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使怎么伤我心(一)
时间好象停顿了般,度日如年。
我整日的站在自家阳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真想跳出阳台,不是往下跳,而是往上跳,那浩瀚无际的天空外一定是另一个世界,没有忧伤没有怨恨没有纷争的世界,我的孩子现在就在那个世界,他一定变成了一个天使,挥着洁白的翅膀,他看着我,无时无刻不在看着我,令我无处遁形。那天我又站在阳台张望天空,祁树礼来了,他在楼下停好车,一抬头就看到了阳台上生了根的我。
“考儿,下来吧,我请你喝咖啡。”他在楼下喊。
我冷冷的看着他,没反应。
“下来吧,你这个样子很让我担心,出来透透气你会感觉好些的。”
我还是无动于衷。祁树礼不放弃,跑到楼上来按门铃。当时正是午休时间,我怕吵着邻居,只好去开门,跟他去了上岛咖啡。祁树杰活着的时候,经常带我去那,他死后我就很少去了,受不了那熟悉的气氛。现在又置身其中,我愣愣的坐着,头都不敢抬,怕周围的东西刺痛我的眼睛。
“以前经常来吗?”祁树杰也没看我,淡淡的问。我点点头,小心地搅着杯中的咖啡,热气瞬间蒙住了我的眼珠,我抬起头,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阿杰带你来的吧?”他接着问,目光终于停在我的脸上。我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不透他,不理解一个人何以能将自己隐藏得如此之深,他坐在我对面稳如泰山,我的目光再犀利也绝无可能穿透一座大山。
“看清没有?”他从容地笑着,一点也不惧怕我目光的挖掘,“你不用这么看着我,纵然我十恶不赦,也不会把你怎样的……我只是想对你表达我的关怀,你可以视而不见,但请不要拒绝,我并无恶意,考儿,多一个关心你的人,有什么不好呢?”
“谢谢,我不需要。”我冷冷地拒绝。
“你不需要吗?”他沉静地看着我,目光背后是深深的不忍,“你看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被人伤害到何种程度……知道我赶去医院看你时的感觉吗,我恨不得杀了那个伤害你的家伙!而你却说不需要关心,不,考儿,你太需要了,每当看到你单薄的样子,我就有一种想保护你给你温暖的冲动,我错了吗?难道你宁愿受人伤害也不愿接受我的关怀?我就真的那么让你讨厌吗?”
“我这个样子还值得别人关怀吗?”
“你这是什么话?你的什么样子?”祁树礼皱了皱眉,“你觉得你很不幸吗?你知道什么叫做不幸?你还太年轻,遇到一点事就以为全世界都应该为你默哀,你抬眼看看这个世界,哪个角落哪天不死人,战争、瘟疫、天灾、人祸、毒品、艾滋,那些经历了这些灾难的人如果都象你这么悲观,这个世界早就是一片死寂了!”祁树礼老练深沉地看住我,满目沧桑,一双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情绪开始变得很激动。
“远的别看,你就看看我,你觉得我比你幸运吗?早年丧父,成年后背井离乡骨肉分离,临到中年了又痛失兄弟,现在呢,我是有钱,可是除了钱,我还有什么,没有家,没有妻儿,我甚至连个老了送终的人都没有,我现在活着的唯一的一件未尽之事是给我的生母送终,完成这件事我就真的了无牵挂了,我来这世上一趟,就是打个转,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没得到——我唯一的收获就是承受了太多常人难以承受的苦难,那种苦难是你想都想不到的!”
说到这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很感伤,眉心紧缩,眼中竟有泪光闪动,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个内敛严肃的人,喜怒哀乐甚少表露,是什么事情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一面呢,往事的回忆吗?
“给你讲讲我父亲的故事吧,他去世很多年了,我好象跟你说过,他是病逝的吧,可在我心中,他从未离去过,他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在他生病的时候,全家为了给他治病债台高筑,他住着医院最差的病房,用着最便宜的药,享受着最难以容忍的服务,原因只有一个,我们没钱!记得在父亲被病痛折磨得满床打滚的时候,我恳求医生给他打一针止疼针,但医生却以我们拖欠医疗费为由给拒绝了,一次又一次,我和弟妹们满眼含泪地求他们,得到的答复始终是交了钱再说,我们没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痛死在病床,他死的时候是睁着眼的,全身绻在一起,那悲惨的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是我没听过的,祁树杰生前很少跟我谈及他的家人,我只知道他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却不知道原来死得这么凄凉!祁树杰究竟对我隐瞒了多少事情,为什么要隐瞒,我发现我越来越不了解这个虽然已经死去却跟我共同生活了四年的丈夫!而眼前这个男人,身体内流淌着跟祁树杰同样的血,我跟他并无关联,却要跟我谈他的父亲,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是唤起我的同情还是想拉近我跟他的距离?
“听说你要投资在本地建一所医院,”我看着他,心隐隐地发痛,不能说没有被触动,试探着问,“是为了你父亲吗?”
“是!”
他很肯定地点头,长长地吐出一口烟,也看着我,“父亲去世后我就在心里发誓,长大后一定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建一所大医院,让全世界看不起病的穷人都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后来我真的有了钱,本来想再迟两年回来拿一部份钱给阿杰,谁知——现在除了一个难以面对的母亲,我没有别的亲人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所以我决定提前实现那个愿望,我怕我有一天也会不辞而别离开这个世界,你不知道,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我可是吃尽了人间所有的苦啊……”
这一点我相信,他满脸的沧桑足以表明他不是一个与生俱来富有的人,别人看到的都是他的风光,可不知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不是一个普通人,虽然他很老练,从容而淡定,但我一眼就看到了他深沉的面孔后面隐含了人生最大的艰辛和不易,这也是我一直想避开他又狠不下心的原因,毕竟如他所说,除了一个难以面对的母亲,他在这个世界真的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医院什么时候开工?”
这个消息老早就传开了,一个归国华侨要在本地建一所大型私立医院,据说投资好几个亿,地址都选好了,开始我不知道这个华侨是他,后来是看报纸才知道的。
“快了,准备工作已经基本就绪,就等那个日子了。”
“日子?什么日子?”
“我父亲的……祭日。”
我无语了。不知道接下来该谈些什么了。
第九章 天使怎么伤我心(二)
“跟你说说我在美国的事吧,你让我有倾诉的欲望。”他喝口咖啡,很优雅地又吸了口烟,烟雾下的脸格外的扑朔迷离,我知道他是有意转移话题,也就随其意听他慢慢道来——“很多人都以为我在美国一定过着神仙般的日子,那是现在,过去我可是一无所有啊,举目无亲!为了填饱肚子,我每天到码头上扛麻袋,码头上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那里是白人的天下,最受辱的就是黑人和华人,挨打对我来说比吃饭还平常,那时候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有个睡觉的窝,吃顿人吃的饭,除此外我什么都不敢想,一想就恨不得投进大西洋!后来情况好一点了,我也开始考虑成个家,找了个中国女孩,两人在码头附近开了家店铺,虽然赚得不多,日子还是混得下去的,那段时间是我在美国的记忆中最幸福的日子,我的女人虽然不漂亮,但她很持家,也很爱我,后来我在朋友的帮助下包了条船跑运输,一跑就是好几年,几年里我没回过几次家,我的女人哭着跟我哀求,要我别跑了,她不要钱就要我陪在她身边,后来见我无动于衷就又求我跟她生个孩子作伴,我答应了,可是我那时赚钱赚红了眼,根本顾不上这些……终于有一天,她离家出走了,我发了疯似的找她,怎么也找不到,当我终于找到她的时候她已是一具腐尸,她被当地的黑社会组织残害了,挖去了眼睛,还有心脏、肺、肾,她的大部份器官都被人残忍的割除,听说是被一个专门的机构贩卖了,你知道我那时的感觉吗,我想死啊!”
祁树礼这个时候情绪已经激动得难以自控,额上青筋暴跳,嘴唇颤抖,他狠狠抽了口烟,痛苦地闭上眼,试图让自己的情绪稍稍缓和些,再缓和些……当他睁开眼睛重又看着我的时候,我突然很不忍,觉得让他讲这样一段经历是件很残忍的事,隔着桌子我都可以感到他内心撕心肺裂的痛楚,可是他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颤着声音说:“我那可怜的女人跟我吃了那么多苦,一天福都没享就……我好后悔,如果我不出海赚钱,如果家里有个男人,她是怎么都不会被人害的,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找过女人,更没想过成家,我四海漂泊,赚的钱越来越多,可我却一天比一天寂寞,我很想回到从前扛麻袋的日子,虽然苦却感觉自己还活着,现在呢,我大部分时候都是麻木的,赚钱赚麻木了,没感觉了,可是又停不下来,因为一停下来就有很多人要失业,我的企业很大的,我的很多兄弟跟着我出生入死,我不忍心抛下他们……其实我一直就想回来,可是又害怕回来面对亲人,对弟弟我是无颜回来,因为我没有找到小静,对母亲呢,我更不愿意回来,因为在小静这件事上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她的……考儿,别这么看着我,坐在你面前的这个人需要的不是同情,我需要什么,你知道吗,我需要一种类似于亲情又有别于亲情的慰籍,能给我这种慰籍的人目前只有你……”
我心跳骤然加快,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漂泊半生好象就是为了回来遇见你,虽然这种相遇来得很迟,但它终究还是来了,你让我觉得这辈子活着还有一件事情值得我去追求,我不虚此行,我愿意替阿杰和我的家人偿还欠你的一切……因为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我们祁家的确欠你很多……”
“你……什么意思?”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情绪变得紧张起来。
“请让我照顾你吧,”祁树礼话峰一转,胸口剧烈起伏,象做出了重大决定似的突然说,“我……想代替阿杰来照顾你……”
“不可能!”我霍地跳了起来,浑身筛糠似的抖成一团,“你把我当什么了,跟了弟弟又跟哥哥,我真这么烂,没人要了,死也要做你们祁家的鬼吗?”
“先别这么激动,考儿。”他伸手拉我。
我甩开他的手,象是突然着了火似的,完全不能恢复平静,“我已经受够了,你怎么就不能让我忘掉这一切呢,告诉你,你们祁家的对我的伤害我一辈子都铭记在心,是谁都弥补不了的,你们欠我的债这辈子都休想还清……”
“考儿,你冷静一点……”
祁树礼起身扶住我颤抖的双肩,咖啡厅的人全都对我们拭目以待,我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心里也很清楚不能在这种地方出洋相。于是我坐下了,还在喘着气,泪水不经意间已糊了一脸。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激动,是我不对,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祁树礼边给我递纸巾,边往我的杯里添咖啡,万分怜地惜说,“天知道,你受了多大的委屈,我好难过……你被伤害到了这种程度……”
我抽泣着说,“我自己受伤害没什么,更不想伤害到周围的人……”
“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明白吗,我接受你的关怀就会……就会伤害到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你指的是谁?”他明察秋毫,“米兰吗?”
我一愣,止住了哭泣。原来他知道。
“我对她没兴趣,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祁树礼立即恢复了冷酷威严的表情,直言不讳地说,“虽然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但她漂亮得太庸俗,不上档次,我不喜欢,而且我也找她谈过了,她应该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
我一惊:“你找她谈过了?什么时候?”
“音乐会结束后不久。”祁树礼如是说。
“你真是多事!”我很不悦。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强迫自己去喜欢她,对她也是另一种伤害,而且她也不值得我这么做。”祁树礼很不客气,我没想到他对米兰的印象这么恶劣。可是他当着我的面却跟她有说有笑,这个人好阴险。
“你不是跟她很聊得来吗?”我不能容忍别人在背后说朋友的坏话。
“那是为了接近你。”他坦白得让人害怕。
“你真可恶!”我猛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咖啡厅。如果从一开始他就不给米兰幻想的空间,事情决不会弄得现在这样糟,米兰是很要面子的,难怪音乐会结束后她就跟我形同陌路。
“你应该清楚,我现在拒绝她是为了避免以后更深的伤害她,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吗?”他追出来对我喊。我也回头冲他喊:“用不着你来教我,你好自为知吧!”
回到家,我赶紧给米兰打电话,没人接,又打到杂志社,没想到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米兰辞职了!
我问接电话的同事她什么时候辞的职。同事说就在前几天。她居然招呼都不给我打一声就辞职了,她真那么恨我吗?我沮丧极了,不停的往她公寓打电话,终于有人接了,是樱之。我说明情况后,樱之也是大感意外,因为连她都不知道米兰辞职了。
“你不是跟她住一块吗?怎么会不知道她辞职了呢?”
“我哪知道啊,她每天早出晚归的,回来也没几句话讲,她什么事情都不肯跟我说,她不说,我又怎么好问呢,”樱之也很急,“她最近的情绪好低落,她家里催她回家过年,她死活不肯回去,每天一进门就把自己关进房间,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你们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啊?”
“没什么,就是有点误会。”
“是误会就应该解开啊。”樱之关切的说,“这么下去,你们十几年的交情就真完了,考儿,这样是不行的,要不你们面对面谈谈吧,有什么事情解释不清的呢,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算了,过些日子再说吧,她现在情绪不好,说了也是白说。”
“也是,你不晓得她现在的样子,真是让人担心。”
“那他出去没跟你说什么吗?”
“没说,我估计是去找工作了,辞了职,她总得有份工作才是。”
我同意樱之的看法,就交代她,如果米兰找到了新工作就给我打声招呼。樱之说,现在工作很不好找,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我说:“那倒不必担心,米兰很有能力,而且又有这么多年的新闻经验,找份工作应该不难。”
“那就好,那就好。”樱之连声说。
第九章 天使怎么伤我心(三)
可是灾难还远没结束!
两个礼拜后的一天下午我去电信缴话费,在平和堂门口意外地碰到了小林,一身洋装,青春逼人。我看着她无限感慨,年轻就是好,多大的伤害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走出来,不象我,至今都在地狱里徘徊。经过上次的事,我和小林意外地成为了朋友,经常联络,有时侯还在一起吃饭逛逛街什么的,这大概是这场劫难我唯一的收获。这次碰到她,她说刚从一家公司面试出来,是一家跨国大公司,她应聘总裁秘书,看来很有希望,公司对她的印象很好。我忙对她表示祝贺。她就热情的邀我和她共进晚餐。
我们去了五一广场附近一家很有情调的西餐厅,我说用不着那么破费的,随便找一家小馆子就可以了。“那怎么行呢,那太不上档次了,表达不了我的诚意。”小妮子笑着拉我进去坐下。
“可你才找到工作啊。”
“正因为找到工作才请你呀。”
我忽然想起米兰可能也正在找工作,于是问:“现在工作很难找吧?”
“还好吧,我去了几家公司面试都通过了,是我自己不太满意那些公司才一直挑到现在,”小林自信满满地说,“做我们文书这一行的,除了学历,年龄很重要。”见我低着头没出声,情绪很低落,她赶紧换了个我可能感兴趣的话题:“哦,对了,上个礼拜我去看了耿老师,他已经出院了,恢复得不错,就是……又瘦了不少。”
我抬起头,剜心的剧痛又阵阵袭来……
小林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想必是我的样子触动了她,让她忍不住想给我点安慰和温暖,伸过手来握住我冰冷的手,“别难过了,去找他谈谈吧,只有我知道他对你的那份感情有多深……”
“我们没得救了。”
我摇着头,抓紧她的手,象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你没去试过,你怎么知道就没得救了呢?”
我还是摇着头,哭了起来。小林给我递过纸巾。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并没有阻止我哭泣,她知道这个时候让我哭出来可能还好受些,等我哭得差不多了,情绪稍稍平静后才轻言细语地给我安慰,劝解我。分别的时候她送我到路边,象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说:“还有……耿老师又找了个新助手。”
“是吗?”
“是的,我没见过,但听说挺漂亮。”
小林这么说的时候,脸上明显的掠过一丝痛楚。
我怕拍她的肩,“忘了他,我们都忘了他!”
华灯初上,我一个人游魂似的游到家,心里空落落的,很早就睡了,可是天快亮了都没睡着,失眠的恶疾缠绕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这阵子失眠得尤为厉害,我几乎已经记不起睡个完整的觉是什么滋味了。
第二天头疼得实在没法上班,一直睡到下午才勉强下楼去买点吃的,回来的时候正赶上邮递员送包裹,可能是春节耽搁的。拆开一看,是那张光碟《勇敢的心》,里面还夹了张小卡片,是耿的笔迹:还记得这颗勇敢的心吗?等你的消息!再看日期,1月25日,那不是春节前吗?
我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响就裂开了,眼前一阵迷乱,仿佛进入一个黑暗拥挤的隧道,刹那间五脏六腑都被挤得错了位。勇敢的心,我还有这颗心吗?错过了,墨池,我真的错过了啊!
其实我是知道的,无论承受多大的打击和伤害,我和他其实一直都是两心相通彼此呼应的,我的世界不能没有他,失去他,我就只能到奈何桥上去等他了,我会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躯体躺进坟墓,漫漫长夜,我在坟墓里辗转难眠,没有他的陪伴,我就只能独自忍受无边无际的凄冷和哀痛!
这么想着,我不顾一切了,拿着那张光碟夺门而出,在门口打了辆车,直奔碧潭花园。我要见到他,必须马上见到他!
可是他不在,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多久都行。我先是在门口等,因为没地方坐,我站得腰酸背痛,只好下楼在小区的花园长椅上等。一直等到半夜,他终于回来了,我看见他的车驶进小区,忙追了过去,车停下了,他走了下来,跟他一起走下来的还有一个女人,我看着那女人,目瞪口呆。米兰!
“你怎么在这?”他傲慢地看着我。
我看看他,又看看米兰,顷刻间手脚冰凉,血液一下子倒灌进心脏,慢慢凝固,凝固,我觉得我就要死了……
“她现在是我的助手,用不着我介绍吧。”他关上车门,很不客气。
“考儿,你好,很久不见了,你还好吗?”米兰微笑着走到我身边,上下打量我,礼貌而生疏:“真对不起,这阵子太忙了,也没空去看看你,你不会介意吧?”
镇定!我提醒自己必须保持镇定,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流露自己的懦弱。
“你辞职也不跟我说声,害我和樱之都担心你。”我吃力地笑着说,整颗心都在燃烧,而身体却象被扔进了一个冰窟,冷得浑身打颤。
“谢谢!”恍惚中听见米兰在谢我,客气得让人毛骨悚然,“有你们这样的好朋友,我真是幸运,哦,对了,我过两天就搬过来住,麻烦你跟樱之说一声,我不太好跟她说,怕她有想法,我的房子她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没关系的。”
搬过来住?和耿墨池住?我的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说完了没有?我要回家洗澡了。”耿墨池很不耐烦。
“真是的,人家这么久没见面了,多几句也不行啊?”米兰撒娇道,“你先上去吧,打了一下午的高尔夫,你也确实累了。”
耿墨池扫了我一眼,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招呼也不打就自顾上了楼。我看着米兰,虚弱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半个月啊,也是很巧啦,我从杂志社辞职后去找工作,正好有一天碰到了墨池,他知道情况后就要我做他的助手,他原来的那个助手刚被炒了,身边缺人手,我就答应了他,”米兰兴高采烈地说着,笑容妩媚,但那张涂满脂粉的笑脸在黑夜里感觉象个狰狞的巫婆。见我没吭声,她又继续说:“我原本也只是想和他保持工作关系,可是当他助手没两天,他就忽然说,其实他一直很喜欢我,如果我不介意他以前的事,就跟他一起生活,我开始没答应,可他又是送花又是打电话的,我也就……考儿,你不会介意吧?”
明白了,他在报复我,她也是!好象又不明白,他的心怎么能如此恶毒,即使不再爱我,难道一定要让我象现在这样听一个巫婆说话吗?
如果可以,我想我会跑。但我不能!因为这是我的宿命,爱或恨,死亡或毁灭,是我的我就必须承受,就算他已经变成了魔鬼,我也要他亲眼看到,为了我的屈辱我的自尊,我不会轻易地被打倒——于是我盯着那张狰狞的假脸,突然眉开眼笑:“不会,我干嘛介意,你们很般配的,你们是天生一对,天生的一对!”
“是吗?真的啊?”米兰在夜色中回应着我的笑,看着我,刀光剑影,彼此用目光刺杀对方。我一边接招,一边若无其事地拍拍她的肩膀说:“上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那我走了,该天再跟你聊。”米兰笑得象具僵尸,故作轻松地转身上楼,临走还客套地跟我说,“有空来玩,好吗?”
“那是当然,改天一定登门拜访。”我目送她上楼,也是笑里藏刀。她肯定是被我刺中了的,身子摇晃了下,样子很狼狈。
我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一抬头,竟看见那个魔鬼站在阳台若无其事地抽烟,悠闲的神态象在看一出戏。我在他的注视下从手袋里拿出《勇敢的心》,狠狠地砸在地上,又用脚使劲的踩,光碟在我的践踏下被踩得粉碎,好了,都结束了,碎吧,彻彻底底的碎,犹如我的心,与其让你捣碎,不如我自己先砸了它,在他的注视下碎成满天星斗,从此我再也不会伤心了,我没有心了!然后我抬头看着他,忽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对这样一个结果我不能不笑,我“笑”着朝他挥了挥手,算是跟往事做了最后的诀别……
回到家,我泡在浴缸里喝酒。
他想借刀杀人!她也是!我成了他们共同的目标。这样很好,被人当成靶子总比被人忘却要好,没有比这个安排更好的了。泡完澡我打电话叫来樱之,要她陪我。她很快就来了,一进门就说:“我正想告诉你呢,米兰找到工作了。”
我坐在沙发上吃苹果,不动声色。
“听她说是给人当助理,好象待遇还不错。”樱之很高兴的样子。
“是不错。”我狠狠咬了一口苹果。
“你怎么知道?”
“我今天见到了她。”
“哦,是吗?”樱之忙问,“你们谈了没有?”
“不需要谈。”
“为什么?不谈怎么解除误会?”樱之急了。
“因为我们之间根本没误会,确切的说不是她误会了我,而是我们误会了她。”
“什么意思?说明白点……”
我笑了,看着樱之说:“知道她给谁当助手吗?”
“谁?”
“耿墨池。”
“啊!谁?耿墨池?”樱之叫出了声。
“嗯,是他,”我继续吃着苹果,说,“她要我转告你,她不跟你一起住了,她要搬过去跟她的新主人住,她说她的房子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她跟谁住?”樱之没听明白。
“她的新主人耿墨池啊。”
“什么!”樱之跳了起来,“她怎么能这样?这……这不是乱套了吗,太不象话了,真是太不象话了,不行,我必须马上去找她!”说着樱之就往门口走。
“算了,”我叫住她,“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樱之回头看着我,象不认识了我似的张大了嘴。“你……这是怎么了,考儿!”
“你不懂,这叫玩的就是心跳!”我冷笑。
第二天樱之就搬出了米兰的公寓,她说和我一起住。我表示欢迎。她一边整理行李,一边愤愤的骂:“真不要脸,这种缺德事她都做得出来,我真是错看她了!”
“别这么说,人各有志嘛。”
“人各有志?呸!”
“我们一直低估了她,不是吗?”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亏我们还那么担心她!”
“改天我们去看看她,她搬了新家,应该去看的。”
“去看她?”樱之跳起来,瞪着我,“你没事吧,白考儿!”
“我能有什么事?我很好啊。”
樱之瞠目结舌,好半天才说:“我看你们都疯了!”
“是,是疯了,都疯了!”我点点头。
第九章 天使怎么伤我心(四)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我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出了门——我发誓,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影响到我的生活,我不欠他了,什么都不欠了,这反而给了我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下午我回到家准备晚上的节目稿,比我疯得更厉害的米兰突然打了个电话来,说是约我喝茶。樱之要我别去,我说,我要不去不就表明了知难而退吗,人家可是等着看我的好戏,那就看呗,谁看谁的戏还指不定呢。
我和米兰约在了黄兴路步兴街附近的一家女士生活馆见了面,那是城里阔太太和小情人们显摆的地儿,是很高档的消费场所,有美容美发、健身美体、香熏SPA,还有咖啡茗茶和俱乐部,我不喜欢那种氛围,觉得没什么意思。可是米兰如今却凑起了这个热闹,而且派头很夸张,趾高气扬的,好象她生来就应该在这种地方出没。这也难怪,她现在攀了个有钱的主,天天想着如何炫耀呢。耿墨池的财富虽远不及祁树礼庞大,但满足米兰的虚荣是绰绰有余的,因为我知道他的收入来源并不仅仅是弹钢琴,那只是他家底极少的一部份,他还有其他的产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他拥有其继父所属企业的股份,具体是什么企业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其中之一就有茶叶,他继父的家族就是以茶叶发迹的。只是耿墨池对经商不感兴趣,他不参与经营,他的世界里只有钢琴,即使一年到头什么事都不做,连钢琴也不弹,他名下的股份仍能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这就是有钱人的资本。而他这个人不喜欢奢华,崇尚淡定的生活,一般人是看不出他有钱的,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没想过要花他的钱,当时我满脑子都是爱情,被爱情蒙住了眼睛哪还会注意到他有钱没钱,现在好了,终于有人花他的钱了,我真替他高兴。米兰当然是最高兴的,她财大气粗地跟我说:“今天约你出来是想好好跟你聚聚的,本来还想把樱之约出来,但我想她可能不太习惯这种地方,所以就没叫她,我们好久没在一起了,你想做什么尽管做,这儿的香熏SPA很有名的,待会我带你去感受感受如何?”
我瞅着衣着光鲜改头换面的米兰,笑而不答。
当时我们正在做头发护理,米兰的电话响了,不用说是耿墨池打来的,她娇滴滴的拿着手机说:“我呀,在生活馆啊,你呢,在干嘛?”我坐在一旁呵呵直笑,耿墨池居然受得了她这一套,真是不容易。
“他两个小时后来接我,我们一起吃饭吧,”米兰挂掉电话后跟我说,“吃完饭我们去购物,你帮我做参考,你也可以挑选你喜欢的东西,墨池是不会有意见的,反正今天我请客他出钱就是了。”
我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有人请客干嘛拒绝,那样就显得我太不识抬举了,至于谁出钱,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我很不好意思地跟米兰说:“怎么能让你破费呢,那不太好吧。”
“没事,咱们什么关系,还说这种话!”米兰责怪我。
什么关系,是啊,我们什么关系,十几年的交情,今天竟沦落到这般境地。但我无力改变什么了,因为该变的迟早会变,不是人力可以阻挡的,更不用说是挽回了,我只是觉得悲哀,难以名状的悲哀。
做香熏SPA的时候,我裸身泡在撒满鲜花的香汤里,心情还是好不起来,米兰的兴致却很好,滔滔不绝的跟我说起她和耿墨池的点点滴滴,当然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我微笑着洗耳恭听,并未表现出她期望的反感。我甚至还看着米兰水中丰润的身体开玩笑,说耿墨池真是有艳福,招了个杨贵妃做助手。
“你真是的!”米兰笑骂。很娇羞的样子。完了也很欣赏地看看自己的身体,自豪地说:“不过墨池是说很喜欢我现在的身材呢,他不要我减肥,他说丰满的女人抱着会比较有感觉。”
我继续保持微笑。但脑海里却浮现出这对狗男女交欢的情景,想想他用碰过我的身体又去碰另一个女人,我就恨得牙根直痒,但我是不会表现出来的,深藏不露是我跟祁树礼学的招。
做完SPA耿墨池开车来接了,他显然不知道我也在场,米兰故意跟他卖了关子。可他对于我并没表现出任何的高兴或厌恶,面无表情地开车把两个神经错乱的女人载到五一广场附近的一家餐厅吃饭。吃饭的时候他也不看我们,无论米兰如何的活跃气氛,他就是不发一言,吃完饭买完单也自顾走出餐厅,根本不理会身后两个刚做完SPA浑身香喷喷的女人。在米兰的要求下,他又把我们带到东塘的友谊名店,米兰负责挑,他负责刷卡付账,对米兰挑中的东西不发表任何意见。
“考儿,你想要什么东西,尽管选好了,别客气啊。”米兰兴奋之余不忘招呼我这个看客。当时我们已经出了友谊名店,进了另外一家品牌服装专卖店,米兰又忙不迭地试衣服,我和耿墨池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欣赏她的服装秀,看她花蝴蝶似的在试衣间穿进穿出,我忽然想起祁树礼说过的话,他说米兰漂亮而庸俗,不上档次,我现在终于认同了他的看法。耿墨池坐在我旁边自顾抽着烟,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也没看他,悠闲自在地喝着服务小姐端上来的咖啡。
米兰试来试去挑中了三套衣服,她要我也试试,也挑两件,我笑而不答。
“不要客气嘛,随便挑就是了。”米兰拉我起来,非要我试。我拗她不过,只好起身,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恭敬不如从命啊。”说完我四周打量一番,很优雅的转了个身,吩咐店员小姐:“请把这店里所有的衣服每一样给我拿一套,按我的尺码拿,对了,还有那些鞋,那些个包,一样的给我拿一件,麻烦你了,小姐。”
米兰没反应过来,傻了似的看着我。店员小姐更是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听清吗,要不要我再重复一遍?”我笑容可掬地看着店员小姐。
“哦,听……听清了,这个……”小姑娘看看我,又求救似的看看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的耿墨池,她很聪明,知道谁是付账的。
“就按这位小姐说的办。”
耿墨池发话了,继续抽着烟不动声色。
“哦,好的,好的,我马上给您包好,请稍等。”店员小姐喜出望外,其他几个店员也闻风而动,都跑来帮忙,拿的拿衣服,包的包,忙得团团转。
我回头看着耿墨池,笑道:“谢谢你,让你这么破费。”我根本没理会旁边木头似的杵着的米兰,我看都不愿看她。
“没关系,你想要什么尽管挑好了,我付账就是。”耿墨池看了我一眼,吐了口烟,还是不动声色。米兰的脸色很难看,却又不知道怎么发作,她恐怕做梦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一个局面。我也是突然的灵感乍现,拿你们的人出不了气,就那你们的钱出气吧,反正耿墨池有的是钱,既然能让别的女人享用,让我享用也未尝不可。
店员小姐包好一大堆的衣服和鞋子后,耿墨池就拿出了一张VSA卡,涮完卡小姐问我衣服和鞋子怎么办,我就写了我住处的地址给她,要她们按这个地址送去,因为衣服实在太多,耿墨池的车子是无论如何装不下的。
“我累了,我要回家。”米兰黑着脸嚷。说完就冲出了店。
“就累了啊,你不是最能逛街吗?”我逼视着她,冷笑道,“还逛逛吧,前面还有几家不错的店呢。”
米兰猛地回头看着我,气得嘴层发抖。
“可以,继续逛吧。”
耿墨池发话了,从容不迫地打开车门钻了进去。我也从容不迫地上了车,米兰还站在一旁不肯动,这位耿先生就说:“你要真累了,就自己先回去休息吧,我带她再逛逛。”说着就踩响了油门。米兰只好乖乖的上了车,她怎么可能让他单独跟我在一起呢,这可是好不容易钓到的大鱼啊。
车经过一家又一家的店面,我并没有下来逛的意思,但当车来到一家地产交易中心时,我要耿墨池停下了车,米兰紧张万分,大气不敢出。我下了车,很洒脱地推门进去。刚才在车上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要剁就剁狠一点,买几件衣服伤不了他的皮肉,我要买就买最贵的东西,什么东西最贵呢,我想来想去,好象只有房子最贵,那就买房子,我要买得他们吐血。但耿墨池却一点也没乱,跟着我进了交易中心,米兰惊慌失措也跟着我们进来,吓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很好,我要的就是这效果!
售楼小姐问我需要什么样的房子,我随便看了看大厅内摆着的各式楼盘的模型,也没心思仔细瞧,连售楼小姐递上来的宣传画册也懒得看,我只问了一声小姐:“请问你们这里什么房子最贵?”
“当然是别墅啦。”售楼小姐眉开眼笑。
“哦,是吗,那带我瞧瞧。”
“您这边请,我们有很多式样的别墅,环境都很好,设计也很独特哦。”说着小姐就将我领到了一大片别墅模型前,逐个给我介绍。我看中一款湖边带花园的别墅,问售楼小姐:“这栋房子多少钱?”
“哦,这栋啊,小姐您真有眼光,这是名师设计的,要一百多万呢,贵是贵点,不过环境很好,我们可以先带您去看看。”售楼小姐感觉遇到了大买家,兴奋得两眼放光。
“不用看了,就这栋吧。”我冷冷的说。
“真的啊,那……那请问您是分期付款还是一次性付清呢?”
“问他吧。”我指了指旁边的耿先生。这位先生看看别墅模型,又看看我,忽然笑了笑,俯身问我:“你真的看中了这套吗?”
“看中了。”
“行,那就买吧,”他很干脆的吩咐售楼小姐,“我们一次性付清,房产证上的户主写这位小姐的名字。”他指指我,全然不顾旁边脸色发青的米兰。
“谢谢,我很喜欢这栋房子。”我望着他,突然想哭。天哪,我们之间竟沦落到靠金钱去打击对方了。完了,我们是真的完了!
“我也一直想补偿你,这倒是个机会。”他看看我,一脸的绝情。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家的,回到家我连鞋都没脱就直奔客厅,樱之正在拖地,我冲过去抱着她嚎啕大哭,樱之吓坏了,忙问我出了什么事。我没回答她,只是痛哭,除了哭,我想不出还有别的方式可以发泄心中的绝望。我怎么不绝望,当一段感情走到要打击对方或要补偿对方的时候,也就真的完了,我以为我可以很从容的面对这一切,即使那天在他公寓楼下遇到他们两个时,我都可以微笑着离开,但当“补偿”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还是被击倒了。
补偿!他以为他对我的伤害可以补偿!
我在他眼里也就是一栋别墅的价钱,一百多万,仅此而已。以他的家底,一百多万算什么,那只是他信用卡上的一个数字,他涮去那个数字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象捏碎我的感情一样,毫不费力。原以为剁他几刀放他点血可以让自己心里好受些,谁知换来的是双倍的打击,我真是自取其辱。
樱之得知我敲了耿墨池一栋别墅后大为惊讶,连连惊呼:“考儿,是真的吗,你真的要他给你买了别墅吗?”
我点点头。
“天哪,你真是让我想不到呢,”樱之难以置信,“不过想想,这样也不算过份,他把你整成这样,还让你上了手术台,做些补偿也是应该的。”
我大惊,瞪视着樱之,补偿,连她也觉得感情是可以用金钱补偿的?
第九章 天使怎么伤我心(五)
这件事情过后,我没再见到过米兰,她也没再给我打过电话。对此我并无太多内疚,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让我咬牙切齿的是耿墨池也没打过电话给我,别墅他是买了,很快办好了房产手续,还派人把房产证亲自送到了我家,但他就是不露面,也没去看过房子,好象整件事跟他无关似的。当然我也没去看过房子,房子是什么样我都不知道,模型我倒是见过,几天一过,连模型是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如果不是樱之提醒,我根本想不起来应该去看看房子,再怎么着看还是要看的,那房子现在是我的,是耿墨池对我的感情补偿,是我在他心中的价码。
我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和樱之去了趟彼岸春天,对了,那房子所处的小区就叫彼岸春天,地方有点偏,靠近县城,但交通还算便利,名字也取得很附庸风雅,至于真实的样子如何我一点也没抱希望。但当我到了那后,我和樱之都瞪大了眼睛,鸟语花香,绿树环绕,花园小径,小桥流水,泳池球场,一切代表美好环境高尚生活的东西在那里全都可以感受到,彼岸春天,果然名副其实!而我的那栋房子所处的位置更是风光无限好,前面是一个人工湖,后面是一片绿茵地,两边也都是花园,每一面窗户都可以看到不同的景致。房子的造型也很简单,两层楼,外墙是很好看的砖红色,一楼有一整面墙是落地窗,窗口正对着人工湖,二楼有个露台伸出来,也对着碧绿的湖水。
“你可真会挑啊。”樱之说。
“我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我笑答。
真是很喜欢房子的构造,尤其喜欢客厅那面落地玻璃墙,坐在里面,湖水的碧波就在身边荡漾,感觉非常惬意,而这房子的名字起得很好,叫莫愁居,前面那个湖想必就是莫愁湖了,好名字好房子!
樱之则喜欢客厅间盘旋而上的楼梯,还有楼梯拐角处的大厨房,她说她原来住的那家,所有的面积加起来都还没那厨房大,我进去看了一下,是很开阔,厨房的窗户正对着外面的绿茵地,想必做菜时的心情也会很好。而楼上的布局也不错,主卧室正连着那个伸出去的大露台,站在露台上也能看到下面的湖水,可以看出设计者的独具匠心。书房在主卧室的隔壁,也有一面落地窗,光线很好,站在落地窗边可以望见楼下花园旁边的那栋房子,距离很近,如果跟邻居打招呼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你还真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樱之拿我开涮,“不过,这房子好是好,可要装修出来只怕要不少钱吧。”到底是家庭主妇,首先就想到了经济。
这可是个现实问题,就凭我是无论如何也装修不起这房子的,即使装修出来,只怕也住不起,因为我来的时候就打听了一下,这房子每个月的物业管理费就得上千,而我一个月的薪水付了物业费后就所剩无几,现实是残酷的,房子不是面包,当不了饭吃,养活自己都很费劲,还养房子,想都不用想。
回到家,我和李樱之都一筹莫展。
“唉,这房子不是我们这种人住的地儿啊。”樱之叹气。
“那就卖了吧。”我脱口而出,不加思索。
“卖了?”樱之惊叫,“这么好的房子卖了?”
“要不然怎么样,我们住得起吗?”
樱之想了想,也只能点头默认。“可一百多万呢,谁出得起这个价啊,我们认识的人里可没这样的主。”樱之又提到了一个现实问题。
“也是,那就搁那吧,碰到出得起价的买主再说。”说完我起身回了房。
那阵子我一直都在为卖房子而犯愁。我在电台透露了有房子要卖的消息,但没说房子是我的,只说是一朋友的,要出国定居,托我代为处理。开始大家很感兴趣,可一听说是栋别墅就都泄气了,更有同事说:“考儿,讲点别的啰,别墅,是我们这种人住的吗,你是存心让我们难过。”
我又想征求一下耿墨池的意见,但一想到他冷冰冰的样子就死心。不可避免的,我想到了祁树礼,除了他,我还真想不起比他更有钱的主。我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他表示很感兴趣。我就约他去了一趟彼岸春天,果然,他很喜欢,当下就决定买下那房子,我很高兴,当然也很失落。
“你喜欢这房子吗?”他突然问。
“喜欢啊。”
“那为什么不自己住,要卖了呢。”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实说:“我住不起,更不用说装修了。”
“住不起?”祁树礼看着我,表示不理解。
“是住不起,这种房子不是我这种人住的。”
“房子总是人住的。”
我无语。只是笑着摇头。
“好吧,我买下这房子了。”祁树礼肯定的说。
耿墨池得知我把房子卖了后,大发雷霆,在电话里气得直吼:“你有病啊,好好的房子卖了,你那么缺钱吗?”
“我是缺钱啊,一没钱装修,二没钱养房子,当然只能卖了。”
“你没钱装修房子不会跟我说吗?”
“你已经补偿我了,我可不好意思再跟你开口。”我冷笑。
“你把房子卖给谁了?”
“祁树礼。”
“谁?”
“祁树礼,你认识的。”
“白考儿,我跟你没完!”耿墨池大吼一声,砸掉了电话。
“气死你!”我也摔下电话。但一摔下电话我就后悔了,猛然想起他有心脏病,不能受刺激。我慌了,忙又拨过去,是他接的。“干什么?”他的声音象炸雷,看来一时半会死不了。我放心了。
“没什么事,我怕你受不了刺激,打个电话过来看看。”
“想知道我死没有?”
“你死不死跟我已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我可不想你被我气死。”
“白考儿!”
耿墨池在电话那边恨恨地叫,我几乎可以想象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白考儿!”他一生气的时候就对我直呼其名,“白考儿你听着,早晚不是我死在你手里就是你死在我手里,你等着吧!”
“是的,我等着。”我笑着答。
第十章 突如其来的邻居(一)
我们都在等待着对方的覆灭。看谁先死!可未来的事是说不准的,人得势的时候千万别忘乎所以,因为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快到你纵然有三只眼睛也应接不暇。
米兰勾搭上耿墨池有多久呢?不过三四个月。祁树礼装修房子有多久呢?好象也不到五个月。可就象当初我迟疑了一晚上命运就我跟耿墨池反目成仇一样,三四个月,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四个月前,樱之找了份薪水很高的工作,还是托祁树礼帮的忙,就在他的公司里,工作很轻松,在人事部管管档案资料什么的。当了多年工人的李樱之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会成为白领,这可比她前夫强多了,樱之因此非常感激祁树礼。只是她的身体不太好,子宫有点问题,经常去医院。那天她又去了趟医院,回来后我问她病情如何了,她说好多了。
“你知道我今天在医院看到了谁吗?”樱之忽然神秘兮兮的说。
“谁啊?”
“米兰,我看到了她。”
我一愣:“她去医院干什么?”
“做人流!”樱之说,“我在医院的妇产科见到了的她,她刚做完人流,我问她为什么把孩子做掉,她说是耿墨池逼她做的。”
“逼她做?”
“没错,是耿墨池逼她做的,”樱之继续说,“听她讲,这已经是四个月内的第二次了,米兰很想把孩子生下来,可耿墨池不肯,还威胁她,如果她敢生下孩子,她就必须离开。”
“为什么?”
“我哪知道,你是没看到,米兰现在是什么样,瘦得都没人形了,”樱之叹口气,直摇头,“我开始还没认出她,是她先叫我的,我本不打算理她,可她的样子真是可怜,抱着我不住地哭,说没脸见人了,活不下去了……”
哈哈哈……
我在心里狂笑,真没想到,他们从一开始就在利用对方来打击我,现在好了,没把我打倒,自己先打起来了!可是不知怎的,如今看到他们血淋淋地撕杀在一起,我突然没了观赏的兴致,因为我知道谁也不可能成为这场悲剧的赢家,我更不可能,而且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会赢,就象祁树礼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会输一样。
这个家伙一直就自信得可以,做什么事都象是稳操胜劵,对他来说,摆平我并不是什么难事,问题是他会以什么方式去摆平。以什么方式摆平呢?我也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无法预见,不得而知,因为祁树礼做任何事情都不会给我想象的空间,比如他在房子装修完后要举行的那个PARTY,只是一个PARTY而已,能把我怎么样呢?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已是夏天了,我和樱之都穿着飘逸的薄纱裙盛装赴约。两人一进彼岸春天,映入眼帘的就是无处不在的白玫瑰,到了莫愁居,更是一片花的海洋,连人工湖的水面上都飘着洁白的玫瑰花瓣,这不会是为我准备的吧?
而步入房子里面,我是吃惊不小,满室的白玫瑰不说,房子装修得极其豪华却又不张扬,而且还有我最钟爱的紫色,那面面向湖水的落地墙的纱帘是淡淡的紫,布艺沙发的靠垫是丁香紫,羊毛地毯上的图案也是零星的紫,那些紫色都用得很巧妙,只是偶尔的点缀,并没有泛滥成灾的感觉,却又突出了房子简约流畅的温馨格调,置身其中,那份家的温馨让人无法不动容。
“怎么样,还喜欢吗?”
祁树礼微笑着走过来表示欢迎。
“我喜欢有什么用?”
“怎么会没用呢,你是我最尊贵的客人,我布置成你喜欢的样子就是希望你常来啊。”
“这么漂亮的房子,我当然会常来。”
“谢谢,我很高兴。”
祁树礼喜笑颜开,将他的绅士风度发挥到了极致。
“祁总,客人差不多都到齐了。”这时候一个妙龄女子从容走过来,一袭粉色雪纺裙衬得这女孩婷婷玉立,面如桃花。我瞟了她一眼,顿时惊得差点跌倒。小林?!
“考儿姐!”
小林也惊喜地叫出声,一把拉住我:“怎么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我……我……”
我神经错乱眼冒金星,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们认识啊?”祁树礼很好奇。
“是啊,我们是好朋友!”小林高兴地说,“您不记得了祁总,我们都在一起吃过饭,当时您也在场啊。”她指的是那次在邂逅餐厅用餐的事,那时候都是各为其主,眨眼功夫就换了位了,米兰成了耿墨池的助手,小林成了祁树礼的秘书,这一切正应了那句话,世事难料!
“考儿姐,”小林亲热地挽住我的手,喜上眉梢满脸天真,“你还不知道吧,我上次应聘的那家公司就是祁总的公司,我是他的秘书,不过当时我可不知道,正式见工后才发现我的老板原来就是祁总,你说巧不巧?”
“是很巧,看来我们还挺有缘的,考儿……”
祁树礼借题发挥,目光炯炯,很自然地靠近我。
“是……是挺巧的。”
我也很自然地侧了侧身子,说话还是结结巴巴,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人生真是一出奇妙的闹剧,你唱罢,她登台,这出没落幕,那出又开场了,这样一种混乱无常的游戏,真不知道是悲剧收场还是喜剧结尾,反正事到如今我想抽身是不可能的了。“你现在工作还好吧?”我稳定情绪后问小林。
“挺好的,祁总很关照我。”
“我从来不会苛刻任何一个员工,更何况是你的朋友呢?”祁树礼笑容满面地看着我,又对小林说,“不过不努力的员工可是都怕我的。”
小林俏皮地眨眨眼,乐呵呵地笑。一旁的樱之也笑,“真是的,我还正想跟你说,我们公司的总裁秘书又漂亮又能干,没想到原来你们认识。”
真的,把樱之给忘了,她现在不也是祁树礼手下的员工吗?想想这个男人真够厉害啊,身边的人一个个地被他拉拢过去了,最后还剩谁是他的障碍呢?我随便一想就脊背发凉,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祁树礼,越发觉得他深不可测,一种无形的威严和霸气在他的眉眼间不经意地流露出来。此刻我想敬而远之都不可能了,祁树礼不仅撇开小林和樱之亲自招呼我,还介绍其他的客人给我认识。宾客不是很多,但从他们的衣着和举止来看都不是泛泛之辈。我看着那些华衣丽服谈吐优雅的男男女女们,感觉很局促,祁树礼每介绍一个人我都要礼貌的微笑,才一会,我就感觉脸部肌肉酸胀不已,于是我选择了逃离,趁人不备撤到了二楼。
二楼没有人,连空气都觉得自由了些。主卧室的门是开着的,我探头一看,惊呆了,也是满室的紫,家具是白色的,被单、沙发都是很协调的紫,床对面的墙上挂着的一幅抽象画也有零乱而生动的紫,更让我称奇的是通往露台的门没有用窗帘,而是挂着紫色水晶珠帘,湖面的风徐徐吹来,珠帘就随风舞动,清脆悦耳的叮咚声让人莫名的感动。这是谁设计的啊!
我走过去,用手轻抚珠帘,水晶折射出的光芒让满室生辉。我忍不住走出房间来到开满白玫瑰的露台上,那些玫瑰将整个露台布置得芬芳四溢,而露台下的湖水碧波荡漾,茂密的水草让整个湖面凭添一种野趣,如果是有月亮的晚上,站在露台上看水草听蛙鸣,一定又是另一种意境。
我又举目看了看四周,在莫愁居的旁边和湖对面还有两栋风格相似的小楼,旁边的那栋要稍大,有三层楼,屋顶是尖尖的,有点欧式的风格,没有伸出去的露台,但有一个内置的圆形阳台很精致。湖对面的那栋也是两层楼,样式跟莫愁居更接近,唯一不同的是露台更大,在石柱的支撑下一直延伸到了水面上,想必那栋楼还没卖出去,感觉不到住了人,倒是旁边的这栋是肯定有人住了的,阳台的鲜花开得甚是灿烂,因为跟莫愁居仅隔了道篱笆,我几乎可以闻到花香。
“你在这啊,我到处找你呢。”樱之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
“我觉得累。”
“我也是,这种场合我可不喜欢,挺不自在的。”樱之看了看四周,也是赞叹不已,“真美啊……”忽然她凑过来低声说:“耿墨池来了!”
第十章 突如其来的邻居(二)
我赶紧下楼,在楼梯口一眼就见到了四个多月不见的耿墨池。他一身休闲装,玉树临风地站在那,虽消瘦了不少,却依然是神采奕奕,潇洒得少看一眼都不行。可是我心里一阵疼痛,那个男人,现在已不属于她,他身边站着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米兰相比之下就穿得隆重得多,一袭黑色亮片晚礼服跟客厅的典雅温馨很不协调,脸上的妆也过于浓烈,很明显是为了掩盖晦暗的脸色,但却是欲盖弥彰,更衬出她整个精神面貌的憔悴和颓废,与耿墨池的光芒比起来,她实在是太黯淡。
耿墨池是在抬头的时候看见我的,当时他正和一男士谈笑,看到我后笑容立即凝固,犀利的目光毫不遮掩的杀过来,显然他对于我的出现很不悦。
米兰也看到了我,马上满脸堆笑,踩着高跟鞋款款迎过来,隔老远就打起了招呼:“考儿,樱之,你们也来了?”
塞翁失马焉之非福!我上下打量着瘦得皮包骨的米兰,忽然很庆幸离开那个没人性的家伙,否则米兰的今天就是我的下场!
米兰很快察觉到了我嘴角的嘲笑,立即低下头,脸色更加灰暗。场面陷入前所未有的尴尬。
“耿老师!”
小林很是时候地走了过来跟我的旧主人打招呼,满面春风,非常礼貌周到。“耿老师好久不见了,您还好吗?”
耿墨池含糊着点点头,又是一阵诧异,怎么他身边的女人都到齐了?当他得知小林现在是祁树礼的秘书后,脸上表现出来就不仅是诧异了,他冷着脸跟小林打了招呼就再也不理她了,反而转过脸逼视不远处正跟客人相谈甚欢的祁树礼,足有两分钟,他瞪着对方一动不动,眼神相当复杂。最后他把目光投向我,将我上下打量个遍,眼神就不止是复杂了,简直能杀人!
“别来无恙啊,耿先生!”我很客气地跟他打招呼。
耿墨池扭过头,不理我。
米兰赶紧靠了过来,虎视眈眈。
我冷笑一声,绕开她直接走到耿墨池跟前,伸出手摆了个请的姿势:“可以赏脸陪我跳个舞吗?”
耿墨池瞪着我,又是上上下下地将我扫荡个遍,显然很不适应我这一套,他僵着没动,不可一世地高昂着头,根本没有接受邀请的表示。他身后的米兰由开始的紧张马上换了张得意的笑脸,眼巴巴地等着看我出丑。
可是她怎么忘了,我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是祁树礼,他也密切关注这边的局势发展,目光不经意正好跟耿墨池碰了个正着,于是形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地大转弯,当我尴尬万分地正准备缩回手时,耿墨池则迅速抓住了我的手,用力一拽,把我拽进了舞池。
乐队奏的是一支华尔兹,跳舞的人不多,三三两两,但都跳得相当标准而优雅,我记不起已有多少年没跳过舞了,才转了两圈就头晕眼花,脚步踉跄,还连踩了耿墨池两脚,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估计他会把我甩出舞池。
“拜托,不会跳还请,你也不嫌丢人!”
“没事,反正丢脸丢惯了,多丢一次也无所谓。”
我喘着气呵呵地笑,搭着他转得飞快,而舞池外的米兰却恨恨地盯着这边,脸色灰白,眼睛都快流血。我才懒得理她,故意把身子贴近耿墨池,也不管姿势标准不标准,只管含情脉脉地盯着他看,盯得耿墨池心里直发毛,本能地往后退。“干嘛,这么讨厌我啊?”我步步紧逼,撒娇道。
“你的香水擦多了,老天!”耿墨池皱着眉头想要吐的样子。
“不是你送我的香水吗,还是两年前你从巴黎带给我的呢,我一直舍不得喷。”
“两年前?”
“是啊,两年前!”
仿佛是一记重锤!他不吭声了,舞步慢了下来,节拍也跟不上了,他不再抗拒,长吁一口气顺势将我搂在怀里,我知道他心里所想,他肯定是恨我的,因为我爱他最深,也伤他最深,如果时光倒退到两年前,他还会选择我吗?如果没有遇到我,他的生活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吗?他肯定是恨透了,表情却又是如此的难舍,此刻我就在他的怀中,舞跳得这么烂,香水喷得这么恶劣,他是不是希望和我一直就这么跳下去,一直跳,最好一起跳进坟墓呢?
第十章 突如其来的邻居(三)
晚饭后我觉得屋里太闷就一个人来到了湖边透气。
那真是一个美丽的湖,或者也不能说是湖,大小相当一个池塘,可我却固执地认为这就是个湖,说不清是为什么。屋外的空气好多了,我深吸一口气,很惊喜,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蔷薇花香,闻着花香举目望去,静诣的湖面倒映着岸边的灯火,还有天上的月亮,水中也有一个月亮,随波荡漾。沿着湖边的鹅卵石小径往前走,花香更浓了,原来小径两边种满蔷薇花,小小的花儿不争奇也不斗艳,静静绽放在这无人欣赏的夜里,而弯弯曲曲的小径就延伸在花草从中,花香四溢,走着走着我居然听到了儿时才听得到的蛙鸣声,此起彼伏,让人倍感温暖,又甚觉伤感。
仿佛是约好了似的,在一棵大柳树下,我见到了独自在抽烟的耿墨池,他面向湖水,看不见表情,但黑暗中消瘦的背影却泄露了他内心的孤独。
他还是这么孤独,原以为找了米兰他应该痛快才是。他不痛快吗?借刀杀人,给了最爱又最恨的女人一刀他不痛快吗?如果不是,那他就是在自虐!
我心疼地看着他的背影,想起那个被自己的任性扼杀的孩子,几乎就要夺路而逃,冷静下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你今天怎么会来?”我问道,这是我一直觉得奇怪的地方,印象中他跟祁树礼并没多少交情,祁树礼怎么会突然请他来呢?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耿墨池继续吸着烟,并不看我,“别忘了,这房子最初是由我买下的,谁知道你这么败家,没几天就卖了,还卖给了祁树礼。”
“我住不起……”
“那你为什么不找我?”
他突然回头盯着她,目光温柔。我顿觉毛骨悚然,一直以来的剑拔弩张让我很惧怕他这种莫名其妙的阴转晴,他实在是个变化无常的人。
“怎么不说话?”他看住我,目光穿过黑夜似要直达我的胸膛。
“你觉得我会去找你吗?”我反问。
他忽然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还是那么好看:“你就是这个德性,一点都不妥协,不过很奇怪,我就是喜欢你的这种倔脾气,蛮有味道,不象她软面团一个,没个性!”
“你说话太刻薄,她为你做了两次手术,你居然还这么说她。”我实在看不惯他的冷酷。“你知道了?”他笑。亏他还笑得出来。
“你是名人,我是搞传媒的,有什么事情我会不知道?”
“自找的!”他脸上的笑容说没就没了,“第一次是不小心,那就算了,第二次是她故意,她自以为聪明呢,想用孩子套住我,太天真了!”
“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吗?”
“没错,我是很想有个孩子,有个继承人,但我决不会为了传宗接代而去弄个孩子,而且那还要看是跟谁生,跟她生,哼,想都不用想!”说着他猛吸一口烟,表情极其冷酷,“我不会让我的后代有个如此庸俗不上档次的母亲,更何况我根本不爱她,跟不爱的人生孩子,那太可怕,因为即使生下来,我也不会对那孩子有好感……”
白我直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不能理解一个人的心怎能如此黑暗,失去常人的理智,也拒绝一切拯救自己的方式,他这样的冷酷不仅可以毁灭他身边的人,还足以毁灭他自己,他居然可以不要自己的骨肉!
此刻他就站在我面前,这个让他痛彻心肺的男人此刻就在我的面前,触手可及,可为什么感觉他那么遥远,遥远到我始终无法把握住他的心,他也是这么想的吗,他是不是想抓住什么,目光炯炯地看住我,忽然问,“你……现在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你问这干嘛?”
我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关心我的身体了。
“我想知道你还能不能生。”
“我能不能生关你什么事?”
“那很好,我想要你为我再怀一次孕,我一定要个跟你的孩子……”
“混蛋!”
我跳起来,挥手就想给他一巴掌,谁知他早有准备,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到面前,更坚定地看着我说:“白考儿,你听我说,虽然我们已经完了,但我还是觉得遗憾,我遗憾的是我们没有一个共同的孩子,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我有多恨你吗,你绝对想象不到……我恨你为什么要把那个孩子做掉,当那天我把你送到医院得知你是流产引起的子宫大出血后,我就气得发疯,但当时我还不能肯定孩子是我的,一旦得到确认,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我不想听他费话,挣脱他转身就要走。耿墨池忙抓住我扳过我的身子,脸如死灰,哆唆着说:“听我说完,考儿,我是个将死之人没两年日子好活的了,我不是怕死,人终归有一死,我只是不愿带着遗憾死,我想留下点什么,我和你之间总该有点纪念……”
“你不需要跟我说这些,我没兴趣听!”
“你必须听!”
他死命地摇着我,眼中突然泪光闪动,“我真的不想就这么死,你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挂念,哪怕这份挂念是恨,我想要个跟你的孩子并不仅仅是要个继承人,我是想……是想如果有了这个孩子,你就不会忘了我,我死去多少年你都会记住我……”
第十章 突如其来的邻居(四)
我一时僵住,没听明白。
耿墨池也被自己的话吓住了,他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看着我,黑夜中那泪光闪动如星辰,最后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他哭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他为我哭!老天,看到没有,他为我哭!
“你是个无情的女人,我死后,你肯定会忘了我,就象你老公死后没多久你就跟我鬼混一样,我死了你肯定也会马上找个男人,然后将我从你的记忆中整个的驱逐,这是我无法容忍的,也是我最不能接受的,所以我就想到要和你生个孩子,让你因为孩子而记住我……原本我也没有想到这一点,是米兰提醒了我,她怀孕后,我要她把孩子做掉,她不肯,哭着求我,说即使我不爱她,也一定要给她留下一个孩子,因为如果有了孩子,我就会因为孩子而永远记住她……我很害怕,因为我根本不爱她,更不想记住她,她实在是我人生的一大败笔,所以我才会逼着她把孩子做掉,所以我才想到要你给我生个孩子,从而让你一辈子记住我……”
“你真自私!做梦吧你!”
我彻底绝望了,这个男人永远只会想到他自己,他伤我这么重,却还要她我记住他,他也不想想,米兰是他人生的一大败笔,他是什么?他是我人生最不堪记忆的屈辱,我会背着这个屈辱到死吗?
我狂奔而去,本想直接回家,但一想李樱之还在里面,不能丢下她一个人走,只好整理好情绪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进屋去找樱之。
一进门,祁树礼正好在召集大家到客厅宣布事情。
“各位,你们可能不知道……”祁树礼微笑着,语惊四座,“其实这房子并不是我的,这房子是我的朋友白考儿小姐的,我今天只不过是借她的宝地来开这个PARTY,相信大家应该觉得不虚此行。”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当时我和樱之正准备携手离开,被突如其来的事件震懵了。“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尴尬得语无伦次,“我的房子已经卖给了你的。”
“谁说你把房子卖了?”
祁树礼从助手手里拿过产权证递给我,笑着说:“这么好的房子我怎么能夺人所爱呢,你理所当然应该是这里的主人,而且我还告诉你,今后这房子的一切费用全部记在我的账上,你只管放心大胆的住就是了。”
我张着嘴说不出话,还是没反应过来。
“我是很真诚的。”祁树礼诚恳地看着我。
“可你……你住哪?”我不肯接产权证。
“我有地方住。”
“那不行,我……”
“收回去吧,就当是给我的面子,你看这么多人都看着呢。”祁树礼硬把证书塞给我,笑着拍拍我的肩膀,“除非你不喜欢这房子,否则你没有理由拒绝。”
我大气不敢出,不可避免的看了看旁边的耿墨池,他的表情可以想见的难堪,简直一触即发,但他忍住了,他是个有教养的人,尽管他的忍耐让他的整张脸扭曲得都快变形。而我看着他的样子忽然觉得很解气,想起刚才他说过的那些话,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不能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
“那怎么好意思呢,我……”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能跟你做邻居是我莫大的荣幸。”祁树礼说。
“邻居?”
“是啊,我们是邻居呢,”祁树礼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就住你隔壁的那栋楼,那栋”近水楼台“,真的很近,站在阳台上就可以叫你。”
第十章 突然其来的邻居(五)
我顿觉血往脑门上涌,两眼发黑。
但为时已晚,我已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了产权证。他是摆明了准备打持久战的,都住隔壁了,想避开他都不可能。但当时我整个人太混乱,为了堵死耿墨池继续进攻的路,只好开通祁树礼长驱直入的小道,这简直就是从一个火坑里爬出来又跳进另一个陷阱。
老狐狸!我一回到家就气愤地对李樱之说:“上当了,我今天上当了,祁树礼请耿墨池参加PARTY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想拿耿墨池来激我呢。”
“你才知道啊?”樱之旁观者清。
“那你当时怎么不提醒我呢?”
“我怎么提醒你,当时那么多人,祁总可是老谋深算,他都安排好了的,张好了网等你跳!”樱之也无可奈何。
“这下好了,中了他的圈套,如果继续跟他周旋下去,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气得不行,连连问樱之,“怎么办,怎么办啊……”
“离他远点呗,不住那房子!”樱之说。
“那是自然,住那房子不等于是送入虎口吗?”
然而事情根本不在我们控制之内,第二天一大早,我刚起床脸都没洗,祁树礼就打电话过来了,问我什么时候搬家,我搪塞说这阵子太忙可能要过些时候,祁树礼就说忙没关系,我派人来帮你搬。我说这怎么可以呢,他就说没什么不可以的,人已经在你楼下了,你开门让他们搬就是。说完就挂掉了电话,完全不让人有回旋的余地。
我和樱之大惊失色,但已来不及,几分钟后门铃响了,十几个威猛大汉不带任何表情地站在门外。樱之战战兢兢的打开门,为首的一个猛汉一进门就要我们收拾东西,还说莫愁居的设施和家具一应俱全,不是特别贵重的东西不需要搬。结果半个小时都不到,家就搬完了,速度之快让两人瞠目结舌。
“这哪是搬家,简直就是绑架!”
在去往彼岸春天的路上,樱之嘀咕着说。
“你得陪着我,樱之。”
“当然,只是我提醒你,千万别跟他闹僵。”
“为什么?”
“还用问为什么吗?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没弄明白?”樱之很急,附在她耳边小声的说,“我在他手下工作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这人很难对付,即使冲你笑,也让人心里发毛,他从未发过火,可是公司里没人不怕他……”
“有这么厉害?”
“难道不厉害吗,他轻而易举就让你中了圈套!”樱之好象很紧张,压低声音说,“所以我提醒你,要跟他保持友好,他毕竟是有身份的人,即使真要怎样也不会强你所难,但如果你跟他翻了脸,那他可就什么都不顾了,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跟他翻脸对你没任何好处,只会更方便他收拾你,你可千万要记好了。”
“天哪,樱之,”我看着她满脸钦佩,“你真是看得比谁都远,没有你,这回我怕是在劫难逃!”
“可能就是在劫难逃!”
到了莫愁居,那帮猛汉拿着衣物行李鱼贯而入,我和樱之很不情愿地跟在后面,感觉是被挟持而来的。一进门,就看见祁树礼气定神闲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微笑着跟两人点头,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正如樱之说的,他即使是在笑,也很可怕,此刻他正在笑,我就觉得他笑里藏刀,阴险得很。
“欢迎你乔迁新居!”
他起身走过来招呼我们,好象他就是这房子的主人。我冷冷的看着他,不说话。樱之在身后掐了我一把,我马上想起两人来时在车上说过的话,只好不冷不热地回了句:“真是谢谢你了,这么费心。”
“哪里,应该的。”祁树礼兵来将挡。
“樱之,我们上楼去。”
我看都不看他,拉过樱之就往楼上走。
“李小姐,”祁树礼发话了,“你今天不上班吗?”
“我……我……”樱之看看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哦,她和我一起……”
“李小姐你该上班去了,”我“住”字还没说出来,祁树礼就先发制人,“关于你的住处,公司已经在蔡锷路给你安排了一套公寓,你明天就可以搬进去。”
我和樱之面面相觑,傻了。
“不行,这不行……”我叫起来,这着棋我事先可没想到,他很明显是觉得樱之碍事,要把我从身边赶走。太过份了!
“现在你可以去上班了,李小姐!”
祁树礼提高了嗓门,一副上司对下属的气势:“我叫司机送你,以后你有时间也可以经常过来玩,但是现在你得去上班,我不希望我的员工迟到。”
樱之看看我,拍拍我的肩膀,只得转身离开。我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去,心里憋着的那股火一触即发,祁树礼却又是满脸堆笑,安抚道:“你要是觉得寂寞,我会叫她经常来陪你的。”
“谢谢,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多了吗?”我瞪视着他。
“我当然应该管你,我不管你谁管你?”他并不生气,又坐到沙发上,若无其事的端起了茶,“我只是想让你生活得好一点,我不会勉强你什么,我祁树礼从不勉强任何一个女人,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这么做并无恶意的,就算得不到你,让我每天能看到你,这总不过份吧?”
“我要去上班了!”我不想再听他解释,转身就要走。
“你应该学会开车,”他接着说,“不过现在也不急,我已经给你安排了一个司机,每天接送你上下班,还有,我也给你安排了一个保姆照顾你的生活,下午就会过来,你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不要客气。”
我张着嘴,差点背过气。
他想整个的控制我!虽然现在他正冲我笑,但他只是在等待时机,时机一到,他就会张开他的血盆大口吞了我,只怕连骨头都不剩。好可怕的男人!
此刻他看着我,笑容温暖如春风:“我就住你隔壁,希望我们相处愉快。”
第十章 突然其来的邻居(六)
那阵子我把自己弄得很疲惫,每天早出晚归,没有坐祁树礼给我安排的车,而是赶公汽,我宁愿坐公汽,那样我会觉得比较有安全感。我也没有要他给我安排的保姆,那肯定是他的眼线。我托人从老家找来一小姑娘,17岁,家里穷缀学了,想进城找活干,正合我意,我就收留了她,小姑娘聪明又勤快,因为她在家排行第四,我就叫她小四。我很少待在家,白天晚上抢着做节目,到了周末就呼朋唤友,叫上一大帮人到家里闹腾,通宵达旦,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
好在祁树礼也很忙,也是早出晚归,他根本没时间纠缠我,就是偶尔来我这坐坐,也只是说说话,喝喝茶,并没有过份之举,就象樱之说的,他毕竟是有身份的人,不会胡来。何况我的个性他也是知道的,他不想把我惹恼。有时候晚上我做节目回来晚了,他也会派人送来夜宵,隔三差五的,还会送些名茶、洋水果、国外带过来的音乐碟(他知道我喜欢音乐)。他并不急于把我干掉,他有的是耐心跟我兜圈子,我也就只能很小心地陪着他兜。我必须很小心,他越是表现得彬彬有礼,就越让我感觉他潜在的危险,就象李樱之说的,哪怕他在笑,你也得小心又小心。
樱之那阵子也很忙,祁树礼把她调到工地管账去了,工地是24小时施工的,樱之虽然不用24小时守在那,但基本没多少私人的时间,用她的话说,上厕所都得跑。
我知道这又是祁树礼使的心眼,他是存心不让樱之有时间过去看我,他觉得樱之碍事。我很内疚,就要樱之辞职算了,到哪不能工作呢。樱之不肯,说她不想失去这份工作,这工作累是累点,不过待遇很高,以她的资历,到别的地方是决不可能找到这么高收入的工作的。
那天我特意提前下了班约樱之吃饭,我们已经很少在一起吃饭了,平常都忙,只能电话联系。我把耿墨池要我跟他生个孩子的事讲给她听,她问我:“你想跟他生吗?”
“当然不会!”
“那就表示你不可能跟他复合了,”樱之说,“如果你同意跟他生个孩子,那你们还有可能走到一起,如果不同意,你们就真没什么事了。”
“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一定要我给他生呢,米兰不行吗?”
“你傻了,没有哪个人愿意跟自己不爱的人生孩子,孩子是爱情的结晶,没爱情哪个愿意去生孩子?”樱之很有见解地说,“人只有到了最后关头才会产生一些现实不可能实现的想法,想必他对自己也很绝望了,否则也不会跟你提出这种荒唐的要求。”说这话时她看着我,仿佛看到我的骨髓里去了,“你还爱着她吧?还爱着,是吗?”
我垂下头无言以对,眼泪流了出来。
“忘了他吧,这样你才能解脱,”樱之给我递过纸巾,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不可能有结果的,如果你不解脱自己,他的病又真的无力回天,到时候你会更痛苦,考儿,听我一句话,你这么不开心都是因为他!”
我端过酒杯,猛灌了一口。“我不正在努力吗?”
“那就好,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只要你存心做一件事,没有做不到的,忘掉一个人也不是那么难。”樱之说着自己也流泪了,想必她也想到了自己的伤心事。
“好,为了忘却干杯!”我含泪笑着对她举起了酒杯。????????那晚我们都喝高了,我打了辆车回彼岸春天,车子一颠簸,我的胃就彻底翻了,我忙叫司机停下车,跑到路边天翻地覆的吐了起来。我不知道我的头脑是不是清醒的,下车后我猛然发现这根本不是彼岸春天,司机弄错了地,不对,肯定是我说错了地,我想再拦辆车,却发现手袋不见了,不用说,我把手袋忘在了刚才那辆车上。真是糟糕,我身无分文,连打电话的钱也没有,最要命的是我不知道自己在哪,看看周围,好象有点眼熟,可还是想不起在哪。头也疼得厉害,没办法,只好在路边的长椅上躺了下来,看来今晚我是要睡露天长椅了,好在是夏天,将就一晚上也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真的睡着了,不知道是做梦还是怎么着,一辆车子停在了我的旁边,车灯的光线很耀眼,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车上走下来一个人,那人来到我身边推了推我,我嗯了声又要接着睡。那人在我身边站了会,就将我抱了起来,抱进了那辆车。然后我又睡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第十章 突然其来的邻居(七)
清晨我猛地睁开眼,看看腕上的表已经十点半。又要迟到了,我“蹭”地就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赤身裸体一件衣服也没穿。我尖叫,一转头才看到身边躺了个人。耿墨池!我用被子裹着身体跳下床,被子被我拉到了床下,天,他也是赤身裸体!他醒了,起身下来一把搂过我的腰将我放倒在床上拥进怀里。
“再陪我睡会。”他搂着我象在说梦话。
“混蛋!”我推开他,坐起来大叫,“我怎么会在这?我怎么会在这!”
“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他也坐起来,伸着懒腰,满足地看着我,“昨晚很尽兴,你就别管是怎么在这的吧。”
我哭不出也喊不出,胸口一阵发闷,恨不得死掉才好。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呢?怎么这么没出息呢?明明在逃避他,却跑到他楼下来,虽然是喝醉了酒,可就是因为喝醉了酒才严重,这证明我的内心从没一刻停止过想念,因为太想念,才会在意识模糊时跑他这里来……
“你昨晚喝醉了酒,我回来的时候看你睡在楼下的椅子上,怕你落入别人的手就把你抱上来了,我很庆幸捡到你,”这时候他已经下床穿好衣服了,神情有些疲惫,却看着我笑,“真是奇怪,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我跟米兰去了趟她的老家,因为临时有事我就先回来了,谁知道一回来就看到你躺在楼下的椅子上等我……你不知道你喝醉酒的样子有多迷人,脸蛋红扑扑的,我当然也就不客气了……”
“把我的衣服拿来!”我哭丧着脸叫。
“你的衣服啊,好脏,都是你吐的脏东西,我把它扔了。”
“那我穿什么?”
“什么都别穿啊。”他坏笑。
“求你了,我还有事呢。”
我真的要哭了,上午还有个很重要的采访,这会儿我突然想起来了。
“那你就穿她的衣服吧。”
我一愣,知道他指的是米兰的衣服。
“见鬼吧,我宁肯什么也不穿!”
“你们以前不是经常换衣服穿吗?”
“闭嘴!”我怒目而视。
“好吧,我下楼到对面的商场里买套衣服。”说着他就进了卫生间,洗漱完毕后准备出门。我裹在被子里,难堪得要死,冲他喊:“快点啊,我要赶时间!”
但是没反应。门也没听到响。正纳闷,突然外面传来“咚”的一声,象是什么东西重重摔在了地上。我连滚带爬地处跑出卧室,看见他躺在地上,脸色苍白,捂着胸口痛苦地绻缩在一起。我抱起他的头,问他怎么了,他虚弱地指了指卧室:“药,快,快去拿药……”
一阵忙乱。服了药他缓过来了,我就进浴室拿了条浴巾裹住身体。
“我知道我真的不行了,最近老是犯病,”他斜躺在沙发上,拉我坐在他身边,用手抚摸着我的脸颊说,“我们有多久没在一起了?半年多了吧?好象还不止呢——我实在太兴奋,好久没这么兴奋过了,当我把你抱上楼脱掉衣服放进浴缸的时候,我就想,真希望你就这么醉着,不要醒,因为你醉着的时候是那么安静,不会冲我发火,不会拒绝我……为什么我们总要相互折磨呢,折磨到现在谁也没赢,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傻?”
他看着我,目光悲凉如雪山淌出的泉水,直淌进我的心底。
“别忘了我,就算你不愿意给我生孩子也请别忘了我,到了这个时候,我无法再要求什么或是抗拒什么了,我舍不得离开,哪怕是永远跟你这么怄下去也比死了强……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会去偷偷看你,以前你没搬新居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会开车到你楼下,看着你的窗口,想象你睡着的样子,我很恨自己不争气,被一个女人折磨成这个样子……跟米兰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要把她想象成你才能勉强接受她,她总问我每天晚上去哪,我不说,有一次她就跟踪我,我们在你的楼下吵了一架,回来后我打了她,这是我第一次动手打女人……你搬走后,我也去看过你,可是碰到了祁树礼,我就没办法再去了,看不到你我很难过,难过得要死,我想不通,怎么就对你如此念念不忘……”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我别过脸,不明白他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听我说完,这些话我本不打算说,可是如果不说,死了就没机会说了,”耿墨池拉过我的手,继续他的慷慨陈词,“我是爱你的,也恨你,但我决不后悔认识你,除了母亲和妹妹,我只舍不得你,有时候想想,我真怀疑我爱没爱过我的太太,我和我她从小就认识,后来很自然的结婚,我们一直相敬如宾,生活得很平静,很多年来她只是我的一个习惯,就象我习惯弹钢琴一样,她死后我虽然也难过,但哪象现在这么痛不欲生……所以有时候我就想,你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爱过的女人,尽管这份爱给我也给你带来了莫大的创伤……”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听着他说的话,仍然被无边的迷惑笼罩。我看不懂这个男人,事到如今还是看不懂,既然他知道自己必定会离开,又什么一定要我记住他呢?除了自私,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让他产生如此荒唐的念头。
“我就是这么个自私的人,你才发现吗?”
耿墨池不经意间又恢复了他的霸道,目光冷冷地逼视着他认为是最应该记住他的女人,“我这么个自私的人怎么可能让我爱着的女人忘了我呢,那样我在天堂里可不好受,我就是要你记住我,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记住我,到死都记住我,忘不了我,无论你今后跟哪个男人睡觉首先就会想到我……”
第十章 突然其来的邻居(八)
如果祁树礼是魔鬼,他就是魔鬼中的魔鬼!
世上还有他这样匪夷所思的男人?要我记住他,无疑是要我这辈子都活在他的影子下,如果这就是爱的代价,那这个代价太大了,大到我无法承受!一个人被囚住身体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被囚住心,如果真如他所愿我记住了他,从而被他囚住一辈子,那就等于是我活着给他陪了葬,所以我必须逃开,被两个魔鬼追杀,再不逃,只怕最后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正好省文联要举行一次湘西采风,邀请一些作家画家去湘西挖掘创作灵感,主题是“重归沈从文的足迹”,活动规模很大,连省委宣传部都参与组织了,各大媒体也都要派记者随团采访,我们电台自然不能落后,可是湘西很多人都去过了,再去已没什么新鲜感,所以台里没有一个人愿去。
我一得到消息马上主动请缨,台长老崔对此大加赞赏,说我很有敬业精神,回来后一定嘉奖我云云。樱之倒是知道我的苦衷,在去的头天我跟她碰了一次面,她感慨万千地说,“人长得漂亮就是不一样,什么情况下都不怕没人追,象我……不说等人追,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
“你羡慕我?你觉得我现在这种状况很值得羡慕?”我看着她。
“我不是这意思啦,”樱之笑,转而又问,“那么远,去多久?”。
“一个多月吧。”
“再找一个呗,再找一个他们不就都死心了吗?”
樱之忽然大而化之地说了句。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干嘛不再找一个呢,有没有爱情无关紧要,只要能让他们死心,我也就达成所愿了。可是一时半会上哪去找,找男人毕竟没有上商场挑衣服那么简单。我自认为我还不具备看上哪个就能套上哪个的本事。樱之就给我出主意。“去相亲吧,我给你牵线。”
“回来后再说吧,没准在湘西就能碰见一个。”我开玩笑说。
我跟樱之在外面吃完晚饭才回各自的家。本来我是邀请她上我那去坐坐,可是她拒绝了,说是怕祁树礼看见了不高兴。“怕他干什么?你是上我家又不是上他家。”我气恼地说。上次醉酒的事听说祁树礼臭骂了一顿樱之。
“还是不去吧,他是我老板呢,我不想惹他不高兴。”
“那我上你那去坐坐,你的老板给你安排了公寓,我还一直没去看过呢。”
樱之连连摇头,更加坚决地推辞道,“别,别,我那没什么好看的,现在已经很晚了,明天你还要赶车去湘西,下次吧。”
我看着她那紧张的样,笑了起来。“你该不会是养了个男人在家吧?”
“胡说八道!”樱之的脸立即红了。
“好,好,不去就不去,”我拍拍她的肩膀煞有介事地说,“其实也什么嘛,养男人也很正常啊,彼此需要,又没人说你。”
“越说越没个正经。”樱之的脸红到了耳根。
回到莫愁居已近十点,小四正在看电视里的选美实况直播。我洗完澡后也坐下来看,看了一会觉得没什么意思,那些女孩都天生丽质,可是面对镜头时的搔首弄姿却完全破坏了她们的本色美。可是小四完全看入了迷,恨不得把眼睛贴到电视屏幕上去。“真好看,要是我也能参加就好了。”她忽然说了句。
“那有什么稀奇的,等你长大一些了就可以去参加啊。”我笑着说。
“真的啊,我也可以参加吗?”小四兴奋得两眼放光。我点点头,心里却在想,丫头,你干什么都可以千万别去凑这热闹。可是她会理解吗?未来对于她这样的孩子来说简直是美得一塌糊涂,她根本不会考虑到美的后面必定连着险恶。
选美接近尾声的时候,祁树礼来了,他一身白色便装神清气爽地坐到了我的旁边。小四赶紧去倒茶,我却窝在沙发里纹丝不动,眼睛也没朝他看,这么晚了,他还跑来干什么?
“最近很忙吧?”祁树礼端过小四的茶看着我问。
“再忙也没你大老板忙啊。”我不愠不火慢吞吞地说。
“又来了,最怕你这样,”祁树礼摇摇头,“关心一下你嘛,也不可以吗?”
“谢谢。”我客气地答。忽然我又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觉得她们漂亮吗?”我指的是电视里的美女们。
“她们吗,可笑,你觉得她们漂亮?”祁树礼一脸不屑。
“难道她们不漂亮吗?你们这种男人不就是喜欢这种美女吗?要没你们的追捧,她们哪来的市场,有市场就有需要嘛……”
祁树礼笑了起来,“你觉得我是这种男人吗?如果我需要女人,绝对不会考虑她们这种类型。”
“哦,我忘了,原来你不需要女人。”
“我是男人,当然需要女人,”他笑得更厉害了,却又正色道,“但生理上的需要不是我的第一需要,我注重的是感情上的需要……”说着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好象我就是他的需要。
我没出声,别过脸懒得看他。
“听说你明天要去湘西?”他试图岔开话题。
第十章 突然其来的邻居(九)
“是,你怎么知道?”
“听说的。”他答。
“是吗?你的消息挺灵通哦。”我冷笑着说。
祁树礼看着我,镜片背后的那双眼睛还是深不见底。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我搭话,我态度冷淡,他觉得没什么突破就起身告辞了,我也没送,他历来就是来去自由,不需要我送或者欢迎,他想干什么谁能拦得了?
“我想你还是不了解我的性格,我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这是他临出门时跟我说的话。
我看着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心底一片黑暗,这个男人好可怕,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视线,他现在开始收网了,正一步步地将我囚在他的视线范围里。我叹口气,跟一个魔鬼做邻居,决不是一件可以掉以轻心的事。然后我上楼睡觉,刚躺下电话就响了,另一个魔鬼耿墨池打来的。
“听说你明天要去湘西。”他开门见山地问。
又是一个消息灵通的!
“是。”我简明扼要地答,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愿多说。
“要不要我陪你去?”他厚颜无耻地问。
“你陪你该陪的人吧,我不要你陪!”
“是说她吗,我已经跟她分居好久了……”
“对不起,我要挂电话了。”我才懒得听他们那点破事。
“我现在在上海,一个人,多说句话不行吗?”他很不满地说,声音柔软而磁性,“我很想你,真的,你想不想我?”
“你够了没有?”
“我是真的很想你……事到如今我还能怎样呢,我就想要你记住我……”
“我会尽我的一切所能忘了你!”我拿着话筒吼。
“我会尽我一切所能让你记住我!”他也在那边吼。
我猛地挂掉电话,将头埋在枕头里狠狠地憋着不呼吸,恨不得憋死自己。碰上这么个男人,我想不死都难。真不知道当年是脑子进水了还是怎么着,我干嘛要去招惹他啊,这下好,他临死还要拉我做垫背。那就逃吧,就算逃不了一世,至少让我过两天清静日子,否则只怕我又会进精神病院,我已经进去过一次,不想再进第二次。
我真的逃了,跟着一大帮人马启程去了湘西,二十多天后才回来。二十多天有多久呢,三周而已。可是当我给樱之打电话,准备告诉她湘西的一切时,还没开口,她就抢着先说话了:“老天,你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嫁到湘西去了呢。”
“嗯,是有这种可能哦,我还真差一点就嫁到湘西了。”我爽朗地笑。
“亏你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这阵子有多乱!”
“出什么事了?天塌下来了不成?”我还在笑。
“祁树礼出事了。”
“他能出什么事啊。”我不以为然。
“你别说,他这回可是生死未卜呢。”
“生死未卜?”我一愣。
“前阵子的9.11你知道吧?”
“知道,美国纽约的世贸中心被炸了,电视里看的,好家伙,跟看恐怖大片似的。”
“祁树礼公司总部就设在世贸中心,9.11前几天他刚好去了美国,出事后他就跟我们失去了联络,一直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他是生还是死。”
我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定定的拿着话筒脑袋嗡嗡作响。
“我们这边的公司也想尽了办法跟美国方面联系,可死的人太多,短时间根本没办法查清,”樱之接着说,“我们这边的工程都停工了,资金没了来源,他在这其间有没有跟你联络啊?”
“没有啊,我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的。”
“那就没戏了,看来他是真出事了。”
“不会就这么巧吧?”
“难说,要没出事,他干嘛不跟我们联络呢,整个公司现在都差不多瘫痪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市里领导也很重视,上亿的工程全指望着他呢,听说这边已经派人去美国打听情况了,不过现在还没有消息。”樱之叹息的说,见我没反应,在电话那边叫:“喂,你没事吧?怎么不出声?”
“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我说的是实话,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我高兴不起来,不知道该不该难过,因为我是那么的想躲开他,现在好了,不用我躲了,他自己先消失了,不到两年他们祁家死了两个,我心里一阵悲凉。
“还有啊,”樱之继续汇报情况,“米兰自杀了,你知不知道?”
第十一章 谁比谁更可怜呢(一)
“朋友有多恋人未满”是时下很流行的一种男女关系,用来形容我跟高澎的状态最恰当不过。高澎是谁?是我在电台做节目时采访过的一个嘉宾,搞摄影的,当时省里正在举行一次盛况空前的摄影展,作为圈内卓有成就的年轻摄影家,我费了很大功夫才把他请进录音棚。印象中他这人挺自负,也很幽默,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很有点艺术家搞怪的派头。采访完后我跟他并没怎么联络,我甚至把他给忘了,这次的湘西之行他也是受邀艺术家之一。这个自称是地球上最酷的男人,在湘西疲劳而又新奇的20多个日日夜夜里,带给大家数不尽的欢声笑语。我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注意到他的。
在长沙启程集合的那天,高澎在一大帮人里发现了我,惊喜万分,拽过我大声幺喝道:“死丫头,是你啊,还记得我不?”
我当然也认出了他,嘻嘻笑道:“高老师……”
“不要叫我老师,我有犯罪感。”高澎眯着眼看着我说。他的样子不难看,皮肤有点黑,可能跟他的工作性质有关,长年都在室外拍片,黑是理所当然的,而他最大的特征则是那双足可以跟台湾搞笑明星凌峰相媲美的小眼睛,很勾人,什么时候都是眯着的,怎么看都觉得他这人不正经。事实上也是如此,一路上他基本就没正经说过几句话,二十多人的大队伍里,他是最能活跃气氛的兴奋剂,总是源源不断地制造笑声。
比如抵达湘西凤凰的那天晚上,在下塌的老斋客店里大家拿他的小眼睛开玩笑时,他就一本正经地说:“眼睛小没关系嘛,只要重要部位够尺寸就行了。”我开始还没明白过来,跟我住一个房间的女作家罗罗则笑得满脸通红。
“高澎,你真是无耻!”罗罗笑着骂。
“男人的无耻通常都是女人培养出来的,你们女人绝对是我们男人的良师益友。”高澎反击道。
“没错,没女人,男人永远成不了男人。”另一个姓刘的画家也帮腔。
在分配房间的时候,高澎如愿以偿住在了我隔壁。他帮我把行李提进房间时严肃地跟罗罗说:“罗罗小姐,无论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说,我一定不遗余力达成你所愿。”
“为什么?”罗罗问。
高澎就附在她耳根说:“关键时候还是需要你提供方便的。”
原来他想笼络罗罗以方便他对我采取行动。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在用早餐时他就坐到我身边,含情脉脉地跟我说:“考儿,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吗?”
“不觉得啊。”
“怎么不觉得呢,我们两年前认识,两年后再相逢,难道不是缘?”
我呵呵直笑,不作答。
“跟你们说啊,白考儿是我的了,你们谁也不许打她的主意。”高澎又跟众人提前打招呼。“做我女朋友吧,我们真是郎才女貌呢。”他转而又望着我。
“是豺狼配虎豹吧。”刘画家打趣。
这是《新龙门客》里的一句经典对白。
一桌的人笑翻。
我也笑,看着死不正经的高澎觉得很放松,很久以来没有过的放松。
接下来采风行动正式开始,我们到了很多地方,先是到沈从文先生的故居参观,然后又游览了沈老先生丫丫电子书的凤凰城,这是个古朴原始的小城,每个角落都散发着动人的人文情怀,东门的石板街、沙湾的古虹桥、万名塔、吊脚楼,还有古老雄伟的凤凰城楼、南长城和黄丝桥古城都显现着湘西特有的地方文化。我最喜欢在北门的古老码头坐上乌蓬船游览美丽的沱江,沿岸青山绿水和吊脚楼群尽收眼底,听着听不懂的土家话,尝着又辣又甜的姜糖,心情顿时放松下来,很多该想的和不该想的事情我都可以暂时不必去想,我觉得此次湘西之行很有意义。
但我并不是来玩的,其他人也不是,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刘画家和其他几个画家喜欢在沙湾取景写生;罗罗和同行的作家诗人则整天混迹于城中的各个角落,探访民情体验生活,每天晚上回到客都会向我们展示她们收罗来的各种小玩意,光各种锈花鞋垫就收罗了一大堆;搞音乐的两个人很辛苦,跑到吉首那边的德苗寨去收集民间音乐素材了,苗家人男女老少个个会唱,音乐很有特色,他们带着录音设备去那边好几天没回来,看样子收获不小;搞摄影的只有高澎一个,他是最忙的,成天举着照相机到处拍,拍景也拍人,什么东西都拍,沙湾的天然浴场,连城中老字号店铺的招牌都拍。我们记者有五六个人,自称是游击队,今天到这收集情报,明天到那挖新闻,晚上回到招待所就撰写采访稿发给各自的报社或电台,有竞争,也有合作,大家相处愉快。
我跟高澎是接触最多的,没法不多,他就象个影子似的到哪都跟着我,跟我聊天,也给我拍照。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我做他女朋友。我一直当他是开玩笑,说疯话,并没往深处想,搞艺术的都有点神经质,我宽容了他的放肆,而就是我的宽容给他制造了循序渐进的机会。
高澎这个人很难用一句话形容,他说不上有多正派,但也不下流,开玩笑也是点到即止。我很欣赏他的率直,有什么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很随心所欲的一个人,跟他在一起,你感觉不到压力,非常放松,因为他就是个放松的人,他也竭力让周围的人放松,这正是他获得好人缘的最有效的杀手锏,也是他吸引我注意力最真实的原因。因为苦闷太久,我太需要一个人来舒缓内心的压力和痛楚,我的心没有防备,完全是一种开放状态,正是这种状态让他对我的进攻毫无障碍。
而我真正对高澎有点“动心”还是在返程的头天下午,我跟他去了王村,也就是电影《芙蓉镇》的拍摄旧地拍照,我们在那里进行了一次长谈。此前我们也经常在一起谈心聊天,对他的生活状态有了个大致的了解,他不是湖南人,老家在哪他一直没明确告诉过我,他就是个不太明确的人,做什么事都不明确,比如他搞摄影的初衷,先是说爱好,后又说是为了谋生,反正说来说去他搞摄影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他生来就应该搞摄影。至于他的学历,怎么创业的,怎么成名的,乃至现阶段的状况和未来的打算他都说得很含糊,总是一句话带过说,“也没什么了,先是在一家影楼里打工,后来自己弄了幅作品去参加一个全国性的比赛,很偶然的就获了个狗屁奖,回来后找了两个哥们单干,很偶然的就成今天这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