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七章 余泽
走进大殿深处,外面的廷杖声和嚎叫声,便已经听不清楚,当进入精舍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嘉靖帝仍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僵卧病床的老朽一般……如果沈默没有看到,内廷两大太监转眼间全都遭殃,说不得也会生出轻慢之心。
他原打算一上来就告黑状,把那玉如意的事情推到陈洪头上,将这家伙一棒子打死。但是现在,有了两个大太监的前车之鉴,沈默对嘉靖这个老变态充满了戒惧,恭恭敬敬的行礼后,静听嘉靖帝的下文。
“坐。”嘉靖缓缓道。
“是。”他便爬起来,搁半边屁股在绣墩上,正襟危坐。
“李芳被朕派去寿宫了,”嘉靖仿佛在自言自语道:“陈洪也被打八十廷杖,幽禁一个月。”紧赶慢赶,黄锦也得一个月才能返京,在这个‘重量级’对手到来前,皇帝得把陈洪关起来,以免他胡乱咬人。
沈默轻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不要说那种套话,受了雨露谁都高兴,吃了雷霆谁也笑不出来。”嘉靖哂笑一声道:“我就你不信你能是个例外。”
沈默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上次听严阁老这样说,微臣一直觉着很带劲,好容易有机会用下,想不到又用错了。”
“去……”嘉靖帝被他逗笑了,摇摇头道:“不要学严阁老,他是他你是你,你要是敢学他,朕就把你发去云南,和另一个状元做伴。”
沈默知道他说的是杨升庵,其实杨慎已经去世好几年了,只是没人敢告诉皇帝罢了,便轻声道:“那位状元已经死了。”
“死了?”嘉靖一愣神道:“什么时候死的?”
“已经有五六年了吧。”沈默轻声道:“微臣不知道确切时间,但确定他已经去世无疑。”
“便宜这个逆臣了……”嘉靖沉默良久,幽幽问道:“为什么没人禀报朕?”
“可能他们觉着没必要惊动陛下。”沈默轻声道。
“哼,文官就是这样,好结党,互相打掩护,想方设法糊弄君父。”嘉靖帝哼一声道:“你也是一样,徐党一个!”
沈默吓得一哆嗦,指着自己的脸,苦笑道:“严阁老还有句名言,叫圣明不过皇上,您觉着微臣是徐党?”上次他被弹劾,虽然是严党主导,多半还有徐党的功劳,要不是嘉靖最后大手一挥,将他罩住,恐怕现在的沈大人,不是在辽东抱冰卧雪,就是在赶往云贵的路上,或者半道上,就让刺客给喀嚓喽,反正一定不会再坐这儿了。
“你这官可当得不怎么地。”嘉靖摇头笑道:“人家都是左右逢源,你却左右碰壁,没把鼻子碰歪了?还有这次,让人家当枪使了还不自知,要是换个糊涂的皇帝,这会儿挨廷杖的就是你。”
“皇上明鉴,臣也是没法子,”沈默苦着脸道:“京城这池子水太混了,微臣胆子小,也不敢下去游泳,斗胆求皇上,就把微臣外放了吧,哪怕当个知府呢,也比现在好过百倍。”
陆炳在时,对皇帝屏蔽了沈默所有暗中的勾当,所以在嘉靖心里,沈默还是那个有着赤子之心的小年青呢,闻言苍声一叹道:“是啊,虎老了,镇不住山林了,豹子豺狼就都肆无忌惮了。”说着看他一眼道:“但你不能离开京城,不然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沈默轻叹一声,点点头,又听嘉靖道:“东厂会退出你师兄的案子,锦衣卫也不能查,但顺天府和刑部同样不合适。”陆炳的案子很可能牵扯内廷、锦衣卫、甚至他家里,如果让外廷插手,一切都将大白于天下,这是嘉靖不愿看到的,也有失朝廷体面。但让东厂查的话,肯定会打击锦衣卫,而锦衣卫本身又有嫌疑,所以原本最合适的厂卫,也不能用。
可这案子不能不查,不然嘉靖的心病就永远去不了。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沈默身上道:“这件事情朕准备交给你,有没有信心?”
“呃……”沈默不敢轻易答应道:“微臣是国子监祭酒……”意思是,我现在是文化人,不搞刑侦。他不想掺和进这件事里,因为情况不在掌握之中。
“你不是知府巡抚都干过吗?还当过浙江巡按。”嘉靖却不这么看,淡淡道:“也该断了好几年案吧,怎么,一直在当糊涂官吗?”
“那到不是。”沈默无奈道:“微臣的意思是,名不正、言不顺,查其案来层层阻碍,恐怕会皇上的。”
“这不是问题,”嘉靖道:“你不是把朕赐的如意当尚方宝剑使吗?照方抓药就是。”
沈默心尖一颤,深吸口气,摆出一副茫然的表情道:“微臣已经交给陈公公,请他转交皇上了,他没向皇上您禀报吗?”说着呵呵笑道:“这东西威力太大了,微臣可不敢再收着了。”
“是不是陈洪恐吓你来着?”嘉靖帝目光一冷道:“这奴婢忒是大胆了!”
“没有……”沈默赶紧道。
“嗯……”嘉靖哼一声道。
“哦,不敢瞒皇上,”沈默只好承认道:“陈公公找到微臣,说黄玉如意是天家的宝物,不能让我这臣子乱用,现在既然已经如意一次,就该还给皇上了。”什么叫颠倒黑白?这就叫颠倒黑白,明明是他自己说的,此刻却全都强加给了陈洪。
“马全。”嘉靖吩咐侍立在身边的太监道:“出去,让他们最后二十棍子别玩虚的了!!”
“是。”马全恭声应下,快步出去,到了宫门外,对那行刑的大汉将军道:“主子吩咐,最后二十下,用心打!”那廷杖有成人胳膊粗细,实心硬木所制,一样打在身上,为什么有人挨了八十廷杖,还能下地行走,过不了一个月,就能复原如初;有人挨了四十杖,却被打得终身残废;还有人仅吃了二十杖,却一命呜呼呢?
关键不在于受刑人的体质,而是行刑者的力道掌握,要是‘着实打’,就算你是钢筋铁骨,也能把你打哗啦了;要是‘用心打’,保准把你打个半死,兼带着下半生生活不能自理。
而这陈洪,已经吃了五十丈,看上去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其实一点筋骨都没伤着,虽然现在痛不欲生,回去抹点金疮药,晚上就能下地尿尿,很显然,‘大汉将军’们不敢对这位东厂公公下狠手,除了最初三棍子,后面都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没有用力打。
嘉靖帝对这下把戏清清楚楚,甚至他还热衷于在廷杖时,向太监们暗示打击的程度,将这种私权收归己有,此刻更是明示下来,那些大汉将军再也不敢留手,几棍子下去,血肉横飞,便把陈洪硬生生打晕了过去……那鬼哭狼嚎的嚎叫声,自然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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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殿里,嘉靖在训斥沈默道:“你这个怂包!”嘉靖骂他一句道:“让你干啥就干啥,他让你去死,你也去吗?”
“那倒不会……”沈默小声道:“但微臣也觉着,那如意象征意义太重,收在家中非臣子之福,所以也没坚持。”说着可怜巴巴的看嘉靖一眼道:“要不,皇上再赏还给我?”
“晚了,没了!”嘉靖翻翻白眼道:“你以为那真是痒痒挠啊?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这时候,小太监端着个大汤碗过来,跪在嘉靖面前道:“主子请用药。”
“这又是什么?”嘉靖看一眼跟进来的李时珍道。
“龙葵一釜,水煎饮之。”李时珍不卑不亢道:“皇上把这一大碗都喝了,能帮助排除体内的丹毒。”
嘉靖帝出奇的没有执拗,他咬牙闭眼,端起那大碗,一憋气咕嘟嘟一阵响声,就喝了个底朝天。加上先前喝的一碗鱼汤,肚子里装了足足两大海碗的水,一下子涨得不得了,做是做不住了,便想要躺下。
“不能躺!”李时珍出声阻止道:“起来走!”
“好吧……”嘉靖帝无奈道:“扶朕起来。”
便上来两个太监一边一个,扶着嘉靖帝的胳膊,将他从龙床上搀起来,按照李时珍的指使,在大殿里缓缓散步。
过不一会儿,嘉靖便感到腹中不适,走着走着,腿就软了,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只好闭上眼睛,任药力在腹内发作。
沈默在边上站着,只听皇帝的龙腹中如夏日雷鸣,钱塘海潮,咕噜咕噜的响得吓人。
他还没觉着什么,但嘉靖的面上挂不住了,断断续续对沈默道:“你……先去外面候着,等会儿……再进来回话。”
沈默赶紧应下,速速告退出来,不一会儿李时珍也出来了,沈默小声问道:“你这个当大夫的怎么也被赶出来了?”
“皇上好面子,大夫也不能看。”李时珍淡淡道:“弄点吃饭吧,饿坏了。”
沈默便叫过一个太监道:“劳烦这位公公,端些便饭上来。”说着不动声色的递出一张银票,送入那太监袖里,那太监立刻颠颠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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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偏殿里吃过饭,还没等到有人传话。皇帝不发话,肯定谁也不许离开半步,只好无聊的在那候着。这一等竟等到第二天上午,才有马全进来传话道:“皇上醒了,要见二位。”
两人这一宿就在偏殿里凑合的,脸也没洗、衣服也皱皱巴巴的,就这样跟着马全进了精舍,一看嘉靖的气色好了许多,正在喝那‘茭白鲫鱼汤’呢。
沈默见状如释重负道:“微臣这心,可算是放到肚子里了。”
嘉靖也很开心,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大去之期不远了呢,谁知经过李时珍的一番调理,竟然效果明显,心情大好之下,也是精神大振,对李时珍伸出大拇哥道:“不愧是神医啊!”
李时珍却不以为意,笑容欠奉的问道:“皇上昨日什么感觉?”
沈默闻言告退道:“微臣回避一下。”
“无妨,你也听听吧,省得外臣们胡思乱想。”嘉靖帝人逢喜事精神爽,浑不在意道:“昨儿用了李先生的药,腹中一阵阵的绞痛,然后出恭了一个中午加一个下午,到晚上才止住泻,弄得朕浑身无力,躺在床上就睡了,”说着开心笑道:“睡得很香呢,一直睡到今日卯正一刻。醒了之后,觉得全身上下如释重负,好长时间没这么轻松了。”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沈默在边上赶紧恭贺道,那些太监们反应过来,赶紧跟着齐声道喜。
“呵呵,好……”嘉靖也很高兴,捋着胡子笑了起来。
唯独李时珍不解风情,大煞风景的问道:“那泄泻之物什么样子?”
此言一出,大殿中鸦雀无声,嘉靖帝那个尴尬啊,若不是别人问的,定要拉出去打一顿了,但偏偏是李时珍所问,再难以启齿也得说啊,便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出来之物有些吓人,都是斑斓五色的,还闪闪发光哩。”说着巴望着李时珍问道:“李先生,这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李时珍心如明镜,回禀道:“这些所下之物,都是皇上体内的丹石之毒,如今从皇上体内排出,所以您能感到舒服一点了。”
嘉靖脸上的喜色却凝固住了,显然李时珍所说的某个字眼,让皇帝感到不快了。
但李时珍毫无所觉,依旧侃侃而谈道:“斑斓五色、闪闪发光,说明皇上体内的丹毒有许多种,而且经年日久的累积,已经到了形成实质的地步了。”边上的沈默狂丢眼色给他,李时珍依旧毫无所觉,继续道:“如果再不停止服用那些丹药,草民也无能为力了!”
“够了!”嘉靖勃然变色,旋即强抑住怒气道:“李先生的话,朕会有所考虑的。”说着吩咐马全道:“给李先生收拾个住处,请他先去休息。”
“李先生,请。”马全上前一步,对李时珍道。
李时珍见皇帝都到了这个地步,竟仍然执迷不悟,不由深深叹息一声,跟着马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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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时珍一走,沈默赶紧轻声道:“皇上,李大夫就是这么个人,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唉……”嘉靖叹口气,道:“你不用为他打掩护,朕分得清忠奸好赖,不会像曹操那样的,他也成不了华佗。”说着摇摇头,可惜道:“这些名医,都对医术太自信了,不相信这世上还有金丹大道,所以他们永远也修不成道。”
“是。”沈默心说这位怎么这么固执,都屙五彩米田共了,还迷信他的金丹大道呢……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了某种轮子。
“蓝神仙帮朕问过了,还有五年,五年时间朕便可以修道有成了!”嘉靖那张清矍的脸上,现出偏执的表情道:“如今虽然遇到了难关,但朕不能被吓到,朕已经修了好几十年,如今就要大成,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停了。”便坚决道:“说什么也要再坚持五年!”
沈默可没有李时珍的赤子之心,闻言唯唯诺诺道:“皇上诚信可嘉,定能感天动地……”
他明明是屁话一句,嘉靖听了却仿佛打了鸡血一般,面色狂热道:“没错,朕是天子,天的儿子,老天定会庇佑,庇佑朕逢凶化吉,否极泰来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满屋子人只好一起跪下,给皇帝助威道。
“你们都要忠心跟着朕,”嘉靖帝睥睨着地上的人道:“将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朕会把你们一起带到天上去的。”
“谢主隆恩。”大家只好感激道。
“但是现在,你们得好好干,不要给朕麻烦,不要朕分心!”嘉靖高声道:“听到了没有?”
沈默便道:“臣遵旨”太监们也道:“奴婢遵旨。”
嘉靖的目光终于被‘臣遵旨’引到沈默身上,沉声下旨道:“朕派你为左佥都御史,全权负责陆太保案,但有调查问讯,内外臣工必须配合,违者以此案同谋罪就地免职,送入诏狱!”说着满含深意的看他一眼道:“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去吧。”
“臣遵旨!”沈默高声应下,退出了金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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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八章 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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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全送沉默离开谨身精舍,轻声道:“沉大人可在偏殿稍候,奴婢去草拟圣旨,回来请皇上用了印,您才能回去。”
“麻烦公公了。”沉默笑着行礼道:“我想去看看李大夫,不知可以吗?”
“当然可以。”马全笑道,说着叫过一个小太监,让他带沉默过去……在这皇宫之内,外臣是不能单独行走的。
李时珍被安排在玉熙宫内的一处小跨院,厅室皆南向,别馆、庖厨皆具,再看院内的布置,也是别具匠心,有一种含而不露的贵气。只听那带路的小太监感慨道:“这里昨儿还是老祖……哦不,李公公的住处,今天便换了房客。”
沉默笑笑道:“李先生也只是借住,等皇上好了,自然就离开了。”嘉靖皇帝疴出色泽斑斓的多彩之物,这可是天大的事儿,谁也不知道,下一步,还会疴出什么来,所以李时珍是别想走了。他得留在这里随时观察诊治,非得哪天皇帝彻底没事儿了,才能重见天日。
“他离开了,李公公也不会回来了……”那小太监显然还不懂事儿,竟然敢当着人说这种话,道:“李公公人可好了……”
沉默看看他那稚嫩的脸,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忘了李公公吧……”朝那太监点点头,便推门进了房间。
屋里点着两个火盆子,倒是暖和。一进去便看见李时珍躺在床上,沉默放轻了手脚,想要退出去,却听他没好气道:“没睡,睡不着。”
“哦,那是不困,”沉默身子改放自然,笑着走进来道:“要是困了,没有睡不着。”
“老听戏文里唱,一入宫门深似海。”李时珍双手拢在脑后,两眼直直望着房顶道:“原来真是那么回事儿,不知道哪年才能出去。”
“过阵子,陛下痊愈了,你想住人家还不留了呢。”沉默拖个凳子坐在他面前,压低声音道:“这是宫里,慎言啊。”但双眼中,分明透出询问的神色。
李时珍白他一眼,没有反驳,坐起身来道:“把我的书箱送来,我得继续写我的书。”
“没问题。”沉默笑道:“你给我列个清单吧,我给你送进来。”
笔墨纸砚是现成的,李时珍便起身走到桌前,持笔写数行小楷,写完后对边上的沉默道:“这几本书最重要,你可一定给我带来。”说着点一点纸上的几个字,分别是‘五’、‘年’、‘圣’、‘寿’。不愧是望闻问切的大夫,一看沉默的表情,就知道他想问什么问题。
沉默点点头,将那纸张收到怀里道:“放心吧,我做事你还不放心?”说着笑笑道:“禁宫重地,不能久留,我得走了,你安心呆着,争取早日出去。”
“我不是坐牢,你也不是探监。”李时珍挥挥手,把他撵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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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回去内宫偏殿,便有小太监对他道:“马公公见您没在,便回司礼监了,让奴婢带您过去。”
“有劳了。”沉默微笑颔首,跟他过去,到了玉熙宫西面的司礼监值房。
通禀之后,小太监将厚厚的门帘掀开,恭声道:“沉大人请进。”
沉默进了司礼监值房。这个值房是把原有的三间房打通了隔墙,改成一间的,看上去十分宽敞,内里的摆设也极尽奢华,家具皆用檀木,器物非金即玉,屋梁上吊下来几盏大红宫灯,地板上摆着闪烁红光的黄铜炭盆,上下交辉,映得屋里通红一片,加之各处悬挂的流苏红绸,显出太监们迥异常人的审美。
见沉默进来了,马全笑眯眯从北边第三张大桉后站起来,热情招呼,陪他在那一熘檀木椅子上坐下,待小太监上茶后,便屏退左右,深处大拇指道:“沉大人,高人啊。”
“不高不高,”沉默摇头笑笑道:“跟北方大汉比起来,只能说是中等身高。”
“沉大人真爱说笑。”马全转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笑道:“您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说着声音低低道:“陈公公这下可被打惨了,这会儿还得被关在柴房里一个月,弄不好下半辈子就得坐轮椅了。”
沉默澹澹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跟我有什么关系?”
马全见他警惕十足,一脸亲近的笑道:“您甭多想,我跟陈洪不是一路人,我是老祖宗一手提拔起来的,跟黄公公更是亲如兄弟。”
沉默便露出缅怀的表情道:“不知还能不能见到李公公……”
马全尴尬的笑笑道:“老祖宗七十多了,陛下这也是给他找个地方养老啊。”他恨不得排在前面的太监全倒霉,自个才好尝尝大内总管的滋味,自然乐见此番人事变动。
沉默便笑道:“是啊,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司礼监的未来,还是属于马公公的。”说着拱手笑道:“还要请您多多关照啊。”
马全闻言谦逊道:“沉大人才是前途无量,将来还要请您关照才是。”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道:“互相关照,互相关照,哈哈哈……”那笑声听起来,一点都不纯洁。
套完了近乎,马全将装在匣子里的圣旨交给了沉默,轻声嘱咐道:“皇上说了,沉大人办事他放心,请沉大人千万别辜负主子的期望。”
沉默恭敬的接过来,郑重点头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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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了圣旨,从宫里出来,回望一眼那黄瓦朱墙,沉默坐进轿子里,当轿帘落下,他才长舒口气,终于放松下来,此次进宫,虽然把陈洪给彻底得罪了,但权衡得失,这点代价还是值得的,毕竟在事前,他只想让嘉靖了解事情的真相,避免陈洪掀起大狱……如果能顺道把那如意处理出去,便算是喜出望外了。
现在预定目标都达成,还获得了个说不上好坏的赠品——全权调查此桉,之所以说不上好坏,是因为拥有此桉的主导权固然是好事儿,至少就不会被人构陷了,可这种桉子往往牵连甚广,弄不好便惹上一身的麻烦,搞得里外不是人。
见大人在轿里好长时间没有动静,三尺终于出声问道:“大人,咱们回去?”
“回去?”沉默这才回过神来,顿一顿,勐然一拍大腿道:“不,去东厂诏狱!要快!”心说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蓝道行可不是在那里做客吃饭啊。
他也没忘了让人速速去北镇抚司,让锦衣卫派人过来接应。
轿子很快到了东厂门口,因为来势甚勐,马上被尖帽白靴的番子注意到,围上来道:“东厂重地,不得喧哗!文官下轿!武官下马!”
轿夫们都是沉默的卫士,个个刀口舔血的汉子,根本不惧这些凶神恶煞的看门狗,将轿子稳稳的落下。
三尺的目光直视前方,高声道:“有圣旨!管事儿的出来接旨!”
此言一出,马上有番子跑进去禀报,不一时,一些戴圆帽,着皂靴,穿褐衫的东厂头目从里面出来,为首的一个面色发青的疤脸汉子问道:“厂公不在,某家就是管事儿的。”
便见那侍卫将轿帘掀开,露出沉默那面沉似水的脸孔,瞧他如此年轻,又是一身绯红官袍,陈湖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戾气道:“你是沉默?”
“正是本官。”沉默澹澹的看他一眼道:“你是何人?”
东厂众人早知道沉默持如意闯宫,害得厂公屁股被打成八瓣,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剔骨、熬油,此刻见了真人,更是咬牙切齿,纷纷作不共戴天状。
陈湖也用鼻孔对着沉默道:“本官东厂二珰陈湖,咱们可得好好亲近亲近。”
沉默微微一笑道:“不必了。”说着从轿中下来,笔直的站在那里,神色冷峻的面对着一众东厂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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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衙门前,是宽阔且空旷的大街,即使是官员也不愿靠近这鬼地方,更没人敢挑战这里的淫威。
在大门两旁那对狰狞石狮的注视下,沉默冷冷盯着陈湖道:“那你就听圣旨吧!”说着从大氅中伸出双手,手中还有个色彩绚丽的黄色卷轴!
陈湖那帮人一看那黄卷,马上没了气焰,稀里哗啦全都跪下,陈湖低头道:“下官聆听圣训!”
沉默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便展开圣旨,正色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国子监祭酒沉默,为左佥都御史,全权负责侦破陆炳暴毙一桉,相关人员须得听命斯人,若有懈怠阻拦,一应以凶手同谋论处,钦此。”
“臣遵旨……”陈湖颓然道。
沉默睥睨的看他一眼道:“陈大人,请头前带路,本官去一趟诏狱。”
圣旨在前,陈湖不得不从,从地上爬起来道:“您老跟我来。”
便带着沉默,穿过那岳武穆的祠堂,和‘百世流芳’的牌坊,还有那三道重逾千钧的牢门,进到了暗无天日的东厂诏狱。一进去,沉默便险些被那刺鼻的腐臭味道熏倒了,但他一想到在这里饱受折磨的蓝道行,捂住鼻子的手马上放下,让想看他笑话的陈湖好大没趣。只听沉默声如道:“抓来的道士在哪里?”
“二层重犯牢房。”陈湖提着灯笼道:“得从里面下去。”
“带路。”沉默言简意赅,跟着他穿过那狭窄的甬道,让陈湖再次失望的是,那些向来不老实的囚犯,却没有伸出脚来,绊沉默个跟头,只是木然的望着他们两个,不知道为何如此老实。他也不想想,自己最近来的这么频繁,那些囚犯都知道他的身份了,现在见到有比他更大牌的官员驾到,又有谁敢造次?
跟着陈湖下到二层牢房,来到那‘十九层地狱’的栅门前,门后站着的两个持刀的狱卒,照旧对外面人喊道:“验牌!”
陈湖这次可没耐心,破口大骂道:“验你娘个球,快给老子开门!”
“二珰头!”里面人惊呼一声,也不敢再要什么牌了,赶紧将栅门打开,恭敬的将陈湖迎进来。
进去诏狱中的诏狱后,沉默很快在一个牢房外,看到一群遍体鳞伤,不成人形的犯人,那些人原本或坐或躺,苟延残喘,但一听到栅门作响,便瑟瑟发抖,蜷成一团,显然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
沉默心中叹息,想要从中找出蓝道行来,但每个人都满脸血污,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好开头问道:“蓝神仙呢?”
“您说蓝道行啊?他算什么神仙?装神弄鬼的骗子而已。”陈湖不屑道。
“本官来前,陛下就是这么称呼他的。”沉默澹澹看他一眼道:“你是在质疑皇上吗?”
“下官不敢,下关不敢。”陈湖被他唬得一身冷汗道:“那蓝……神仙不在这里,被单独关着呢。”
“带我过去。”沉默冷声道。
“是。”陈湖领着沉默就要离去,却听后面一声微弱的叫声道:“冤枉啊,大人!”
沉默循声望去,便见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眼中满是乞求的望着他道:“龙虎丹是无毒、无毒的……”
沉默闻言沉声道:“你是丘机子?”
“我是他师弟,掌门师兄已经被折磨死了……”那人趴在栅栏前,用尽全身力气道:“全真教冤枉,我们是被陷害的!”
见他这个样子,沉默更担心蓝道行的状况了,便对身后的三尺道:“你在这儿看着,我没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三尺沉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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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深处的牢房中,陈湖指着那躺在地上的囚犯道:“这就是蓝……神仙。”
沉默深吸口气,强令自己冷静下来,以免被看出端倪。这才命他打开牢房,走了进去,拿过侍卫手中的灯笼,照向那人的脸,但仍然无法确认他的身份。
因为这人的脸已经被烧得认不清,浑身血肉模湖,好几处地方甚至露出骨头,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沉默要以为这是个死人了。
他走近前去,半跪下来,轻声唤道:“蓝神仙,蓝神仙……”
那人满脸是伤,睁不开眼,甚至整个人都在半昏迷中,但听到有人唤起自己昔日的称号,还是轻轻的哼了一声,道:“啥事儿……”
一听那熟悉又陌生的胶东口音,沉默立刻确定了他的身份,正是那蓝道行无疑,心中一酸,泪珠子便在眼眶里打转,他赶紧使劲捏自己大腿一下,将眼泪硬生生的收回去,尽全力平静道:“本官沉默……”
一听到这个名字,那原本快死过去的犯人,竟不知从哪生出股力气,伸手扒开自己的眼皮,便看到了沉默那张强抑悲痛的脸。
每个人都能看到,他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只听沉默继续道:“奉圣命调查陆太保一桉,请你跟我回去协助调查……”
虽然蓝道行的脸上已经血肉模湖,但沉默分明感到,他朝自己笑了。
点点头,沉默起身道:“找副担架来,把他抬出去!”
“不行!”陈湖阻拦道:“没有厂公的命令,谁也不能带他走!”
“本官要将他转到锦衣卫诏狱,”沉默冷冷的盯着他道:“你要违抗圣命吗?”
陈湖受够了他老拿圣命压自己,但又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道:“都是诏狱,在这里审问也是一样的。”
“你阻挠本官办桉。”沉默嘴角扯起一丝狠厉道:“那就跟他一起回锦衣卫诏狱去吧!”
陈湖面色一阵阴晴不定,但想起那圣旨上‘阻挠办桉即为同谋’的狠话,最终还是颓然屈服道:“带他走吧。”
侍卫们找了块门板,上面铺上自己的棉衣,将蓝道行小心翼翼的抬上去,又用棉衣裹严实了,轻手轻脚往外抬去。
“不只是他,”沉默最后看那陈湖一眼道:“还有全真教的道士。”
“都放,都放……”陈湖郁闷的挥挥手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当沉默离开东厂诏狱,重见天日时,便见朱九已经带着锦衣卫候在那里,蓝道行也被送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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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最近一日一更,跟大家道个歉,并说明下情况,因为最近有点小忙碌,所以没法写出更多的文字来,这种情况得持续到小长假结束,请大家一起祝我尽快解决麻烦,然后咱们恢复一日两更哈。
第五七九章凶手
.,口雷。甘口
沉默和朱九对视一眼,目光便各自转向别处,都没表现出一丝兴奋。
沉默默不做声的站在诏狱门口,看着最后一个道士也被运出来,送到马车上,便朝朱九点点头,上了蓝道行的马车。
朱九一挥手,锦衣卫便护着一溜马车缓缓使出了东厂衙门。
这时陈湖从诏狱中出来,用怨恨的目光送他们离去,咬牙切齿道:“看你们嚣张到几时!”他显然忘了自己嚣张时,是个什么样子了。衣,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
蓝道行似有所觉。闭着眼睛问道:“沈大人?”
“是我。”沈默赶紧擦去眼泪。轻声道:“蓝兄,我是沈默。”
“你来救我了少蓝道行虚弱的笑道。
“是的,我来晚了”泪水再次溢满沈默的眼眶,只听他语带哽咽道:“蓝兄,你受苦了。”
“呵呵”蓝道行缓缓道出最后一句:“我什么都没招”心神一松,便昏厥了过去。
沉默打开车门,对骑马跟在外面的朱九道:“快请京城最好的大夫!”朱九点点头,策马先一步去了。
马车一回到北镇抚司衙门。沈默便跳下车,对过来抬人的侍卫道:“稳点再稳点。千万别晃悠。”又看看院子里。并没有医生模样的人,就问早一步回来的朱九道:“九爷。您请的大夫呢?”
“何必去外面找大夫?”朱九闻言笑道:“那些大夫治个头疼脑热、疑难杂症的没问题,可若论起医治棒疮刀伤,是拍马也赶不上咱们北镇抚司的”他们可没那么多的经验。”说着呲牙一笑道:“而且凑巧的是。咱们最厉害的行家,昨儿刚刚返京。而且和您还是老交情哩。”
“哦?十三爷?”沈默有些惊喜道:“真的是十三爷?”
“可不就是我么。”一把熟悉的声音,从后院门外传来。话音未落,朱十三那张粗豪的大脸。便出现在沈默面前,抱拳洪声道:“拜见大人!”
“哎呀呀。久违了,十三哥。”沈默赶紧还礼道:“想不到你能回来。”
“一听到大都督”的噩耗”朱十三闻言黯然道:“为了能见大都督最后一面,我便星夜回来奔丧。
说着一脸狰狞道:“听说沈大人负责此案,你一定要将凶手找出来,让我们把他碎尸万段!”
“我会的,”沈默点点头道:“不过现在,还请十三哥全力将蓝道长救过来,他是条铁铮铮的汉子。保护了咱们所有人。”
朱九也道:“是啊,若是他吃不住打,屈从了东厂、胡乱攀咬,不知有多少兄弟,要被东厂构陷了呢。”
朱十三闻言点头道:“既然你们这么说,我就去看看这个道
。的带领下,来到北镇抚司的大堂中。
朱大、朱二等几个锦衣卫的头面人物早那里,一见沈默过来,便将他按在上座。齐齐纳头就拜,口中大声道:“多谢老叔回护之恩!”
把沈默弄碍手足无措。从座位上弹起来,想扶起面前的几人,无奈他区区文弱书生,根本撼不动这些铁罗汉似的练家子,只好无奈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怎么又成了老叔?”心说还“老鼠,呢。
锦衣卫副指挥使朱大抬头道:“我们十三太保是大都督的记名弟子,您是我们大都督的师弟,于情于理。您都是我们的老叔!”说着高声道:“老叔,请受侄儿们一拜!”便带着一众太保再次叩拜。
沉默侧身躲过,哭笑不得道:“这都拿到哪儿?”说着又一次搀扶朱大道:“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还是兄弟相称,这样自在点。”
“那不行,头可断、辈分不能乱!”朱大却一脸执拗道:“您要是不认我们这些侄儿,那我们就一直给你磕头!”说着又要带着太保们,朝沈“老叔。叩。
沉默是彻底打败了,无奈的一挥手道:“爱叫什么就叫什么!这下可以起来了吧?”
“尊老叔的命!”众太保这才面露欣喜的起身,皿到各自的交椅上。
沉默的目光在“大侄子。们脸上依次刮过,最后落在朱大身上道:“朱大哥
“老叔折杀侄儿了!”朱大却惶恐起身道:“请直呼侄儿的贱
!”
沉默揉揉鼻梁,摆摆手道:“直呼姓名我不习惯”说着正色道:“真拿我当一家人的话,川就跟我说实唱得到底是哪出”朱大闻言面色一黯道:“我们大都督临终有遗言,说让我们遇到事情。多向您老请教。您一定会帮我们的,是吧,老叔?”
沈默怎么听这称呼都觉着别扭,但还是点头道:“我会帮你们的,只要我力所能及。”
“我们的处境您最清楚”朱大道:“现在东厂恨不得把我们吃掉、严党在那里落井下石,如果您都帮不上忙。我们只能被东厂的番子除掉。从此大都督的锦衣卫,也将沦落为东厂的走狗了!”
沈默摇摇头。轻声道:“我一个四品祭酒,没本事庇护你们!”
“您可以的!”朱大仿佛比沈默还有信心道:“我们大都弃说,您是真人不露相。一定能帮到我们的!”
“又是大都督说”沈默暗道:“不会是拿陆炳忽悠我吧?。但思来想去,这事儿不能轻易回绝,便轻叹一声道:“事有轻重缓急,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待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咱们再慢慢商量不
“我们都听老叔的。”朱大看看弟兄们,便对沈默道:“您说吧,要我们做什么?”
沈默点点头。正色道:“不把陆太保,我师兄遇害一案查清楚,你们锦衣卫就永远洗不脱嫌疑。”白。但依然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沈默很垂视他们的意见。
朱大看看朱九道:“老九是六扇门出身,让他向老叔汇报吧。”
朱九闻言起身道:“老叔借一步说话。”
沈默也起身。朝众人抱拳道:“那我先失陪了。”便在一阵“老叔请便。的恭送声中。跟着朱九仓皇逃离了正堂。
两人来到朱九的值房中,朱九还是一口一个“老叔。的请他上座。
“还是叫大人吧。”沈默摇头笑笑道:“老叔听着真不习惯。”
“都听老叔的。”朱九笑道,其实管今后生叫叔叔,他也不习惯,便改口道:“大人。您有什么疑问,尽管提出来,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沈默点点头,抛出早就想好的问题道:“按那本日记记载,我师兄应该是死于鹤顶红中毒,而且是急性的。但你有证据证明这一点吗?”
“要证明这点,有一个方法最管用。”朱九看看大都督府方向。缓缓道:“但是我不能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沈默道:“除了开棺验尸,还有别的什么办法?。这年代死者为大,何况死者生前就是个大人物,更是没法轻易开棺。想一想。轻声道:“比如说,验一验剩下的丹药。”
“那必须在剩下的丹药中,至少找到一粒含有鹤顶红的药丸。”朱九道:“这法子本来到也可行,但物证都被东厂番子搜去了,就算现在要回来,也很有可能被动手脚了。”
沈默沉吟片刻道:“你是说,现在只有我师兄的遗体,还是真实可信的。其余的证据都没用了吗?”
“至少在大都督的死因上,是这样的。”朱九点头道。
“那就开棺!”沈默斩钉截铁道:“有什么问题我来解决!”说着朝他嘿然一笑道:“是不是早就等着我这句了?”
“呵呵,只要证明这一点,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朱九只是笑。显然是默认了,赶紧接着道:“宫里还存着不少龙虎丹。大人只要派人去检查一下。便可确定是否有鹤顶红的成分,如果有。就是道士们的责任,若是没有,那就说明不是皇上赐给丹药的问题。”
“那嫌疑人的范围。便可缩小为,有条件接触过那盒丹药的人。”朱九继续自信的推断道:“那丹药可是皇上御赐,大都督服用的。可不是想碰就能碰的。”说着两手一摊,一脸无奈道:“就连我们这些大都督的亲信手下,都无缘见那“仙丹,一眼。”便屈指数道:“除了送丹的太监,就是大都督的亲近家人有可能接触到了”
“亲近到什么程度?”沈默追问问道。
“至亲的人,”朱九压低声音道:“自由出入大都督的内书房,也没几个人!”
今天忙毙了。整个人都累挺了,心情还很低落,先写这么多吧,明早起来再把下半章补上,
大家再坚持最后两天哈,注意,这个“两天。是实数。不是虚数。[(m)無彈窗閱讀]
第五八零章 反应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沈默回到北镇抚司的同时,嘉靖皇帝醒过来,且屙出五彩斑斓之物的消息,也传到了京城许多消息灵通的人家……
景王府中,面目狰狞的景王爷,背着手在屋里焦躁的踱着步子,地上还有些破碎的瓷片,显现着发泄后的痕迹。事实上,若不是袁炜在场,他还不知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呢。
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很简单,希望破灭了呗……如果嘉靖帝没有挺过来,直接崩了的话,那裕王将因为无后,而无法继承皇位,而自己……虽然也只有一个儿子,但有毛不算秃,必然身登大宝,面南为尊!
所以这些天来,景王一直在虔诚的祈祷,父皇此次能终尝夙愿、羽化成仙……其实何止是他,整个王府中都弥漫着兴奋的气氛,期盼着鸡犬升天的那一刻,有好阿谀的太监,竟然已经准备好了全套的龙袍冠冕献给景王。
景王对这件礼物甚是喜欢,他虽然不敢光天化日下出来,但在私底下、内室里,却不知试穿过多少次……
然而沈默带李时珍进宫为皇帝诊治,将嘉靖从濒危中拯救过来;再参照司礼监两大太监同时惨遭发落,足以证明皇帝已经恢复了清醒,这次飞升失败了……
这消息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景王好梦破灭、怒火中烧,开始在家里乱打乱砸,若不是袁炜及时赶到,还不知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呢。
袁炜摆摆手,示意宫人们全都退出去,劝慰道:“王爷,您可不能这样啊!”
“这个老不死的!”景王爷狠狠啐一口道:“害老子白高兴一场!”
袁炜闻言变色道:“您怎么如此说话?这要是让人听见了,会惹多大麻烦啊!”说着叹口气道:“这不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态度啊……”
“什么儿子?父亲?”景王本来也自觉失言,但听到袁炜的感叹,一下子勃然大怒道:“打我记事起,见过他的次数,一只手便数的过来,对子女从来不闻不问不说,有了孙子还不给起名?天下有这样的父亲吗……”
“噤声!”袁炜的脸色都变了,焦急万分道:“殿下,今时非比往日,必须谨防祸从口出啊!”说着起身指着外面道:“原先有陆太保在,他是个仁厚之人,哪怕有什么事情,他也本着息事宁人,不往上报,所以我们说话能随便点。但现在他死了,锦衣卫和东厂转眼敌对起来,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了争宠,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师傅太小心了吧?”景王已然软了,却还嘴硬道:“我这内宫之中,尽是心腹之人,谁也不会出卖我!”
“唉,还是小心为妙……”袁炜道:“厂卫经营京城超过百年,他们的根有多深、枝有多密,谁也不知道。”说着压低声音道:“不要以为这几年他们事迹不彰,便忘了他们的可怕……微臣年轻时,曾与几位御史,于暗室密谋上书参劾严党。但第二天偶遇陆太保,他跟我笑着打招呼,然后像拉家常一样问我:‘你昨天夜里喝酒了吧?’”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但袁炜还是一脸后怕道:“我当时就懵了,茫然的点点头,他便问我客人是不是有谁谁谁?吃了是不是什么什么菜啊?所问丝毫不差,然后与我告别。唬得我魂飞胆丧,回去便取消了这次上书,至此不敢参与任何倒严的行动……”
景王果然被他吓住,张嘴结舌道:“那那……我以后注意就是。”心说得让他们把那些碍眼的东西处理掉。
见他面露悔改之色,袁炜还以为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便欣慰道:“王爷能从善如流,将来定能成大事的。”如果让他知道,景王私底下连龙袍都穿上了,不知会不会直接气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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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现在怎么办?”景王道:“父皇病了孤不能探视,但现在他痊愈了,却不能装作不知。”
“王爷高见,”见景王难得说出句人话,袁炜很是欣慰道:“您请备一份滋补品,贵重与否倒在其次,关键是心意到了就行,然后我再为您写份贺表呈上去,皇上看了定然会很高兴的。”
“师傅要亲自动手,那太好了!”景王闻言雀跃道……很多不了解内情的人,都以为严嵩是大明第一马屁高手,殊不知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身为后起之秀的袁炜,已经超越了严老前辈,成为当仁不让的天下第一。
袁部堂此盛名绝非浪得,举一个最近的例子,今年二月钦天监报发生日食,因为皇帝是天子,所以各种自然灾害,都认为是上天对天子的警告,其中又以日食月亏尤甚。人们认为,天子失德则日食,刑律混乱则月食;为回应天变,朝廷应实施‘救护之礼’,即所谓的‘日食修德,月食修刑’。
所以发生了日食,便被认为是皇帝失德,要举行隆重仪式,击鼓行礼,并纠正错行,也就是皇帝得检讨自己,然后还得写个检查,向老天爷承认错误。所以这是哪个皇帝又不愿遇到的情况,何况是嘉靖这种好面子又怕麻烦的皇帝。
恰好那次是偏食,时间也比较短,群臣为是否按例救护争论不休。时任詹事府洗马的袁炜便阿从帝意,上疏道:‘陛下以父事天,以兄事日,群阴退伏,万象辉华。是以太阳晶明,氛薐销烁,食止一分,与不食同。臣等不胜欣忭……’大意是,原本今天该发生日食,但让我们高兴的是,因为皇上您太优秀了,所以才食了十分之一,相当于没发生日食,所以不用救护了……
本来很烦的嘉靖皇帝,见此疏龙颜大悦,通体舒泰,连呼三声‘大善’,便准了袁炜的所请。不久,袁炜被擢升为礼部右侍郎;不久,升为左侍郎,最后在年底升为礼部尚书。不到十个月时间,便从区区正五品,升为正二品大员,连升了六级,堪称近年之最。人们都说,除了机缘巧合之外,跟袁大人的青词写得好,马屁拍的好,有直接的关系。
现在马屁圣手袁炜要亲自捉刀,让景王爷怎能不乐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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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还有比景王更高兴的呢,当听说嘉靖帝转危为安后,如释重负的裕王爷,流下了幸福的眼泪。话说自从嘉靖开始昏迷,他便撇下宠爱的李氏,一头钻到正妃陈娘娘的佛堂,整日里跟她一起虔诚念佛,祈祷父皇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生性仁厚的陈娘娘大为感动道:“王爷真是个孝子啊!”
裕王笑纳了正妃娘娘的赞美,心中却苦笑道:‘受之有愧呀!若不是为了自己,我也没这份孝心……’他也不是没想过,把李时珍弄进宫去,给皇帝瞧瞧病,但想想都觉着难于登天,便打消了这念头。谁知后来听说,沈默带着李时珍,拿着玉如意直闯大内,冲破陈洪的阻挠,见到了嘉靖帝,并将皇帝顺利治愈!
“江南,单骑救主也!”这是高拱见到裕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是啊,”裕王激动道:“上天待孤不薄,赐我高师傅和沈师傅,你们就是孤的左膀右臂啊!”
听裕王将沈默提到与自己同等高度,高拱稍稍有些不舒服,但很快被兴奋之情掩盖,笑道:“沈江南的确是赤胆忠心,大智大勇,想起原先我还质疑过他,便觉得十分愧疚……”
裕王闻言感同身受道:“是啊,孤何尝没有误解过沈师傅呢,可他毫无怨言,只用实际行动证明……”
两人把立下奇功的沈默好夸一阵,当然也只是夸奖而已……以两人现在的地位,根本赏不了他什么,这让知恩图报的裕王和豪爽大方的高拱,都觉着的很是愧疚,只能相互期许道:“等将来,等将来……”
这才进入正题,高拱道:“虽说缓过了这口气,但咱们丝毫不能放松,景王那边的袁炜,可是个借题发挥的马屁高手,借着皇上康复的喜事,还指不定做出什么花样文章,让皇上龙颜大悦呢……”
裕王闻言着急道:“若是咱们没点表示,不能跟他旗鼓相当,那就不好了……”
高拱颔首道:“王爷所言极是啊,”说着眉头微皱道:“尤其是陛下经此一厄,说不定在立储之事上,便会出现松动……”
裕王这下更着紧了,抓着高拱的衣袖道:“那可如何是好,我还没有儿子呢!!”
高拱轻声问道:“还是没有好转吗?”当然问的是裕王的身体。
“李太医说,最早也得明年夏天。”裕王神色黯然道:“前些年太不注意了,这会儿一时也调不过来。”
高拱叹口气,越过这个恼人的话题道:“时间对我们非常重要,要让陛下看到王爷的好,认为您比景王更合适,这样才会给我们时间。”
“可您又不是不知道。”裕王沮丧道:“孤相见父皇一面都不易,怎么看到我的好?”
“所以就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机会!”高拱沉声道:“比如说这次,名正言顺的恭贺圣躬安康,我们就得赢了他们才行!”说着又有些心虚道:“至少不能输……”
“那么……”裕王挠挠头道:“请师傅们每人写一篇颂词,咱们找篇最好的送上去。”
“不妥不妥。”高拱摇头道:“那也是要有天分的,别看沈默、张居正、殷士瞻、陈以勤都是些饱学之士,可论起歌功颂德写青词,绑一块也比不了袁炜一个。”
“那怎么办?”裕王不由丧气道。
“所以咱们得靠别的路子取胜。”高拱说着便沉吟起来,但他长于决断,计谋稍逊,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道:“让臣再回去想想,王爷也问问几位师傅,看看他们有没有好主意。”
“问问沈先生吧。”裕王一拍大腿道:“他肯定有主意的!”
“不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高拱想也不想便拒绝道:“江南现在查案子呢,那也很重要,这事儿就不要让他分心了。”
“好吧……”裕王顺从的点点头道:“那孤改天问问另几位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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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不能久留的高拱送走,裕王闷闷不乐的回到后宅,听到那熟悉的木鱼声,便习惯性的便往佛堂走去。紧紧跟在后面的冯保,看看四下没人,状似不经意的问道:“王爷,还去佛堂啊?”
他语气中的稍稍不耐,提醒了心不在焉的裕王爷,闻言恍然道:“是啊,父皇都已经康复了,我还来干什么?”说着调头便走,径直往李氏的跨院去了。
冯保也紧跟在他后面,唯恐让陈娘娘知道,自己拐走了她的男人。跟着裕王走出好远,他才敢回头看看那佛堂,心中暗道:‘谁让您老向着孟冲呢,我只能另找靠山了。’他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出身,识文断字、知书达理,按说有着远大的前程,可不知什么原因,被李芳发配到这裕王府来;起先因为他是上面派下来的,王府总管孟公公对他倒也客气。
但日子久了,随着他越来越受王爷宠爱,孟冲便对他也越来越不友好,只是碍着老祖宗的面子,一时不敢动他罢了。可现在老祖宗被派去给皇帝修坟了,大靠山被流放了,冯保知道孟冲跟自己翻脸的日子不远了,所以他得重新找棵大树靠着。按说王妃娘娘是最佳人选,无奈陈娘娘被孟冲伺候了七八年,对他十分满意,根本没自己钻营的机会。
最后,他的目光越过两位侧妃娘娘,落在了新晋的李娘娘身上,虽然她还没名没分,只是个侍姬,但通过长期观察,冯保发现这个女人不简单,有心计有手腕,还很讨裕王欢心。而且最重要的,她此刻也孤立无援,如果自己和她结盟,那就是雪中送炭,将来一旦成功,所得的回报定然丰厚。
反复思考后,他决定干这一锤子,帮着李妃固宠,帮着她提高地位,同时也在此过程中成就自己……
裕王当然不知身后太监的胡思乱想,他许多天忧心忡忡,此刻心情一旦放松,便满脑子都是李氏那曼妙的娇躯。他不由心头火热,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李氏住的院子,也不等通禀,便径直推门进去正午,只听‘哎呦’一声娇呼,就见李氏的手指上绽开了一朵红梅……
裕王定睛一看,只见李氏膝上摊着一件纯黑色的淞江棉布袍子,正拿着针线在上面绣着什么,他一冒冒失失闯进来,把她吓一跳,便扎到手指了。
李氏也回过神来,一见是王爷闯进来,不顾的扎破的手指,忙起身问安道:“妾身有失远迎,王爷恕罪……”
裕王歉意的笑笑道:“是孤不对啦……”说着走过去拉起李氏的手道:“扎痛了吧?”
李氏摇摇头,红着脸道:“不疼。”便抽回手来,将那破了的手指,放在檀口上吮吸几下,再给裕王看道:“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吧?”
她却不知,自己那轻吮玉指的动作,是多么的撩人,让裕王爷一下子激动起来,拉着她便要往间室去。
从裕王那粗重的呼吸声,和粗鲁的动作中,李氏已经知道他的意图了,却没有跟他走,而是小声道:“王爷,您可以破戒了?”
一听她这话,裕王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没了激情,甩开她手,闷闷道:“还不行……”说着便走回来,看也没看,往桌边的绣墩上坐去。
李氏想要阻拦也来不及了,刚吐出一个‘别’字,就听裕王嗷的一声,抱着屁股从绣墩上蹦起来,大叫:“什么东西扎到我屁股了!”说着回头一看,原来是个敞开盖的针线盒,不由火大道:“你现在不是小户人家的闺女了,还做个鬼针线活啊!”
李氏畏惧的看他一眼,低头小声道“听说皇上病了,贱妾闲来无事,便绣这件道袍,给万岁爷祈福了。”
“哦?”裕王看一眼李氏搁在桌上的道袍,只一眼便忘了屁股上的针眼,激动道:“真真难为你了,能替孤王想到这儿!”说着拿起那道袍看了又看,口中还哈哈大笑道:“贺礼有了!有贺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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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最后一天,大家请忍耐啊,叩首……大家为我祈福吧,希望我明天一切顺利,可以笑着回来给大家写字……
第五八一章 问长生
眼下的时局扑朔迷离,让大明朝的官员们如雾里看花,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一醒来,便先驱逐了李芳,反手又杖责了陈洪,还要将其紧闭一个月。难道是因为伤心过度,神经错乱了?
但在真正的高手,却可凭着一双慧眼,看透这些纷纷扰扰的表象,直达事件的本质。
“李芳之所以被驱逐,不是因为他算计陈洪,而是他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徐府书房中,张居正侃侃而谈道:“其实李芳坐在大内总管的位子上,是用来和陆炳平衡的,有他在,陆炳就无法触及大内,更无法控制京营,只有这样皇上才能睡得安稳……毕竟兄弟再亲也是外人,比不得太监放心。”
徐阶坐在大案后,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张居正便继续道:“现在陆炳一去,过于强大的李芳便显得不合时宜,这时候主动让贤,退避三尺,还有可能得个体面,偏生他又看不清形势,想要算计陈洪,将这个唯一的对手除掉。这就让皇上大为忌惮了,现在让他去修寿宫,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陈洪之所以挨打被关,也是同样的原因,当李芳去后,他又太强、太嚣张了,不狠狠杀一杀,即使黄锦回来,也没法跟他抗衡。”张居正无限感慨道:“论起平衡之道,皇上真是炉火纯青,如羚羊挂角啊!”
“呵呵……”徐阶淡淡一笑道:“你说的不错,不过以后,这些话心里明白即可,不要说出来了。”
“怎么?”张居正有些吃惊道:“有什么不妥吗?”他与徐阶私下相处的时候,早已习惯了敢说敢骂、言谈无忌,此刻听到老师此言,自然有些不解。
“今非昔比了,”徐阶摇摇头,缓缓道:“厂卫特务无处不在,只是原先被陆炳压住了,现在陆太保去了,谁知他们会干出什么来……”他的看法竟然和袁炜一样,也不知算不算英雄所见略同。
但张居正比景王可聪明多了,闻言便醒悟道:“确实是学生孟浪了……”
“以后注意即可,”徐阶颔首微笑道:“不过也无须噤若寒蝉,只要掌握分寸即可,”说这话时,徐阁老竟有些俏皮模样,显然心情阳光灿烂。
“拙言已将蓝道行带到锦衣卫诏狱,如此一来,我们被诬陷的可能便不存在了,”张居正面上也露出轻松的笑容道:“这拨乱反正的一击,让事情重回有利于我们的方向,下面只需按部就班,静观其变即可。”
“这几句有大将风度……”徐阶赞赏的点点头道:“就拿你说的办,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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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熙宫,谨身精舍。
嘉靖皇帝自下出那些五彩之物后,龙体便一天天转好。随后,又遵照李时珍的嘱咐,每日里三次牛膝酒饮之,几天之后,腰膝和腿脚便有了力气,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让嘉靖帝十分开心,对来给自己复查的李时珍道:“李先生,下面该用什么药了?”他觉着李时珍的方子十分有趣,先是茭白鲫鱼汤,又是苦菜汤,还让自己饮那种味道怪怪的酒,所用全无贵重之药,偏偏比太医院那些蠢材的方子,好用一万倍!所以嘉靖觉着李时珍很神,这神医真不忽悠人。
李时珍给嘉靖把完脉,淡淡道:“什么药都不用了,静心调养即可。”
“那么说,朕就要痊愈了?”嘉靖大喜过望道。
“只能说是暂时康复了。”李时珍一边收拾诊具,一边低声道:“如果日后皇帝,早睡早起、饮食合理、不大喜大怒,并勤练草民所授之五禽戏,才有真正痊愈的可能,否则……”
嘉靖选择性的忽视了他最后的‘否则’,心情大好道:“朕都依你还不行?”
“那草民祝陛下万寿无疆……”虽然是恭维话,但从李时珍嘴里说出来,却不带一丝讨好。然后躬身道:“既然陛下无恙,草民也该告退了。”他也不说请皇上恩准,就直接说我该走了,仿佛想走就能走一般。
嘉靖有些不舍道:“朕请先生做太医院正、领双俸,风雨免朝、仅有事应召,也留不住您吗?”
“草民谢皇上厚恩。”李时珍正色道:“但草民已立志走遍天涯海角,寻医问药,为大明书写《本草纲目》,现在为了您和裕王爷,已经在京里耽搁了半年,如果再呆下去,草民都不知还有没有勇气,再行神农之旅了。”
话说到这份上,嘉靖也不好再挽留,况且他也希望李时珍能修完那注定千古流芳的《本草纲目》,沉吟片刻便道:“好吧,强扭的瓜不甜,朕就不强留你了,但不能让你白看病,便赐你金牌一面,可凭此获得所到州府的帮助,以尽快完成这项大业。”
李时珍这次没有拒绝,施礼道:“谢皇上。”说着再施一礼:“如果没有别的事,那微臣便告辞了。”
“就这么等不急吗?”嘉靖有些怏怏道:“朕还有个几问题要问你呢。”
“皇上请问。”李时珍不想在这时候节外生枝,便重新驻足道:“草民知无不言就是。”
嘉靖帝看看左右,但马全不是李芳,无法从皇帝的小动作中,准确的体会出圣意来,所以非得开口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若是李芳在,他就不会问,”嘉靖不悦道:“陈洪、黄锦也不会。”
马全心里这个灰暗啊,暗道:‘怪不得我只能排倒数第二呢,原来原因在这儿。’面上强笑道:“奴婢愚钝,让主子费心了。”
嘉靖漠然的摆摆手道:“都下去吧。”马全赶紧依命而行,将金殿里所有人都清空,自己却还站在边上。
嘉靖看看他道:“你也出去。”
马全却看看李时珍,小声道:“奴婢怎能让主子单独面对外人……”
“出去!”嘉靖不耐烦的一摆手道:“再这么烦人,就滚出司礼监去!”吓得马全屁滚尿流,赶紧滚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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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舍中只剩下嘉靖和李时珍两个,皇帝沉吟片刻,才缓缓问道:“朕想问问先生,我的身体……还有几年?”
李时珍虽然胆大无忌,这种问题却也不敢随便说,停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个草民也说不出,但陛下只要按我说的好好养生,延年益寿是一定的。”
嘉靖帝有些失望道:“要是不养生的话,是不是朕都活不过五年了?”
李时珍还是摇头道:“判生死是算命先生的事,医生只管治病救人。”说着苦笑一声道:“草民是真的不知道。”
孰料嘉靖一听他说,是算命先生的事儿,马上就想起了蓝道行,还有那五年的预言,不由心中一紧,神色纠结了半天,才缓缓闭上眼睛,问道:“裕王的病还有救吗?这应该是你可以回答的吧?”
“可以。李时珍点点头道:“裕王本身没有病,只是因为身体孱弱,精血不足,所以才子息困难,他现在勤练气功、修身养性,再加之药物滋补,再有一年半载即可复原。”他不知嘉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想到沈默现在是裕王的老师,所以口下留情了许多。
“哦……”嘉靖帝点点头,表示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顿一顿,又问道:“最后一个问题……这世上可有不死药?”
“这个肯定没有,”李时珍不假思索道:“如果真有此药,那为何现今世上无一人经过洪武永乐,甚至是宣仁时期?”
嘉靖却不服道:“远有彭祖、中有陈抟,近有张三丰,怎能说没有这样的人呢?”
“他们懂得养生,寿限比一般人要长不少,”李时珍淡淡道:“但要说长生不老……人这身体,一生没病没灾,勤加保养,也不过能用一百三四十年,要是有人活过这个限,那就纯属道士们胡咧咧了。”
嘉靖满脸的失望,刚要终止这次不投机的谈话,李时珍却话锋一转,道:“虽然没有不死药,但据草民所知,世上还是有能让人延年益寿的药。”
“哦,快快讲来。”嘉靖闻言精神一振道,心说就算按照李时珍这种方法,能活到一百三四十岁,朕绝对可以修炼有成了。
“据古书记载,柏叶实、天门冬和仙人酒可以让人长寿。”李时珍倒也不卖关子。
“什么是柏叶实?”嘉靖好奇问道。
“就是柏树的叶子和果实。木乃五行之一,发生机、主长寿,而柏为万木之长,历经千年而碧翠依旧,没有比它更长寿的树。”李时珍缓缓道:“所以古人认为,柏树的叶、实可以使人长寿。”
“所有柏树的叶子和果实,都能入药吗?”嘉靖听入了迷道。柏树有许多种,柏叶松身者为桧树;松叶柏身者为枞树;松桧各半者为桧柏,甚至峨眉山中还有一种竹叶柏身者,被称竹柏……
“不是的。”李时珍摇摇头道:“只有侧柏可以入药,其叶侧生,状扁平,因之得名。”
“何处可得?”嘉靖问道。
“目前来看,生长于陕州、宜州的柏为优。”李时珍道:“也许还有更好的,但草民还没有找到。”
“那天门冬呢?”嘉靖续问道。
“天门冬又名万岁藤。此草蔓生茂盛,细叶如毛,用的就是根矣。《本经》上说,能强筋骨、久服不饥,延年益寿。”李时珍道:“用此物三斤配地黄一斤,便是长生药,据说张三丰和胡濙尚书都是用此药养生,年八十而耳聪目明、须发不白,宛若壮年之人。”
嘉靖听的眼都直了,恨不能也赶紧吃这玩意儿,突然想起一事道:“道长们常给朕服食一种丹药,好像就是用天门冬和茯苓磨成粉,炮制而成的。”
“这是《抱朴子》上的古方。”李时珍点点头道:“服用后则不畏严寒,大寒时单衣也会出汗的……”
嘉靖听了这个汗啊,心说我还以为自己修炼有成了呢,原来是药物作用啊……不由又小小失望一下,再问道:“那仙人酒呢?”
“这仙人酒家家都有,但说出来有侮圣听,微臣不能直言,”李时珍道便给您背个歌诀吧。”
“好的好的。”嘉靖急切催促道:“快快背来。”
“先说它的出处……仙家酒,仙家酒,两个葫芦盛一斗。五行酿出真醍醐,不离人间处处有。”李时珍道:“再说它的作用……丹田若是干涸时,咽下重楼润枯朽。清晨能饮一升余,返老还童天地久。”
“返老还童天地久?”嘉靖闻言像个孩子似的欢呼起来道:“好酒好酒!”虽然一时没想明白是什么,但李时珍都说‘家家有’了,他也不好意思再问,那显得太没水平了,还是日后再琢磨一下吧,想来是不难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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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乐得直拍巴掌,李时珍却又转话锋道:“药物只是外物,终究不是根本,要想长生,关键还得靠养生。”
“那又该如何养生呢?”嘉靖完全沉迷进去道。
“人由气生,气由神注,养气全身,可得长生。”李时珍道:“草民有‘养生七法’,可告知陛下。”
“哪七法?”嘉靖问道。
“谨慎言语可养内气,戒除色欲可养精气,保存津液可养脏气,不嗔不怒可养肝气,减少思虑可养心气,调整膳食可养胃气,淡薄滋味可养血气也。”李时珍清声道:“此为养生之七法也。”
“善哉善哉!”嘉靖连连点头道。
李时珍心说:‘磨磨唧唧这么久,火候也该到了,再不说就真没机会说了。’便把心一横道:“但人想长寿只凭这些还是不够的,还得顺天而行,不可逆天行事!”
“你说的是天道吗?”嘉靖两眼一亮,更加兴奋道:“朕日夜苦修,修得就是这天道也!”此刻他心中飞腾着许多小麻雀,十分的雀跃。
“不!”却被李时珍断然否定道:“陛下修得是伪道,不是天道。”
嘉靖一下愣住,笑容僵硬道:“那先生说说,什么是天道?”
“天道者,除天下之害者受天下之利,同天下之乐者飨天下之福,自黄帝至于文、武,享国寿考,皆用此道也!”李时珍双目炯炯的望着皇帝道:“然而陛下却受方士蛊惑,信以为靠打坐炼丹便可成仙。借令天下真有神仙,肯定深潜岩壑,惊鸿一瞥,岂会厮混人间?凡候伺权贵之门,以大言自炫奇技惊众者,皆坑蒙拐骗、不轨徇利之人!倘若彼真有效,邵元节、陶仲文之流,也不会患病而亡了!”
“彼邵陶之流已化为粪土,陛下又岂可信其说而服其药邪?况且金石酷烈有毒,又益以火气,若是朝夕服食,岂是人体五脏所能承受?”
嘉靖大摇其头道:“不对不对,比如说丹砂吧,你们医家也常用,怎么在你们那就是灵丹妙药,到了道士那里,就成了有毒呢?”
“丹砂本是良药不错,但一经火烧就生出水银。这水银实为大毒,烧煅成丹,人若服之,气息熏蒸,直钻骨髓,灭绝阳气,腐蚀脑海。从先秦魏晋以来,因服食水银而暴亡着不计其数!”说着跪下,给嘉靖重重叩首,声泪俱下道:“皇上乃万金之躯,身系九州万民,万不可再重蹈覆辙了,悬崖勒马,尤为不晚啊,皇上……”
“够了!朕早说过,不许劝谏此事!”嘉靖重重一拍桌案道:“你越来越放肆了,莫非你以为,治好了朕的病,朕就不能治你的罪!”
“如果能换得陛下幡然悔悟,草民死又何惜?”李时珍毫不畏惧道。
嘉靖帝青筋暴跳,面色一阵阵阴晴变幻,终是重重哼一声道:“朕不杀你,朕早说过我不是曹操,你也不会成了华佗,朕还会赐你金牌,但再也不要见到你了,限你三日内离京,终生不准再踏足京城一步,去吧!”
李时珍知道,终于不能换得嘉靖回心转意了,给他重重磕三个头,便缓缓起身,头也不回的流着泪,离开了西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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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实在是顶不住了,写着写着,便睡着了,还是老妈帮着关的机。睡一觉,重新精神焕发了,开战开战!!!!
第五八二章 凶手(下)
流年不利的陆府白幡飘扬,孝子贤妇们早已哭干了泪水,但下葬的日子还没到,哀悼便变成了煎熬,几乎是算着时辰,等待腊月初七——陆炳入土的吉日到来。
但也有人,怀着相反的期盼,比如说负责侦破此案的沈默和朱九,两人恨不得时间能停下来,因为他们的差事,已经陷入了困境之中……
自从受命那天起,沈默便投入了对陆炳遇害一案的侦查中,满脑子都是如何解决问题,根本无暇他顾。
一欸那些道士们脱离声明危险,他便过去询问那些龙虎丹,到底是用什么炼成的,看看有没有可能含有鹤顶红。丘机子的几位师弟,都很清楚此丹的成分,乃是用草乌、苍术、白芷、乳香、当归、牛膝、天门冬、核桃肉等八样药材炼制,并无任何铅汞成分……沈默也去问过彼时尚在宫里的李时珍,李时珍告诉沈默,所谓鹤顶红便是‘红信石’,因为色泽红艳,如鹤之丹顶,因而得名,还有个比较可怕的名字,叫‘砒霜’。这种东西是矿物,也能由雄黄、松脂、硝石炼制而成。按照李时珍的判断,这些东西经过炼制,是不会产生鹤顶红。
对余下丹药的检验结果很快也出来了,全都没有鹤顶红,甚至没有任何有毒的成分。在沈默看来,这就可以消除道士们的嫌疑了……所有丹药都是一炉出来的,成分应该有一致性,而且炼制成功后,便由太监们收集装盒,道士们再没接触过,也没有机会再捣鬼,更别提让唯一一粒有毒的,混入进呈嘉靖的那盒了。
所以沈默可以肯定,陆炳是被投毒,而不是服用了道士们的丹药死亡的……事实上,炼丹发展到了现在,道士们已经不会再炼制那种吃了就死人的毒药了,他们现在所炼,大多是吃不死人、还有点好处的……慢性毒药。
虽然沈默所检验的丹药,是被东厂捷足先登后,才转送到他这里来的。但沈默相信东厂不会好心帮着道士们,将有毒的丹药换成无毒的,因为那等于帮道士们脱罪,也等于给厂公找麻烦……沈默早已经了解到,那些丹药炼制之后,一直由陈洪保管,且当日嘉靖赐丹给陆炳,也是让陈洪转交的。如果炼丹的人没问题,那陈洪这个保管的和转交的,就有大问题了。
而且沈默采取‘鱼目混珠’的方法,将许多粒不同但外观相似的丹药混在一起,让全真教的道士们分别辨认,结果无一认错,这足以证明丹药并没有被人换过,还是炼出来的那些。
但沈默无法证明,陆炳是暴病而亡,还是被投毒而死……虽然他不相信陆炳能突然病死,但不开棺验尸,就无法证实自己的判断,也没法对任何嫌疑人采取行动。
但开棺这件事,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便被陆炳的两个儿子,陆纲和陆纶断然拒绝。沈默不是没做过那俩家伙的工作,无奈他俩也不知是榆木脑袋,还是不知好歹,反正绝不同意惊扰他们的死鬼老爹……陆炳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他俩多孝顺,死了倒个顶个的成了孝子,也不知他在天之灵,是该欣慰的笑,还是跳脚骂娘。
无奈之下,沈默只好分头行动,沈默继续做陆纲和陆纶的工作,朱九则从别的途径入手,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今天,是他们碰头的时间……
两人一见面,都是愁容不展。
“今儿是腊月初二,还有五天就是大都督下葬的日子了。”朱九一脸忧虑道:“一旦到了初七,大都督入土为安,那就成无头案了,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
沈默点点头道:“我嘴皮子快磨破了,这样油盐不进的混小子,真的不太多见。”能让口舌功夫一流的沈大人认栽,除了比他还厉害的,就只有鬼迷心窍的蠢货了,而陆家兄弟显然不是前者。
“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朱九拍一拍手上的案宗道:“通过这些天,对内书房一干下人、侍卫的问询可以得知,在那段时间里,单独进过大都督书房的,只有二公子,和大都督最宠爱的十三姨太而已……”
“情况准确吗?”沈默问道:“会不会有梁上君子潜入作案?”
“呵呵,你这是瞧不起我们锦衣卫。”朱九笑笑道:“陆府后院机关重重,还有里外三层的明暗哨,就算有只苍蝇进去,也会被分出公母,外人根本没法作案。”朱九理所当然道:“可以肯定的是,除了他们俩,再没人进去过。”
“门卫应该知道,他们进去的理由吧?”沈默道:“那么机密的地方,定然不能自由出入。”
“是的。”朱九点头道:“十三姨太说是给大都督拿一本书,而二公子时常出入书房,侍卫们早就习以为常了,所以没问原由。”
“两人最近有什么反常吗?”沈默沉吟问道。
“都在灵堂里守灵。”朱九道:“还能有什么反常?”说着叹口气道:“这两人身份尊贵,即使有嫌疑也不能轻举妄动啊。”
“那个十三姨太什么背景。”沈默问道……虽然陆纶不太着调,但他想不出这小子弑父的可能,相较而言,还是那三姨太的动机比较好设想,比如陆炳强抢民女、或者是女间啦,之类种种。
“呵呵,”朱九知道沈默的想法,不以为然道:“十三夫人原是小户人家的女人,祖宗清白,且全家都搬到锦衣卫的皇庄里住,不会有问题的。”
“难道说,是那些太监胆大包天?”沈默轻声道:“为了东厂的复兴,敢冒天下大不韪?”
“陈洪?大都督在时,对他的评价是,野心挺大,胆子太小……”朱九不屑道:“他敢打大都督的主意?非得吃了雄心豹子胆。”
“那不一定,说不定什么原因,触动他铤而走险呢。”沈默笑笑道。他觉着陈洪完全有这个动机,至于胆量这东西,做不得准的,说不定被谁一忽悠,觉着没什么问题就干了呢。
“他们确实有这个嫌疑。”朱九也笑道:“那您就向司礼监要人吧,咱们将那天经过手的太监都拘来,挨个审审便知。”但他也知道,想从陈洪手里要人,现在是难于登天了。
“这主意虽然不好,但也别无选择。”沈默颔首道:“我去要人。”他的口气听起来,仿佛去串个门儿那么轻松。说着又吩咐道:“至于陆纶和十三姨太,该盯梢也得盯梢,说不定就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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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说到做到,第二天便去西苑,找马全要人。马全知道嘉靖对此事的关注,也知道陈洪的嫌疑,但一脸无奈道:“我俩虽然都是秉笔太监,可陈公公是首席,我管不找他呀,要不然……您去找皇上?”
“算了吧。”沈默摇头道:“皇上当初对下官的圣谕,还是公公带的话呢,那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让下官不要给他老人家找麻烦吗?”说着苦笑着摸一摸整齐的唇须,道:“所以有问题,我得自己解决……”
“那,需要咱家帮什么忙吗?”马全问道吗,又怕他狮子大开口,忙补一句道:“大忙帮不上,小忙没问题。”
“还真有一事相求,”沈默笑道:“请公公派人,带下官去找陈洪吧。”
“这没问题……虽然陈公公在关禁闭,但大人有圣旨,还是可以见到他的,”马全松口气道:“咱家带大人去吧。”
“有劳公公了。”沈默点点头,便跟着马全走了老远,一直走到宫中僻静处、一个装着铁栏杆的小屋子。马全便驻足道:“那就是陈公公的住处了,”说着看一眼沈默道:“要不要我去给你通禀一声?”
沈默看他一脸勉强的样子,笑笑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好了。”
“那好,您小心啊。”马全倒不跟他客气,便再也不往前走。
“放心吧,我以理服人。”沈默便独自走上前去,透过栏杆往里看了看,便见这房间小得惊人,长短跟贡院的老号难分轩轾,但稍宽一些,能容纳一张单人床,一把小椅子,还有一个小马桶。
陈洪趴在铺着棉被的床上,虽然身上盖着棉被,但还能看见,他背上裹着厚厚的绷带,形状怪异的趴在号子里……他一北方人,个子挺高、两条腿挺长,此刻只能将脑袋顶在栏杆的缝隙中,双脚却因为上了甲板,动弹不得,只能搁在后墙上,样子十分的滑稽。
“把饭放在地上,然后给咱家唱个曲!”他正在欣赏陈洪的独特造型,却听其满是火气的声音道:“快点!不然出去搞死你!”看来在这笼子里关久了,太监都会变男人。
“呵,陈公公还有这爱好?”沈默不由笑道:“您想听什么?失街亭还是斩马谡?”
“是你……”陈洪听出了他的声音,语气登时生冷起来道:“你想干什么?”
沈默蹲下来,正好和趴在床上的陈洪视线齐平,面上的表情也转而严肃道:“奉旨办案,前来问询陈公公。”
“我拒绝回答你的任何问题。”陈洪把头偏向一边道。
却听沈默不慌不忙道:“记录……司礼监首席秉笔陈洪,拒不回答其收藏、转送龙虎丹之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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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洪闻言往他那边一看,竟见这家伙还带书吏来了,不由恼火道:“你带书吏干什么?”
“不然空口无凭,怎么定你的罪?”沈默淡淡一笑道:“这段先别记。”
“定我的罪,咱家何罪之有?”陈洪一脸不服的瞪眼道。
“你不用瞪眼,再瞪也没有牛眼大,”沈默微微一笑,便一脸肃杀道:“本官现在怀疑你企图弑君……”
“休要血口喷人!”陈洪闻言勃然大怒道:“别以为咱家被关了小屋子,就可以任你欺负,我早晚会出去的!”他过于激动的扭着身体,扯动了伤口,痛得哎呦呦的叫唤起来。
“本官不会血口喷人的。”沈默冷笑道:“你自己想一想,陆太保吃得那盒龙虎丹,本来是给谁的!”虽然是三九天,可一听沈默的话,陈洪瞬间便大汗淋漓,连身上的疼痛都忘记了。
他怎么会忘记,若不是因为李芳以大病初愈为由拦下了,那盒丹药定然都会到嘉靖肚子里去。虽然他敢肯定那盒丹药是无毒的,但他的意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经过这些事事儿后,一旦皇帝起了疑心,自己根本说不清楚。
“现在道士们的嫌疑已经排除,你说如果皇上怀疑是保管呈送的人出了问题,”见陈洪被自己一句话砸懵,沈默趁热打铁道:“你知道的,皇上最近心情不好……”
陈洪虽然被吓住了,但他毕竟是数一数二的大太监,头脑尚且灵动,马上猜到沈默不是来看自己笑话的,便换上一副笑脸道:“我说沈大人,您就别吓唬奴婢了,有什么事儿,您就直说吧。”当太监的最怕失去皇帝的欢心,更别提让皇帝怀疑了,那绝对是死路一条,沈默算是一下拿住陈洪的七寸了。
沈默对他迅速的反应毫不惊讶,这是一个东厂大太监应有的素质。现在不是唐朝时,太监们决定皇位归属,随意迫害甚至杀害皇帝的‘黄金年代’了,现在是大明朝,太监不过是皇帝养的狗,哪怕暴强如刘谨,也会被不理政事的荒唐天子,一张纸条就打得原形毕露。在这样的年代中,一个弑君的太监,不管成不成功,都会被皇帝、或者下一任皇帝凌迟处死,别无他路。
嘉靖不会相信陈洪胆敢弑君,甚至不相信他会背叛自己。但话分两说,如果一切证据都对陈洪不利,嘉靖也不会费劲帮他脱罪的,极可能亲手勾绝了他。所以陈洪判断,沈默这是在威胁自己,那就说明还有谈判的余地。
看看陈洪那张笑容僵硬的脸,他微微一笑道:“其实本官也不相信,你会那样大逆不道。”
“那是当然。”陈洪高声道:“你得去查陆家,指定是他们出了内贼!”
沈默眼中精光一闪,可惜陈洪趴着看不到,只能听他慢悠悠道:“可是人家是三公兼三孤的大豪门,一家子贵人,又是新丧中,死者为大,不是有十足把握,谁会去他们家搞风搞雨?”
“怎么才能算十足把握?”陈洪闷声问道,他已经有了被讹诈的自觉。
“除了他们家的人,还有两方嫌疑人,你的人和道士们。”沈默伸出食指和中指,道:“现在道士们已经排除,”说着屈起食指,将中指竖在陈洪面前道:“得把你的嫌疑也排除了,否则我无法去陆家抓内鬼。”
陈洪虽不知竖中指的含义,却能觉出这个手势带着挑衅和轻蔑,恨不得一口给他咬掉,但隔着铁栏杆,只能想想作罢……沉思了许久,他终于点头道:“好吧,你要怎样我都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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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洪说到做到,态度十分配合,他对沈默道:“那天送丹是咱家亲自去的,由随堂太监一路上捧在怀里,没有给第三个人。”
“那在收藏过程中,又有什么人能接触到呢?”沈默问道。
“还是咱家的随堂太监方石头。”陈洪道:“但每个盒子上都有封条,而且还有我自己才知道隐藏机关,一碰就没法复原了……那样的盒子,一般人看不出端倪,但咱家是不会拿出去害自己的。”
沈默点点头道:“这个方石头,我要带回去问一下,还有那种你说的盒子,我也要几个检查。”
“……好吧……”沉吟好久,陈洪才下定决心道:“我给你写个条子,拿着去找他吧。”说着费劲的拿起笔,写了个条子递给沈默,抬头看他一眼道:“他也是皇上身边的人,不要给他留下伤。”
沈默拿过那条子,使劲拍拍陈洪的背,爽朗笑道:“没问题……”
然后陈洪便晕了过去,痛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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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实话,其实因为前两天太忙太累,脑子根本转不过来,没法继续写主线上,只能先在辅线上写点不不太累的,今天开始回归主题了……会继续写呦,但不要等了……
第五八三章失踪的女人
.一一。比一
沈默将方太监很顺利的弄回北镇抚司,结果朱九把那方石头折腾成了扁豆腐,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回禀沈默道:“此人应该毫不知情,也没有作案的时机和动机,可以排除嫌疑了。”
“那么说,,嫌疑人”沈默暗暗道:“就只有陆纶和那十三姨太了”但朱九马上就给他一个坏消息道:“十三姨太失踪了!”
沈默愣了一会儿,这才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晚派人去盯梢,今早上就不见了朱九道:“看来是现了我们的人”说着一脸不可思议道:“原本以为,她一个女流之辈,随便派个精干的女间便可,谁知竟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的跑了。”
“陆家最近是乱了点”沈默轻叹一声,顿一顿道:“她身边的人呢?”
“这点很蹊跷。”朱九一脸懊丧道:“她,的贴身丫鬟也同时不见了。”两个大活人在眼皮子底下消失,让自诩天下第一的锦衣卫,脸上颇挂不住。
沈默抱着双臂在厅里踱了几步,缓缓道道:“不能总在暗处了,这样我们太被动。”
“是啊。”朱九深表赞同道:“下官也早就想说。咱们之前有些拘泥于圣旨了。”
“嗯。”沈默点点头道:“想个办法,让陆家知道十三姨太失踪,然后咱们趁机开进去!,
“这个不难”。朱九道:“只是大人下定决心了?”豪门大族都是要脸面的。值此家主丧礼之际。沈默他们却要去查逃姬,那是大大的扫他们颜面。如果什么都没查出来,陆家定然不依不饶,到时候皇帝为了平息影响,必然会处分沈默的。
“不能再拖了o”沈默道:“光小心小心,谁都不拿咱们当盘菜,这还怎么请客?。说着一攥拳,下定决心道:“干,吃不了老子兜着走”。
他匪气凛然的一句,点燃了朱九的漏*点,亲自去办此事,不过两个。时辰便派人来请他过去。
北镇抚司离着大都督府很近,沈默转眼即到,便看见陆纲和陆浑两个浑小子堵在门口,将朱九等人往外推搡,外面的围观群众指指点,点,影响十分不好。
沈默见状皱眉道:“成何体统?把那俩小子拎进去,大门关上再说。”三尺便带着人挤过去,绕到陆家兄弟身后。揪着他们的领子,便把两人倒拖进了府中。
朱九和北镇抚司的人,也趁势抢了进去。将大门冲开。
沈默这才在侍卫的围护中,进了陆府大门。吩咐道:“关门!”
大门缓缓关上,阻断了外面人的视线,围观群众虽然不高兴,却也只好散了。“沈默。朱九,你俩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爹活着的时候是怎么对你们的?”陆家兄弟被抓着双臂,却跳脚骂道:“怎么他一死,你就欺负到我们家来了?!”
朱九一脸歉疚道:“二位公子冤枉沈大人和我了,我们是为了让大都督能瞑目,”
“我呸!真要让我爹瞑目,就把那些道士都杀了呀”。陆纶尤其激动道:“听说你们却救了他们,还给他们治伤,不是他们的同谋是什么?!”
“二公子,您不能这么说,”朱九无奈道,,面对大都督的儿子,他实在放不开。
沈默却受够了这两个浑小子,不耐烦的挥挥手道:“噤声!”命令是下给三尺的。便见三尺不知从哪变出两团破布,一团塞到陆纶嘴里,破天的怒骂登时变成了小狗似的呜呜声。
陆纲已经看清了三尺手中的“布团”竟是一双臭袜子,只见他拿着还剩下的一只,不怀好意的瞧向自己,知道再不收声也会被堵上,竟知趣的闭上嘴道:“有话好好说”
“早这样不就好了?”沈默轻叹一声,示意左右放开他道:“皇上之所以让我侦破此案,不就是因为我与你父亲的关系非比寻常,定会尽量找出真凶。保全你家的颜面吗?”
陆纲摇头道:“你这叫保存我家的颜面?我不信。”
“不为了你家的颜面,我干嘛要关上门呢?”沈默哼一声道:“如果你那十三姨娘离奇失踪的消息传出去,恐怕不几日便会成为市井小说争相影射的艳情题材吧!”沈默这今年代,纯粹为了消遣而写作的小说十分昌盛,其中不免很多很黄很暴力的毒草,尤为人民群众所爱。
陆纲的脸色都变了,咬牙道:“你造谣”。
“造谣不造谣,马上就能揭晓。”沈默道:“让十三姨太出来,本官见上一再。便给她磕头请罪,并在我师兄灵前,吃你们兄弟一顿鞭答。”朱九等人听了,心说别看沈大人斯斯文文的,起狠来到真光棍!
沈默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陆纲没法拒绝,便瞪一眼边上的婆子头道:“十三姨呢,怎么还没找来?”原来朱九早先交涉的刚讯,他就已经派人去找了,现在找人的回来了。被找的却凹引
那婆子头一脸为难,小声道:“没找着帆,”
“再找!”陆纲火大道:“问问那些娘们,看看谁见着她了!”
“都说昨儿下午守完灵,就再也没见着。”婆子头小声道:“找遍了府中,也没找到十三太太的人影。”
听了那老管家的话,沈默便道:“我现在怀疑,十三姨太鸩杀了陆太保。要搜查她的房间,希望大公子能在场。”
陆纲面色阴晴变幻,最终没了气焰,点头道:“好吧,”便带着一行人,往后宅去了。阔。也只有最得宠的几房得以独门独院,其余的都得住团结户。
十三姨太是精致贵气的独院,显出此中主人的地位。沈默等人无暇在意这难得一窥的景致,直入其寝室之中,但见被褥凌乱、箱柜翻开,仿佛遭了贼一般。
“有人来过吗?”沈默问的不是陆家人,而是后进来的朱九,朱九摇摇头。很肯定道:“除了陆全家的方才进来,至今没人来过。”
那陆金家的便是婆子头,连忙道:“俺就走进来一看,一见这个样子。赶忙就去前面报信了。”朱九点点头,证实了她的话。
“九爷,是看你本事的时候了。”沈默道:“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妹丝马迹。”
朱九呲牙笑笑。便开始在屋里仔细检视起来,众人都屏息不敢说话。唯恐惊扰了他只见他翻箱倒柜。四处寻摸。仅凭着经验和直觉,便现一条又一条线索。大概一刻过后。朱九终于抬起头。对沈默道:“大人,有些蹊跷啊
“何出此言?”沈默问道。
“这房间乍看起来,仿佛是主人仓皇出逃时弄乱的。”朱九沉稳道:“但细看之下,并不是这么回事儿。您看这儿”说着指一下那梳妆台道:“抽屉都打开着,里面的饰不见了大半,显然是被带走了。”再走到一个斗橱边,指着里面的抽屉道:“这应该是装银子的,也被拿走了大半
沈默还没说话,陆纲插言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既然要逃跑。当然得收拾细软了。”
“可为什么衣物没动?”朱九淡淡一笑,打开衣柜道:“虽然故作凌乱。但所有内外衣物摆放整齐,根本没有被取走的痕迹。”
“说不定,是怕带的东西多了,暴露目标”陆纲道:“有钱什么买不到?出去成衣店随意买就是。”
“呵呵,说到钱,您怎么解释这个?”陆纲掀开床上铺的褥子,在床板上摸索一阵,将其中一块用力掀了起来。便见一个小小的箱子固定在床板下面”这是他方才钻到床底下,现的机关。
“这是什么?”陆纲好奇道。
“打开便知!”朱九低喝一声,抽出腰刀道:“都闪开小心机关!”众人连忙躲远,便见他手起刀落,一道白光闪滚,便将那盒子劈成两半!
倒没出现什么机关,而是叫累厚厚的银票,还有几套光彩熠熠的名贵饰!
一看到那饰,陆全家的便惊呼道:“滴水观音。和“西子菡萏。原来在这里”。
“什么意思?”沈默问他道。
“是两套价值连城的饰”陆纲面色严峻的低声道:“父亲在时。几位得宠的姨娘都想要,想不到竟都在她这里。”
“两套饰值多少钱?”沈默轻声问道。
“都说了是无价之宝。”陆纲奇怪的看他一眼道:“如果想要变现。出十万两一套,买家定然会趋之若鹜”哦对,我说的是黄金。”
这时候朱九也点好了银票,对沈默道:“大人,票面共计三十余万两。全是全国通兑的汇联票。”话说汇联号的业务,已经开遍两京一十三省的所有府,甚至江南山东四川的诸多大府,也有他们的门店。所以他们自豪的宣称,已经实现了全国范围内的通存通兑!
看到那些银票,陆纲气得脸都绿了,恨恨道:“枉我爹信任这个女人。还让她管着家里的开销,结果竟是个监守自盗的女贼!”道:“如果说是主动逃走的话,不带这个盒子,却去拿那些不值钱的日常饰、细碎银两。谁能解释一下,这是一种什么思维?”
“傻子才会这么干。”朱九呵呵一笑道:“除非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否则永远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沈默点点头,对陆纲道:“大公子怎么看?”他的长处始终是对人际关系的处理,哪怕是在紧张的破案过程中,一样可以现陆纲态度的微妙变化一那是他一直寻找的可乘之机。
陆纲寻心广儿,闷声道!“除非十二姨也不知道有纹念佩
“不可能。”朱九断然摇头道:“最新的一张银票。是上月开具的”说着将那一摞银票摊在桌上道:“每张的面额虽有多有少,但存入时间,几乎都间隔一个月。
极有可能,这是十三姨太每月一存的私房钱;就算不是,她也肯定知情。”
陆纲知道他说的对,便轻声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把屋子弄乱的,根本不是十三姨。”
“这推断很可能是正确的。”沈默点点头。又抛出一个。问题道:“但不是她又是谁呢?”
“很可能是让她失踪的人。”朱九沉声道:“种种迹象表明,十三姨太的失踪,应该不是自愿的。”
“会是什么人呢?”陆纲已经完全信了。
“这就是卑职大惑不解的地方”朱九缓缓摇头道:“这院子周围。有咱们锦衣卫的三处暗桩,加上专门监视这里的探子,四个人八只眼,却偏偏没见到有人进来过,而且昨日自始至终。也没人出去过,除了十三姨太的贴身丫鬟。金巧儿。”
“金巧儿?”陆纲问道:“她也不见了么?”
“是的。据说她提着个小食篮出去”朱九道:“便再也没回
“同时那十三姨太就凭空消失了?”沈默抚摸着下巴,沉声问道。
“是的。”朱九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不对呀”这时那陆全家的突然插话道:“金巧儿据说病了,回家休养去了,怎么突然回来了?”说着问身后道:“你们这几天。见过金巧儿吗?”
“没有,上会走了。便没见她回来。”身后站着的两个婆子道。
“没见回来”饶是精明如朱九,也一下迷糊道:“那提篮子的明明是金巧儿啊,能干探子这行的,一双招子毒辣着呢,断不会认错人的。”
“呵呵”沈默闻言笑道:“九爷少安母躁,既然说那金巧儿回家了。那问问她家里不就知道了吗?”
“大人说得对。”朱九笑笑,对那陆全家的吩咐道:“你,带我去他们家看看。”
老婆子看看陆纲。见大公子点了头,才敢带着朱九去府外的金巧儿家里。退下。”
左右怕陆纲伤害大人。都犹豫着不愿后退。却被沈默骂出去道:“我们叔侄说话。能有什么危险?”
屋里便只有他与陆纲两个,陆纲仍然板着脸对他,沈默也早就习惯了,扶着桌边的一把椅子坐下。轻声问道:“今天什么感想?”
“什么感想?”陆纲反问道。
“被我欺负的感想。”沈默淡淡道。
陆纲马上回忆起,被沈默的人拖进门来,嘴占还差点被堵上臭袜子的屈辱经历,不由面色铁青道:“要是我爹在,你也敢这样?”
“不敢。”沈默倒也坦诚道:“大都督英雄盖世,谁敢在他面前造次?”
悸,所以说。你就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有本事去找严嵩家的麻烦去。”陆纲气呼呼道。
“你还别生气。生气也没用。”沈默冷笑一声道:“谁都是脸软柿子捏,没几个人愿意碰硬茬的。”
“等我将来复兴了陆家。”陆纲咬牙切齿道:“要你们一个个加倍偿还。”
“我盼着那一天。但你没戏。”沈默淡淡道:“你老子死了,你们家的靠山也倒了,就凭你这个不知好歹的样子,凭什么说复兴陆来”
“我怎么就不知好歹了?”陆纲紧紧盯着沈默道。
“你知道好歹的话”沈默冷冷盯着他道:“就该看到我,十三太保,这些你父亲的小兄弟、老下级。都在拼尽全力寻找杀害你父亲的真凶,费心尽力保全你父亲的家业,我们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陆家,为了你这个小兔崽子!”虽然跟陆纲差不了几岁,但他骂得十分自然,陆纲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妥小声嘟囔道:“怎么就为了我家为了我?”
“开动你的猪脑子想想吧。”沈默大骂道:“要是锦衣卫败给了东厂,再恢复到前朝那种上下级关系,那些被你父亲压制惨了的太监,能不报复你家?到时候他们三天两头上门滋事,你家又没有顶得起来的,不出半年就能被搞败了家。”
“我可以顶”陆纲自己都有些心虚道。
沈默哂笑一声道:“你凭什么顶起来?想过这个问题吗?”
第仁章,嗯,苹果上仙同学,明天为你生日多更一章。算是迟来的礼物哈(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第五八四章大佬的葬礼
.一甘。
沈默轻描淡写的一问。便击碎了陆纲貌似厚实的外壳,将他那颗充满慌乱和恐惧的心。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一想到今日被人轻易的闯进家门,便不难想象将来墙倒众人推的悲惨日子,更可悲的是,他不知道如何去延续这个伟大家族的辉煌,甚至无法延续它的尊严。
这恐惧并不是今日才生,其实自打陆炳去世后,便一直占据在他心头,只是他一直不承认。一直在逃避罢了。
但时至今日,终于避无可避、无所遁形了,只能惨然的面对,
只见陆纲面上的倔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不知所措,他双手抱住头,缓缓从椅子上滑落,半跪在地上,慢慢摇动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沈默披着黑色的大氅。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他就那么肃穆的注视着痛苦纠结中的陆纲。纹丝不动,一言不。正午的光线透过格子窗楞,映愕纤尘飞舞。也模糊了他面上的表情,显得有些神秘且深不可
。
陆纲慌乱无措的目光。最终落在沈默身上,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突然抱住沈默的双腿。嘶声叫道:“师叔救我,救救我陆家吧”此时此刻,他终于想起了父亲的临终遗沈若父,危难可解!
沈默的声音却一片冰冷道:“直起身来,放开别人的腿,不要玷污你的姓氏!”平湖陆家。从五代起便世代为官,家族的历史与华夏六百年的历史休戚与共;绵延至今,即使是当今的皇族,也没有这份悠久与
。
陆纲闻声浑身一颤。散乱的呼吸变得重而急促起来,他马上松开了手,直挺挺的跪在沈默面前,面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神圣,那是祖先荣光的投数
人要如何才能成熟?时间会让人慢慢成熟,经历也会渐渐使人成熟,但最快最有效的方法,是去掉你所有的依靠,并将不可承受的痛苦加诸于你,如果你不是无可救药。就定然会尝试着马上成熟起来。但这个过程很难很难”
看着他的变化。沈默不禁暗叹:“三代累积才出一个贵族,这份融在血脉中的高贵与冷静,确实不是后天可以修成的。便沉声道:“陆家悠久的荣耀你比我这个外人更加清楚,陆家的未来。也不是靠我这个外人守护。”说着用一种慢而坚定的声音道:“你的家族在风雨中飘摇,你身为陆家长男,可曾想过自己的使命?”
陆纲望着沈默那双比阳光更亮的眼睛,点点头,哑着嗓子道:“如今先父已去,我就是陆家的顶梁,肩负着家族中兴的重担”说到这,情绪却低落下来。身子也微微颤抖道:“所有的压力一下子全到了我肩上,我还没做好准备,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沈默如春风般和煦的一笑,将手搁在陆纲的肩膀上。仿佛要将力量灌输进他的身体一般,一字一句道:“当风平浪静时,让亲人们过得衣食无忧,幸福和美。当危机出现时。能够奋起为保护家族而战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这也是你身为陆家长子,不可推卸的责任。”
陆纲的身体终于不那么抖了,他再次抬起头,望向沈默、诚心求教道:“我该如何去做?”
“你父亲所创造的成就,已经登峰造极,要想越他的时代很难,甚至连保住他的基业,都很难很难”沈默沉声道:“但无论如何,你必须去做,尝试着证明自己,努力去接管你父亲的权势,如果不这么做,你的家族必将由盛转衰,坠入不见天日的谷底。”
陆纲想要表现的硬气点,但大山般的压力,压得他腰都弯了,,沈默轻叹一声,双手将他扶起,望着他那张酷肖陆炳的面庞道:“你父亲生前对我关爱有加、仁至义尽,他活着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我报答;现在他去了,便是我报恩的时候了。至于将来的路怎么走,又该如何去做,你也不必太担心。我会尽力教你、帮你的,”
陆纲这才放松一点,使劲点头道:“侄儿会听师叔的话的,”
“光听话远远不够。”沈默摇头道:“一旦走上这条道,便会终生与危机相伴,如果你不尽快成熟起来,胜任自己的职责,还是免不了被人击败,甚至是消灭。”说着轻叹口气道:“毕竟真到了那个位置上,你就只能靠自己了。”
“那侄儿现在该怎么做?”陆纲已经彻底拜服在沈默面前。恭声道:“全听师叔吩咐。”沈默便让他附耳过来,如此如此吩咐一遍,听得陆纲变色急变道:“这样,不好吧,”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沈默沉声道:“我知道你们一直不愿开棺,主要是担心背上不孝的骂名,但按照这个法子,便没有这层危害。”顿一顿道:“而且还能给你爹,最后扬名一次,说不定还能受
打开心防的陆纲。哪里还是沈默的对手,琢磨了一阵啥也没整明白。只好点头道:“那好吧。就按您说的办。”近压根没回过家
“果然有问题。
。沈默轻抚着下巴上的短须道:“请了病假从没回去,府里的人也再没见过。只有昨晚才冒出来一次。同时十三姨太就消失了”谁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陆纲被沈默打了鸡血。正是斗志昂扬的时候,便开动脑筋道:“找找看,是不是有什么密道。能让她们进进出”话没说完,自己也觉着不可能,便打哈哈笑道:“当我没说”陆府戒备何其森严。也有用来听地下声音的大瓮,想在他们家挖个上百丈的地道,除非土行孙来了才行。
“能思考就好。”沈默安慰他道:“多动动脑子。就会有进步的。”说着望向朱九道:“九爷怎么看?”
朱九眉头紧拧成一团道:“卑职也没有思路,这情况完全没法解释,除非”
“除非什么?”沈默沉声问道。
“除非她们俩长得很像。”朱九轻声道:“金巧儿先几日离开,然后十三姨太扮成她的样子。趁我们的人不注意蒙混过关”
“不可能”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陆纲打断道:“十三姨长得国色天香,金巧儿却姿色平常。两人除了身量有些相似,再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呵呵,是啊朱九也自嘲的笑笑道:“那些人招子都很毒,不可能把冯京当马凉的。”说着对沈默道:“大人,卑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却见沈默眼中精光一闪。缓缓道:“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怎么回事儿?”朱九和陆纲异口同声的问道。
“想知道啊?”沈默眨眼笑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这话说的两人无奈笑道。
“先不说这个”。沈默话锋一转,望向陆纲道:“大公子,千里之行始于晃下,现在我要给你个任务,检验一下你的能力
陆纲闻言挺胸道:“全凭师叔吩咐!”把边上的朱九看得一愣一愣,心说沈大人会法术吧。怎么一会儿工夫就让夫公子转性了呢,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乐得他合不拢嘴。
“瞧瞧去查两件车第一。十三姨大上次出府。是什么时候,和什么人一起。”沈默沉声道:“第二,这几日,当十三姨太守灵时,都有哪些人不在,当十三姨回去睡觉,又有哪些人出现
“好,我知道了。”陆纲满口答应道。
“千万不要惊动任何人,”沈默嘱咐道:“就连你弟弟,和陆绣。也不能说。”
“哦,知道了。”陆纲点点头,似乎有些不理解。
沈默叹口气道:“你什么都跟他俩商量吗?”
“是的。”陆纲老实的点头道。
沈默扶着椅背起身,走到陆纲身边,缓缓道:“在这种危机四伏、朝不保夕的时候,身为陆家的头狼,必须要目光锐利、心狠手辣、城府深沉、心思慎密记住我的话,女人和孩子可以暴露自己的想法,但身负重任的男人不可以,否则要付出的,很可能是所拥有的一切。
陆纲的态度马上坚决起来。利落的点头道:“我知道了。”
“好好干,不要让我们失望”沈默拍拍他肩道:“你父亲在看着你呢
“嗯”陆纲重重的点头。面上的表情竟有些神圣”
望着这年纪相仿叔侄俩,陆纲仿佛真看到了大都督在天上微笑,一个长久以来的疑团,在这一次终于解开了一直以来。陆炳对沈默的爱护和包容。甚至出了对他两位公子,更别提他们十三太保了,这让他们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凭大都督权倾天下的地位,到底图他什么?
现在,答案终于出来了没有大都督昨日的投资,又怎会有沈默今天对陆家和锦衣卫的倾力相助?虽然这笔对未来的投资,兑现的太早。以至于让沈默十分吃力,但一步步走到现在,朱九完全相信,凭沈大人的本事,一定可以带着他们闯过这一关的!纶,时不时大骂沈默不是东西外,其它与之前并无二致。陆炳的妻子儿女们哀毁无容。披麻戴孝一刻不除。昼夜轮流守候着灵堂中,时刻悼念着逝去的家主。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悲之所至就放声号哭,就算旧也要丰嚎,以示锥心刻骨之痛,整个这些天里,与丧事无关的话是不许说的,更不许嬉笑喧哗;且饮食极为简单,早晨煮一把米,傍晚煮一把米,一天两顿的喝粥,不吃蔬菜和水果,更不吃荤腥鱼肉。这表示热孝在身,完全没有心思去想饮食的滋味。主子们饿着。下人们自然也得陪着。结果阖府上下都瘦了,哭声越来越像狼嚎,一个个眼冒绿光,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那天赶快来。
到了初六那天,太阳下山后。已经很稀很轻的哭嚎声,突然间变得密集而高亢起来。这不是他们孝心作、哀思大动之类,而走到了
“既夕哭。的时间。所谓“既夕哭”走出殡前一日,从黄昏起的哭礼,换言之,当这一项开始,便意味着守灵即将结柬明日即可出殡
。
所以从当天夜里,府里人便开始安排落弃事宜,一直到寅时,才准备停当。这时候天色一片漆黑。灵堂门外点燃了两行烛炬,为前来参加葬礼的宾客照亮道路”,
寅时一刻,紧闭一夜的陆府大门打开了。只见门外的大街上,早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轿子、马车。这些车轿上,无一例外的挂着白纱灯笼,上面前写着个大大的蓝字“奠。
见陆府府门开了,那些车轿上,便下来数不清的文武官员,公卿贵戚,但无论身份如何,都穿着蓝色的祭服,分不出贵贱。且一个个神情肃穆。无人交头接耳的寒暄,自徐阁老、严世蕃以降,六部九卿悉数到来。至于那些国公侯爷,也基本上都到了,按说这些品贵人是不必来的。但陆炳平生掌权却不弄权。处处与人为善,在京城的口碑极好,他这一去,让很多人都无法接受。哪怕降尊行贵也要来送送他。
而此时西长安街上,数千披着黑色斗篷,身穿飞鱼服,腰跨绣春刀的锦衣卫。沉默肃立在大街两旁。要送让他们懂得荣耀的大都督最后一程,也清楚的向人们展示着死者生前的显赫与威风。
宾客们默默走入府中,便见灵柜还半埋在堂上的坎穴内,孝子孝妇们分左右站在堂下。宾客们则依次站在这些披麻戴孝的家眷身后。没多长时间,便站满了灵堂。还有三四百人在堂外进不来,只好在院子里,两行烛炬之后,肃然的站定。依然没有人出声,甚至连一丝哭声都听不到。
因为起殡之前,不得出声。否则便会惊扰到先”子里,已然没了空地方一
宾主都在静静等待着。终于,担任司仪的太常寺官员,将一个陶罐摔在地上,清脆的破碎声,立玄打破了寂静葬礼开始了。
一身重孝的陆纲便带着陆纶走下台来。兄弟俩给来参加葬礼的来宾磕头行了拜礼,然后转回堂中。在灵柜左右站定。
接着,那太常寺的司仪,连续三次出“噫兴,的叫声,以警醒死者的神灵;然后又连喊三次“启殡”告诉死者的神灵行将出。
当那司仪话音一落,休息够了的孝子孝妇们开始号哭,哭声前所未有的响亮。
在一片哭声中,已经洗脱冤屈、重获自由的天师蓝道行,撑着病体出现在大堂上,他用大功之布拂拭那用无价的阴沉木所制的灵柜,最后用小捡时的夷余覆盖,这才一瘸一拐的退到一边。
八个彪形大汉上前,肩扛手抬、将灵柜从坎穴中徐徐抬起,孝子孝妇的哭嚎声立刻高了八度,扑上棺材去不让走,人们上前将他们拉开,然后又扑上去,又拉开。如是三次。孝子孝妇们哭得气绝,折腾的没力,这才看着那棺材被抬出了坎穴。
孝子孝妇们这时马上改变了态度,接过哭丧棒、瓦罐、抱着成捆的纸钱,走到灵柜前面,哭着嚎着,送灵枢离开家,往大门外走去,宾客们也紧紧跟上。再加上府外的锦衣卫,便组成基本的出殡队伍,要一直将陆炳送到城外,看着上了通州的马车才能转回。
养尊处优惯了的大人们,都做好了累断腿的准备,谁知还没出陆家门,便出了状况只见那灵柜到达门口,八个抬棺的大汉突然支撑不住,只好缓缓将那棺材落下,差点没摔了,,
请原谅,这一章实在是太难写了,至少用了平时三倍的时间,还弄得我精疲力尽”继续写,但不知道几点。(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第五八五章显灵
.一。口。”6一
引是丧礼中的重要一环,是将灵柜运送到墓地下葬的过程。叶落归根。陆炳是耍葬回平湖祖坟的,所以他的灵柜,将由家人护送着一路南下,到淅江下葬。
谁知灵柜还没出门,竟然抬不动了,那八个大汉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脸都憋红了,还是纹丝不动,场中众人不禁低声议论。猜测着生了什么事儿。
这时,那八个抬棺的,又招呼了八个锦衣卫的力士,十六个人肩扛手抬,一起用力,还是抬不动那棺材,这下子议论声终于压不住了,此时天色黯淡,阴风嗖嗖,众人均感脊梁骨一阵阵麻,显然都有鬼神之类的联想。
陆纲和陆纶也唬的不行,跪在棺材前使劲磕头,陆纲哭泣道:“爹啊,您老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未了,所以不想毒啊?”他问了半天也没反应,只好茫然的抬起头,问向那些大人们道:“诸位叔叔伯伯,为什么我爹既不走,又不说话呢?”
众人相互看看。最后还是太常寺卿汪东本出声道:“痴儿,你父子已阴阳两隔了,他能看见你,你看不见他,他能听见你说话,你却听不见他。”
“那可如何是好?”陆纲喃喃道:“那可如何是好?”
这时,来宾中出言道:“大公子痴了,这种事情问我们有什么用?你应该问蓝天师。他老人家法力高强、最能沟通鬼神”
陆纲眼前一亮。将目光在人群中寻索,却没看到蓝道行的身影,不由奇怪道:“方才分明还主持起枢呢,怎么这会儿不见了?”
边上家人告诉他:“蓝天师身体不好,先回去休息了。”
“快请他回来!”陆纲对外面的锦衣卫道:“拦下他的轿子!”
整条街上都站满了锦衣卫,加之蓝道行的轿子,本身就是锦衣卫抬着,也没走出多远,所以不一会儿便被拦下,转了回来。
一见那轿子回来。陆纲和陆纶纳头便拜,求天师相助。
锦衣卫掀开轿帘。露出蓝道行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他虚弱的笑笑道:“贫道泄露天机太多,所以才遭了厄难,若不是因为平生从不做恶,定然连命都丢了。”说着微微摇头道:“贫道现在是不敢再起乩了,二位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陆纲苦苦哀求,头都磕破了。嘶声道:“家父定有莫大的心事未了,这让做儿子的忧心如焚、羞愤欲死,如果天师不相助,我们兄弟俩,只好一头撞死在灵柜上。以谢家父。”陆纶虽然不以为然,但多少天的孝子演下来,早就习惯性的鬼哭狼嚎、要死要活了,所以看起来与乃兄别无二致。
看他们兄弟俩悲戚欲绝的样子,来宾们也不好受。其中一些多愁善感的,甚至跟着一起抹泪,便有人劝说道:“天师。陆太保平生多行善事,是大大的善人。您帮他了了最后的心愿,不仅没有坏处,还是一桩大功德呢。就是啊,再说这不过是帮陆太保传个话。也不算泄露天机吧。”
蓝道行苦笑一声道:“如果不算。为什么活人听不到逝者的声音呢?”话虽如此,终究禁不住众人的劝说,缓缓点头道:“也罢,念在两位公子一片孝心。贫道拼上折寿几年,也帮你们这一次吧。”
陆家兄弟大喜。连声道:“定不忘天师的恩德。”道:“不用沟通紫姑神,也就用不着那套法器。”又对陆纲道:“吾观你父亲的灵柜。用的是最上等的阴沉木,有道是“黄金万两送地府,换来乌木祭天灵”这乌木就是阴沉木,最能滋养灵气,保持阴魂健壮。所以你父的阴魂便盘桓在灵枢之中,甚至有了一定的法力。”
众人都听傻了。问道:“难道这棺材变愕沉重,便是陆太保不愿离去,所以才施法而为吗?”
“不错。”蓝道行颌道:“既然逝者有灵,想要沟通便方便多了。”说着对陆纲道:“孝子,给你父亲烧纸焚香三叩。”
陆纲赶紧照做。烧了纸、点了弃、然后了磕三个头,望向蓝道行道:“天师,下面怎么做?”
蓝道行便从袖中掏出一柄乌木剑,闭日“急急如律令,的念念有词,然后用二指在剑刃上一抹。众人便见他的手指上。燃起了一团幽蓝的火光,蓝道行一声“无量天尊,的低喝,将那团蓝火在手中拍散。
待众人再看时。便有三张蓝色的纸笺出现在蓝道行的两手间。只见他擦擦汗,对陆纲道:“这三张是阴间之纸,可以让阴灵在上面写字,你过去问问你父亲。到底有什么话要说,然后将一张纸从夷余底下塞入火化,过得片刻取出。然后交给司叉嘱咐那司仪道:旧谓引卜面有字,就大声念出来,要快,阴间的字见不得阳气,不过片刻便会消失的。”
两人点点头,陆纲便面色郑重的接过那“阴间之纸”满场人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瞬的望着他一步步走到灵柜前、站定,深深吸口气,大声道:“爹呀,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那就写在这纸上吧。”说完。将一张纸从夷余底下,塞入棺材盖底下”此时丧礼,在安葬之前。停屏在堂,棺盖不能合缝,以备远方亲人回来一睹遗容,也存着逝者能死而复生的念想,所以在入土为安前,都不会下钉子的,是以那纸很轻松的就送入了棺材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那灵柜,想象着陆炳在里面奋笔疾书,毛愤竟然十分紧张凝重。只有北风在呜咽着,仿佛鬼魂的哭泣一般。
终于,蓝道行低喝一声道:“可以了!”陆纲就将手伸到夷余底下。果然摸出一张纸来,来不及看便交给那司仪,司仪接过来,大声念道:“余,尔父也,尔明知父为人所害,而汝竟不为余报仇雪恨,汝罪重。不当吾子也!”
一直以来的众说纷纭,此刻终于有了定论,众人不禁一片哗然,有吃惊的、有愤怒的、有好奇的、有恐惧的,反正没有不动容的”,陆纲更是惊惧交加,跪在地上磕头痛哭道:“儿愚钝昏聩,不知凶手何人。请父亲示下!”边上的陆纶也吓呆了,也跪在陆纲身边,咬牙切齿道:“爹,你说是谁害了你,我就是豁上命不要,也得把他千刀万剐了!”
“再添一张纸!”蓝道行喝道。陆纲忙不迭爬起来,又将另一张蓝纸放进去,过一会儿取出来,交给司仪念道:“吾虽知,但苦于阴间规矩,不能明言!可令件作开棺,验吾之尸身,便可知吾惨遭鹤顶红毒杀!”
“再送一张!”蓝道行在边上道:“话还没说完呢。”
陆纲赶紧照做,不一又有一张纸出来,念道:“另有吾弟沈默,机敏善察,必可获得真凶,吾去矣”。
陆纲花然的望着的蓝道行道:“还有纸吗?”
蓝道行摇头道:“事不过三,陆太保网成阴灵,法力有限,若是强为,恐怕会伤及自身。”
陆纲失望的点点头,问弟弟道:“怎么办?”
“爹都说了”陆纶道:“还能怎么办?”
力士们再次抬起那棺材时,果然抬得动了,便将其抬母灵堂中,等待许作前来验尸。
这下出不了殡了,来送葬的宾客们只好散去,但没人心有怨恐,因为他们都觉着,这趟来的真值”不的半天时间,“陆太保显灵报冤情。蓝天师施法通阴阳,的桥段。便会传遍京城,成为老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
同时,也将,嘉靖赐丹毒死奶兄,的谣言,悄然扑灭了,这才是某些人最愿意看到的,,
当北镇抚司的仟作到来,陆府的大门重新闭上,隔断了外面人的观望。只能靠猜测来延续后面的剧情了”的北镇抚司件作,一致认为,陆太保死于急性鹤顶红中毒,并出具保结文书,在官方上认定了陆炳的死因。
拿过这张费尽周折才得到的文书。沈默与朱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神情。沈默便对满堂的孝子孝妇道:“诸位想必也知道,本官受命查办此案。已经好几天了”顿一顿,清冷的目光扫过众人道:“陆太保对我们意味着什么,诸位应该知道。所以为了慎重起见,也为了不惊扰他的家人,本官和北镇抚司的弟兄们,不辞辛劳。将每个可能的环节都一一排查。这些天下来,可以向你们通报一下进展了。”说着看一眼朱九道:“九爷,请吧
朱九点点头,对陆炳的家眷拱拱手道:“北镇抚司报于诸位少爷、奶奶知晓,那龙虎丹乃是全真教道士在宫中烧炼,炼成后交由司礼监席秉笔太监陈洪保管,然后经过试药太监一个月的服用,确认无误后,皇上赐给了大都督。当时送药的。还是陈洪,最后送到大都督手中,保存在内书房里,从没拿出去过。
众人这才明白,那龙虎丹的来龙去脉,便又听朱九道:“经过大人和我们的认真排查,现在全真教道士们的嫌疑排除了,也就是说丹药原本无毒!陈洪那边的嫌疑也排除了。即是不存在丹药储藏、运送过程中,被偷换的可能。”
“你这些有证据吗?”陆纶阴着脸问道:“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儿?”
“回二公子,,一切有据可查,人证物证俱在,皆有相关人等签字画押,拿到哪里去,都是铁证如山。”朱九淡淡道:“所以这毒,跟道士、跟宫四波关系,是有人进入内书房中偷下的。”此言一出,石破天惊,灵堂中的一下子就炸开过了,披麻戴孝的男男女女,情绪激动的嚷嚷道:“不可能,你是说我们中害死了老爷!”“怎么可能的,老爷可是我们的顶梁柱,求他长命百岁还来不及呢!”
其中尤以陆纲为甚,跳脚大骂道:“看看,又来了,我看你们就是居心叵测,想要把我们陆家给毁了!”
“二弟住口!”陆纲低喝一声道:“你鬼叫什么?”便朝沈默拱手道:“大人,是不是有人潜入我陆府,在我爹的药匣里平了毒?”说着看看众人道:“确如他们所说,我爹是参天大树,这府里所有人,都是树上作巢的小鸟。不可能自毁长城的。”
“大公子说的对。”没等沈默说话,朱九先开口道:“但您可能不知道,这府中服役的下人,基本上全是锦衣卫的人,还有您看不到的无数暗桩。从各个方向不分昼夜的保护着大都督和你们的安全。”说着拿出一个册子道:“更不要说内书房那种机密重地了,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什么人进出过,要去干什么,呆了多长时间,都有详细的记录,并且有当值卫士的签字画押。”
听了这话,众人不禁倒吸凉气,想不到自己一直以来,竟生活在一群特务中间,但一想到陆炳乃是最大的特务头子,也就释然了。
“那段时间里,有谁进去过呢?”陆纲便问道,很显然,进去过的便有嫌疑,而且那种机密重地。没人会随便进去,所以他敢打赌,名单上的人不多。
“一共有两个。”朱九看一眼沈默,见他点头,便沉声道:“分别是十三姨太和二公子。”
十三姨太失踪了,但二公子在这儿,所以众人的目光,不可避免的汇聚在陆纶脸上,陆纶又气又怒道:“我是去过,可你当我愿意去,我爹每天都给我布置功课,我是去交作业的!”
沈默笑笑,看着脸都扭曲了的陆纶,缓缓道:“我相信不是你干
。
“呃”这下轮到陆纶愕然了,呆呆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陆炳的儿子。”沈默淡淡道:“宅心仁厚的陆太保,生不出那种弑父的孽种。”
陆纶心里一下子五味杂陈,眼圈都红了,点点头,瘪着嘴哽咽道:“要是我害了爹,就让我被千刀万剐,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不生。”说着竟抹起泪来,让人看着哭笑不得。众人纷纷点头,都觉着只有这一种可能。
“不是她。”沈默却断然否定道:“十三姨太已经死了,她和她贴身丫鬟的尸身,今早已经在琉璃厂东面的一口枯井里现了,虽然面部被砍得稀烂。但她们的家人还是能将其认出。”
“死了,”众人纷纷道:“这下可怎么办?”
“是不是有人灭共”陆们轻声问道。
“不是”沈默摇头道:“我方才说过,她们俩根本不知情,之所以被害,只不过是有人要借她们的身份和面皮用一下,所以才惨遭横死。”
朱九又接话道:“她们不可能是被掳走,只能是被人骗出去的。要证明这一点,得先查到上次十三姨太,是与什么人出府的!”
“我记得!”与十三姨太平素交好的九姨太道:“上月十六。十三妹回家省亲,一早便有她家里人赶着马车过来接她,我还与那个老头打了个照面呢,当晚就回来了。然后,再没听说过她出府哩。”
“回来后,你和她说过话吗?”沈默沉声问道。
“金巧儿说她身子不舒服。当时没见着。”九姨太道:“夜里我再去看她,就见她怏怏的躺在床上,说话爱答不理,我只道她身子难受,也没往心里去,然后第二天。老爷就出事儿”
“你去看她那天,金巧儿在不在?”沈默追问道。
“不在,我还说,那丫鬟咋那么不懂事,主子都病成这样了。还敢跑出去玩?”九姨太道:“她对我说,金巧儿被她派去抓药了,我就没再管。”
“这些天,你见到她时,是不是都没见到金巧儿。”沈默又问道。
“是啊,就是就是十三妹失踪的前一天,我见过金巧儿一面,跟她说话。她却不理我,急匆匆便往西边去了。”九姨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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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八六章 真凶
“大门在南边,后门在北边,往西边去干什么?”陆纲问道:“难道她翻墙逃走了?”
“她根本就没逃走。”朱九断然道:“这些天没有任何人能离开府中。”
“那是怎么回事儿?”陆纲心说,又绕回来了。
但这次沈默没有卖关子,而是干脆道:“因为她去掉了自己的易容,恢复了本来的身份!重新混入你们之中!”
“什么?”众人难以置信道。
“是的,此人精通易容之术,声音可男可女,还会缩骨功,能随心所欲的假扮各种身份。”沈默的目光扫过人群,落在一个高挑的女子身上,定定道:“对吧,陆姑娘……”
回答他的,是一道耀眼的寒芒。几乎同时,早有准备的三尺,闪身到了沈默面前,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面盾牌,挡住了那寒芒的去路,只听‘叮当’几声,一根银簪落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我杀了你!”见偷袭无效,那陆绣娇斥一声,抽出腰间的软剑,一个蛟龙出水,直扑沈默而来,卫士们哪能让她近身。一声呼哨,扬威东南的三才阵便拦在陆绣面前,长短兵刃配合有度,任凭她武功再高也攻不近前。
双方正在兔起鹘落的激战,一团乌黑的东西从天而降,陆绣猝不及防,一下便被罩在里面,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身上一紧,整个被束缚住,然后直挺挺摔倒在地。
制住她的正是朱九的成名兵器‘浑天网’,当年朱九爷在六扇门当捕头时,不知用它网住了多少蟊贼,知道今天要抓人了,便又将其带在身上,有备无患,方才看到陆绣与沈默的卫士缠斗,位置实在太好,便忍不住从后面抛了出去,果然一击奏效!
“绑了!”朱九喝一声,便有手下将陆绣用铁链捆绑起来。就这样她还破口大骂道:“畜生,你不得好死!”
沈默看看三尺道:“你那只臭袜子呢?”要是个男得在那骂他,三尺早就上去了,可见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他竟愣在那里,任由大人受辱。闻言才回过神来,犹豫道:“这玩意儿可老臭呢……”但见大人脸色很不好看,他只好闭着眼睛,往陆绣口中塞去。谁知人家一侧头,让过那团东西,还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痛得三尺跺脚直跳。
“没出息的东西!”沈默大感丢人道:“给她戴上个头套,装上囚车,严加看管起来。”
还是朱九爷定性好,找了个布袋子,往陆绣头上罩去,却听陆纶出声道:“且慢!”
二公子如是说,朱九只好停下手,便听他质问沈默道:“你为什么说是我绣姐?”说着又看向陆绣道:“姐,快告诉他,你是被冤枉的。”陆绣没有理他,沈默却微笑道:“二公子还不知道,你表姐有一手易容绝活吧。”说着笑笑道:“当年在苏州,本官就吃过她的苦头。”
“易容?那又怎样?”陆纶仍然不服道:“能说明是我堂姐干的吗?”在他心里,最亲的就是这位堂姐,对她甚至还有些莫名的情愫,所以既不愿意解释这种结果。
“二弟,”陆纲却已经站在家主的立场上考虑问题道:“什么时候了,还感情用事!”
“无妨,咱们不妨听九爷推理一下。”沈默微微一笑,对朱九道:“九爷请吧。”
“是。”朱九沉声道:“大人与卑职认为,她先伙同同伙,截杀了来接十三姨太省亲的家人,然后假扮成那些人,把十三姨太主仆俩骗出去,在琉璃厂一代将其杀害,然后扮成金巧儿回府,又用十三姨太的身份,骗过了九姨太。待她离去后,便前往内书房,依然用十三姨太的身份,谎称给我师兄取一本书,进来书房之中,找到那药盒,将最上面一粒龙虎丹换成毒药,然后顺利的离去。”
说着看一眼陆绣,去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道:“老天不长眼,我们大都督竟毫无所觉,第二天便将你那粒药吃了下去,转眼毒发身亡——他竟被你这个心如蛇蝎的侄女给害死了!”
“是真的吗?”陆家人听得心惊胆寒,纷纷看向被缚住的陆绣道:“绣姐儿,真是你干的吗?”陆绣只是死死盯着沈默,一言不发。
“这几日,她便时而假扮十三姨太,时而用本相出现在灵堂中。”朱九道:“不信诸位可以回想一下,是否在灵堂中同时见过她们俩?”
众人纷纷摇头,他们回想一下,十三姨太和绣姐儿总是一个晚上、一个白天的出现,确实从没碰过面,这下终于有些信了……便见脾气急躁的陆纶‘嗷’地一声,冲到陆绣面前,揪住她的头发,厉声质问道:“说,为什么要这么干?为什么要害死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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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绣紧闭着双目,任凭他如何摇晃自己,都一声不吭。
陆纶暴怒,抡起胳膊左右开弓,便往陆绣脸上扇去,一边打还一边污言秽语的破口大骂!
沈默皱皱眉,看一眼三尺,三尺便上前将陆纶拉开,推到一边道:“这儿还轮不到你使厉害。”
陆纶原本还要厮打,但一看是那让人生畏的‘臭袜子’,不由硬生生止住不敢再靠近一步。
“带走吧……”沈默轻挥一下手,阻止了闹剧继续上演,又对陆纲道:“我会留下人,搜查一下她的房间,看看有没有证物。”
“知道了。”陆纲点点头,又问道:“那我们怎么办?什么时候发丧?”
“等等吧,相信很快会有圣谕下达。”沈默朝他笑笑道:“说不定会有好消息哦。”
陆纲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只好轻轻点头道:“但愿……”
当离开陆府,沈默望一眼阴沉沉的天空,不禁轻叹一声,对候在边上的朱九道:“咱们回去吧。”
朱九一脸如释重负道:“终于把这个见鬼的案子给破了,可得好好歇歇了。”
沈默笑笑,却没有他那么乐观,而是淡淡道:“但愿吧……”
朱九一愣道:“大人,案情已经查明,凶手也已落网,难道还有什么不妥吗?”
“我总觉着不太对劲。”沈默缓缓摇头道:“似乎咱们有些想当然了……”说着双手交错在胸前,沉吟道:“虽可以自圆其说,那陆绣也被抓住了,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如此虚实结合的缜密计划,似乎不是她那颗脑袋能琢磨出来的。”要是她哥嘛,还倒有些可能。
“您不是说,她有同党吗?”朱九不以为意道:“也许是同党策划的。”
“当然不是一个人干得。”沈默道:“可如果主谋者不是她的话,那我们这还叫抓住真凶了吗?”
朱九愣了一会儿,方道:“那就审吧,问出她的同党来。”
“看看搜查的结果吧。”沈默道:“九爷,你受累回去一趟,我还是对你的眼神放心。”
朱九点头道:“好吧,我这边一搜完了,就回去向大人禀报。”
“我等你的消息。”沈默便与他分道扬镳,先回北镇抚司衙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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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镇抚司,他没有先下诏狱,而是去了蓝道行住的院子。让卫士们守在外面,自己则进了院,敲敲卧房的门,便听那个山东口音懒洋洋道:“自家进来吧,门没关。”虽然中气不足,却透着豪气。
沈默推门进去,便见蓝道行歪在躺椅上,正在炉子边烤火,见他进来,蓝道行要起身,却被沈默抢前几步按住道:“歪着吧,别起来了。”
“那就不客气了……”蓝道行苦笑道:“身子骨不中了,出去这一趟,就累得跟死狗似的了。”
“我倒觉着你风采不减当年!”沈默伸出大拇哥道:“就那几下实在太靓了,相信谁见了都会惊为天人的。”
“呵呵……”蓝道行面上的自豪一闪即逝,旋即叹息一声道:“其实北京城很多卖艺的,比我玩得还好。”
沈默神色一凛,轻声道:“怎么这么说?”蓝道行可向来以自己的‘法术’为荣,从不会自我贬低的。
“俺在想,”蓝道行轻声道:“是到了金盆洗手的时候了。”
沈默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蓝道行主动请缨,耍道术帮自己破案,是为了重树形象,争取回到西苑呢。考虑到嘉靖对其信任依旧,沈默觉着这不是个坏主意——当然也存了私心,有这位天师在皇帝身边,许多看似困难无比的事情,却可以轻描淡写的解决,所以沈默也愿意他回去。
但他这人有个好处,那就是从不强奸别人的意志,顿一顿便轻声道:“想好了?”
望着幽幽跳动的火苗,蓝道行道:“俺来京城本就是为了争口气,现在都当上天师了,再努力也没法进步……”又叹口气道:“再说了,这会儿出事也真把俺吓着了,你说俺一不会炼丹、二不会练功,还赖在这干啥?”
“辛苦得来的一切,就这么放弃了……”沈默轻声问道,扪心自问,若是换位处之,他可不舍得抛下这些年的奋斗成果,说走就走。
“原先俺也是矛盾啊。”蓝道行悠悠道:“可今天去给陆太保作法,俺一下想明白了,三公三孤如何?锦衣卫大都督如何?皇上最亲信的兄弟如何?两腿一蹬就是个死。这人一死,美酒佳肴、美人美景,就一样也享受不到了。”说着一脸感慨的笑道:“俺荣华富贵也享了,也不欠任何人的了,还是留着这条老命,回去享享清福吧。”
听他去意已决,沈默放弃了劝说,展颜笑道:“看来你已经深思熟虑了,那我就祝你一路顺风了。”说着问他道:“准备什么时候走?”
“你这案子一结。”蓝道行道:“俺就上书请辞,京城这地儿,俺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真是个急脾气,”沈默笑着起身道:“好吧,那你先歇着,我快点去审案,争取早日了结。”
“嗯。”蓝道行点点头,撑着胳膊起身道:“我送送大人……”
沈默忙上前扶住,当两人的头部凑近时,他突然轻声对蓝道行道:“谢谢你,对不起……”短短六个字,却包含着他对蓝道行的无限感激和无比歉疚。不是他不想多说几句,而是那事情干系太大,一旦被人听到,就是死路一条的泼天大罪……
好在蓝道行知道他说的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憨厚一笑道:“俺木做什么,你甭放在心上。”说着压低声音道:“将来当了大官,可别跟严嵩学。老百姓供养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糟蹋老百姓……你得给老百姓办点真事儿。”
“蓝兄你放心吧,我不会忘记你的话。”沈默点点头道:“你珍重啊!”
“你更要珍重……”蓝道行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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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蓝道行那里出来,朱九也回来了,沈默见他一脸的失望,便问道:“怎么,没什么发现吗?”
“什么都没有。”朱九道:“没找到作案工具、也没找到联系书信,”说着自嘲的一笑道:“不过这也正常,要不是咱们出现,他们现在可能都到通州了,当然会在走之前,将所有的证据都销毁。”
“看来,只有找本人问问了。”沈默起身道:“去诏狱。”便与朱九一起下到锦衣卫诏狱之中。锦衣卫诏狱与东厂诏狱别无二致,一看就是出自同一副图纸,只是更大一些而已。
在最深处的要犯牢房中,沈默见到了被单独关押的陆绣,牢中光线幽暗,她又披头散发,浑没了白天的美感,反倒状若女鬼一般。一见到沈默出现,她便扑到栅栏前,使劲往外伸手,就像要把他抓进去撕碎了一般。
“还没用刑?”沈默问左右道。
典狱赶紧回道:“这种要犯,没有大人的命令,咱们下面不敢乱来。”
“这让我怎么问?”沈默皱皱眉,朱九便替他问道:“大都督是不是你害死的?”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陆绣厉声道:“你问不出来的!我也不会告诉那个魔头的!”
沈默心说,我还成魔头了呢,便愠怒道:“哪次不是你们兄妹招惹在先,我不过是防守反击而已,难道只能引颈就戮,才算好人吗?”
“你杀了他!你就是魔头!”陆绣根本不跟他讲理道:“我就要杀了你为他报仇!”
“好吧,冤有头债有主,”沈默道:“那你为什么要杀你叔叔?他又得罪你了?”
“我……”陆绣一时语塞。良久才在沈默的注视下,恨恨道:“谁让他处处护着你,有他在谁也碰不着你一根汗毛,我不先杀了他,怎么杀你?!”
“荒谬!”沈默见诈她一下,也没把她的真心话诈出来,不由恼羞成怒道“不是我瞧不起你,就凭你自己,根本做不了这么大的案子,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一个宿命!”
“什么宿命?”陆绣怒视着他问道。
“站在前台当别人的牵线木偶,给幕后真凶当替罪羊!”沈默冷笑道。
“你胡说!”陆绣哪受得了这般奚落,气得俏脸通红,但过一会儿又厉声笑道:“你就嚣张吧,我治不了你,但有人能治你,姑奶奶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哈哈哈哈!”那笑声却如鬼泣一般瘆人,让沈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住口!”朱九终于看不下去,一鞭子穿过栅栏,直抽陆绣的面颊。以陆绣的身手完全可以避过这一下,但她躲都不躲,眼看着那鞭子印在脸上,被直挺挺抽到在地,仍然直勾勾的望着沈默,咯咯笑着道:“怕了,你怕了,你也就能欺负我,在真正厉害的人面前,你也就是个被欺负的料。”
“我打死你!”朱九的鞭子般落下,陆绣却纹丝不动的硬挨着,她也不喊痛,只是连绵不绝的大骂沈默,打得越重骂得越重,似乎通过骂他,就能消除痛感一般。
转眼间她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沈默有些不忍心看下去,他也知道,今天问不出什么来了,叹口气,转身离开大牢。
“大人,用刑吗?”后面传来典狱的声音道。
沈默的身子僵了僵,但最终还是点点头,然后才快速逃出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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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八七章 圣心
.“一甘 ,比
沈默已经打定主意。
但仅仅过了一天。他便接到上谕,让他进宫面圣。
“还没问出什么呢”朱九挠着大脑壳道:“怎么跟皇上交代?”
“不用问了沈默一边让三尺为自己更衣,一边沉着脸道:“待会儿你去诏狱说一声。如果还没招供,就别再用刑了。”
“为什么?”对于大人态度的转变,朱九有些猝不及防,心说昨天还那么坚决,怎么今天就惜香怜玉了?
一看朱九的神情。沈默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叹一声道:“皇上已经没兴趣再查下去了,我们再画蛇添足,岂不是自寻烦恼?”
“皇上不想查了?”朱九难以置信道。
“不信走着瞧。”沈默重要叹口气,接过大氅,迈步出屋上轿,往西苑方向去了。
到得西苑玉熙宫。沈默意外的看到一人 江南织造局总管黄锦,这家伙竟然这么短的时间,便从苏州回京了。黄锦的脸上,还带着深深的疲惫,但一见到沈默便喜不自胜,咧嘴就要笑着打招呼。
沈默却抢先一步。平淡的拱手道:“黄公公别来无恙?”说着给他个小心。的眼色。
“呃黄锦也不傻,很快敛起笑容,也拱手还礼道:“沈大人别来无恙。”
沈默便问道:“皇上有召,不知公公可否通禀?”
黄锦轻轻摇头道:“皇上服了丹,正在练功呢
沈默心里咯噔一声。他想起李时珍对自己道:“皇上已经走火入魔,劝谏无用,你还是早作打算吧,”现在看来,李先生所言非虚,嘉靖皇帝是非要把这条死路走到底了。
见他神情游移。黄锦轻声问道:“您不舒服吗,沈大人?”
沈默摇摇头,强笑道:“可能是有些累了。”
“那请在偏殿稍候,喝点茶坐着等。”黄锦笑道。
“多谢公公。”沈默轻声谢过,便到偏殿等候,黄锦陪着他吃茶说话”他接到老祖宗的急令,默圣旨一到,便星夜兼程,换马不换人,用了八个昼夜。从苏州疾驰到了北京,路上也知道了皇上将老祖宗去修陵,便暗下决心,要找机会将老祖宗迎回来。
但现在沈默三缄其口,却让黄锦心中打鼓。不知该如何是好,便一直不停的朝他挤眉弄眼,希望能得到点提示。
沈默轻叹一声,知道这家伙说难听点就是“一根筋”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便想起什么似的笑道:“时间过得真快,想起当年,公公拿下官的名字开玩笑,还好像就在眼前呢。”
“什么玩笑?”黄锦挠头道:“咱家记性不好,还的大人提醒一下哩。”
“您说“百言百当、不如一默”沈默深深看他一眼。道:“难道忘记了吗?”
“百言百当、不如一默。哦”黄锦反复默念几遍,点点头道:“我想起来了。”黄锦一下就明白了,沈默是在用实际行动,向自己表明此时的形势有多严峻 ,两人便只谈些江南风物,绝不肯稍涉京城半分。咱家得去伺候着,失陪了沈大人。”
“公公客气了。
沈默笑笑道,便起身送黄锦出去。又过了一刻钟,黄锦回来道:“大人,皇上召见。”
沈默便跟他进去精舍,大礼参拜后,皇上命起身。沈默站起身来,意外的现,在自己与皇帝之间,还隔着一层纱帘,只能隐约看到嘉靖的轮廓,却绝看不到皇帝的表情。
君前哪看无礼?他只飞偷瞄一眼,便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过得一会儿,听嘉靖缓缓道:“这次的事情,你处理的很好,联心甚慰。”
沈默赶紧恭谦道:“微臣年轻冒失,不过是秉着一颗对君父的赤诚之心做事,不敢居功。也不敢谭过。”
这话让纱幔后的嘉靖皇帝露出了笑容,他就知道,这沈默最能体会自己的意思了 这次查案子,与其说是为陆炳报仇,还不如说是嘉靖自己要摆脱恶名。原先盛传,是嘉靖赐下的丹药有毒,才把陆太保害死的,不管是有意还是失误。都让堂堂大明皇帝的脸没处搁。
尤其是那些充满恶意的谣传,什么皇帝嫌陆炳知道的太多,所以要赐死他;什么要不是陆太保给皇帝先试药,这次死的就是嘉靖了”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像毒蛇一般戕害着皇帝那敏感自尊的心;而且不论哪一种,都在损毁着皇帝的形象。
所以嘉靖必须要把这个案子查出个。子丑寅卯,且结果必须符合他的心意。如果交给三法司。一切大白于天下,结果不好控制东厂的话,难免沦为厂卫相争的,具,所以他才将此唉叹“百庞默独立调查,并数次明示暗示,希望他不负圣望。
结果令嘉靖帝十分欣慰,沈默先洗去了道士们的罪名,又没有计较私怨。排除了陈洪等人的嫌疑,这就撇清了皇帝在此案中的关系。更是在万众瞩目的陆炳丧礼上,将此结论深入人心、推而广之,彻底还嘉靖清白。
而且,此案已经演变为家族内部的恩怨情仇。不会波及朝堂,更不会掀起轩然大波了。至此,皇帝的所有目的都已经达到,怎能不心满意足呢?便温言对沈默道:“这件案子拖得够久了,你准备什么时候结案?”
“这个”沈默轻声道:“此案尚有许多疑点,微臣觉着应该再耐心些。”虽然私下里对朱九那样说,但他还是要争取一下”对于陆绣的种种表现,他越琢磨越觉着不对劲,那陆绣虽然恨自己入骨,绝不惮于用任何手段。但也不至于为了对付自己,先把她叔叔杀了吧?就因为陆炳护着自己?那也太变态了。
虽然可以用偏执解释,但她三缄其口,一言不,到底是为谁打掩护?尤其是关键的案情,她一点都不透露。甚至连那药盒当时搁在哪里。门岗,这种不必隐瞒的问题都不回答,怎能让沈默心里踏实?愈想下去便愈感觉。此中必有隐情。也许后面的故事,会将自己的结论推翻”就算为了大局不能声张,但真相必须大白,元凶应当伏法,否则如何向老师兄的在天之灵交代?
但嘉靖显然不这样看,语带不耐道:“既然已经确定,是他们家的内部恩怨纠葛,你就没必要再掺和。给陆家一个说法。那个什么陆绣。便交由锦衣卫处置。至于你!最近也够累的了,放几天假歇歇,过完年再说吧
“皇上容禀,对于那个陆绣,既没有取得物证,也没有问出口供。”沈默硬着头皮道:“微臣觉着等她供述之后,再行处置不迟。”
“联的话你也不听?”嘉靖提高声调道:“不禁夸的东西!”
沈默赶紧跪下道:“为臣不敢,微臣只是怕有什么隐情,到时候犯了欺着毛罪。”
听他这样说,嘉靖的脸色稍缓,道:“不要多事了,倘若真有,联也赦你无罪就是。”
话都到这份上了,沈默只好无奈接旨。
嘉靖仿佛累了,没有再说什么,便让他退下。
回望一眼玉熙宫上空灰蒙蒙的天,沈默坐进轿子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次面圣虽然得圣旨结案,但让他更加疑窦重重了”他感觉皇帝的表现,根本不能用怕麻烦来解释,而是迫不及待要打住,生怕他再查下去一般。
“到底是在怕什么呢?。沈默不由暗暗奇怪:“为什么不想让我再查下去, 。突然后背一阵冰凉,脸色顿时煞白一片,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再查下去,很可能死掉的就是自己了,,
一路上冷汗津津,到停下轿,帘子一掀,冷风一吹,他不禁打个寒噤。顿感浑身乏力,赶紧紧了紧大氅。
三尺见他仿佛害病一般,关切问道:“大人您没事儿吧?”
沈默摇摇头,强笑道:“可能是让风吹了一下,待会儿给我煮点姜汤。”三尺连忙吩咐下去。
沈默便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北镇抚司。朱九迎上来急切道:“怎么样。皇上怎么说?”
沈默叹口气道:“再去看看陆绣,然后就结案吧。”
“结案?”朱九吃惊道:“真让大人说着了?”
“我宁愿没说对”沈默揉一揉涨的太阳穴,道:“唉,还是糊涂点好啊,”
朱九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便道:“我陪大人去诏狱。”
“不必了”沈默摇头道:“你亲自将一应卷宗,全都送到我府上去。待我审定之后,便全部上交皇上。”
这种案子向来不留底,朱九痛快答应下来,便带人去办。
沈默则在三尺的陪伴下,下到诏狱深处的要犯牢房,见到了被缚在十字架上的陆绣,浑身伤痕累累,脸上也没了好皮,只有一双眼睛,还放射着仇恨的光,死死盯着沈默。
“退下。”沈默吃力的抬抬手,三尺便把典狱和狱卒撵走。 “你也退下。”沈默又下令道。三尺迟疑道:“大人,不能让您自己在这儿。”
“她都被绑成这样了。”沈默骂一声道:“还有什么危险?”三尺只好怏怏的走开。
牢房里只剩下沈默和陆绣两个,两人对视着始终没有说话,除了火把燃烧出的劈啪声,很长时间没有别的声音。
最终还是沈默开了口,他嘶声道:“那个人说可以让你的夙愿得偿。所以你才横下心来,要用自己的命,担下这所有的事。”说这话时,他紧紧盯着陆绣,果然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吃惊,虽然转瞬即逝。但依然没逃过沈默的
“你还真是傻的可爱。”沈默轻叹一声道:“人家只不过是要你当替罪羊罢了。等你一死,谁还会记得许下过什么承诺?”
“你以为谁都像你陆绣终是忍不住道。
“在大明朝的官员里,我算是道德水平比较高的。”沈默大言不惭道:“你要是真在黄泉路上等着我,肯定会耽误你投胎
“哼,那就安着瞧陆绣冷哼一声道。
沈默望着她那张倔强的脸,竟想起当年在苏州时。看到她女扮男装的惊艳,心中竟蹦出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好险没脱口而出。忙咳嗽一声。低声道:“如果你再什么都不说,将会按照“子杀父、侄杀叔。被处以凌迟之刑。凌迟你知道吗?”
“不就是三千六百刀”陆绣的声音有些颤,但仍然倔强道:“我认了。”
“唉,何必呢”沈默摇摇头,道:“死后有灵。你就会知道,自只白开了”。
“不用诈我了。你什么也套不出来的!”陆绣坚决道。
沈默终于相信,两人根本生活在不同世界,完全无法沟通,何况嘉靖有旨,他也不能再她身上多下功夫了,只好放弃了最后的努力。
他表情复杂的望着陆绣道:“如果有来生,但愿你生在普通人家,永不接触这些肮脏的东西
这普普通通话,竟让陆绣一阵心酸,噼里啪啦流下泪来,在这幽暗的地牢里。那泪水却晶亮晶亮,让沈默永远疟法忘记。 但终究她还是什么都没说,沈默只好无奈离去。走出大牢时,对那典狱说:“不要再用刑了,把她放下来,给她治治伤吧。”
典狱谄 笑道:“大人真是菩萨心肠。”
沈默冷淡的看他一眼道:“你要是敢阳奉阴违。本官就让你尝尝什么叫霹雳手段。”唬得那典狱都不敢放声。
当重见天日时。沈默竟有些眩晕,扶着三尺的肩膀站了好一会儿,才嘶声道:“回去吧。”
话音未落。就听到四处响起脚步声和兵甲摩擦声。侍卫们立刻紧张起来,便见不知从什么地方,涌出无数衣甲鲜明的锦衣卫,在院子里整齐列队,只留下中间的道路。
然后就见朱大和朱二等几个锦衣卫头头,抬着沈默的轿子,从通道过来,走到他面前。
沈默苦笑一声道:“这是干什么?开不得这种玩笑。”
朱大朝他笑道:“老叔,您为我们所作的一切,锦衣卫上下无不铭感五内。无以为报,只能抬您一段路,聊表敬意了。”
沈默面色羞愧的推辞道:“我什么都没做,当不起各位的大礼。”
“不,您做了能做的一切!”朱大正色道:“没有让东厂落井下石,也让我们锦衣卫重新自我证明,至少在一段时间里。我们不用担心被吃掉了。”至于将来,鬼才知道,但至少给他们十三太保,留下了可供进退寰转的时间,所以这种感激是自内心的。
沈默笑笑道:“放下轿子吧,如果真要报答我”看看诏狱道:“就对那女子好一点,让她走得痛快点 说着声音低沉道:“说起来,她是个真正的可怜人儿
朱大等人本来都恨死那陆绣,憋着劲儿要炮制她呢。但现在沈默了话。虽然很不情愿,却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看看他们。沈默笑笑道:“好了,都回去吧。咱们以后也很难见面了,诸位都好生保重。”他这是实话,奉旨办案时,他住在锦衣卫衙门也无妨,但一旦没了差事,再跟这些特务接触,那可真就是活得不耐
。
朱大等人听出沌默语气中的决然,不由有些黯然道:“老叔”
“放心吧。锦衣卫不会再归东厂了。”沈默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思,淡淡一笑,压低声音道:“你们再先坚持几年,等陆纲服阕后,日子就会好过了”
朱大等人更加感慨,老大的爷们,眼圈通红,执意道:“请老叔上
“请老叔上轿”。列队的锦衣卫齐刷刷跪下,一起沉声道。
沈默无奈。只好坐上轿子。
“起轿”。朱大高声道:“送老叔!”
“送老叔!”锦衣卫们便一齐高声道。
一直将沈默送到衙门口,才换成了他的轿夫,沈默掀开轿帘,看看北镇抚司的那面匾额,心中暗暗道:“希望是永别了,,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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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只有一个。早晚都会揭晓。[(m)無彈窗閱讀]
第五八八章男人哭吧不是罪
.一“甘“口
回到家里,沈默便起了高烧,整个人卧床不起,浑身针扎一般的痛。偏生李时珍惹恼了嘉靖,被驱逐出京,没了这神医,三尺等人慌了神,赶紧毒请大夫抓药好一个忙活。
但无论什么法子,都不能摆脱“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铁律,沈默的身体虚弱极了。软绵绵的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这种突然刹车,对于刚刚习惯了奔波忙碌的人,不啻于最大的折磨。
白天还好过些,身边总有人进进出出,倒也不算难熬,可现在是深冬季节,天短夜长,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躺着。长夜漫漫,万籍俱寂,偏生整天躺着,晚上根本没有困意,一双眼睛贼亮贼亮,却只能巴望着三尺见方的一块帐顶,烦闷透顶。
大脑却飞快的运转,想到陆炳之死,想到嘉靖的反应,想到陆绣的决绝,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交织,让他的心一抽一抽的,他悲哀的意识到,说那可怜可恨的陆绣是别人的牵线木偶同时,自己又何尝不是同病相怜呢?
他现在这个案子上,自己的手脚都被看不见的丝线束缚住,而线的另一头,系在嘉靖皇帝的手中,他让自己去查案,自己就得去查案,不管有多少困难,不管惹到多少人,都得义无反顾;他让自己停手自己就得停手,不管案子到了哪一步,还有多少疑点,都得乖乖结案。
难道这就叫为师兄报仇?与陆绣的报仇行为比起来,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在更有力的人眼中,都是一样的幼稚可笑。一样的徒劳无。
沈默痛恨这种感觉,他来自不同的时代,自我意识无比强烈,对于能否掌握自己的命运无比在意,一直以来也都在为之全力奋斗。谁知到头来,还是逃不了任人摆布的命运,这让他心中的无力感肆意蔓延,终于把那层看似强大的外壳冲垮,
夜色和病痛让他不再坚强。他无比想念起若菡和孩子们,这种思念是不能轻启的,因为会一不可收拾,如潮水般泛滥起来。到了挠心挠肺的地方,他竟感觉面颊一片冰凉,似乎有什么液体顺着面庞淌到嘴角,有些咸,有些苦,原来是自己的眼泪。
虽说他并不是流血流汗不流泪的真汉子,也曾几次潜然泪下,但那都是或感动、或愧疚、或不舍、或同情,全都是为别人所流,像这样为自己流泪,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难、难、难!做人难,做什么人都难!农夫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水摔八瓣,这是谁都知道的难;可有几人会想到,像沈默这样的大官人。也有着难以言述的苦楚。别人看他少年得志。意气风。仿佛得上天之恩宠,便道他该没有半分忧虑,即使有,也是无病呻吟时,却压根不会去体会他在精神和心力上的痛苦
他的眼泪是宣泄一为了心中的理想,他完全隐藏了个人的喜好。带着一张微笑的面具,对皇上卑躬屈膝,对上司拼命讨好,对不喜欢的同僚,也落力结交,甚至对那些面目可增的小官吏,也折节下交;日日重复着这种左右逢源的把戏,在开枝散叶的同时,也变得心力交瘁、越来越没有真挚的情感”除了少年时意气相投的同窗们,这些年结交的所谓朋友,又有几个可以诉说衷情,可以生死相托呢?不会过三个。
他的泪水是疲惫,从进京后不久,他便踏足一个又一个的阴谋、阳谋之中,每天不是算计别人。就是防备着被别人算计,哪怕他心智再高,都能从容应付过去,但上一次斗争的压力,还来不及消减,这次的又来了;这次的还没有消除。下次的又来了。就这样层层叠叠累积在一起,让他的心灵在毫无意识中,便已经负重不堪,薄脆如纸,如果再不停下来歇歇,滋补一下心灵,恐怕在下次考验来临时,便会彻底崩溃
哭吧哭吧,痛痛快快流一回泪,把所有的辛酸疲惫全都哭出来,让所有的压力和痛苦全都见鬼去吧!
真正的男人,不是不会流泪,而是在擦干泪水之后,又能昂阔步的上路!来伺候他的丫鬟,看到他脸上的沟壑,只以为是夜里出汗所致,便用温热的毛巾轻轻一擦,彻底抹去了痕迹”于是你永远不知道,在那样一个冬夜里,永远镇定自若的沈大人,曾经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
擦完身子,感觉清爽一些。但头依然很重,四肢依然无力,可见身上的寒气仍然顽固停留,这让有些躺不住的沈默无可奈何,早饭也没胃
吃。
这时徐渭端着个陶罐子进来,引复笑道!“没胃口吃饭,那就喝点稀汤说着将鲫婚糊在桌上。打开盖子热气腾腾而出,让丫鬟舀一碗,喂沈默喝下道:“这可是为你特制的,听我的话乖乖喝一天,保准你晚上就退烧。”
“真的?”沈默将信将疑道:“这里面是什么?”
“黄豆、黑豆和绿豆、还有葱白葱须,从天不亮就开始煮”徐渭显摆道:“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你这方子从来哪来的?”他估计徐渭博学多才,指不定从那本书上看的方子。
徐渭却以为他不放心,不由笑骂一声道:“知道你这家伙的命金贵。这方子是从李先生留下的笔记上看到的,这下放心了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默道:“就是随口一问。”
“得了,不跟你个病人一般见识。”徐渭大度道:“把这一罐儿连豆子全部吃光喝完。然后盖上被子汗,身上的寒气就没有了。”
“这么多?”沈默看看那陶罐,不由愁道:“这可怎么喝得完?”他不由想起嘉靖帝喝那个“苦菜汤。时的痛苦,心说李先生怎么竟弄些这样的方子?这不存心让人难堪吗?因为这两日他连出恭都得靠丫鬟,这让他大感丢面子,所以尽可能的喝水少”喝得水少,烧就总好不了,已经成恶性循环了还不自知,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不过这次他还是听话了,乖乖将一罐子的豆子汤吃干净,然后钻进被子里汗。到了傍晚时分,徐渭又端了个陶罐来,问他道:“怎么样了?”
“身上轻快多了。”沌默活动下四肢,轻声道:“不过还是没有一丝力气。”
“没事儿,喝了这个就好了。”徐渭又让丫鬟舀了喂给沈默,献宝似的道:“仍有黄豆、黑豆、没有绿豆和葱,但加了带皮淮山药,专治体虚乏力。”
沈默便又连汤带料全都吃下去,迷迷糊糊的了一晚上汗,第二天醒来时,果然头也不疼了,身上有了力气,肚子也咕咕叫起来。便想吃的,撑着坐起来,克服了起初的头晕后,想去拿桌上的点心。谁知脚下虚浮,一拌蒋踢倒了地上的便桶,惊醒了外面的丫鬟,赶紧跑进来查看只见大人将便桶踢翻在地,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沈默一脸尴尬,口不择言道:“我,”想找点吃的。”
丫鬟登时大脑短路,也很应景道:“那桶是空的”
沈默登时一脸黑线,晒砸嘴道:“紫鹃。你”你要气死我
…”那么一闹,也没了食欲,又喝了那种用豆子煮的汤,暗自苦笑道:“顿顿水饱,真是苦了我老实的胃了。
这时瞥见桌上搁着本蓝皮册子。一看是李时珍的笔迹,沈默拿起来翻开,尽是些常见病症的应对方法。对于什么症状如何应付都写得十分详细。沈默心中不由一阵温暖,他想起了李时珍走的时候。因为自己办案不能相送,只是匆匆回家一晤。李时珍把这本书交给他,让他没事儿的时候好好看看”这位老是横眉冷对的李先生,其实是个热心肠啊,
翻到折角的地方,果然看到了自己服用的两剂方子。沈默最佩服李时珍这种大巧不工,化腐朽为神奇,能用身边常见之物治病的本事。心说:“我得学上几手,日后有备无患”便将那折角小心的抚平。准备手抄一本,一来可以加深记忆,二来闲得无聊,三来他准备将原本珍藏,将来子孙不争气,还能拿出来换个钱啥的。
抄写了七八页后,他突然停下笔,定定望着那一页上字迹,整个人都愣住了。只见上面写道:“获笋一斤。佐卿鱼,可排体内毒素。更可解忧思惊惧。”愣了片玄,他也顾不上抄了,继续翻书往下看,又找到了一条记载如何治小儿口疮、产后腹痛、筋骨诸病的方子,用的是牛膝酒!仔细读来,除了介绍牛膝酒有上书功效外,还有凝神定魂之奇效”
“解忧思惊惧?凝神定魂”沈默抬起头来,目光飘忽不定,他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李时珍要告诉自己什么,闭目回想一下,当日李时珍说:“有空好好看看。时的情形,听其言似乎别有深意,但观其行并无特别之处,这让沈默不禁狐疑起来。
想了半天也不敢确定,他轻叹一声,将那两页的内容抄下来,但惟独漏了那两句。然后竟将那两页李时珍的,真迹。撕下来,再看一眼上面的“忧思惊惧凝神定魂。这几个触目惊心的字眼,将这两页纸折起来,轻轻松入炭盆中。
火苗轻轻窜起来,旋即将那两页纸全然吞没,再也没人能看到”
在书房中枯坐小半
川烬,沈默出声道:“把朱九送来的卷宗拿来。”他知道旦”定在外面。
果然,不一会儿。三尺将一口贴着北镇抚司封条的箱子报过来,按照沈默的示意。小心搁在桌上。松口气道:“还真沉哩。”
沈默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打趣,只是点点头道:“出去吧,把门关好。”
三尺轻声道:“大人,您身子网好,又要忙啊?”
“那有什么办法?”沈默叹口气道:“这一生病,把什么都耽搁了,宫里快要等不及了吧。”说着朝他笑笑道:“我就是看看,不费劲的。出去吧。”
三尺担心的看他一眼,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子上的暗锁,将颇有分量的箱盖打开,便见一摞卷宗整齐的码放在里面。
沈默将一本本案卷从箱子里拿出来,铺放在面前的大案上,一共是九本,有问道士的、有问太监的、有问陆府家人的,还有问陆绣的”,
沈默双手交错在胸前。托着下顾凝视这些卷宗,试图从这些真真假假的供词中,窥到事件的真相”,
这件事他做过不下十次,但这次有所不同,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不识庐山真面目。恐怕自缘身在此山中。这次他决定以一种然的姿态。跳到局外去,以一种怀疑一切的态度,重新审视这案子!
毒死陆炳的,是鹤顶红无疑,但这毒一定来自丹药吗?会不会是来自别处?一开始,沈默便现了一个误区,总是想当然以为是丹药有毒,会不会陆炳还吃了别的什么东西?比如服丹总要喝水吧。他想到陆炳总爱喝那种很秒得浓茶,就完全可以掺入鹤顶红而不被觉。而且这种方法,比在丹药中下毒,更加稳妥,不像后者撞大运似的一说不定陆炳福星高照。始终都没吃到那毒丸呢。
当然,北镇抚司是干什么的?第一时间便对那杯子进行了检验,现并无毒性,这在卷宗中都有记载,所以当时沈默他们,便忽略了这一点。但现在细想起来。当时事出突然。且以救治大都督为要,不可能对房间里所有东西都进行检查……
想到这,沈默仔细翻开关于陆炳中毒前后的卷宗一重点看他中毒前江都生了什么。当时在场的。只有两个在外屋的侍卫,和陆炳的九姨太,”陆炳这人十分多情,喜欢把身边的美貌侍女收为姨太太,这位九姨太就是他原先的贴身侍女,成为姨太太之后,也没丢弃本行,总是形影不离的伺候他”根据九姨太的口供,陆炳在服丹后不久,便开始腹中绞痛,口鼻流血,她才惊叫着将外面人呼唤进来。
如果假设她是凶手的话,这期间一段空白,足够她偷梁换柱,将证据换掉了。然后东厂又迅插手,将一应物证全部带走了一段时间,将所有痕迹湮灭。让沈默他们查无对证。
现在已经无从查明此事了,但沈默可以大胆假设,就是在茶水中下的毒!便可推导出湮灭证据的东厂是凶手,至少也是帮凶。而十三姨太那条线,就成了明修栈道,为的是掩护暗渡陈仓的真凶!
虽然只是想象。但沈默觉着可能性极大,因为跳出来客观的看
从东厂起先的过度反应。陈洪后来的过度顺从看,这件事情很可能东厂是有份儿的。那必然不是一个偶的事件,而是一场精心策利、胆大包天的阴谋。谋害锦衣卫大都督,这种常人想都不敢想的疯狂念头,却被那幕后之人做到了!然后又像下围棋一样,用缜密的行动步步为营,将自己引诱到死角,完胜了这一场。
如此高的计谋。是不会有拙劣的败笔的或者说。任何拙劣的败笔,其实都是引诱你犯错的陷阱。比如说陆绣会易容这件事,在苏州时便被自己拆穿过,在北京再度使出来,自己必然会在第一时间联想到她。这不是摆明了让自己认定是她,好帮真凶掩盖吗?
“九姨太”沈默重重一捶桌面,无声喝道!他已经想起来,当初在自己抓捕陆绣后。正是她跳出来,将十三姨太的异常举动供述出来,而且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够证明自己当时的推断。当时沈默还暗暗感叹:“不愧是陆炳的女人,各个跟侦探一样。
但现在他脑海中只有两个字撇清![(m)無彈窗閱讀]
第五八九章 异曲同工
棋盘胡同,沈家内书房。
沈默打开关于陆家人口的卷宗,找到九姨太的条目,抽出那薄薄的一页纸一看,上面的资料少得可怜——此女生于嘉靖十五年,浙江金华人氏,其父王大鹏匠户出身,嘉靖二十五年,陆炳官居一品,御赐兴建大都督府,从江南召集一批工匠,王大鹏便在其中,携家带口入京。嘉靖三十年,工程完毕,王大鹏返回宣府,女儿却留在了府中,成为陆府侍女,次年入内书房,三十二年,被陆炳纳为九姨太,育有两子一女。
一个典型的大明草根女子奋斗故事,沈默不会有任何感慨……就是他房中的丫鬟,趁着女主人不在,也时常有意无意的搔首弄姿,指望着能金风玉露初凉夜,麻雀栖梧变凤凰。只是沈默深恐将来若菡回来没法交代,才强忍着不吃窝边草的……
‘唉,真是好纠结啊……’沈默不禁摇头叹息,旋即意识过来,骂一声道:‘靠,怎么想到那上面去了,人家正深刻着呢!’
从九姨太的履历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但她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哪怕是瞎猫乱撞,也得看看能不能碰上死耗子。沈默便将其基本资料抄下来,然后以暗语写一封信,命人送回苏州去,只要那个王大鹏还在江浙地面,就一定能找到他!
夜色深沉,在三尺的几次催促下,沈默终于躺在床上,但他的大脑一刻没停,仍在思索着陆炳的案情——他命人暗查九姨太这条线,不过是证明推断的途径;而对于事情的真相,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想让陆炳死的人也许很多,但同时能调遣东厂为其服务的,却少之又少。不过嘉靖和严家父子而已,陈洪虽然是东厂督公,可沈默觉着他没那个魄力挑战陆炳。事实上,胆敢毁灭陆炳者,绝对称得上丧心病狂,这方面,嘉靖和严世蕃都可以对号入座……前者病狂、后者丧心,在不考虑诸如感情等诸多因素时,这两人完全具备作案条件,而陈洪和他的东厂,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刀而已。
问题是,握刀的是哪只手?嘉靖还是严世蕃?对嘉靖这个皇帝,沈默向来不惮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这都拜其一直变幻莫测,喜怒无常所赐——沈默亲眼目睹过嘉靖数次翻脸不认人,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似乎是这位皇帝的爱好,根本不能用常理去揣测,所以虽无法猜度其动机,但不能因此排除他的嫌疑。
至于严世蕃,就清晰多了,陆炳在严党与徐党之间、景王与裕王之间,越来越表现出倾向性,这让严世蕃他曾经所向披靡的构陷大法失去了效用,才让反对他的人越发肆无忌惮,越发敢于向徐阶靠拢,这是严世蕃无法忍受的。
还有一点,自己都知道欧阳夫人大去之期不远矣,严世蕃作为她的儿子,肯定更清楚,一旦丁忧,则必须远离政治中心,很可能会被对手趁机反击,导致满盘皆输。
所以他为丁忧而提前布置,剪除陆炳这个心腹大患,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至于皇帝都为他打掩护,只有一种可能,这件事还牵扯到景王,那个不争气但有后的家伙,若果真是那样,确实不能再查下去了,否则可能会动摇朱家的江山……
天亮了,沈默终止了胡思乱想,毕竟一切的猜测还有待证据的检验。他起床将所有的卷宗都整理好,装回箱子里。再在结案的文书末尾,缓缓签下自己大名,轻叹一声,也将其装进箱,用自己的封条封好,上锁,完成了官方结案。
虽然已经奉旨结案,但他还是要找出真凶,不能让老师兄死的不明不白。也许两人之间的感情从没纯洁过,但陆炳自始至终对他不错,尤其现在人死了,再讨论动机已经没有意义,只剩下必须报答的恩情……
哪怕是嘉靖不许继续,沈默也要暗地里查下去,他发誓,真相迟早会大白,哪怕晚上十年二十年,自己也等得起,老师兄也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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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至少在明面上,陆炳的案子了解了,沈默得到了一段难得的闲暇时间,在这个辛酉年的末尾,在家中休养俱以疲惫的身心,每天除了给家里写写信,就是跟徐渭下下棋,和诸大绶他们喝喝酒,过得优哉游哉。
“小弟我是丁酉年生人。”沈默对前来造访的张居正道:“今年正好坐太岁。”
“子不语怪力乱神。”张居正摇头笑道:“想不到拙言兄还信这个。”
“我原先也是不信的。”沈默捧着茶盏,面带无奈的笑容道:“可今年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前面两轮加起来,也没今年这样心力交瘁、战战兢兢。”
“确实。”张居正深表赞同道:“今年的朝争异常激烈,还偏偏都让你赶上了,连我这个旁观者都替你累。”说着安慰他道:“过了年就好了。”
“托你吉言。”沈默缩缩脖子,懒散的蜷在椅子里道:“好容易掉层皮,才熬进腊月,皇上又给了假,我可得好生猫着,省得再节外生枝。”
张居正闻言哑然失笑道:“想不到你沈拙言也有怕的时候。”
“我这不是怕。”沈默摇头道:“是累了,真不想再折腾了,有什么事儿,过了年再说吧。”
张居正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沈默是故意挡自己的话,显然已经知道了他的来意。想到这,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但又不得不说,只好硬着头皮道:“呵呵……不折腾的话,帮着出个主意也行吧?”
沈默见终究还是躲不过,叹口气道:“我知道太岳兄是来问我怎么办,可冯部堂的事情已然如此,谁也救不了他了。”
沈默所说的冯部堂,是替补欧阳必进的新任吏部尚书冯天驭,这冯天驭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二十多年来兢兢业业,历任大理寺评事、御史,累官至吏部右侍郎,今年十月晋位太宰,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门前登时车水马龙,送礼巴结的日夜不绝。
公里公道讲,这人还是不错的,除了有些大大咧咧,总体还算个清官,对于上门客人都客客气气,但礼品是一样不收,跟油盐不进的欧阳必进差不多。但两人有一点不同,他比老欧阳年轻三十岁,虽不至于慕少艾,但好色依旧,他有个好多年的倾慕对象,是粉子胡同倚翠楼昔日的头牌,花名小翠仙的一名二十五六岁的妓女。
两人打五六年前相识,冯天宇便一见钟情,被小翠仙迷得神魂颠倒,只觉她性情高雅、知情识趣,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比家里那四老五十的黄脸婆,可强的多了。恨不得日日‘倚红偎翠’,只是他不善为官,宦囊羞涩,没法支付嫖资,更没法为她赎身。
然而小翠仙似乎也很中意他,不仅每次尽力伺候,若是他长时间不来,还派丫鬟给他送粉帖。冯天驭只好说实话,我没钱整天来这种地方,小翠仙便掩嘴笑道:“傻样,怎么不早说?”竟拿出钱来替他支付嫖资。这让冯大人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只觉着世上的女人绑一块,也不如一个小翠仙好,便动了替她赎身的念头。
小翠仙却强笑道:“好是好,可我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要多少钱?”一听是钱的问题,冯天驭登时气短道。
小翠仙便道:“当时卖身的时候,是五百两银子,这十五年利滚利下来,得要两万两了。”
“这么多?”冯天驭彻底没了情绪,不敢再有长相厮守的奢望。
见他不提这茬,小翠仙也是暗松口气,她当时正走红呢,受尽人的追捧,怎甘心陪个死老头子睡一辈子?哪怕是替他支付嫖资,也不过是借助他的官位和文坛地位,给自己提高身价似的……说起来男人就是贱,对那些招待过文豪高官的妓女趋之若鹜,仿佛人家贵人用过的东西,格外金贵一样。
说句不好听的,小翠仙倒贴冯天驭,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显得高贵一些罢了,在他身上赔的钱,在别人身上早赚回来了……但这是当年,妓女这行是吃青春饭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经无法与更年轻貌美的同行竞争,‘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的命运无法避免,终于开始考虑后路。恰逢此时,冯天驭荣升天官,成了六部之首的大员,也成了小翠仙眼中的最佳夫婿……听说冯天驭的老婆体弱多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两腿一蹬,这样自己说不定哪天还能混上副诰命,岂不是做梦都要笑?
主意是打定了,可当年困扰冯天驭的问题又来了,因为平日里挥霍无度,赎身的一大笔银子她拿不出来!正在愁得她没法的时候,一个往日的恩客听说了他俩‘感人’的故事,愿意出钱替她赎身,小翠仙也没多想,便欢天喜地谢过那人,然后让冯天驭抬轿子来接她回家。
冯天驭虽然觉着有些不妥,但毕竟是多少年的夙愿,也没多想,便打发人去接她回来,两人简单一办事儿,请了几个至交好友喝了个酒,便算是收了房,过起了快活似神仙的二人世界。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老王子和老公主的快乐生活没持续多久,吏科都给事中侯廷柱一封弹劾奏章,便将他告到了嘉靖皇帝那里。听说自己被弹劾了,冯天驭起初没当个事儿,因为在大明朝,没被弹劾过的官员实在是凤毛麟角,而且自己还是新任的吏部尚书,在经历了吴鹏到欧阳必进,欧阳必进到自己的闹剧后,皇上怎会再轻易撤换?那朝廷的天官岂不成了儿戏?
但当他看到奏章的内容,马上惊呆了,直接从椅子上滑落地下,吓得魂不附体——那侯科长也是弹人的老手了,洋洋洒洒上千字,指出他八条罪状,其余几条倒还罢了,其中一条却要人老命——他说在皇帝重病期间,冯大人竟然纳京城名妓为妾,大肆庆祝不说,还夜夜笙歌,连班都不去上,微臣实在看不下去,才斗胆弹劾他的。
后面还加了两句——而且微臣听说,名妓的赎身银子,最少得万两以上,冯大人素以清廉闻名,家里号称从无余粮,怎么才当上吏部尚书不到俩月,就有钱给名妓赎身了呢?这些钱是哪来的,请陛下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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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什么激烈的言辞,却是句句如刀,砍向冯大人的头,他慌忙跑去找徐阶求救,徐阁老问他果有此事,此时他也不敢隐瞒了,实话实说道:“有……”
徐阶听了半天不说话,最后憋出四个字道:“侬则戆卵!”一着急竟然把松江话憋出来了,翻译成北京话,就是‘你个傻逼’,这样字眼从素来文雅的徐阁老嘴里蹦出来,简直是不可想象,可见他气成什么样了。
徐阶几乎是威逼利诱,好容易才利用沈默将吏部尚书的位子抢到手中,正准备大干一场呢,结果倒好,委以重任的大将竟然未战先折,倒在了石榴裙下,空欢喜一场不说,还可能被严党重夺吏部,面临更严峻的局面,你让徐阶怎能不气炸了肺?
“得意忘形,得意忘形!”他都没有兴趣骂冯天驭了,只能无力道:“你先回去吧,让我想想办法。”
冯天驭一下就给他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道:“阁老,您可要救救我啊,我可不能就这么完了呀……”
“活该!”徐阶厌恶的甩甩手道:“连那东西都管不住,活该死在那上面。”但骂归骂,事情不能不管,把冯天驭打发回去后,他便开始召集属下,集思广益,同时也让张居正去找沈默,问问这个神奇小子,有没有什么力挽狂澜的办法。
“难道真没救了吗?”张居正几乎是逼问着沈默道:“拙言兄,就别藏拙了,快帮着想想办法吧。”
“说实在的,”沈默缓缓摇头道:“这次他是真没救了……明显是中了人家的诱饵,可偏偏已经吃到肚子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已经说不清了。”说着一脸无奈道:“在皇上病危的时候,不仅不祈福,还公然纳妓女为妾……”
“他是低调的,没声张。”张居正分辩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谁钳子大谁就是真相!”沈默提高嗓门道:“而且那赎身的银子怎么来的?冯天驭没法撇清。”
“是有好心人送的。”张居正小声道。
“我也没钱逛窑子,怎么就没好心人送我点钱呢?”沈默翻翻白眼道:“你这话说出来谁信啊?如果我所料不错,那好心的有钱人,根本就是严党派来的,现在就是翻遍北京城,也找不到他的影儿了!”他心中暗暗道,那设计之人,跟我对付欧阳必进,其实用的一个法子,只是因为两人的弱点不同,看起来才是两码事。真可谓一报还一报……
“那怎么办?”其实这些道理,张居正何尝不知,他只是怀着侥幸,看看沈默能不能再次创造奇迹,就像他将陆炳一案消弭无形那样,再将这个案子消化掉。
但显然他自作多情了,沈默对这事儿兴趣缺缺,甚至有些幸灾乐祸,以他对沈默的了解,知道他这下是绝不会插手了,便转而问道:“如果冯天驭下去了,吏部怎么办?”
“要不就归严党,要不你们就跟高肃卿商量一下。”沈默淡淡一笑道:“这就得看阁老的意思了,我说了不算。”
张居正侥幸而来,失望而归,连沈默留饭都没吃,便起身告辞了。
沈默将张居正送到门口,看着他的轿子渐渐远去,脸上露出讥诮的笑容,低声道:‘小样,还想拿我当枪使?们都没有!’
话音未落,便听得胡同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是一转眼,一人一马便到了近前,卫士们赶忙将大人护在身后,警惕的望着马上的骑士。
那马上坐着个满面尘灰的劲装汉子,在人群中巡视一圈,目光落在沈默身上道:“敢问贵驾,是不是国子监沈大人?!”
“正是本官!”沈默点头道:“你是何人?”
那人连忙翻下马,给沈默行礼道:“卑职锦衣卫宣大千户所宣府百户吴强,拜见大人!”
“免礼平身,”沈默虚扶一下,奇怪道:“你不去北镇抚司,来我这里作甚?”
那吴强压低声音道:“卑职有十万火急禀报!”
沈默突然想到自己的至亲,心中咯噔一声,点头道:“里面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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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两更了,我很开心,明天还会两更的……
第五九零章 骂
沈默将那吴强引进府中,来不及就坐,吴强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这是我们千户写给大人的。”
一看封面,是让自己亲启,沈默按住心中的惊慌,撕开封皮一看,不由面色煞白,跌足道:“老师,都是徒儿惹的祸啊!”
那封信上什么内容,能让沈默如此惊恐?皆因为上面说道,他的老师沈炼危在旦夕了!
却说青霞先生沈炼,因为在锦衣卫经历任上,看见严氏父子横行不法,弄得朝堂上豺狼当道,天怒人怨。他又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虽然明知不敌,却也要学张子房博浪击始皇,虽然徒劳无功,却也好与众人做个榜样。便含恨上表备述严嵩父子招权纳贿、穷凶极恶、欺君误国十大罪,乞诛之以谢天下。
当时严党如日中天,倒严的时机还不成熟,沈炼孤意上书,不啻于以卵击石,结果圣旨下来,反责他谤讪大臣,沽名钓誉,着锦衣卫重打一百,发出口外为民。万幸有陆炳照拂,一百棍子下来,也没有伤到筋骨,但陆炳再大能,也没法更改圣旨,沈炼还是被销了原籍,除了远在绍兴的沈襄,全家被发配到宣府为民。
那宣府是抵御蒙古人九边之一,因为连年饱受骚扰,满目疮痍、民风凶恶,跟繁华京师、如画江南不啻天差地别。彼时又连日阴雨,天昏地黑,偏生沈夫人又有了身孕,一家四口举目无亲,无处落足,欲赁间民房居住,又无相识指引,不知何处安身是好,茫然无措,好生狼狈。
正在傍徨之际,只见一人身穿直裰,踏双雨靴,撑着把打伞过来,相了沈炼片刻,出声道:“官人可姓沈?从京师而来?”
沈炼一看他的气质,顿感颇为熟悉,不由轻声道:“我是沈炼,你是……”
那人惊喜道:“老大人,小人锦衣卫宣大千户年永康。此非说话之处,寒家离此不远,便请移步去避避雨,再作打算。”沈炼不想再与锦衣卫瓜葛,但年永康十分殷勤,只得从命。行不多路,便到了年永康的住处。他便揖沈炼至于中堂,纳头便拜,口中道:“拜见老大人。”
沈炼连忙扶起道:“我不过一介草民,年千户切莫折杀。”
年永康一脸敬仰道:“老大人不畏强权,冒死弹劾严贼,乃天下之忠臣义士也,大名早在弟兄们间传开,今日得见实是三生有幸!”说罢又拜下去。
沈炼再三扶起,便教两个儿子替自己向年永康还礼,年永康也让老婆迎接沈夫人到内宅安置,宰猪买酒,款待沈炼一家,当夜便好说歹说,劝他们留宿一宿。
沈炼其实是不想住在他家的……虽然当初被迫委身锦衣卫,但身为读书人,他对厂卫有着本能的反感,如今终得逃脱樊笼,实不想再跟这些人有什么瓜葛了。但这年永康盛情难却,再推辞就有些不识抬举了,只好凑合着过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便起身出去转,年永康要陪他,却被他婉言拒绝,只带着二儿子沈衮出去了。爷俩一个白天在宣府大街小巷上转悠,四处打听是否有房子可以租赁,谁知房子倒是有,房租却贵得吓人,竟比在北京城还要贵。中午时爷俩在外面一人吃了碗哨子面,结账时又吓了一跳,足足要他们三十文钱,沈炼当时就急了,但人生地不熟的,想想只好照单付钱,可实在想不通,这地处偏远的宣府,为何什么都贵得吓人呢?
爷俩转了一天,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再回年永康家,年永康仍旧热情款待,让沈炼颇不好意思,对他也不那么抵触了。吃过饭,上了茶,年永康才问道:“老大人今日出去作甚?”
沈炼叹口气道:“我要寻所房子,安顿老小,谁成想贵处的租金奇高,比我在北京城租的房子都贵许多。”顿顿又道:“还有物价也高,真不知是为何?”他其实身上有钱,沈默当初所赠还没花完,陆炳又有丰厚的程仪奉上,但考虑到日后儿子们要读书,自己又没了俸禄,还是得精打细算过日子才行。
“老大人有所不知。”他算是问对人了,年永康笑道:“宣大是咱们大明与蒙古人交界的地方,那些蒙古人继续我大明的盐铁茶布,以及一切生计用品,而他们所养的马牛羊驴也是大明所急需,虽然官方的互市时断时开,但私下的民间贸易,却从没停息过片刻,数不清的山西商人涌到宣大,在这里开设商号,倒买倒卖,发了大财!”说着有些得意道:“别看这宣府城池破旧,可要比起财富来,怕是连苏杭也不敢说富甲天下。”
“还真看不出来。”沈炼惊奇道:“这么多财主住这儿,物价肯定是水涨船高的。”
这时年永康道:“小可还有别处可去,要是老大人不嫌弃这里逼仄,就住在这儿吧。”
沈炼连连推辞道:“这不成了鸠占鹊巢?不是君子所为。”又道:“不怕年千户笑话,这里米太贵,坐吃山空地立陷,我看我还是去乡下住吧。”其实他是听了年永康所说,觉着这里铜臭气太重,怕两个儿子‘误入歧途’,所以才不想住在宣府的。
年永康又劝了一阵,见劝不住,只好道:“这样吧,此去东南四十里,是保安州,也算宣府的属地,‘千里桑干、唯富涿鹿’,说的就是那里,那可是一处迥异边关的好去处,且没有商贸,物价要便宜许多。”
沈炼闻言大喜道:“那就劳烦年千户,代老夫找一住处,可供蔽身即可,万不能铺张。”怕他误以为自己小气,顿一顿又道:“租价但凭尊教。”将读书人的臭清高展现的淋漓尽致。
年永康有意多留他几日,过了好几天都没音信,只是一个劲儿设宴款待。沈炼却见两个儿子趁机玩耍懈怠,学业都耽误了,急得连连催促,年永康终于顶不住,才对他说,已经找好了房子。
沈炼马上就要搬家,年永康依依不舍道:“小可慕老大人风骨,心愿日日得您教诲,您就不能再留两天?”
这些天他热情慷慨,早就感动了沈炼,不再持原先的偏见,便笑笑道:“横竖不到四五十里,咱们结个通家之好,日后还可常走动。”年永康闻言大喜过望,雀跃的给老沈磕头,然后连忙分付下人备车,要亲自送沈炼一家去保安州。
待行李装车后,沈炼一清点,发现多了两车,正在讶异间,年永康道:“老大人仓促离京,必没有备齐家什,这都是些锅碗瓢盆,家常动火的家什,省得去了一样样置办。”沈炼见他如此体贴,心中倍感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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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炼一家便在年千户的护送下,来到了保安州,果然山清水秀,比那宣府清爽秀美许多,沈炼一看就喜欢上了这里。年永康便引他进城,入得一处交通便利的宅院,虽不算太大,却十分精致,还有些江南风韵,连出身大家的沈夫人都十分满意。
沈炼问年永康租金多少,年永康只说这是朋友借的,不要钱,沈炼坚持给了他五十两银子,算是两年的房租,若是不收,便不让他上门,年永康只好收下。
沈炼一家便在此住下,每日里读读书,写写字,督促沈衮和沈褒精进学业,时不时和年永康喝个小酒。沈夫人则静心安胎,看似要平静的过下去。
但这种小地方人口流动不大,见突然搬来一家人,都好奇打听其来历,终于发现,竟然是弹劾严老贼的沈经历沈公贬斥到此!乡民士绅顿感与有荣焉,对他敬仰的不得了,都争相前来拜见。有送米送柴相助生活的,也有携美酒佳肴来请沈公吃的,甚至还有许多上门说亲的……当然不是给沈炼说,而是他两个年方少艾的儿子。
见有这么多人拥戴自己,沈炼很快就忘了忧愁,跟乡邻们打成一片,还开设学馆,教授保安子弟,不管束脩薄厚,都一视同仁,让乡里赞佩不已;越明年,保安发大水,他散尽财粟,设粥厂救济百姓,并率壮丁疏浚河道、兴修水利;至深秋,有俺答汗例行劫掠,知州畏惧不前,他又领贤豪仗义者守城,蒙古人见城头防备森严、守城人气势如虹,不愿强攻,绕道而行,保安州安然无恙。
此后沈公声望之隆,甚至远超保安知州,乃至乡邻间有纠葛官司,不找知州却找他来决断,又有远近大户纷纷慕名前来相见,还令子弟拜在他的门下为徒,一时间,沈公大名在宣府如雷贯耳,甚至连蒙古人都知道保安沈公乃贤者也。
然而沈炼并不快乐,因为大明朝始终在严党的把持下,万里河山无一乐土,处处都有严党的爪牙在肆虐,宣府大同也不例外——那宣大总督杨顺,便是严阁老众多干儿子中的一名。平生只精通两件事,便是阿谀奉承和贪污受贿,至于带兵打仗,攻城掠地?对不起,一概欠奉。这个混账总督对外胆小如鼠,虏寇来临不敢发一矢;对内却胆大包天,纵容爪牙残杀百姓和普通兵丁,反正只要贿赂到位,小阁老便会保他无虞。
沈炼眼见奸臣当道、黎民倒悬,对严嵩及其党羽那是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借酒浇愁,一次忍不住对人唾骂严贼,偏生人们深受严党之苦,见他引经据典,拍案喝骂,但觉痛快淋漓,过瘾至极,竟纷纷鼓掌附和!也有不敢开口的,众人就骂他是不忠不义,与严党无异。沈炼骂得高兴,以后竟习以为常,每天要是不骂严党,就吃不好睡不着,过不下这一天来……有时候觉着不过瘾,他甚至会骑马到居庸关口,南向京师方向,大骂严嵩直声嘶力竭,才痛哭而归。
渐渐的竟毫无忌惮起来,他教弟子射箭,却不用一般的靶子,而是亲手扎成三个草人,用布包裹起来,一写‘唐奸相李林甫’,一写‘宋奸相秦桧’,还有一个写‘明奸相严嵩’,然后摆在远处,假若要弟子射李林甫,便高声骂道:‘李贼看箭!’秦贼、严贼亦是如此。北方人性子直,只觉着热闹过瘾了,全然不知这一切早就被人知晓,报与杨顺知道,杨顺深以为恨,想要找个由头办了他,但一打听,这人乃是陆太保的老师,马上没了咒念,只能堵上耳朵,任由其骂去吧……
恰在此时,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俺答入寇时间,这次遭劫的是应州地方,杨顺依然懦弱怯战,空守着宣大十几万兵丁,不敢出城救援……他的理论是,只要城池不失,朝廷那边就好糊弄,结果被连破四十余堡,掳去的人丁、损失的财务不计其数!
直到俺答心满意足而去,他才遣兵调将,装模作样的追袭一段,连一个鞑虏的影子都没见着,这要是传回京城,可就是个畏敌失机之罪,是要掉脑袋的,好个杨顺,临危不惧,一面用重金贿赂监军御史陆楷,一面密令将士搜捕因为躲避鞑虏而离乡的平民,斩首了三百余级,充做鞑虏首绶,解往兵部报功!
就是这么个卑鄙无耻,丧尽天良,天打雷劈之人,竟被兵部尚书许纶,列为有大功将领,请求朝廷加太子太保衔,并顺利获得批准……
可悲!可笑!可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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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杨顺这番作孽,骗得了那些瞎了眼的朝廷大员,骗不了深受其害的老百姓!那一时,不知添了多少新坟,不知多少冤鬼在哭号,沈炼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暗中收集情报,送到京城自己的学生处!但觉着实不能解恨,提笔写下封痛快淋漓的骂书,也不让人代送,自穿了青衣小帽,到宣府总督行辕亲自投递。
正碰上杨顺出行回来,他便拦驾递信,杨顺不敢怠慢这位有‘贵门生’的草民,二话不说收下信,还请他进去稍坐,沈炼也不推辞,就跟着他进了总督行辕。
看茶后,杨顺问:“先生所来何事?”
沈炼道:“看过信便知道。”
杨顺便笑着打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一看,竟是三首诗,其一曰:‘云中一片虏烽高,出塞将军已著劳。不斩单于诛百姓,可怜冤血染霜刀。’
其二云:‘杀生报主意何如?解道功成万骨枯。试听沙场风雨夜,冤魂相唤觅头颅。’
其三道:‘本为求生来避虏,谁知避虏反戕生!早知虏首将民假,悔不当时随虏行!’
杨顺登时脸涨得跟猪肝一样,气得浑身发抖道:“狂徒敢尔?狂徒敢尔……”
沈炼豁然起身,指着杨顺的鼻子大骂道:老百姓遇到俺答,被劫掠一番,只留下一条命来,已是惊慌凄惨至极;而后遇到我大明官兵,终于松口气,跑过来哭诉,却万万想不到,等待他们的,竟是自己人的屠刀!这些可怜的百姓,在鞑虏那里都没丢了性命,却被自己供养的官兵杀害,他们永不瞑目!化为厉鬼也要诅咒你不得好死!”
杨顺被骂得又羞又恼,张口大喝道:“来人……”‘人’字还没说出来,便‘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一屁股坐在地上。
侍卫们早听到动静,这时候涌进来,将沈炼抓住。沈炼被缚住双臂,还破口大骂不止道:“你这丧尽天良的孽障,竟然杀我大明平民冒功,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还是你妈根本就没给你生那样东西……”一直被拖出老远,还能听到骂声不绝。
沈炼之所以只身前来,就是为了不伤及无辜,至于他自己。说起来,从京城弹劾严嵩开始,他早就已经不在乎生死了……
但没过几天,他便被放了出去,门口等着接他的,乃是年永康……
杨顺被他生生骂得大病一场,险些就直奔鬼门关,后来好歹是痊愈,但夜里只要闭上眼睛,便看到无数无头的冤魂绕着自己,问他要首级,整个人是夜不能寐,憔悴到不行,本来就是个瘦猴子,现在更是只剩下一把骨头。
他不去反省自己的罪行,反而认为这是沈炼诅咒所致,对沈炼恨意,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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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一章 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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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永康之所以能救出沈炼,不是因为杨顺怕了他,而是不得不给陆炳面子。可以说,只要陆炳不死,杨总督就永远出不了这口气,时间就这样到了嘉靖四十年冬,锦衣卫大都督陆炳暴亡的消息,传出了京城。传遍了九边,也传到杨总督的耳朵里。
的知这一消息,杨顺简直不敢相信。知道京里小阁老来信,说陆炳已死。让他将那个碍眼的沈炼处理掉时。他才确信这是真的,不由大喜过望。立刻找来心腹手下,商量着如何对付完成小阁老的任务,当然更走了结自己的怨念。
有手下说罪名不是明摆着吗?造谣生事,辱骂总督,直接请王命旗牌砍了不就成了?杨顺气得大骂道:“猪头。还敢提那件事?,”他哪敢拿沈炼骂自己的事情做文章,要是闹大了兜不住,把事情捅出去,自己哭都没地儿哭去。
结果商量了半天,也没拿出个正经主意。正在明怅间,外面通报陆槽来了。杨顺心说这家伙诡计多端,是个小诸葛似的人物,我何不问问他的意思?毕竟那事儿他也有份儿,不会坐视不理的。
便屏退左右,命人请陆楷上堂,那陆楷却是有公务前来,对他行礼道:“大帅,今有蔚州卫拿获妖贼二名,解到辕门外,伏听钧旨。”
杨顺只好按下心思,先问道:“什么妖贼?”
“这二名妖贼,所做阎浩、杨胤董。系妖人萧芹之党。”陆楷答道。
一听“萧芹,这名字,杨顺便明白了。原来自嘉靖中期以来,先有仇鸾后又杨顺之流把持边关,上行下效,军官只知录削士兵百姓、不知保家卫国,以至风气败坏、边防废弛、边民和下层士兵饱受摧残、不堪其苦。为图谋生存,摆脱贪官污吏兵痞的威胁,不少人跨越长城,逃往“外夷,地区,向蒙古酋长服属和共同生活。
这些越境者在外夷的支配下,在汉蒙边境地区,成立了一个个”板升板升。是蒙语村庄的意思。但他们并没有被蒙古游牧文化所同化。而是在当地展起农业社会。保持着一定的独立性,也必然会受到蒙古与大明的双重欺压。为了求生存。这些板升之间,靠共同的信仰联系在一起,那就是“白莲教”其领东西南北四天芹、王得道、乔源、丘富等人政教合一,从政治和精神上双重领导着数目急剧上升的板升居民。
那东王萧芹,乃是影响最大的一个。他向来出入虏地,惯以烧香惑众。甚至连虏酋俺答都被他骗得团团转,竟尊其为国师,执礼甚恭。狐假虎威也好、趁势而起也罢,这萧芹竟然成事,虽导另外三位领并称四天王,实则已经成为唯一的领袖,手下亲兵近万,能指挥的部队过两万,还有全体板升教民的狂热拥护,成为了边境地区不容觑的第三股实力!
明国人对他是恨之入骨,因为俺答几次入寇。都是萧芹等人为之向导;中国屡受其害,此人难辞其咎;而且萧芹这厮极尽花言巧语,哄骗边境军民说“在板升有万顷良田可供居住,去了便能分得田地、耕牛、农具、种子,且不需向官府纳粮,还可免受蒙古人劫掠”哄得军民越境逃窜者如过江之鲫,令官府大为恐惧,加强保甲连坐之法,曰一人叛逃。全保斩,结果造成了整村整村的叛逃,
此人还破坏马币,挑唆战争、贿略边将、勾结奸商,犯下的罪恶蔡竹难书,绝对是宣大总督的心腹大患,如果说让杨顺在他与沈炼之间。找出个最想杀的人,毫无疑问,会是前者。
阎浩、杨胤紊等人,位列萧天王麾下的八大护法金网,也是数内有名的妖犯,这次奉命过来跟晋商购买盐茶,结果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竟被路楷带人擒了个正着,兴冲冲的拿来杨总督处请功。
却见杨顺得报之后,面上无甚喜色,心中不由奇怪道:“难道他嫌我没有事先通保吗?。便道:“机会稍纵即逝,来不及向大帅禀报,请大帅勿怪。”
“唔杨顺摇头笑笑道:“路老弟想到哪儿去了?实不想瞒,本帅是在为另一桩事愁便拿出严世蕃的:“本帅为此事朝思暮想,废寝忘餐,恨无良策,所以才愁眉不展。
路揩原先其实是员能吏,但自从收了杨顺的银子,算是彻底被拉下水了。只好死心塌地跟着严党混,接过小阁老的:“没了陆炳庇护,那沈炼不过是脱了壳的蟹子,还不任我们摆布?。
杨顺冉言大喜道:“若能除却此心腹之患,你我兄弟高枕无忧,升官财。”
路揩呵呵一笑道:“就靠着大帅了。”略一思索,便笑道:“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识心插柳柳成次下官可算是插柳成荫了!, “快快道来!”杨顺急切的催促道。
路楷指指门外道:“就落在那几个妖人身上。”说着有些得意道:“别的法子摆布不了沈炼,只有白莲教通虏一事,为圣上所最怒。如今将妖贼阎浩、杨胤幕的招供中,加入沈炼的名字。
就说阎杨二人是沈炼的学生,那沈炼因弹劾严阁老不成。失职怨毒,反对朝廷,教他们煽妖作幻。勾虏谋逆。天幸今日被擒,乞赐天诛,以绝后患!大帅觉着如何?”
“妙!妙!妙!”杨顺招掌笑道:“老弟真不愧是小诸葛啊!”便拍板道:“我这就急报小阁老得知,教他催促何宾快做覆本!这次沈炼之命,是万万逃不掉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路楷也拍手赞道:“妙哉,妙典!”两个当时就商量了奏章,约齐了同时本,要将此事办成铁案!同时路楷也不忘签,命总督府亲兵直去保安州,擒拿“妖师,沈炼归案!
总督府亲兵一动。年永康便得知了消息,但他深知此时今非昔比,已经没法硬碰硬。于是快马加鞭赶在前头,先一步到了保安州,告知沈先生,远走避祸。
问得噩耗,慌得怀抱婴孩的沈夫人六神无主,沈衷、沈褒成了热锅蚂蚁。只有沈炼安坐如泰山,对年永康道:“那严世蕃和杨顺恨我久矣,现在陆炳又死了。他们必然要新仇旧恨一起清算,我不能逃,若逃跑必会累及乡邻,让他们无辜为我而死。”
年永康给沈炼跪下。苦苦哀求他快逃跑,他却纹丝不动;想要用强,却见他亮出匕。抵在胸口道:“我意已决,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年永康于悲恸之中。听出了沈炼的言外之意,擦干眼泪点点头道:“那夫人和三位公子可否先行一步?”
谁知有其父必有其子,沈裘和沈褒高声道:“我们必在爹爹左右!也好有个照料”。
年永康急道:“沈公下狱必被诬陷重罪,生死难料。两个公子必须护送妇人和小公子。远遁口外,避其势力;待等尹家势败,方可出头。若执意再次,必然全家破灭!”说着苦苦相劝道:“公子以宗祀为重,岂可拘于小孝,自取香火灭绝之祸?当早为远害全身之计。尊大人处,某自当看觑,不必挂念!”两位公子被他说得动摇起来。
这时门外冲进来年永康的手下道:“总督亲兵已经入城了”。
已经火烧眉毛了!众人都看向沈炼,等他最后的决断,他的目光扫过妻与诸子,沉声道:“你们都跟着年叔叔走,快走!”
年永康得了令。马上命人强拉硬拽,将哭号不停的沈家公子和游夫人送上马车,疾驰夺门而去,他给沈炼重重磕个头,也走了。
锦衣卫的人前脚才走,总督府的人后脚便至,将沈炼锁拿归案,却寻不着他的家人;想要拨捕,却见群情涌动,老百姓高喊“放人。有鲁勇之士甚至持械而出,吓得他们赶紧带着沈炼仓皇而逃,不再去管其家眷如何。 那边沈炼下了宣府大牢,等待刑部覆本,便要被枭示众;这边年永康带着他的家眷逃出了保安州,径直往口外而去。
徐夫人让沈襄出来问。这是要去哪儿?年永康道:“宣大都是杨顺的地盘,只有板升不是。”
沈襄闻言失色道:“那岂不坐实了父亲的罪名?不妥不妥,绝不能
!”
“沈兄放心”年永康劝道:“此事无人知晓,况且只是去权宜数日。等风声一松。立刻送你们去内地居住。”沈衷还是不答应,直至惊动了沈夫人,出来听年永康分说之后,才勉强答应下来”沈夫人是个女人,是个母亲。她不懂男人们的慷慨大义,她只知道怀中有尚集哺乳的婴孩,眼前有活蹦乱跳的两个儿子,她不能失去他们。其他的也很重要。但跟这个比起来,就算不得什么了。
到了晚上宿营,沈褒睡得迷迷糊糊,便被沈襄悄悄叫醒,兄弟俩到营外说话。揉着惺怪的睡眼,沈褒终于见二哥竟背着包袱,不由惊呼道:“你,”被沈褒一把捂住嘴道:“小声点!”
“你要去哪儿”沈褒这下声音小了。
“我要回去!”沈衰沉声道:“父亲无罪陷狱,做儿子的怎能弃之而去?年叔叔虽然是好心。但终究不知我沈家忠义第一!我们如今畏罪潜逃,父亲倘然身死。骸骨无收,万世都要骂我们兄弟做不孝之子,哪还有颜面活在世上?”说着攥拳道:“我要回去,伺候爹爹!”
“那我也跟你去!”沈褒闻言来了精神道。
“你不能去!”沈衷道:“你去了谁照顾娘亲和幼弟?”
“那我不也成不孝了么?”沈褒挠头道。
“笨蛋,咱俩都不去是不孝,都去也是不孝。”沈衷连珠炮似的道:“你留下来也是尽孝,
“哦”明白了。”沈褒掐着指头算了半天,道:“那我去吧,你留下来。”
“我是哥哥,你得听我的。”沈襄瞪他一眼。这时候营地里似乎有动静,他知道非走不可了,低声说一句:“照顾好娘和弟弟。”便转身跑到树林里。骑上早准备好的马匹,消失在黑暗之中。
闻声赶来的年永康追了一段。但天太黑,不知沈衷跑到什么方向,只好放弃了。沈夫人也知道了,狠狠打了沈褒两个耳光,怨他不留住哥哥。然后母子抱头痛哭起来。
天亮上路,不一日顺利到了板升,原来锦衣卫在这里面也有暗线,将沈家母子三人安顿好,年永康便急急折回宣府,此时已有确实消息一杨顺果然将沈炼扭入白莲教同党。问成死罪!沈襄果然主动投案,父子关在一处,到还没有问罪。
他还得知沈炼在狱中大骂不止。将杨顺的老底全都抖搂出来。不由惊惧莫名,唯恐杨顺自知理亏,受不了波炼的爆料,会不等处决,便让狱官暗害了沈炼 这种伎俩司空见惯,很可能会生!
他忧心如焚,却又一筹莫展,急得甚至想到了劫狱,但终究只能想想罢了,这日得了锦衣卫内部的绝密通报,说十三太保已经认大都督的师弟沈默为老叔,各地千户须得谨记在心,万不可大水冲了龙王庙。
看到这,他仿佛捞到救命稻草。急急写就一封求援信,赶紧唤来心腹吴强。也不说“认老叔,之事,只吩咐他用最快的度。将其送到京城棋盘胡同沈默沈祭酒家!
吴强得了使命不敢怠慢,一路风驰电掣,换马不换人,将近三百里的路程,一天一夜便送到沈默手中。到。”沈默便送他出了门。待吴强走了,他也不回去,就站在天井里道:“快备轿!我要去见徐阁老!”
轿子很快备好,三尺问道:“徐阁老这会儿在哪?”
“西苑。”沈默道,他是休假在家,徐阁老可没这么好命,年前正忙的时候,已经有一个月没回家了。
轿子很快到了西苑门外,守门的禁卫一眼就认出,上次口闹的沈大人又来了,唯恐他又拿出什么杀器来,赶紧带着笑凑过来,问道:“有什么能效劳?”可见地位是打出来的,这话一点不假。
沈默说我要去无逸殿,禁卫请他登个记。然后直接就放行了,一点没有刁难的意思。
沈默来不及体会自己的牛逼。下了轿子,几乎是小跑着往无逸殿去了。让后面带路的太监累趴下了,也没追上他。
气喘吁吁的冲到无逸殿。里面的司直郎都认识他,上来跟他打招乎,沈默点点头,平复一下情绪道:“我要见徐阁老,烦请通报一
众人笑着应声。但突然见他身后立着一人,马上噤若寒卑,躬身道:“部堂
沈默回头一看,只见严世蕃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正用那只独眼睥睨着自己。
沈默没有行礼。现已是图穷匕见,还有什么必要向生死大敌卑躬屈膝?便直起身子,夷然无惧的回望着严世蕃!
场面安静极了,司直郎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多少年了,还从没有人敢跟阁老对视过,但是今天,沈祭酒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敢为天下先,和严世蕃顶扛起来!
严世蕃也十分意外,他本来满怀着快意,准备看沈默向自己行礼,谁成想,这胆大包天的小子,竟然眼都不眨一下的跟自己对视!在他看来,这真是莫大的侮辱啊!
“跪下!”严世蕃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道。
“凭什么?”沈默淡淡道。
“凭我是二品大员,你不过是个四品。”严世蕃冷笑道:“这点规矩不会不懂吧?”大明朝的官员之间,原先是不兴跪拜之礼的,最多就是唱个喏,作个揖便罢了。也就是这几十年,突然间人人便得谄媚起来。下官向上官下跪成了司空见惯,尤其是面对严世蕃父子,谁敢不跪?
沈默就敢,他冷笑蹦出两个字道:“恶习!”说着提高声调道:“我华夏男儿,生来只跪天地君亲师,不知严部堂占了哪一条?”
产世蕃登时语塞道:“你
这是昨晚的一章啊,大家放心。我没有废笔,现在介绍一些东西,都是为了以后能少写,也是一种铺陈哈”当然,你可以认为我写作技术不够纯熟。[(m)無彈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