因何到此窥探?”
好疼好痛……
强烈的杀意笼罩着它,令它不知所措,只觉得下一刻便要死了。
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要伤害我,我做错了什么……
“看着没什么根脚,兴许只是不长眼的山野精怪,这附近还有村落,云娘若是担心日后酿成祸害,不如一剑斩了去,我再给它丢远些……”黑袍汉子从空中落下,看着树下的猴子淡淡道。
听不懂他们的声音,它挣扎着,想推开身上的树木逃走。
白衣女子先是有些犹豫,瞅着了眼远处的村子后,便提起了剑。
它看在眼里,突然觉得自己要死了……
如此孤单的死去……
那剑落下时,它生前种种一晃而过,那一瞬,它抓到了什么,于是,大声喊道:“娘亲!”
腔调依旧古怪,生硬。
但剑却停下了。
黑袍汉子闻言脸色一寒,手中一把黑刀凭空浮现,他大步走来……
“爹爹!”它又叫。
汉子丝毫不为所动,当即举起刀来。
只听“咣当”一声,白衣女子丢下了手里的长剑,捂着脸,踩着雪花,转身跑开了。
汉子脸色陡变,不再管这猴子,连忙追了过去。
“云娘!云娘!”
它稍愣了一下后,连忙使出吃奶的力气,从树干下钻了出去,然后拖着疼痛的躯体,向远处走着。
它抱着胸腹,还没走多远,只觉得喉咙一痒,便呛出了血渍。
受伤了……
几步后,它无力地摔倒在雪中。
结果,还是要死啊……
另一边,白衣女子梨花带雨,伏在男人怀里不断哭泣着。
“石英,我想我们的孩儿了,呜呜……”
汉子面色凄然,柔声安抚着,可女子却泪水不停,令他极为心痛。
良久,他隔空瞅了眼,然后想到什么,说道:“萝芙,灵济宫常言天生万物自有灵,刀剑之下沾因果,他们为妖类张目,待其如门人子弟,也确实缔造了一方净土,咱们要不要效仿下,这小精怪任它走了,担心它祸害山民,一剑杀了,想想,又有些……什么来着?那个……”
女子抽了抽鼻子,“不教而诛。”
“对对对,还是云娘有学问,咱们这洞府虽然寒碜了些,养个看菜园子的灵兽,也不是不行,况且,好好驯服下,这里猴子不少,指不定咱们也能开宗立派,弄个什么猴济宫,北济宫啊……”
女子一抿嘴,顿时破涕为笑,她拍了汉子肩头一把,嗔道:“我可不要当猴子猴孙的祖师爷。”
“你想当,我还不让呢,掌门人肯定是老爷我啊……”
“说什么呢?!”
“嘿嘿,别别别,夫人您是当家的,您说了算。”
汉子一边陪笑,一边心想,好歹这把这弯子给转过来了,养个宠兽,就当给云娘消遣,但愿能让她少难过些……
它幽幽醒来,嘴里苦唧唧的。
睁开眼,只见白衣女子拿着碗和汤勺,坐在它身边……
它惊恐地钻出被褥,爬起身子,死命向墙角缩,生怕这些家伙再伤害它。
它想到那个“咒语”,嘴里不停叫唤:“娘亲娘亲……”
希望能再次惊走他们……
屋里的汉子听得一翻眼,当即喝道:“你就不会说点别的!”说完,又想起什么,连忙补充了一句,“敢叫爹,我现在就把你丢下山!”
惊慌间,它对着一脸恼怒的汉子说道:“儿子乖……”
“噗!”
白衣女子扭过头,以手背遮脸,眼睛弯成了月牙。
男子额角青筋暴起,立马就要摸刀,他寻思着,老子好歹也是一方大散修,敢这么捋虎须的……
它眨了眨眼,又对憋笑的女子说道:“女儿也乖……”
屋中顿时一静。
它见过这样的安静,心中不安起来……
随后,“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