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二章 科学家
摆平了高拱这边,沈默却还不能松口气,因为他为了取得徐阶的妥协,还需要将欧阳必进拿下。
如果说他能把唐汝楫降服,是因为姓唐的算计他在先,‘阴人者必被人阴’,受其反制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但那位德高望重、虎老不咬人、老虎不出洞的吏部尚书欧阳必进,却徐渭压根看不到一点希望。
“看不出,看不出,”徐渭坐在大案后一边摇头,一边翻着欧阳必进的资料道:“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希望。”
沈默坐在堂中,持柄小刀将昨日采摘的柿子转圈旋削,从那削得薄而均匀的果皮,便能看出他何等的专注。削好一个,便将其小心的搁在案板上,那里已经有百十个削好的柿子整齐摆着。
然后他又拿起一个柿子,准备再次落刀。徐渭终于忍不住道:“别老削皮成不?我跟你说话呢,削、削、削、削了又不让人吃!”
沈默闻言收起刀,将手中的柿子抛给徐渭道:“吃吧。”
“我要吃削好的。”徐渭起身走过来道。
“不行,想吃自己削皮去,”沈默摆手道:“这是做柿饼的。”点一点数目,觉着差不多了,他便对三尺道:“端出去搁到暖笼中,让厨房微火保温,每隔一个时辰通风排湿一次,每次一刻钟,两天后叫我。”
三尺便将那案板用纱罩罩着,端了出去。
“小气鬼……”看着一个都捞不到,徐渭小声嘟囔一句道。
沈默松松酸麻的筋骨,看一眼徐渭道:“你方才说什么?”
徐渭缩缩脖子道:“哦,我说那个什么,你怎么让欧阳必进下台?”
“想知道?”沈默指着自己的肩膀道:“捏捏。”
徐渭翻翻白眼道:“报复心真强啊……”无奈自己的好奇心更强,只好乖乖上前,给沈默捏起了膀子。
徐渭是有内功的,手法也很上乘,让沈默十分受用,一脸懒散的笑道:“你方才翻看他的资料,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什么问题?”徐渭记性真好,直接复述刚才看到的资料道:“欧阳必进,字任夫,号约庵,江西吉安人,严嵩内弟。弘治四年生人,正德八年中乡试,十二年登进士第,授礼部主事,官至浙江布政使、郧阳巡抚、两京都御史、刑、工、吏部侍郎、吏部尚书……”
“弘治四年生人,今年多大年纪了?”沈默问他道。
“我算算啊,”徐渭掐着算道:“十六年加十四年加四十年,正好七十了。”
“大明律上有明文,‘官员当七十致仕’,他明年正月生日一过,就该退休了。”沈默道:“这就是第一个突破口。”
“但皇帝可以特旨慰留啊。”徐阶不以为然道:“严阁老过年八十三了,还赖在那里不走呢。”严嵩七十岁、七十五岁、八十岁时,曾经三次上书‘乞骸骨’,请求引退归山。但嘉靖舍不得他的老臣,每次都优诏褒答,称赞他‘忠诚勤慎,辅赞年久,勋绩茂著’,不允其辞,所以竟让严嵩创下了大明任官的年龄记录。
“此一时,彼一时了。”沈默摇摇头道:“如果没有最近的风风雨雨,陛下即使不看严阁老的面子,也会下旨挽留他。”因为欧阳必进是个很不错的官员,他在刑部时严整法纪、廉洁奉公、夙夜不懈,嘉靖曾赞他为‘端慎老成’。在工部时,他主持重修紫禁城的午门、天安门及三大殿,更是得到了皇帝的嘉许,所以在嘉靖那里,对他有着很不错的印象,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批准他吏部尚书的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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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现在,因为严嵩的关系,陛下很可能不会挽留他。”沈默沉声道:“上次廷推时陛下破例没有出席,八成是存着,让徐阁老的势力自然取代严党的心思。”说着两手一摊道:“但是其结果,揭示了一个颠簸不灭的真理——当内阁首辅和吏部尚书是一家人时,他们就是无敌的。”
“你是说,如果皇上想改变双方的实力对比,”徐渭有些明白道:“就必须先拿下欧阳必进?”
“对头。”沈默点头笑道:“但欧阳必进有功无过,且上任时短,没有合适的理由,皇帝也没法撵他走。”
徐渭明白了,缓缓点头道:“你的意思是,欧阳必进按例上的辞官奏章,就是皇上最合适的理由?”
“不错!”沈默颔首道:“唯一的问题在于,据说欧阳夫人撑不到年前了,如果她一去世,出于哀念,皇帝可能会改变态度,安抚严嵩,留下欧阳必进的。”说着长叹一声道:“所以必须要让欧阳必进提前上书,不然就会功亏一篑。”
徐渭知道沈默说的是实情,这个年代死者为大,欧阳夫人又与严阁老相濡以沫一个甲子,早成为朝野间的佳话,甚至嘉靖帝都十分羡慕。如果她去了,严阁老泣血哀痛上表,说不定皇帝一心软,就把原先的念头给冲淡了。
所以想要把欧阳必进拿下,这一个月是黄金时间,过了这个月,局势便不可预料了,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也说不定。
“又如何能让他上书呢?”徐渭问道:“人家明明还没到限,凭啥要提前俩月上书?”
“放心,我有办法。”沈默笑笑道:“其实这位部堂大人,还有不为人注意另一面,我准备从那方面入手。”
“哪一方面?”徐渭问道。
“他的身份是官员。”沈默淡淡道:“但他的爱好却不是当官,而是搞发明。”
“哦……”对于沈默所说,徐渭其实是早有耳闻的,听说那欧阳必进自幼喜欢研制各种小玩意,动手能力十分的厉害。不过在当时,读书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只是闲暇时玩玩。但他没想到,自己的着手本事,还曾经派上过大用场……
当年欧阳必进巡抚郧阳时,当地牛疫流行,耕牛几乎死尽,老百姓只好用人拉犁耕地,苦不堪言。他为解决这个问题,绞尽脑汁、茶饭不思,后来看到老百姓打水的辘轳,又从资料中查到古人所留的‘耕机草图’,立即亲自动手研制,并在实践中不断改进,装置机关,用人力通过滑轮绞动绳索牵引耕犁,使用时‘一人一手之力,足抵两牛’,成为一种高效省力,完全不依靠畜力的耕具,战胜了牛瘟的困难,深受当地百姓的欢迎。
后来欧阳必进的爱好一发不可收拾,又发明了许多有用于生产的东西,只是因为人已回到京城,无法推广开来,只能当作玩具,图人一乐尔。
徐渭还知道,沈默在苏州当巡抚时,也十分关注类似的发明,还专门成立了苏州研究院,以优渥的条件聘请老技工,让他们对现有的农具、织机等生产用具进行改进,用以提高工农业的生产效率。
徐渭也曾问过沈默:‘你那研究院的效果如何?’
沈默郁闷的告诉他:“花了很多银子,也没有研究出真正有用的东西。”
“那还玩吗?”徐渭问道。
“玩,当然玩!”沈默斩钉截铁道:“鸟无头不飞,是我没找到合适的带头人,当我找到这个人时,就是苏州研究院质变的时候了!”
“你是把他拐去当你的研究院长?”徐渭恍然大悟道:“能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沈默自信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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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有利必有弊。”沈默坐回大案后,轻叹一声道:“想要达成目标,这回我非得亲自出马,如此一来严世蕃是彻底恨死我了。”说着苦恼的揉一揉太阳穴道:“恐怕就算有我那陆师兄护着,他也要把我赶回绍兴了。”
“代价这么惨重?”徐渭沉声问道:“有必要给徐阶卖命吗?”
“我这不是给他卖命。”沈默淡淡笑道:“而是以退为进……”说着正色道:“我这里潜在的最大危机,不是严世蕃的敌对情绪,而是一旦严党倒台,我可能受到牵连。”
“不会吧?”徐渭道:“你从没去过严嵩家,也没附和过严党,最多给他们送过礼,但满朝文武,谁没给严家送过礼?”
“可我跟胡宗宪永远扯不清啊!”沈默低声打道:“这朝廷上,有许多思维奇怪的家伙,他们认为严党的手下是严党,严党手下的朋友也是严党,反正只要跟严家父子扯上关系,甭管直接还是间接,都统统是严党!”
徐渭默然,他知道沈默说的,是那些正义感过剩、且极具疯狗精神的御史言官。
“我必须在严党倒台之前,把自己洗白,让任何人都无法构陷于我!”沈默沉声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严世蕃把我打倒一次,那样我的身份立刻就与严党对立起来……”
“可这样的话,严党在一日,你都没法再做官了。”徐渭叹口气道。
“那又怎样?”沈默眉毛一挑,傲气凛然道:“只要严党一倒,我马上便东山再起,到那时,必然声望百倍,身价不菲,倒强似现在这样,闲得蛋疼!”
“你预计严党什么时候倒?”徐渭轻声问道。
“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五载,”沈默道:“我完全等得起。”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放手去干吧。”徐渭定定看他半晌,叹息一声道:“需要我做什么呢?”
“国子监祭酒的差事,希望你能接手。”沈默道:“把三公槐辩论开办下去……”
“好吧。”徐渭点点头道:“等到你回来。”
“呵呵,还不一定呢,我跟你说的,只是最坏的情况。”沈默摇头笑笑道:“毕竟我有陆太保罩着,说不定严世蕃奈何不了我,我根本不用走呢。”
“那样最好。”徐渭点点头,轻声道。
“好了,去看看那些工匠,把那东西组装起来了么?”沈默起身道:“这次全靠它了,唐师叔在天有灵,保佑他书上的记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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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必进马上就七十了,最近一直称病在家。其实他吃嘛嘛香,身体倍棒,浑身上下没一点毛病,而且现在吏部正在对中层官员进行考察,牵扯到很多人的升迁去留,他这个吏部尚书竟能在家里待住了,实在让人费解。
事实上,这是他对现实无奈的反抗,因为他那外甥太强势——严世蕃直接以内阁的名义,插手吏部,几乎所有要害部门的人选任命,都得经过严世蕃批准才行。若是严世蕃不答应,他这个吏部尚书点头也没用;若是严世蕃答应了,他这个吏部尚书反对也没用。
欧阳必进感觉到自己被架空,成了傀儡,十分的气愤。他知道,这是因为他的前任吴鹏,‘凡百官进退,悉听命于严世蕃,无敢自专,实充位而已’,才把严世蕃惯成了这副德行,结果轮到自个当吏部尚书时,他还是把自个当成个摆设,根本不放在眼里。
吴鹏受得了,欧阳必进可受不了这份屈辱,但碍着生病的姐姐,他也没法去找严世蕃,只能干脆不去上班,表示无言的抗议。
这些上层的勾心斗角,一般官员可不知道,所以听说欧阳部堂抱病在家,便纷纷上门慰问,那叫一个车如流水马如龙啊,让欧阳必进不胜其烦,干脆闭门谢客,在家里捣鼓起他最钟爱的农用机械来。
这几个月他在捣鼓的,是‘木牛流马’。其实当年郧阳牛瘟时,他第一反应便是将这种载于史书的神奇机械复原出来,想用诸葛武侯设计的木质牛马,来代替真牛真马耕地,无奈各种史料的记载都语焉不详,也没时间让他往深里研究,只能转而研究更容易实现的人力耕地机。
但复原‘木牛流马’的想法,并没有随着饥荒的结束而消失,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强烈,他甚至觉着,如果不能完成这个心愿,自己都死不瞑目。
可这东西实在是太难了,且几乎没什么有价值的参考,他只能利用休沐时间,在自己院子里的小作坊里,一点一点的研究。只要看看他作坊角落里堆积的废件,就会尽知他为这玩意儿所费的心思。
有人劝他说,不要迷恋它,那也许只是个传说。但欧阳必进不信,十分笃定道:“南北朝的祖冲之,便完美的复原出了这东西,所以它一定是真的。”
又有人说:“也许就是一些叫‘木牛’、‘流马’的小推车,千百年来以讹传讹,成了木质牛马了吧?”
欧阳必进却坚决不信,他很肯定道:“木牛流马行进时,靠应当是腿,而不是轮子。因为只有腿才能在栈道上登台阶,轮子怎么能行呢?”他也很清楚,那木牛流马能行进,无非就是内部机关做得巧妙,可放大人的力气,跟自己设计的‘人力耕地机’一个道理,不过是更复杂精巧罢了。
坚定信心,确立目标后,他便继续废寝忘食的研究。这么多年下来,也是有些成就的,在经过无数次的推敲钻研后,他造出了一具四足步行机,并做成了马的形状,手扶后边的双辕就能使之曲迈步行走。美中不足的是,这具步行机并不具备负重功能,行李一压,就走不动了,负重行走的难题仍未能解决。
史书上记载的明明白白,人家诸葛亮的木牛流马可以负载一二百斤重的东西,自己研制的步行机却不能负重,所以根本不能称为‘木牛流马’。
但这个难关,把他一卡就是三年,头发都全愁白了,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他也想过不能闭门造车,要集思广益,曾宣布只要谁能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就答应他力所能及,且不违法的条件。消息一出,许多好事者纷纷献计献策,无奈都不着边际,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这天老头早早起来,又钻到作坊里,对着他的‘流马’发呆,让人都担心,再不捣鼓出来,老头会不会魔怔了?
他正出神呢,家人送来一封请柬道:“老爷,有位大人邀请您,去他家参观木牛流马。”
欧阳必进起初不耐烦道:“不去不去,不是说了闭门谢客吗?”但听到最后,却又跳起来道:“什么?木牛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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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三章 木牛流马
欧阳必进接过来一看,是个普普通通的公函信封,打开来,也是普普通通的公函信纸,上面却有一行绝不普通的飘逸行书:
‘闻公素有木牛流马之志,不才偶得一书,备述其方,按图制哉,妙不可言,极尽精巧,恰似古书所载之武侯神机。若公兴致所及,可今日午时,白衣来观,必不致公徒劳往返也。’
下面是那个人家的地址。
“搞什么鬼,神神秘秘的?”欧阳必进酸酸道。
但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欧阳必进最后还是决定去赴这个约。
吃了中午饭,他便按照那信中‘白衣来观’的要求,换上府里老仆的衣服,谁也不带,就那么从后门溜达出去,看清方向往正阳门走去,到了竟日喧哗、挥汗如雨的棋盘天街时,老头差点没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晕了。
好容易从人丛中挤出来,他是猛一阵喘气,心说:‘得亏我身子棒,要是稍稍弱点儿,弄不好就真挤倒了……’要是真被挤死在这里,那也会成为‘第一个赶集被挤死的吏部尚书’,而被载入史册,永垂不朽。
他向旁人打听着,一路到了棋盘胡同,走到最深处的宅子,看着门虚掩着,推门便往里走。
“干什么的?”没想到门洞里一下出现四个虎背熊腰的家丁,凶神恶煞的将他围在中间。
欧阳必进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闻言不慌不忙道:“我……我来看看。”
那些护院打量着他道:“看什么看?”
欧阳必进道:“木牛流马。”
“往里走,穿过垂花门就看见了。”一个护院提醒一句,四人便隐回黑暗中,仿佛从没出现过似的。
欧阳必进定定心神,便往宅子里走去,一边走着一边暗道:‘在外面看毫不起眼,但进来一瞧,这院子可真阔气。’心中不由猜测,这是哪位高官的家里?竟跟自己开这种玩笑?
胡思乱想着,垂花门到了,门里是人家的内宅,女眷居住的地方,一般是来客止步的。他踌躇片刻,心说:‘我就在门口看看吧……’便走过去,只往里瞧了一下,就立刻拔不下眼来了。
只见花园空地中,静静站着两个大家伙——一匹长六尺、高五尺的木头马,还有一头稍矮却粗壮的木头牛。仔细端详,木牛和木马的头、躯干与四肢均有模有样,甚至还蒙着兽皮,看上去有模有样。
‘这想必就是那木牛流马了,单从外观上看,就比我那个更像回事儿……’欧阳必进一下就像着了魔,也不管是不是人家后院、有没有女眷了,便走进去仔细观察起那两个大家伙来。他发现木牛的背整个都是空的,要是真能满载行走的话,盛七八百斤的粮食不在话下;而那‘流马’的腹部也是中空,容积稍小,大概能盛五六百斤左右吧。
他研究这玩意儿多年,自然知道古书记载‘木牛牛仰双辕,流马形制如象。’比照这母牛木马,果然见木牛长长的尾巴,其实是一对末端有横梁连接的双辕;而流马有长长的马脖子,就是形制如象吧……
当然这种静态的展示,并不足以让欧阳必进着迷,何况有兽皮蒙着,他也看不见里面的机关若何,所以对这东西如何操作,他简直迫不及待了。
刚想动手尝试一下,他突然停住道:“万一一碰就散架了,他们不会赖上我吧?”如是一想,老头越发不敢动了,便放声问道:“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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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吗?”他以为短时间内无人回应。
“有!”谁知他话音一落,马上有人回答道,倒把老头吓一跳。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布袍子的年轻人,站在院子的另一头道。
“你……我认识你!”欧阳必进拍着脑袋道:“你是那个谁来着?”
“下官沈默,拜见部堂大人。”沈默躬身施礼,微笑道。
“对对对,你是沈默!”欧阳大人一脸不好意思道:“国子监祭酒嘛,那天还在廷推上发言来着。”
“正是下官。”沈默面上挂着温暖的笑意。
“这是你家吗?”欧阳必进问道:“怎么方才没看见你?”
“正是寒舍。方才大人目不旁视,盯着那两具大家伙,当然看不见我了。”沈默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部堂大人请移步用茶。”
“不急不急。”欧阳必进一脸心痒道:“你快给我演示演示,这个木牛流马到底中不中用?”他现在是科学家欧阳,又穿着布衣,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部堂高官的威仪。
沈默笑着点点头,走到了木牛流马边上,问道:“部堂想先看哪个?”
“哪个都行,”欧阳必进急得直捋胡子刀:“那就木牛吧。”
“好的,您瞧好了,。”沈默说着将下襟挽起,扎进腰带里,站在那木牛身后,伸手搁在牛尾巴……也就是那双辕上,往下微一用力,那看似沉重的木牛,前脚便抬了起来,顺势一推,牛前腿进一步;再抬起双辕,前腿站住同时后腿被拉起,由此反复拉抬,那木牛便一迈一迈的向前走去。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欧阳必进知道诸葛亮的木牛,可以‘人行六尺,牛行四步。日行二十里,而人不大劳。’便仔细看沈默操纵那牛往前走,果然那木牛向前迈了四步的时候,人也正好走了六尺,行走步幅竟然与史书记载完全一致。
这是怎么做到的呢?欧阳必进知道那牛尾巴似的双辕,其实就是一对杠杆,起到了省力臂的作用。双辕越长,当然就越省力,所以这头看着笨重的木牛,沈默一个人就能轻松驱动得了。
而且因为它受力的两只蹄子,永远和后面操纵它的人形成一个三角,他知道,在各种形状中,三角是最稳定的,加上重心低,所以这木牛操控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能载重吗?”欧阳必进虽然觉着问题不大,但还是要亲眼所见才信。
沈默点点头,问他道:“书上记载,木牛的载重是多少?”
“书上说,木牛‘可载十人所食一月之粮’。”欧阳必进道:“单人单月最少三十斤,所以怎么也得三百斤吧?”
沈默点头道:“那门头沟官窑烧的上好青砖有多重?”
欧阳必进是老工部出身,曾经主持过重修紫禁城,自然不会被这种问题难道,不假思索道:“整五斤,上下不得超过一两,否则不得出场。”
“那正好,”沈默道:“六十块就是三百斤,再饶上您十块。”说着下令道:“搬七十块砖来。”就有几个卫士搬了七块砖过来,装进木牛的背上……欧阳必进一看,确实是门头沟砖窑的货色,知道现在是三百五十斤。
沈默做个请的手势道:“部堂不妨亲自验证一下。”欧阳必进欣然应允,把双手搭载辕上,心说加上这木牛本身,怕得有七八百斤了,可得使点劲,于是用力一按……谁知那车辕依旧很省力,差点没把他的腰给闪了。
欧阳必进操着那木牛,起初动作还有些生疏,但不一会儿,便熟悉了,可以在院子进退转弯,都很自如,且并不费力,甚至单手都能驱动,且行进速度并不算慢,心说‘日行二十里,而人不大劳’,定然可以实现。
而且那牛腿并没有膝关节,纯粹是粗壮的圆木,虽然并没有自己的作品灵活,但定然是更实用。因为恰恰是这四根柱子一样的直腿,起到了很好的支撑作用,难怪沈默的木牛流马不存在负重难题……
一番操作后,欧阳必进完成了对木牛的实验,又转向流马。沈默给他演示——与木牛的操纵杆在尾部不同,操作流马要牵住马头,用力一按,马后腿腾空,再一拉,马后腿前行,再抬马头,马后腿站住同时前腿被拉起,再推再进。效果与那木牛差不多,只是动作更灵活一下,相应的负重也要小一点。
而且在史书中,流马有详细的尺寸记述,欧阳必进通过观测,发现这木马就是严格按书中尺寸制作的!更让他惊喜的是,如需木马停步时,只需把舌头一按,即可将行动机关卡死,这又完全符合书中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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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两样‘大玩意儿’全都折腾一遍,欧阳必进望着沈默道:“只要你能解决最后一个问题,我就无话可说,承认这就是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了。”
沈默笑笑道:“部堂请讲。”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东西在平地上灵光,到了那种曲折蜿蜒的山路上,”欧阳必进道:“也能行吗?”
“那就试试呗。”沈默笑道:“前阵子下雨,把我西跨院几间老房子冲垮了,前几天从门头沟拉了些砖回来,堆在那里还没开工呢。”说着挽起那木牛道:“不如咱们操着这木牛流马,过去实验一下,看看能不能行。”
欧阳必进这种发明家,最反感的就是所谓的‘坐而清谈’,在他看来,满朝官员都是宁肯夸夸其谈一天,也不愿动手去做一下的误国之徒。所以沈默不争不辨,用事实说话的态度,实在对欧阳必进的胃口,他呵呵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喽。”便牵着‘流马’,跟他望西跨院去了。
府中下人早得了令,除了几个卫士之外,全都不准出屋,所以一路上也没有围观群众,两人便进了西跨院,只见早一步赶过来的卫士,已经在那里将砖摆出一段三丈长、三尺宽,高低起伏的‘山路’,模仿出蜀中栈道。
沈默找一个身体最棒的卫士,让他将三十块砖搁在一辆独轮小推车里,让他推过这段栈道去。那卫士依命而行,却发现在平地上稳健如飞的小推车,一到了这种高低起伏的地方,马上就露了怯……下台阶时使劲拉着,倒还能勉强凑合,可上台阶时却直接抓瞎,仅仅两块砖的高度,便怎么也推不上去。
看那卫士都憋红了脸,沈默让人上去帮忙,在前面拉车,却还是拉不上去。只好再加一人,三个人连推带拽,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将那小推车弄上台阶,正要松口气,却一下子翻了车……
小推车以失败告终,下面便轮到木牛流马了,沈默操着装了六百五十多斤的木牛,很轻松便走过了这段‘栈道’,不论上下,基本上如履平地,没有太多的不便……
欧阳必进也操着他的流马,在‘栈道’上走了几遍,终于服气道:“在平地上,这木牛流马,其实没有独轮推车便利,但到了这种高低起伏的山道上,优势就完全体现出来了……怪不得诸葛武侯会造出这种东西,用其在崎岖的栈道上运送军粮。”
沈默闻言笑道:“看来,部堂承认,这就是诸葛亮的木牛流马了。”
欧阳必进重重点头道:“是的,它就是!”说着深施一礼道:“还请沈大人赐教,这东西里面是怎样的构造。”
“部堂大人请,咱们里面谈。”沈默带着欧阳必进向书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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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必进坐在沈默的书房中,干脆利索道:“老夫曾经有言在先,谁能帮我揭开木牛流马之谜,我就答应他一个条件,但必须是我力所能及且合法的。”说着看沈默一眼道:“沈大人请讲吧,只要符合这两点,老夫一定答应。”
沈默笑道:“那是当然。”便从桌上拿起个烫金红皮的聘书,双手递给欧阳必进道:“希望您老能接受下官的聘任,担任苏州研究院的院正。”
“什么研究院?”欧阳必进接过那聘书道。
沈默便将那研究院的情况,介绍给欧阳必进,道:“自古都只重视经学文章,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身为这种情况的受益者,我却要说,这种看法是极端片面,甚至是错误的。”
欧阳必进面色微微有些激动,但仍强自抑制道:“愿闻其向。”
“上溯远古时代,没有燧人氏教我们取火,我们只能茹毛饮血,没有女娲氏教我们穿衣服,我们只能赤身裸体。赤身裸体、茹毛饮血便与禽兽无异!没有有巢氏教我们盖房子,我们就只能住山洞,也没法走出山林,到平原来发展文明;没有神农氏教我们耕田种地、我们在平原上也无存活,又何谈发展文明?没有伏羲氏造字,我们的文明又如何薪火相传,发展壮大?”沈默陈词道:“燧人、伏羲、女娲、有巢、神农,这些上古先贤生在孔孟之前,定然不会说什么道德文章,但他们向我们传授技艺,让我们脱离蒙昧,走向文明,这份功德难道是任何哲人可比的吗?”
欧阳必进摇摇头道:“比不了。”
“我不是贬低孔孟老庄,而是要说明一个真理——推动我们华夏发展的,除了光辉的哲学思想,还要有一个个被严重低估的伟大发明——没有炼铜术、铸铁术、造纸术、印刷术、指南术、等等伟大的发明,秦汉唐宋的辉煌如何出现?恐怕早就被异族消灭,再无华夏了!”
这番话,如果让那些榆木脑袋的读书人听了,竟然大加批判,甚至斥为邪说,但在欧阳必进听来,简直是说到他心坎上去了,不由拊掌道:“好!说的太好了!我们大明要复兴,是绝对离不开技术上的发展的!”他能在牛瘟的时候潜心研究人力耕地机,而不是像别的官员那样,求神拜佛,希望老天爷保佑,正是因为他相信,圣人神仙只能解决思想问题,但现实中遇到的问题,只有用现实的办法去解决!
但他可不是头脑简单的家伙,一阵欢喜后,很快沉静下来,再次看那个聘书道:“年前就要赶到苏州上任吗?”
沈默有些尴尬的笑笑道:“是的,挺急的。”欧阳必进毕竟不是个普通的科学家,他更是大明朝的吏部尚书,沈默费尽心机、层层铺垫,不过是为了待会儿谈判时更容易些,但绝不会以为,凭着两件木牛流马,和一番慷慨陈词,就能直接达到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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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四章 大发明. .
.一一一口日o。o日。o。oo一
一只老鸠兀立在书房外的古树上,外头斜眼。看着里面的两个,人。
沈默微笑道:“说实话。下官很为部堂大人的处境担忧
“此言何意?。欧阳必进不动声色的问道。
“您挂兢业业几十年。朝野上下的口碑向来上佳”沈默轻声道:“下官实在不忍心,看您晚节不保。累及子孙啊”
欧阳必进没有继续问下去,面色冷静的沉默片刻,摸一下后脑勺,露出一丝苦笑道:“老夫年将七十,乞骸骨的奏章都写好了。实在不想掺和进朝堂的风风雨雨。如果沈大人想借此拉我到你们这边,跟严党较量的话,那老夫只能说一声:“抱歉,实在恕难从命了
沈默笑着摇头道:“部堂大人多虑了,下官并没有存着利用您的心思。恰恰相反又轻叹一声道:“就像方才说的,下官坚持认为,大明不缺夸夸其谈的清流,缺的就是您这种脚踏实地,愿意俯下身子做一些事情的官员。只有您这样的人多了,才能扭转大明朝,只重道德文章,不重实用之学的不良风气。像您这样宝贵的财富,不能牺牲在无谓的朝争上最后才沉声道:“眼下严党覆灭在即,您老也危在旦夕,下官恳请部堂,早早抽身去苏州上任吧。”
“明年正月我就致仕了欧阳必进点点头道:“到时候我把奏章一递。就去苏州”看看,不到仁月的时间!耽误不了你的事儿吧?。没经过反复斟酌便草率答应,从来不是一名成熟官员的作风。
“我这边当然耽误不了沈默道:“但是部堂,您可就耽误了”到时候很可能陛下不会批准您的辞呈,所以还请部堂稍早一些请辞吧。”
“为什么不批准?”欧阳必进道:“七十致仕是很正常的,而且我又不是严阁老、方部堂那样的宠臣,陛下没必要为我破例的。”
“严阁老会请陛下破例的”。沈默语气肯定道。
“严阁老,呵呵欧阳必进摇接头,顿一顿道:“今非昔比了”在他看来,严世蕃折腾的越欢实,严党在皇帝眼里就越不受待见。加之这一年。严嵩几乎全陪着患病的夫人,对皇帝的侍奉难免不像原先那么勤力,所以跟嘉靖的关系,也慢慢有些疏远。
反正欧阳必进能感觉到。若是自己上书的话。陛下多半不会真心挽,留。而会让自己退休回家的,所以没必要多此一举,省得让老姐姐伤,心。
沈默见无法说服他。叹息一声道:“部堂到底在顾虑什么?您分明是答应过下官,只要力所能及,且不违法的事情,便会照做的。现在让您提前几天致仕,是让您违法了,还是您根本无法做到?。
“没有违法,我也不是做不到,但是欧阳必进叹口气道:“不妨实话告诉你,我那老姐姐已经日薄西山了。作为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在这个时候。我实在无法弃她而去”
“什么?尊姐已经”了吗?”沈默故作惊讶道:“那您更加不能迟疑。必须离京,不然不光部堂您,就连欧阳家,都要跟着遭殃的”。
“哦欧阳必进缓缓问道:“为什么?。
“请问部堂大人”。沈默问他道:“严党现在的核心是谁?。
“尽人皆知”。欧阳必进道:“严东楼也
“如果令姐仙逝,严东楼作为独子,按律要回乡守孝三年沈默沉声道:“对于严阁老现在的情形,部堂应该比我更清楚,您认为离了严世蕃,他能完成得了那些玄妙深奥的青词?能破译得了陛下的种种暗语?能应付得了纷繁复杂的局面?”
接连三个问句。让欧阳必进无言以对,他也猛然现,严嵩就要麻烦了”因为就像沈默说的,青词是严世蕃写的。主意是严世蕃出的,严党内外也都是严世蕃操持着,一旦他要是去守灵。老迈昏聩的严阁老如何能应付得了。磨刀霍霍的徐阁老呢?
一旦严嵩倒霉,自己身为他的妻弟,必然被殃及,他可深知那帮御史言官,多少年来被严党欺压惨了,若是有机会可以报仇,是绝不会放过机会。痛打落水狗的。
如此一想,欧阳必进的背上竟全是冷汗”这今年代,个。人的荣辱与家族的兴衰是紧密联系的,如果自己这个吉安欧阳氏的支柱倒下,那整个家族的命运都会不可避免的走向低谷。这样的结果,是欧阳必进绝对不愿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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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的面色阴晴变幻,沈默知道关键的时候到了,但此废他不能插言。因为像欧阳必进这样的大人物,都有独立判断的能力,只消把情况摆在他面前。让他自己判断就行了。如果说的太多,,
二,二豆得其反?
沈默相信欧阳必进与严党并不一心,遇到事情也不可能从严党的角度出,而只会考虑欧阳家如何。而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判断,是因为从相关资料看,欧阳必进曾经十几年不上严家门,有这么个炙手可热的姐夫。却形同陌路。这绝对不是什么小矛盾小摩擦,唯一的解释,便是两人理念有异,道不同所以不相与谋!
这时,那老鸠终于受不了无聊”呱”。地一声聒噪,展翅飞了出去。撕碎了院中的寂静。也打破了屋里人的沉默。
“请神大人实话实说欧阳必进沉声道:“你所图为何?”
“方才跟您说过,在苏州研究院这个项目上,寒家已经投入了好几十万两银子,却始终没有什么产出,所以我压力很大沈默一脸“坦然。道:“不瞒部堂说,建院初期的影子,全是从我岳家出的。当初我向岳父大人鼓吹什么“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我们这种研究。又是直接面向工农生产,只要有成果转化为实际应用,就能创造源源不断的财富。”说着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所以才鼓动我岳父出资,建了这个苏州研究院
“后来我又利用职务之便,邀请苏州的大户入股。那些人一半相信我的鼓吹。一半也是不敢拒绝一个巡抚的要求说到这,沈默看户入股,定然是违法了,足够御史参他一本了。
人总是相信。没人会编造对自己不利的谎言。所以一旦听到有人“自爆痛脚。就觉着这不可能是假话。沈默这样说,正是利用了这一心理,让欧阳必进相信自己。
果然,见欧阳必进的脸上。浮现出理解的神色,道:“这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至于方法上嘛,虽然值得商椎,但不应被指责。
沈毁一脸感动道:“谢部堂体谅。不过那研究院建成数载,光往里砸钱,却几乎没有挣钱沈默无奈的叹口气道:“若是老没有起色。就算我老岳父能忍,那些入股的大户也要架秧子了。毕竟人走茶凉。我已经离开苏州大半年了。”
欧阳必进有些明白了,缓缓道:“你甭望我去给你镇场子?”
“正是如此,我需要一个光荣致仕的吏部尚:“而不是一个,被革职遣返,灰溜溜的带罪之人。那对那些人来说,毫无震慑作用!”他知道火候到了。是亮出底牌的时候了。便一脸狂热道:“我需要的是时间,人才,和宽松的环境,只要给我这三样东西。必然可以创造出震古烁今的奇迹。彻底改变这个世界,让我们的名字。与那些上古大贤并立!”
“哦,沈大人哪来这么大信心?”欧阳必进道:“不是说,研究院这些年什么都没捣鼓出来吗?”
“那是我在锻炼队伍!”沈默大言不惭道:“那些小打小闹不算什么。一切还没有开始呢!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部堂携秘籍南下。创千年未有之大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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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秘籍?。欧阳必进眼睛亮起来了:“难道是?”
“不错!”沈默点头道:“那一对木牛流马,正是我照着那本秘籍上的记载。仿制出来的”。说着竟哂笑一声道:“但比起这件大明来。那木牛流马不啻于孩童玩物,就没有什么价值了”。
“什么明如此神奇?”欧阳必进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了,连番催促道:“快给我看看
“现在当然看不到”。沈默两手一摊道:“还等着部堂大人您去研究呢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轻轻的摸索着表面。面色郑重道:“这是我亡故的师叔唐荆川公的遗作。荆,公天资过人。学识渊博,上解天文,下通地理,乃是当之无愧的大学者;。
这个。欧阳必进自然不会反对。点头道:“不错,他可以说得上是当世第一大儒。可惜英年早逝
“但他传给我六部天书,是他毕生心血、天人合一的结晶沈默轻轻打开那盒子。目光柔和道:“这是我唐师叔永存世间的瑰宝。命我传于有缘之人说着看一眼南方道:“其中一本《兵部》。我已经传给了戚继光,他的,鸳鸯阵。便是从那本书中悟出的。”
“什么?”欧阳必进这下彻底重视起来,失声道:“真的吗?。这些年来,戚继光的威名,已经传遍了整个神州,令偻寇闻风丧胆 一根据兵部的记载,自嘉靖三十七年起,戚继光率其所部的数千戚家军。转战江淅、福建数省。在无其它军队配合的情况下。连战连捷。共取得大胜三十八场。歼敌四万五千与人,本身累计伤亡,却仅千余人,创造了战争史上不折不扣的神话!
甚至于,其意义不在歼敌本身一 在戚继光和戚家军横空出世前五
一,二附军其系只经对陆战绝望了 如果你记性够好,么然引…得那一次次耻辱的战败,上百偻寇便能动辄歼灭数千明军。已经把明军打得魂飞胆丧,望风披靡了。甚至于很长时间内。像俞大敲和胡宗宪那样优秀的将领。都认为只能通过水战和阴谋来打败偻寇,而无法在陆地上战胜他们。
但戚继光不这样认为,他率领戚家军在陆地上。一次又一次完美的击败了偻寇,且次次以少胜多。次次取得完胜!他为其他的明军将领。指出了一条赢得战争的光明大道!在那以后官军得以重拾自信,效仿戚家军的练方法、作战模式,重整旗鼓向偻寇再次起挑战。
在这个,过程中。刻连京城的大人们,也对一个词语耳熟能详,那就是“鸳鸯阵”据说戚家军每每克敌制胜,靠的正是这个阵法!难免的。这个,神奇的“鸳鸯阵。也被好事者神化了,传来传去,甚至可以与诸葛亮的八卦阵、通天真人的诛仙阵相提并论了。
但现在沈默告诉欧阳必进。那是我传给他的,这让欧阳尚书如何不惊讶到失态”如果唐荆,的《六编》真那么神奇。那那个所谓的“大明”就太让人期待了。有没有骗部堂
欧阳必进摇头道:“不用了,我相信你。”这种事情是不可能撒谎的。因为一代拆穿,欺世盗名的恶名将伴随沈默终生,让他再也抬不起头来。
“很好。”沈默点点头。将那本宝蓝色封皮的书本小心拿出来。肃容问欧阳必进道:“六编之《左部》,不知部堂大人是否愿意继承?。
“我愿意不假思索的。欧阳必进便点头道。
“那请您给荆。公行个礼吧沈默将:“部堂是荆”公的前辈。鞠躬即可
欧阳必进却摇头道:“学无前后,达者为师,既然我要向荆。公学习。那这个,师徒之礼,是必须要行的。”说完毕恭毕敬的向那本书磕了三个头;
他这种谦逊的表现,让一汕的沈默好感大生,不由暗暗点头道:“看来我这次是找对人了。
。赶紧上前。扶欧阳必进起身,道:“您可以把这本书拿回去看,如果对那东西感兴趣,请尽快回来与下官见面;若是不感兴趣,那就没有必要回来。全当今天我们没见过面吧
欧阳必进点头道:“我知道了便将那书小心包好。塞到怀里。朝抱拳道:“无论什么态度,我都会第一时间让你知道的
“那样最好沈默点头笑道:“我送部堂大人便将欧阳必进一直送出门去。转身回来时。不知猫在哪儿的徐渭,坐在那流马的背上。朝沈默摇头道:“我看算无遗策的沈江南,这次要失策了二。
“本来就心里没底”沈默笑骂一声道:“你少咒我。”
徐渭捏着个半成品的柿饼。咬一口吐出来道:“呸呸,还不中吃
“你还能不能更馋点?。沈默怒道:“这些柿饼是我要捎回绍兴的
“尝一个,怎么了小气鬼徐渭将剩下的半个丢给沈默道:“还给你
沈默侧身让开。好险没被打倒,气得不理他,径直进了书房。
徐渭却颠颠跟进来,问他道:“谈得什么结果。他答应早退了吗?。
“不知道。”沈默摇摇头道:“你指望这种人物,能当场答应?那定然是忽悠我哩
“切,那你就让他回去了?”徐渭晕菜道:“花这么大劲儿造出来的木牛流马,他都没再看一眼。我们的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我不是把那;
“你指望他能被那本:“何况那还不是唐荆川的原本。而是你沈江南加了料的
“真真假假。你懂什么?。沈默没好气的看他一眼道:“秋,指望着那点料搞定他呢
“就凭你那个, ,蒸汽机?。徐渭摇头道:,“那玩意儿能说服他?。
“谁知道呢沌默闭上眼睛道:“骑驴看账本吧让他遗憾的。就是自己只知道个原理,甚至是皮毛。没法提供更多的资料。
“走着瞧?。徐渭道:“好。走着瞧
不敢想象。一天之后还在总榜前十。虽然知道还没实力站稳。但还是被大家的热情感动的够呛。威武啊,兄弟姐妹们!谁还有保底月票。赶紧投出来吧,咱们能在前十多待一会儿,就能让更多的人。知道一品这本书!!!!!!!“;;[(m)無彈窗閱讀]
第五六五章 暴风骤雨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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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不用三尺提醒。沈默走进烤房中,将用微火烘烤的烤屉打开,看到里面的饰饼已经稍呈白色了。他便到隔壁,找厨房的大师傅道:“周伯。柿子已经白了,下面怎么办?”
那周伯是山东人。烧一手好菜,也会制作各种点心蜜线,对柿饼自然不在话下,闻言笑道:“要想柿饼有嚼头,三捏三捂少不了。大人。您得每天捏它一次,然后放回烤屉里头捂着。这么三回之后,就成啦
“想不到做个,柿饼”。沈默笑道:“还挺麻烦呢
“这还麻烦?大人有烤屉。三五天就成了周师傅大摇其头道:“老百姓家里没这条件,都是放在外面晾,得一个月才成呢;。
“那我这种成法”沈默关切问道:“会不会影响味道啊?。
“不会周师傅摇头道:“这和法子制出来的柿饼,又黄又亮又甜,香味浓出霜好,比风干的强多了
沈默这才放心了,便到隔壁,按照周师傅传授的要诀,开始捏第一遍。第一遍讲究轻轻捏一捏,和一和。但不能把外层干皮捏破。饶是他右手有写字的功底。轻重拿捏还不错,也有耐力,但等捏完最后一个。还是累得抬不起胳膊。
第二天中午还没歇过来呢,又得出捏。好在这一遍讲究“匀”就是把柿子通体捏个遍,把它捏软,要的是力度,不用把握分寸;然后第三天再去捏,这一遍讲究捏簿。给柿饼定型,特别有成就感。
沈蜓正在那爽着呢,外面三尺禀报道:“大人,欧阳部堂来了
沈默闻言松口气。手上一使劲,便把个柿饼捏成团了,赶紧揉揉、重新展平了搁回烤屉,不忘嘱咐一句:“别给我乱动,我回来还要捏呢这才出去了。
望着大人的背影,三尺不由笑了,跟了沈默这么多年。他是头一次见大人动手干活。还干得这么投入,恐怕除了想为远方家人亲手做点美食外,还有很大原因,是在用这种方法排解压力吧。
一一一一一,一口一细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心
沈默来到前厅。了要问安。却被欧阳必进的形象吓一跳,只见老尚书眼圈乌黑,满脸倦容,却又眼珠通红,精神抖擞的样子十分诡异。
没等沈默开口,欧阳必进便急切问道:“那书上说的是真的?真有那么神奇的蒸汽机?”
“虽然没见过实物,但我相信那是真的。”沈默点头道:“因为我觉着很有道理。”很羞愧的,沈默是个文科生。只知道瓦特和茶壶的故事,以及蒸汽机的基本原理,甚至未来的为好前景,唯独不知道的。是如何把这玩意儿造出来,甚至于连个简单的模型都不会。他真恨自己当初的物理老师,为什么就没教教我怎么做的?
所以这时候,他只能寄希望于欧阳必进的理解力和想象力了。但让人惊喜的是,欧阳老先生在这方面,的确比沈默灵光多了,只听他兴奋道:“岂止是有道理呢?我看绝对能行!”说着献宝似的从脚下拖出个木箱子,道:“我琢磨了半天,做了个最简单的模型,你看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哦?已经做出来了?”沈默惊奇道:“这么快
“因为都是现成的欧阳必进笑道:“你看!”说着将那盒子打开,献宝似的拿出两样东西门
其中一样硕大的壶身、细长的壶嘴,是个泡大碗茶用的大铜壶。另一样就比较奇怪了,像一个木质的宫灯,仅在一侧面留着个小圆洞。
“生炉子了么?。、欧阳必进问道。
沈默当然知道他的用意,吩咐道:“快拿一炭炉来。”三尺赶紧出去。
趁着这个。空。欧阳必进给铜壶里装上半壶水,坐在炉子上,拿起壶盖,言归正传道:“我在壶盖的下沿上,加了一圈皮子。这样扣上去。壶口密封好,气全从壶嘴冲出去见沈默点头表示理解,他就将那壶盖往壶口上盖,费了老大劲儿才严丝合缝的扣上。
这时候。三尺将个煮茶用的红泥小炭炉端来,里面已经点着了上好的无烟木炭。
“真有钱啊”。欧阳必进随口感叹一句,便将那铜壶坐在炭炉上。
等水开的功夫。沈默指着那个宫灯似的木头匣子道:,“这是什么?。
“里面是个风车。
。欧阳必进将同样用皮子镶边的木板拆下一块道:“这东西不稀奇。你们淅江就有很多,这是我当年比照着做的玩具
沈默知道。风车这种古老的工具,已经被应用至少上千年了。江,阴县的盐场就有很多。用于抽出盐田里的卤水。高度大概两丈有余。直径过两丈五。以坚木为干,干顶平插横轴八根。下端与顶端相同。也如车轴一般,四周共挂布帆八扇可受八面来风。中间是粗大的木轴,木轴上面的横轴上,共挂布帆八叶
而在主梁的底端,附设一巨大的平行齿轮。与一具或者两具水车的竖齿轮相咬合。当风吹帆上。风车转动,大齿轮自然跟着转动,并与竖齿轮相搏。使其跟着转动。则水车腹页周旋。引水而上。便达到了将风能化为己用的效果。
眼前这具艺术品般的模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结构与那巨大的风车是一样的。道理也自然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风帆的用料是防水油布。显然是为了避免蒸汽对帆布的破坏。
便听欧阳必进道:“我将这个风车,装进这个盒子里。盒子底下有个洞,可以将风车的干轴伸出来说着给沈默看了看盒子底部道:“我又从盒子外面,往轴上拧了个齿轮。”又给沈默看盒子侧面的小洞道:“然后把壶嘴从这个小洞插进去,蒸汽就能直吹帆面,如果能让盒子底部露出来的齿轮转动,就说明,蒸汽。能利用”说着便将那木盒插在壶嘴上,还看沈默一眼道:“你明白不?。
沈默心说。好么,一转眼。我成了被教育的那个了。笑着点点、道:“我知道了。
“很好欧阳必进点头道:“马上你就会看到效果只能从细长的壶嘴,向那木盒子里喷射,欧阳必进也不敢再掉以轻心了。抓住那木盒上的把手小心拿着道:“这盒子不严实。漏汽的地方不少,让它喷一下就得疼半天看来是已经领教过蒸汽的威力了。
沈默有些耐不住性子道:“怎么还不转?。
“你拨一下那个齿轮欧阳必进不假思索道。显然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
沈默看看有蒸汽持续喷出的箱六。有些不想动手。但在欧阳必进的催促下。还是飞快的伸出手,迅拨一下齿轮,那齿轮便转动起来,他的手也被喷出来的蒸汽亲了一下。痛得他呲牙裂嘴,使劲甩个,不停。
但那飞快运转的齿轮,很权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只见其转越来越快。且完全没有停下的迹象,很明显,已经不是他那一下的力道在支撑了。
虽然已经看过据轮不停的转动,欧阳必进仍然赞叹不已道:“这就是那蒸汽的力量。只要壶里的水还开着,它就会一直转下去;”
沈默虽然是个理科文盲。却也觉着,欧阳必进捣鼓出来的这个”应该是最原始的汽轮机了,跟瓦特研究的那种蒸汽机,似乎不是一个,概念。不过无所谓。反正一切都是雏形,只要有了这个思路,相信聪明的大明人。一定可以通过它的工作,不断了解它的原理,改进它、展它。让技术不断的进步。
蒸汽机。即使文科出身的沈默也知道它的意义。有了它才会有长时间匀运转的精密车床。有了精密车床才会有精密轴承。有了精密轴承才会有飞梭、珍妮机,蒸汽船,
正意淫着美好的未来,沈默突然听到砰地一巨响声,唬得他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便是霹雳啪啦的一阵破碎声。眼前登时一片狼藉。
沈默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看着坐在地上抱着脑袋的欧阳必进道:“怎么了?。
欧阳必进的手指缝上渗出鲜血,有些晕菜道:“壶盖崩起来了,磕到壶把,最后弹到我头上说着惋惜的望着地上的一堆碎木头道:“我失碎了。然后还把半壶开水带洒了最后幽幽道:“大半开水都洒到你脚上了。难道你没感觉到吗?。
“啊”沈默这才感到一阵钻心的痛。不由抱脚跳起来道:“痛死我了!”。 “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玩这么幼稚的游戏?”被三尺叫来的李时珍。一边给沈默脚上抹烫伤药,一边摇头叹道:“伤了自己,还耽误别人的时间
脑袋上缠了一圈纱布的欧阳必进,一脸的不敢芶同道:“您是给皇上瞧过病的李先生吧?”
“若何?”李时珍斜瞥他一眼道;
“听说您在写一本《本草纲目》”欧阳必进道:“要把天下所有的药材都记载下来,可有此事?”
“是又如何?。李时珍翻翻白眼道。
“无不无聊?。欧阳必进撇撇嘴道。
“当然”不无聊了!”李时珍气道:“我这个事儿一旦成了,将造福我大明的百姓”。
“我那个也是欧阳必进吹胡子瞪眼道:“一旦成了。将让这个,人间。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你以后可以划船不用浆。耕地不用牛。织布不用人”。
“吹牛对于他的话。李时珍只有一个回答。
“你”欧阳必进气道:“拿着无知当自信!”
“好了好了沈默忍着;;三;芯:”许两人道!”二位吊然都是行宗,但隔行如隔山,汉解。还是不要吵了;”
两人这才谁也不理谁,李时珍继续为沈默上药,沈默则对欧阳必进道:“怎么样,老大人。您觉着这事儿值得去做吗?”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欧阳必进咧嘴笑道:“我已经迫不及待。恨不得明天就去苏州了说着看一眼低头忙活的李时珍。神态有些复杂道:“回去我就向陛下上书,提前请辞 ”
沈默点点头,想做出个深沉的表情,无奈被李时珍触到伤处,只好呲牙笑笑道:“相信我,您的选择无比正确,您的名字注定将永载史册。流芳百世
欧阳必进摇摇头道:“我也不指望什么流芳百世。就想在有生之年。真的把这东西捣鼓出来说着长长叹一声道:“至于朝堂上争权夺利。我就不掺和了。只希望你们以天下苍生为念,少些折腾,多为老百姓办点实事吧
沈默点点头,轻声道:“老大人请相信,虽然同样都是争权夺利,但我们跟严党还是有差别的 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作威作福,而我们。是为了济世安民的
“但愿如此吧 ”。欧阳必进点点头,起身戴上帽子。将包扎的地方遮掩起来道:“我回去了,苏州那边你安排好了,年前我就会到任的
“老大人留步沈默不便下床。对三尺道:“把我那套书拿出来
三尺点点头,去了书房,不一会儿,抱着个盒子回来。沈默指着里面道:“这里有六本书,分《几何》、《代数》、《物理》、《化学》、《天文》、《地理》六册,是 是沈默回忆自己念书时的课本。用了许多年时间。绞尽脑汁默写出来的。当然。话不能这么说。便听他顿一顿道:“是我跟着荆”公学习的笔记,都是从最浅显处讲起,对您的研究不无稗益说着笑笑道:“您不妨拿回去看看。如果有什么问题,咱们随时通信联系就是;”
“好的欧阳必进接过那六册:“告辞了
“老大人保重。恕在下不能远送沈默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道。他确实连床都下不来了。伤了。也不怕别人来看。下属们络绎不绝来了一天。到第二天便安静很多。沈默坐在床上看书。心里却还挂念着他的柿饼,让三尺去烤房看看。怎么样了。
不一会儿。三尺去而复返。端回来一盘柿饼。乍一看白花花一大块。又白又软,像一堆雪一样。走进了才现了形,一个个像圆圆的月亮。上面结着厚厚的白霜,三尺笑道:“周师傅说了,火候到了,大人的柿饼完工了;。
沈默信手拿起一个”放在唇边一尝,那种甜丝丝的感觉直透心底,把柿饼含在嘴里,像蜂蜜,不用咬也消了,不由由衷的赞道:“我真是太厉害了。
“是人家周师傅火候控制的好吧”。三尺不由暗笑道。
品尝了一个。沈默便舍不得再吃。将这些柿饼十个为一筒。用棕叶扎好,点了点数,一共十二筒,给三尺两筒道:“拿回去给侄女吃,其余的让人送回南方去吧
三尺推辞笑道:“还是都给少爷们送回去吧,周师傅那里做了上百筒呢。我去他那拿就成
沈默笑道:“好吧。这么点儿我还真拿不出手 ”
两人正笑着说话。徐渭风风火火闯进来,气喘吁吁道:“不好了,欧阳必进请辞,陛下已经批批准了”
“这是好事儿啊?。沈默笑道。
“严世蕃已经知道是你干的了徐渭喘匀了气道:“扬言要扒了你的皮呢!”
“我好怕呀”沈默撇撇嘴道:“去吧,赶紧出去这话却是对三尺说的。
三尺点点头,提着篮子出去了。
见他还是不慌不忙的,徐渭跳脚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他的厉害?赶明天,弹劾的折子,就将摆满陛下的御案!”
“是吧?”沈默挠挠头道:“那我们也弹劾他;。
第一更,下一更门点吧,嗯,这本书不是攀科技树的。因为我对理工科一窍不通,就这个蒸汽机和那个木牛流马,就足足费了我好几天的功夫。还不知能不能让专业人士满意。所以写多了只能贻笑大方。这里写的,只是一种可能。一个方向,变革也许会在故事后期生,也许要在故事结束后才会生。五[(m)無彈窗閱讀]
第五六六章 走得夜路多 难免遇上鬼
.一。 二
严家外宅内。
“我要他去死!”严世蕃如一头暴怒的狮子,蹦脚道:“原来是他,原来一直捣鬼的就是他!”昨日知道欧阳必进请辞,他着实难以置信,直接登门质问,却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并任凭他如何劝说,都秀,法改变欧阳必进的主意,,
“为什么?”严世蕃逼问着他的舅舅道。
“我累了,厌倦 ”欧阳必进淡淡道:“不想再做你的提线木偶了,想回家养老了。”
“耸舅误会了,我没有操纵您的意思。”严世蕃道:“只不过您刚刚履新,我怕您顾及不周。所以才越狙代瘾”说着竟罕见的抱拳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欧阳必进不为所动道:“都无所谓了,我今年七十了,官员七十致仕,这是朝廷的规矩,我凭什么违反?”
“这个更不用担心!”严世蕃有些焦急的挥挥手道:“我会帮你解决一切,你想干多久都没问题!”
“这是你说的?”欧阳必进道:“那我现在就不想干了?”
“呃”严世蕃被他堵的一愣,仿佛毒蛇一般明着欧阳必进道:“到底因为什么,让你如此大变?”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干了。”欧阳必进别过头去,不看他道:
“这个还是我的自由吧
“这些上有几人能做到部堂高官?”严世蕃难以置信的问道:“卑使做到了,又有几人能执掌吏部?这别人朝思暮想的位子,你怎么就弃之如蔽履呢?”
“因为这官靴穿着不舒服。”欧阳必进淡然道:“我想换双布鞋穿穿 看看自己的外甥道:不是谁都对当官感兴趣,我现在可以致仕了,要去做自己喜欢去做的事情,此意已决,多说无益!”便干脆,起身回屋,把他晾在当场。
严世蕃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气性也大,竟然恨得都打起哆嗦来,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吏部尚书易主的可怕后果”良久良久,他端起茶碗来喝一口,却现茶是凉的,气得他将碗丢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突然想起欧阳必进的最后一句“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儿”猛然意识到,问题恐怕就出在这里。本站斩地址已夏改为:聊联凹鹏卿嵌请登陆圆读
“回府”。气冲冲的离开欧阳府上,一会别院,他就命人去十王府街,找个叫陈湖其来。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一个穿着锦衣、面色青的疤脸汉子,便到了严世蕃府上,谦卑施礼道:“东楼公,您找我。”
“帮个忙。”严世蕃道:“给我查查看,那欧阳必进这两天都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疤脸汉子道:“查吏部尚书?这必须得陆太保同意才行东厂的大挡虽然是司礼监的公公,但下面办事的人,可都是五肢俱全的纯爷们,而且”人员大都由锦衣卫友情提供 上至掌刑千户、理刑百户,下及掌班、领班、司房四十多人。全都由锦衣卫拨给。组织如此配置,稍有风吹草动,陆炳能不知道吗?
“恶心,真恶心人啊!”严世蕃啐一声道:“厂卫、厂卫,你们东辑事厂从成祖爷赐名那天起,就是专管他们锦衣卫的,百多年来,只听说锦衣卫指挥得跪东厂督公,怎么到了你们这儿,就得倒添锦衣卫的屁眼呢?”尖酸挖苦的语气,让那陈湖十分的尴尬。
但严世蕃说的一点不错,虽说东厂建立晚于锦衣卫,其人数编制也远于锦衣卫,但因为锦衣卫的领称为指挥使,一般由皇帝的亲信武将担任,属于外臣;而东厂的领是宦官,是内臣。
内臣是皇帝的家奴,身处皇宫大内,日夜侍奉皇帝,而锦衣卫向皇帝报告要具疏上奏,东厂则可口头直达,所以更容易获取皇帝的信任;而皇帝也更信任自己的家奴,还赋予东厂监督锦衣卫的权力,所以厂卫之间的关系,逐渐由起初的平级变成了上下级。甚至在宦官权倾朝野的年代,锦衣卫指挥使见了东厂督公,那是要下跪叩头,比如说武宗朝的刘谨在时,,
遥想刘谨当年,雄姿英、八虎当朝,再看如今东厂,卑躬屈膝,自认奴才,真真给诸位前辜丢尽了脸!
但身为东厂的一份子。陈湖坚信,哪怕是刘谨来到嘉靖朝,依然要给锦衣卫当孙子,因为你家奴再亲,也亲不过皇帝的奶兄弟。人家陆炳陆太保三公款三孤,把大明朝的荣衔得了个遍,恩宠程度甚至远严阁老,且本身也是个。大本事的人,,碰上这样的主,这一代的东厂番子们只能自认倒霉,要打便打、要骂便骂,绝对不敢惹锦衣卫爷爷们生
。我们了
“哼哼”严世蕃冷笑道:“就知道你们还有私货。”没有甘愿受制于人的组织,有着煊赫历史的东厂更不例外,既然正规编制被锦衣卫吃得死死的,那就在编外展。组建黑暗中的力量,否则如何干点私活?
这个陈湖,不过是东厂中一个小小的百户,却是司礼监席秉笔太监兼东厂督公陈洪的胞弟,所以严世蕃不用调查也坚信,这家伙手中有着不受锦衣卫控制的力量。不然东厂的诸位先烈,真要气得诈尸了。
陈湖走后,躲在屏风后的胡植出来,叹口气道:“要是没跟陆炳闹翻了,哪用这样费劲?”
“别提那个人!”严世蕃的独眼闪着怨毒的光道:“我恨不得他去死”。胡植叹口气,不敢再提这茬,便轻声道:“咱们还是考虑考虑
只听严世蕃愤愤道:“都怪我爹老糊涂,当初非说什么“自家亲戚靠得住”将那吏部尚书给了欧阳必进那老匹夫。现在又怎么如此被动?!”严世蕃深知,在这么关键的时囊,这个重要的高地被躲,意味着国破家亡。
听严世蕃口口声声“老糊涂”“老匹夫”称呼他的父亲和舅舅,胡植心中升起一丝悲观道:“如此心无敬意。不怕遭到天谴吗?,
好在严世幕根本不会看他的脸色,自顾自的问道:“你说该怎么办吧?”
“现在吏部两个侍郎,一个冯天驻,一个高拱。”胡植道:“高拱的屁股还没坐热呢,所以冯天驭继任的可能最大,当然也不排除,从其他部中调任。”
“冯天驻?”严世蕃泪上眼睛,仔细琢磨起来。他知道那个姓冯的,是所谓的王学门人,跟徐阶尿在一壶里,如果把位子给了他,就相当于给了徐阶、给了徐党”但他手边真的没有合适的人选了,不由心烦气躁道:“今年真***流年不利,怎么折了这么多的部堂大员?是不是有人在背后阴我啊?!”
“这个下官不敢妄言”胡植小心道:“不过局势真的对我们相当不利。”
“竟说废话。”严世蕃没好气道:“我要的是对策!”
胡植小声道:“要不,让何宾去?”
“那谁在刑部看着?”严世蕃翻翻白眼道:“那地方能少了人吗?”做的坏事多了,最怕有人告状,所以他向来严抓三法司,死卡通政司,以保证自己的安全,自然不会让好容易得来的刑部尚书挪窝。
“那我去吧。”胡炮卜耸道,这其实才是他想说的话。
“什么狗屁主意?”严世蕃火冒三丈道:“都察院要是没你蹲着,那些御史还不把我烦死?”说着不耐烦的挥挥手道:“我怎么养了你们这群饭桶?什么都得自己拿主意?”
“您老有主意了?”胡植擦擦汗道。
“嗯。”严世蕃点点头道:“就让冯天驻干吧。我要让徐党知道知道,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着狠狠一攥拳道:“你们就张狂吧,须知这些上报应不爽,只要时候一到,全让你们牛不如死!”解,知道欧阳必进这个时候上书请辞二必会获的批准!所以吏部尚书入得投中,严党的丧钟终于敲响了!
惊喜莫名之余,徐阶竟从心底升起丝丝凉意,坐在那里久久不语。让屋里的张居正,和三名年轻官员,感到莫名其妙,心说:“也许阁老正在考虑。如何借助这有利的变化,早日消灭严党吧?,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所敬仰的徐阁老,竟然想得与严党完全无关一 徐阶现在脑子,只有一个人的名字,沈默。这个名字竟让他感到恐惧,一种震撼心灵的恐惧
在徐阁老看来,几乎是无欲无求的欧阳必进,是根本无法收买、也无法说服的!别说一个月,就是一年也不可能办得到。
其实徐阶一点都不想把苏松给沈默,松江是他的老巢,卧榻之侧岂容他人斯睡?所以才会开出“一个月内说服欧阳必进。的条件,就是笃定沈默仅凭一张嘴,是绝不可能拿下欧阳必进的,且是一个月内。
但绝不可能的事情生了,仅仅过去了半个,月,欧阳必进便上书辞职,沈默以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的身份,竟完成了他这个内阁次辅都无法完成的任务,你让徐阁老情何以堪?又作何感想呢?
假以时日。如果严党垮台,自己当政,谁还能阻拦这家伙?是的,徐阶也奈何不得沉默,因为那层师生关系在那里,两人间便有了特殊的纽带 固然学生没法背叛老师。但老师也同样不能伤害学生,除非学生忤逆在先,可徐阶很明白,沈默是绝对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
。
担忧的看一眼坐在对面的张居正,徐阶心中暗暗担忧道:“比起来,太岳还太弱了”就像当娘的,总以为自己的子女还是孩子,在他眼里的张居正!虽然是良才美玉。却总是不成熟,没城府,没有沈默那今后娘养的泼辣,担心俩人将来搁一块,沈默把他欺负死。
张居正,是徐阶选定的接班人,往公里说。关系到自己的将来的施政,能不能平稳的延续下去;往私里说,关系到他的晚年幸福,以及家族的安危,所以徐阶必须要将他保护好。本站薪地址已更改为:脚联凹鹏 嵌请登陆圆读
他也不是没考虑过,用沈默取代张居正,转而全力栽培那小子如何,但很快便否决了自己,因为在他看来,沈默并不是合适的辅继承人。
徐阶可以说是大明高官里,最了解沈默的一个。观此人在苏松的所作所为。果决狠厉倒还在其次,更可怕的他胆大包天,目无权威,竟然敢跟他徐家斗!敢跟东南九大家斗,敢豁上让全城缺粮数月,只为了让对手输的彻彻底底!!
若使其觑得高位,必然会破釜沉舟、放手一搏,再看他表现出来的水准,到时年轻一辈谁能与他争锋?
若是单单强硬独裁也就罢了,偏偏这人面上一副“温良恭俭让”骨子里却与循规蹈矩不沾边,看他苏州所施内外之政,无不推陈出新,匪夷所思。完全视祖宗规矩为无物!偏这人还有个本事,就是惯能邀买人心,把官员士仲老百姓都哄高兴了,也没人揭穿他,竟让他平安无事的度过了任期!
让徐阶真正抗拒这个学生的原因,正是因为从沈默身上,徐阶联想到了一个人一 王安石,那个破坏祖宗法度,最终祸国殃民的妖孽!
在徐阶看来。一个国家之所以能国诈长久,靠的就是对祖宗成法的坚守!只要人人都循规蹈矩,按部就班,那么何处有动乱?何处有暴民?大明朝自然可以长治久安。
可如果让沈默上位,他会把祖宗成法放在眼里?恐怕不把大明折腾今天翻地覆,是绝对不会罢休吧?
“不能让王安石的故事在大明重演!,徐阶最后下定了决心,心中对自己道:“我不能顾及私情,而要靠虑大明朝的将来,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这话其实并不只是自我安慰,而是确有几分真情 如果只为自己考虑。有那层师生身份摆在那,就能让沈默一辈子都敬着自己,护着徐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不为了大明考虑,我是不会放弃这个得意门生的…”徐阶暗暗叹一声,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对张居正以外的三今年轻官员道:“惟修,你们三个,先回去休息吧。”
惟修是三位官员中的一个,刑科给事中吴时来的字,他与另外两位官员,刑部广东清吏司主事董传策、刑部山东清吏司主事张聊,有着共同的身份,那就是王学门人、徐阶的学生。
他们被张居正找来面见恩师,说有十分危险,但无比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他们。虽然徐阁老还没说什么任务,三人却能猜到,定与倒严有关。但他们没有丝毫胆怯,因为大明朝的年轻官员,还没有忘记圣人教悔,从来都有“甘洒热血写春秋,的豪情壮志,不惮于为正义事业献出一切。
就在三人激动的满脸通红,准备接受那“十分危险但无比重要,的任务时。徐阶接到了欧阳必进致仕的消息,然后就长时间的出神,将三人的漏*点吊在半空。上下都不是。焦灼的等啊等,最后等来了这么一句,便彻底委顿下来,心说哀嚎道:“没有这么玩人的
徐阶看出他们的郁闷,温和笑笑道:“不是没有任务耍交给你们,而是现在情况变了。你们的任务要后延了。”
张居正想说什么,却被徐阶严厉的目光制止。只能先憋回去。本站斩地址已更改为:脚联凹鹏 嵌请登陆圆读
请注意,上面的字数够了,下面单独写一段解释一下,当然我会控制在曰啊以内。不会让您多花一分钱:
很惭愧的说。本人文科出身,对那些穿越必备的理工科几乎是一窍不通。比如说这蒸汽机,我原本想着,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就让它驱动大明向前吧,,
可我用了好几天,专心研究此物,想看看一个像我这样的文科生,能不能借助乱唔“造出个蒸汽机啥的,哪怕是最原始的模型。但研究了很久很久。将所有能看懂的文章。能找到的模型都研究了一遍,结果悲哀的现,就像那神奇的“木牛流马。一样,我能肯定它的存在。却根本搞不懂,它是什么结构,如何做到的。
造出木牛流马。可以说是唐顺之的功劳,可老唐再牛,也造不出蒸汽机啊。所以这条路,沈默是走不通的。不止蒸汽机让我羞愧,其余穿越者必备的玩意儿,我也一样不会,所以指望大明朝大步跑入工业社会的同学,想法可以休矣,非某不愿,实某无能也,
但这绝不说明。我这个不懂科技的作者,在回避科技。恰恰相反的是。我写这篇文章的初衷,正是被“科技。两个字所触动的
我不懂理科,但我不是文盲,所以我懂文科,且阅读了大量的东西方文献。可以很肯定的告诉大家,在真实历史上,此时在西方,科技的浪潮已经兴起。大量的传教士也将在隆庆开海后涌入中国,偏偏这些人还是西方掌握着精尖科学的一群,而大明朝的士伸官员,以一种开放积极的态度,学习着这些知识,所以在整个晚明,中国的科技水平,一直与欧洲同步。几乎所有的科技著述,中国都有翻泽,几乎所有的明,在中国都有重现”,虽然沈默无法带领他们先声夺人,但完全可以为那场洗礼做好准备,让更多的人从中学到科学,使大明朝可以更充分的吸取养分。将更多技术变成生产力”咱们快走,或者小跑进入工业社会,这也不是坏事儿。
而在我更熟悉的思想界、政治界,中国也没有落后于世界。代表新兴资本主义思潮的“非君思想”一浪高过一浪,在万历以后,虚君实相的政治结构愈明显,代表新型资本主义的南方士大夫,在经济上、思想上、政治上。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夺权的准备”虽然还处在无意识阶段,但一旦成熟。必能变成现实。
可以说,这个王朝已经摆脱了初期的僵化和教条。正以崭新的面貌,迎接一个无限可能的新时代,
然而小冰河冷酷,皇太极威武,一个处在最脆弱的锐变期的中国,被消灭了”我不是什么民族主义者,如果继任的清朝,能带给中国更好,我不会为了纯粹的民族情结,而诋毁它,,但结果是,我无比惋惜我们的晚明,无比想知道,如果没有那么多可怕的意外,她会是什么样
?
以至于如蛟在喉,不吐不快,遂下笔写下本书。为的是将那段梦补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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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七章 算无遗策?绝不存在!
待三人稀里糊涂的走了,张居正迫不及待的问道:“老师,您为何要改变计划?”
“我不是说过了吗?”徐阶垂下眼睑道:“情况有变。”
“可您想过没有,少了咱们的支援,拙言那里就危险了……”张居正急切道。
“不要操心别人。”徐阶微闭着眼道:“眼下我们最重要的事情,是将冯侍郎推上尚书位。太岳,你立刻去拜访诸位大人,向他们转达我的意思。”
“可是老师,沈默怎么办?”张居正不罢休的问道:“咱们可不能不管他呀!”
听他还在那喋喋不休,做小儿女态,徐阶终于拍案暴怒道:“放肆!你这个长不大的毛孩子,要气死我吗!”
看着一贯温和的徐阁老,如狮子般暴怒起来,张居正终于不敢说话了,叹口气退了出去。
看着张居正失望离去,徐阶无奈的摇摇头,也叹息一声道:“你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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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湖的情报收集,虽然偷偷摸摸,动作却绝不迟缓,仅仅两天,便回报了严世蕃。
“原来如此,原来是他在捣鬼!”严世蕃暴跳如雷道:“我要他去死!”他将屋里所有能踢翻的东西全都踢倒,咬牙切齿道:“是的,原先那些事情,也一定是他在捣鬼!可恨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以为只是自己坐了太岁,流年不利呢!”说着猛地去掀桌子,结果没掀动那沉重的楠木桌,气得他将桌布一抽,便将桌上的碟子茶碗全都甩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大吼大叫道:“原来不是天灾,是人祸啊!!”
好大一通发泄,终于将这几个月来,积攒在胸中的戾气释放出来,严世蕃气喘吁吁的坐在唯一完好的凳子上,对躲出门去的胡植道:“进来。”
胡植小心翼翼的进来,好容易找到立足的地方,站住道:“东楼公有何吩咐?”
“把姓沈的那身官衣扒了,”严世蕃喘着粗气道:“左都御史就是你的!”
胡植闻言双目放光道:“遵命!”说着有些可惜道:“只可惜有陆炳罩着,我们不能伤害他,不然先把他发配了,然后找人在半路上把他做了……”
“快要罩不住了,”严世蕃有些得意道,但没有再往下说,而是不耐烦道:“你赶紧把这件事儿办好了,出了纰漏就去死吧!”
吓得胡植直缩脖子道:“东楼公放心,我会尽快办妥的!”心说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闪人吧。
谁知走的时候,还被碎瓷片扎破了脚,痛得他嗷嗷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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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面对着前来探视的苏大家,沈默轻叹一声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苏雪,是到说再见的时候了。”
苏雪螓首微低,正在轻轻搅动着一碗桂花羹,闻言身子一颤,低声道:“早知这样,就永远也不踏进你家门了。”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踏足沈家,无论是苏州巡抚衙门,还是这里。
“并不是我要赶你走,”沈默轻叹一声道:“而是我现在的处境十分不妙,没看见若菡阿吉他们都已经离京了吗?如果你还不走的话,可能会有危险的。”
“可以喝了。”苏雪将那桂花羹搁在沈默床头,幽幽道:“是不是在大人心里,苏雪一直是个势利虚伪的女人?”
“怎么会呢?”沈默接过来,舀一勺浅尝辄止道:“你怎么有这种想法?”
“又怎会没有这种想法呢?”苏雪垂首道。为了不让弟弟妹妹重复昔日的噩梦,也为了让弟弟有个好前程、妹妹将来能幸福,她一直‘死皮赖脸’的依靠在沈默的羽翼下,从苏州到北京,一步也不离开。却又一直游离在沈默的家庭之外,不仅没有嫁给他,甚至连手都没跟他牵过,这不免让人觉着,这女人太精了,光想占便宜不想吃亏,简直拿沈默当冤大头了。
但沈默好像浑然不觉,一直对她有求必应,却从不提什么要求,其实若是他真的想要,她是根本无法拒绝,甚至也不想拒绝……虽然理想仍在心中,但她很多时候也在迷惑,分不清究竟是委身于这样一个男人幸福,还是献身于音乐快乐。
可他偏偏至今从未提过要求,就像当初真的中了她的蛊一样。但苏雪知道沈默没有,她曾亲眼见他不声不响,便将穷凶极恶的巨寇玩弄于鼓掌之间,将阴险可怕的陆家公子,打入十八层地狱,永远的灰飞烟灭。试问这样的厉害人物,又怎会在男女问题上拎不清、算错帐呢?
这问题在她心中由来已久,却一直难以启齿,直到今天,沈默说要她离开了,苏雪才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问明白,他一直以来,到底怎么想的?
面对着苏雪逼问的目光,沈默摇摇头,微笑道:“我从来没那么认为过,这下放心了吧?”
苏雪第一次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敲出点什么来,毫不意外的,她什么也看不出来,有些失望的低下头,轻声道:“那大人想听苏雪说说,我一直是怎么想的吗?”
沈默摇头笑笑道:“何必呢?人还是活得糊涂点好。”
“不,我一定要知道。”苏雪的情绪竟有些激动,抓着沈默的胳膊道:“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沈默被她的指甲掐得生疼,苦笑道:“好好,我说,但你放开我先。”
苏雪才察觉到自己失态且失礼了,赶紧松开手,低头道:“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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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沈默点头笑笑,目光柔和的看着苏雪道:“你想听真话假话?”
“假话如何?真话又如何?”苏雪目不转睛的望着他道。
“说假话呢,就是对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沈默道:“我在享受这种暧昧的气氛,心甘情愿守护着你。”
‘真希望这是真话……’苏雪暗叹一声,强笑道:“那真话呢?”
“真话呀?”沈默正色道:“苏雪,因为我觉着你太不容易了……”说着看看苏雪道:“女人生在这个世上,实在太难了,像你这种情况,更是难上加难,一个漂亮到让人惦记的女人,只身带着弟弟妹妹,还想让他们出人头地,拥有幸福的将来,要达到这个目标,能走的路太少太少……”
听他如是说着,苏雪陷入了沉默,再一次低下了螓首,因为沈默说中的她的心迹——她不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没有强大的娘家可以依靠;也不是出身清白的良家女子,可以嫁个乘龙快婿,荣得一副诰命,荫庇自己的家人。
她的身份是名满金陵的‘江南名妓’,但其实自己最清楚,不过是个‘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苦命女子而已。十岁的时候,因家道变故,被父母当作‘瘦马’卖进青楼。只是老鸨见她是个美人胚子,对琴棋书画又有超人的天赋,所以才费心尽力的栽培,还给她配了丫鬟佣人,为的是奇货可居,能养出一棵摇钱树来。
但这也从客观上,没有让她的自尊泯灭。尤其在那种满是不怀好意的肮脏环境中长大,使她对自己尊严愈发着紧,甚至愿用生命捍卫自己的清白——她不愿屈从自己的命运,哪怕威逼利诱,也不出卖自己的身体;哪怕用金山来请,也不愿变成男人的玩物,她是如此珍爱自己清白的女儿身……按说,她这样绝不是个合格的妓女,但偏偏很快名声大噪,成了什么‘江南名妓’,无数文人雅客争相慕名而来,只为一睹她的风采,无数富商公子一掷千金,只为买这个冷美人一笑。
能做到这点,自然还是靠实力,苏雪不但相貌出众,仪态优雅,而且从小受到的良好教育和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也让无数人趋之若鹜,追求者不计其数,据说还曾经有人不远千里专程前来,想把她娶回家。
她也一度迷失在这种疯狂的崇拜中,以为自己已经凌驾于男人之上,完全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了,但胡公子、陆绩等人的出现,给她上了深刻的一课——在这个男权社会中,掌握权力的还是男人,自己不过是他们的一个高级玩具罢了,当男人失去耐心,或者别有企图时,自己根本无法反抗。
当一切尘埃落地,她终于看清自己,仍是无依无靠,若想让大难不死的弟弟妹妹,不再重复自己的命运,只有豁出自己的一切,包括脸面、尊严、理想,未来,等等种种……因为她根本找不到第二种方法,让志坚可以顺利的读书、参加科举,让巧儿可以嫁个好人家。否则以她高傲的性子,又怎会‘死皮赖脸’的跟着沈默呢?
其实苏雪并不是只知索取不知回报的人,恰恰相反,青楼出来的人,最知道天下没有不花钱的午餐,其实她早就已经对沈默予取予求,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能做到的极限了,无奈花自飘零水自流,沈默竟然学那柳下惠,循规蹈矩,不越雷池半步,若不是他已经有仨儿子了,苏雪真要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难道要我脱光衣服、自荐枕席,你才肯接受?’苏雪对沈默彻底无奈了,但人家根本不稀罕,又何必倒贴呢?难道我在你心里就那么贱?那么不值一哂?苏雪不禁哀怨道:“就是因为我怀着目的跟着你,所以你才……”
沈默摇摇头,面上依旧挂着和煦的微笑……曾几何时,他的笑语言谈,都能让苏雪真真切切感受到,他就是她身边的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但是现在,他依然在笑,语调依然温和,苏雪却觉着与他的距离十分遥远,根本捉摸不到他的情绪,甚至都看不清他的面庞。只能听沈默若近若远道:“我心甘情愿的保护你们姐弟三人,为你们将来谋划,并不是为了图你什么,而是我真的被你感动了……我看到一个愿意为自己的弟弟妹妹,付出自己一切的好姐姐;一个愿意为别人活着,不管自己会付出怎样代价、遭到怎样非议的伟大女性。”
说着微微欠身,右手按在胸前……当然是自己自己胸前,用一种尊敬的语气道:“高贵的女士,能够为您效劳,是我最大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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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沈默的赞许,苏雪却不可抑止的流下泪来,晶莹的泪珠洒落在沈默眼前,让他老大不好意思,赶紧掏出手帕,哄道:“是不是知道真相,喜极而泣了?”
“去你的……”苏雪接过手帕,擦擦眼角的泪,道:“你这人现在已经没法信了,不知道哪句话是真的,那句话是假的。”
沈默露出诚实的笑容道:“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为的是得到回报,也不是所有的异性朋友,都得走到那一步。”说着长舒一口气道:“放掉包袱吧苏雪,你不欠任何人的,也不用再为任何人活着,轻轻松松回江南去,也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了,志坚已经考上举人,有了功名,没有人会不开眼,来找你们的麻烦了。”
苏雪闻言好一会儿不说话,方才强笑道:“志坚已经成了官人,也到了我这个姐姐,和他说再见的时候。”
“为什么?”沈默微微皱眉道:“你为了能让他出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现在他终于可以报答你了,你跑什么呀?”
“就像你说的,不是所有付出都需要回报。”苏雪展颜一笑道:“我教志坚读书,让他参加科举,并不是为了自己,”说着压低声音道:“有我这个出身青楼的姐姐跟着,他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巧儿的声誉也会受影响,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离开他们,让志坚带着巧儿过吧,他是个男子汉了,会照顾好妹妹,给她找个好人家的。”说着别过头去,深吸口气道:“至于我这个姐姐,最后的任务,就是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谁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有这样一个姐姐,志坚和巧儿,何其幸哉?
“他们肯定不会答应的。”沈默笑道:“要是敢把你这个姐姐抛在脑后,我绝饶不了他们!”
苏雪摇头笑笑道:“不会的,他们都是好孩子。”说着起身为沈默掖了掖被角,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也不必赶我回江南,”说着献宝似的亮一块腰牌道:“裕王府聘我做他们的司乐女官,本来是想来问问你的意见,现在也不用商量了,我回去就直接搬进王府了,就算你们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也不会有人冲进王府闹事吧?”
沈默摇头笑道:“不会。”说着笑骂一声道:“这么大事儿也不告诉我,害得我白担心了一场,去吧,裕王府是个好地方,足以让你躲过这场风雨了。”
苏雪点点头,姣好的面容满是担忧道:“你要保重啊,千万不要有什么三长两短,让你家里人怎么过……”说着如蚊子哼哼道:“……我,我也会很难过的。”
“晓得了,放心我吧。”沈默笑道:“一切尽在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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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等苏雪一走,沈默便吩咐三尺道:“开始打点行李吧,除了我常读的书,还有换洗的衣服,别的都不用带。”顿一顿又道:“再跟兄弟们说一声,家里放不下的就去账房领一笔银子,加上这些年得的股份,在京城过日子是足够了。”
三尺大吃一惊道:“大人,难道不只是辞官回乡那么简单?”
“如果徐党的人上书,大范围参劾严党,我充其量也就是个罢官回乡。”沈默苦笑一声道:“但是现在,徐阶老儿又摆我一道,断了我的后路,我只能任由严世蕃宰割了,现在最可能的结果,便是被弄到边疆苦寒、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再由他们的党羽,将我摆成十八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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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八章 借刀
得了严世蕃的许诺,胡植便回去召集党羽,商量弹劾国子监祭酒沈默一事。但此人来京以后表现的过于低调,比较惹人注目的只有两件事,一个是御赐黄玉如意,另一次则是顺天乡试,但他把那黄玉如意藏得严严实实,谁也不让见,没法在这方面做文章,而顺天乡试又成了谁也不能提的禁忌,想要攻讦他实属不易。
如果没有东厂特务插手,恐怕严世蕃也会一直被蒙在鼓里,不可能将视线投到沈默身上。但现在,有了东厂介入,关于沈默的情报便源源不断的到来,让这些专业告状的家伙,如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一下便兴奋起来。
其实世上哪有什么无懈可击,在御史台的打手看来,有三点可以用来攻讦沈默,其一,他在担任市舶司提举期间,送给京里相关衙门的冰敬炭敬相当丰厚,可见必然是贪污了;其二,据说詹事府司经局的藏书几乎告罄,他现在并未卸任洗马一职,责任不可推卸;其三、他一直与海盗眉来眼去,与王直义子毛海峰过从甚密,并招抚了海盗徐海、且一直充当其保护伞,这不是养贼自重吗?若是坐实了的话,那可不是丢官罢职,砍头都足够了!
胡植便将这三条罪名报给严世蕃,弹劾之前得先过他这关。严世蕃先看了第一条的黑材料,一看便大骂他白痴,道:“你是猪头啊?!市舶司的事儿还敢拿来提?还嫌我在皇上那不够丢人是不是?”市舶司的事情,嘉靖算是把他放过了,并未令三法司立案查办,只是将鄢懋卿解职了事。而人家沈默可是连年完成任务,差事没办好的都得以网开一面,还想去找把差事干好了的麻烦?岂不是自取其辱。
“那删了这条,您再看第二条。”一心邀功的胡植碰了一鼻子灰,尴尬笑道:“第二条是确确实实的,只要去司经局的书库一看,他的责任就跑不了。”
“也不怎么样。”严世蕃没好气道:“他才洗了几天马?真要追究起来,顶多是个知情不报,大部分责任还得他前任担。”说着瞪他一眼道:“开动你的猪脑子想想,他的前任是谁?”
“是……谁?”詹事府那种混资历的地方,今天这个来了,明天那个去了,胡植也搞不清楚,谁是上任洗马。
“袁炜呀,蠢货!”严世蕃没好气道:“那家伙多小心眼?小心他到时候跟你撕破脸!”
胡植彻底被打击了,蔫蔫道:“您先看看第三条,要是还不行,我再回去整。”在他看来,第三条是最不靠谱的了,徐海已经被招安了,他的部队成了为市舶司护航的舰队,那沈默的一切勾当,也就该盖棺定论,成了有益于朝廷的欣慰。
谁知严世蕃看了,不仅没有骂人,还点头连连道:“这个好,能引起共鸣啊。”便拍板决定,以这个为核心展开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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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此刻,王直还被关在杭州的监狱里,对于这个海盗头子,是杀还是放,东南胡宗宪胡宗宪,正与浙江巡按王本固争执不休,并将辩论发展到了北京,成为经久不息的热议话题。
支持王本固的一派,撇去派系因素,大都是大义凛然、自以为是的清流,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既然倭寇做了那么多坏事儿,那汪直这个倭寇头子,就应该负总责,杀鸡给猴看,以儆效尤。
而支持胡宗宪的官员,大多是能冷静思考,真正了解东南的现状的。他们认为考虑到朝廷的实际情况,杀掉汪直不是个好主意,而应让他为朝廷效力,约束倭寇,而后徐徐图之。
但在华夏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想要击败不同的观点,据理力争从来都不是个好办法,因为中国没有逻辑学,却充斥着各种精巧的诡辩,这些诡辩并不以严谨的事实为依据,而是以所谓的圣人之言为依托,而圣人之言太多,且充斥着自相矛盾,让人总可以从中找到支持自己的理论,立于不败之地。
但这并不是说,就没法击败不同的观点,恰恰相反,在中国想做到这一点,比在任何国家都简单,因为有一招屡试不爽的简单法子,绝对的行之有效,那就是对人不对事。只要从某一方面,找出这个人的道德问题来,只要这个人不道德,那他所持的观点也就不道德,不攻自破。
这种泛道德化的是非标准,对那些油盐不进的‘清官’极为有利。其实这些清官之中,大部分人都只有俸禄可领,想贪污都没得门路,并不见得有多道德。但正是这些自诩为‘清官’的官员,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可以随时随地都会利用这柄武器,对‘不道德’的官员进行砍杀。
而不幸的是,胡宗宪便是他们眼中‘不道德’的官员——王本固有充分的证据表明,胡宗宪的手并不干净,他通过在南方加派‘提编’等额外税赋,和请求留存浙江盐银等手段,聚敛了数额巨大的钱财。对此,王本固称之为‘总督银山’,并对此提出弹劾。
但胡宗宪上疏自辩称:‘臣为国除贼,用间用饵,非小惠不能成大谋。’意思是,我要施行招安,必须用大量金钱贿赂倭寇,但这些钱不可能走明账支取,只能在私下截留,所以才会被人误会。
即使他这个说法是实情,这种行为也会对他的声誉带来极大的负面影响。
而且胡宗宪在生活上确实奢侈,在清流口中有绘声绘色的许多段子,可以佐证这一点……据说有一次,胡宗宪宴请织造太监黄锦和新到任的地方官员李子元等人,居然用两百名侍女陪饮。到了散席的时候,黄锦拿出五两金子表示感谢,胡宗宪冷笑一下,不予理睬。李子元仅拿出一两金子,被胡宗宪当场扔到了水里,一脸不高兴道:‘您这是在羞辱我吧!’
而且王本固亲眼所见,胡宗宪迎春宴客,张灯结彩,绵延数里。鼓乐之声震天,侍女跪地迎送客人,极尽奢华之能事,乃藩王诸侯之家所不及。
还有更神、更符合大众庸俗口味的,据说又一次,严嵩的孙子严鹄回乡上坟路过杭州,胡宗宪当然要大肆铺张,盛情款待了,还找来了几名江南名妓为其侍寝。严鹄当时新婚燕尔,新娶的徐阶孙女还同行呢,自然推辞不就,胡宗宪却道:‘你这是为难我吗?那我就先行了。’竟然左拥右抱先去睡了,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回去。
这些传言都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由不得朝臣们不信。而以胡宗宪微薄的俸银,怎可能维持如此奢糜的生活?所以对他‘贪污’的指控,无人能予以反驳。
于是乎,那些原本支持胡宗宪的官员,只好跟这个‘贪污犯’划清界限,一时间形势一边倒,舆论对胡宗宪极为不利。
即使胡宗宪本人,也因为担心引火烧身,真的被查办了,而不得不偃旗息鼓,不再据理力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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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严家父子的态度,是一直会支持胡宗宪的,他们父子心知肚明,如果不是胡宗宪在东南沿海不可或缺,他们父子能不能挺过前一段时间的雷霆之怒,还真的很难讲,所以自然会不遗余力支持的,但眼下胡宗宪本人的态度都不那么坚决了。那在严世蕃看来,这就说明王直之事虽还未有明论,但结果已经注定了。既然如此,他当然不惮于利用一下此事!
他不是不想亲自动手,实在是最近在皇帝那里的印象极差,若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亲自下手难免适得其反,所以不干不得借刀杀人,让那些傻缺的主动跳起来,替他把沈默打倒在地,等着那小子被撵出京城,然后再一下下敲打他,直到剥皮吸髓,方能解恨!
事态的发展十分顺利,那弹劾沈默勾结倭寇的奏章一上,在那些清流中便流行起这样一个观点‘如果放过沈默,便意味着勾结倭寇没有错,那被关在杭州的王直也该释放了。’那就等于胡宗宪赢了王本固,而这是王本固和他的同党,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所以王本固一党,不但上书支持查办沈默,重新逮捕徐海,还在百官中上蹿下跳,希望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一齐讨伐这种姑息养奸的行为。
沈默的朋友同年们自然不服,纷纷上书支持沈默,说徐海已经是大明的武将了,正在保卫着大明的海上疆土,而且苏松一带的倭患已经绝迹,可见招降徐海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经过六年的成长壮大,沈默的朋友、同年已经成长为朝廷的中级官员,虽然并无高官,但帮人心齐,卯足了劲儿一起上,还真能跟那些叫嚣着要严办沈默的人,打得不分胜负。
两边人吵得不可开交,但大人物们三缄其口,绝不表态支持任何一方。这时候高拱看不下去了,他虽然脾气大,但眼明心亮,知道若是徐阁老暗中约束,那些清流不可能闹得这么凶,毕竟他们还都是听徐阁老的,所以在这件事上,徐阶的不作为,让他十分生气。
但无奈他一个右侍郎,说话的分量还太轻,只能找到徐阶道:“沈默是为了阁老您,才惹了这一身麻烦的,阁老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徐阶淡淡道:“他是我的学生,我当然不能不管。”
“下官不是质疑阁老。”高拱耐着性子道:“只是现在那些人太不像话,不留着力气斗严党,却在这儿窝里斗开了。”
他这话在徐阶听来忒刺耳了,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说老夫卸磨杀驴吗?便一脸不悦道:“什么严党,什么窝里斗?高侍郎请把话说清楚些。”
高拱没想到他这么说,被噎了一下,只好道歉道:“下官说话欠妥了,都是陛下的臣子,哪来的朋党?”
徐阶这才点点头道:“还是那句话,他是我的学生,我不会不管的,等合适的时机,老夫会帮忙的。”说着一眼高拱道:“就不要高大人操心了。”
高拱知道多说无益,说多了反而会坐实了沈默与自己过从甚密,更加对他不利,只得默默退出了内阁值房。
应该说,原先高拱对这位徐阁老还是有些好感的,因为他曾经数次帮过裕王殿下,但今天徐阶所表现出来的冷漠无情,大大的震撼了高肃卿,他终于知道在那笑眯眯的和蔼面容下,同样有一颗冷酷无情的心。
回望徐阶的值房,他不禁暗叹一声道:‘不过是一丘之貉,到底有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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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熙宫里,龙体复原的嘉靖皇帝,又有了处理政务的心思,司礼监便将积攒了好久的奏章抬过来,请万岁爷批示。
嘉靖一看那奏章堆得跟小山似的,不由皱起眉头道:“这么多,怎么看的完?”却还是开始看了起来。他批奏章的架势倒也享受,舒服的靠在躺椅上,然后两个太监奏章将奏章展开,送到他眼前合适的距离,请皇帝过目。他打眼一看,没兴趣,便闭上眼,太监就赶紧再换一份儿,直到皇帝觉着奏得是个事儿时,才会点点头,拿过来好好看几眼,再看看内阁的批示,如果同意的就扔在左边,若是不同意,就扔在右边,自有司礼监的太监退给内阁重批。
让嘉靖欣慰的是,内阁草拟的意见都十分合他的心意,且看着比以前要高明许多,那种老成某国的宰相风范,就不是以前的票拟所能具备的。不由啧啧称奇道:“严世蕃长本事了,看来真是该多敲打啊。”
边上的李芳笑道:“主子,这些都是徐阁老批的,当时严阁老和严部堂都在家休息呢。”所谓休息,是闭门思过的文雅说法。
嘉靖奇怪道:“这字体怎么没变?”
“据说以前,都是严阁老说,徐阁老记。”李芳小声答道。
嘉靖闻言若有所思道:“看来,徐阶的本事,一直没发挥出来啊。”
李芳刚要答话,却见皇帝皱起了眉头,又被下一道奏折吸引,只好住了嘴,静候在一边。
嘉靖看完后,拿着那奏折问李芳道:“司礼监收到多少本这样的奏折?”
李芳赶紧凑上前去,看一眼恭声答道:“弹劾沈大人的折子,司礼监一共收到了四十多本。”
“这小子挺能啊,一下就四十多本,很多人当一辈子官,也不见得能攒这么多呢。”嘉靖竟然笑了起来,又问道:“内阁什么意思?”弹劾官员的奏章,内阁是不能批的,以示恩威皆出于主上。
李芳轻声道:“严阁老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应该严查此事,以正视听,也好恢复沈大人的名誉。而徐阁老说,沈默是他的学生,他不便发表意见。”
“呵呵,知道徐阶为什么老斗不过严嵩了吧?”嘉靖笑道:“他这个人啊,老是明哲保身,不愿给自己人出头。”说着摇摇头道:“百官看在心里,难免会觉着他不太仗义,所以宁愿跟着严阁老蹚浑水,也不愿上徐阶这条船。”说着却又笑道:“不过这样也好,他不结党,只能靠朕,倒也算是个优点啦。”
李芳心说怎么从沈默扯到徐阶身上了?便小声问道:“那主子的意思是,这事儿该怎么批复?”
嘉靖冷哼一声道:“那些言官太过分了,为了逼胡宗宪杀王直,竟想出这么个损招来。”严世蕃的计策奏效了,这建立在他对嘉靖的思维深刻理解的基础上,知道这个皇帝看问题总跟别人两样,而且是个坚定的阴谋论者。不出他所料,嘉靖果然以为,那些清流们弹劾沈默,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的还是取王直的性命。
严世蕃深知,这个怕麻烦的帝王,已经厌倦了与那些死脑筋的言官斗争,为了换取耳根清净,多半时候,嘉靖会妥协的——牺牲掉一个微不足道的沈默,堵上言官们的嘴巴。
但他低估了沈默在嘉靖心中的地位,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嘉靖为接班人暗中培养的对象,所以对嘉靖的判断出现了偏差。
只听嘉靖道:“放他个假吧,让他回去看看老爹,过了年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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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六九章 杀人
夜已深了,月明星稀。棋盘胡同的沈宅中没有一点声息。
沈默赤着脚,仅穿一身棉袍,披头散发的枯坐在西跨院的一间空房中。房中四壁空空,房门紧闭,仅有地上一床棉褥,席边孤灯如豆,他就坐在那褥子上,对着面前的灯,一动不动,如泥塑一般,已经如此三昼夜了。
期间三尺进来过,给他送水送饭灯里添油,但除了灯油消耗之外,水和饭都是丝毫未动,但他呼吸细而悠长,显然没有什么危险,仿佛进入佛教的禅定一般。
三天前,三尺听他说,自己要闭门思过几日,没事儿不要打扰,然后便来到这间空屋子里,一直那么坐着,到现在也没出来。当然,沈默现在有这个时间,因为他被弹劾了……
按照惯例,官员只要被弹劾了,就必须上折自辩,并同时请辞,虽然谁也不会是真心想走,但这个姿态是必须做的。
沈默现在只想安安稳稳的过了这几年,所以那检查……哦不,自辩的折子,他也认认真真的写了,然后递上去,然后便不用去上班,在家里自我反省,等候最终的处理结果。这其实也是惯例,每个官员都会这样做,但沈默的反省却十分彻底。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枯坐冥想,对自己重新进行一番审视……
最近一段时间,风云变幻太快,自己的心境也起伏太大,乃至于一些浮躁的情绪凸现出来,让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躁动中。
是的,躁动。当他看到能重掌苏州的机会时,浑身的热血都在躁动,一改韬光养晦的初衷,不顾一切的朝目标冒进,最终凭着以前的积累达成了目标。
虽然重新推演一遍,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必要且有效的,并不存在什么昏招,但沈默确信自己的行为,显得过于突兀,犯了暴露实力的大忌,终于招来了严世蕃的嫉恨,和徐党的提防,这将会令自己在很长时间如履薄冰,举步维艰。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自己没做错什么,却觉着自己错了呢?
沈默在这个死胡同里呆了很久,才猛然醒悟到,是实力!自己的实力不足,却觊觎更困难的目标,就只能剑走偏锋,处处用奇!但这其实犯了兵家大忌!
沈默曾经深读《孙子》,对那句‘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自然耳熟能详,但目光却总是盯在后半句上,喜欢出奇制胜,但忘了它的前提是——以正合!
兵法还云:‘先为己之不可败,而待敌之可败。’而‘正兵’正是为己之不可败的根本!用兵若一味‘以奇胜’,总是依赖奇谋诡计,而忽视自身的布局、防御、建设,虽然可能一时胜利,但终将会被强大的敌人击败。
就像自己,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强行用兵,只能一直剑走偏锋,这样就算连赢数场,也没法做到真正的强大;因为只要输一次,就满盘皆输,前功尽弃。
虽然现没到那么地步,但沈默能感觉到,随着自己暴露在严世蕃面前,扮猪吃老虎的好日子必然结束,自己将要面临无比凶险的未来,如果不作出什么改变,绝对是死路一条了。
所以沈默平心静气,刨除一切杂念,检讨自己的不足,并仔细研究那些屹立朝堂许多年的老家伙,比如说严嵩、比如说徐阶,甚至是陆炳、高拱,杨博,这五人在他看来都是具有非凡抗打击能力的,基本上都能做到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的。
原先沈默虽然承认实力上的差距,但他相信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差距必然会越来越小,但现在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与他们最大的差距,其实是在心态上,如果不把心态调整好了,自己不会得到那么多的时间,也许哪天便倒毙在路上,永远也追不上他们。
他发现,这些人虽然发迹的路线各不相同,到达的高度也不一样,但有个共同的心态,就是极具耐心,在条件不成熟的时候,即使诱惑再大,也绝不偶露峥嵘。
这些人一直在做的,是不断强化自身的胜利因素,首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得先一直存在着,才能有赢的希望。即使在时机成熟的时候,也需要保持耐心,因为即使击败敌人,他们也不会采取正面进攻,而是利用对方的弱点击败敌人,但破绽是敌人现出来的,抑或是在己方的引导下现出来,所以仍需等待。
耐心、冷静、坚韧、积极,如果自己想要活下去,乃至取得成功,这些性格因素的短板,必须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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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东方微露鱼肚白,三尺又一次端着饭菜,轻轻推开房门,却见大人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让三尺高兴的是,他那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了,睡得十分安详,显然是想通了沈默。
当沈默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寝室了,坐起身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外间的沈安闻讯进来,咧嘴笑道:“老爷,您该问是哪一天了。”
“睡了那么久?”沈默起身,除下衣袍,径直向内间走去,那里有全天候的热水,还有欧阳必进送自己的一套淋浴装置,终于可以摆脱笨拙的浴桶了。
“可不,整整一天半。”沈安给他端着香精、胰子,还有搓澡巾,站在浴室门口道。
打开机关,试了试水温正好,沈默便站到莲蓬头下面,舒舒服服冲起了热水澡。
沈安在边上看着,摇头道:“大人的爱好真奇怪,在浴桶里泡澡多舒坦,还可以喝个小酒,却非得站着洗澡,冲个满头满脸,一点不舒服。”
沈默摸一把脸,一边往头上抹皂角香精,一边闭着眼道:“你懂个屁,淋浴的水永远是干净的,哪像澡盆子里,搓下的灰全到了盆里,还在里面泡着,洗完了都不舒爽。”
沈安撇撇嘴,显然还是捍卫传统的澡盆,不肯接受新式的淋浴。
洗完澡,穿上干净的一副,沈默一阵神清气爽,坐回到饭厅里,正在吃早饭,徐渭来了。
这几日他都在宫里侍奉皇帝,也不知沈默闭关的事儿,见他都到中午了才吃早饭,而且胃口很好的样子。不由大为感慨道:“人家被弹劾了都失眠、都茶饭不思,你倒好,睡到日上三竿,还吃嘛嘛香。”
沈默翻翻白眼道:“这话说的,就是死刑犯也得吃顿饱饭,何况我还罪不至死,怎么就不能吃饱了。”说着擦擦手道:“怎么个结果?”
“你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了!”徐渭一屁股坐下,拿起个狗不理包子,咬一口道:“这回你是猜中了结果,没猜中过程,不过怎样都好,反正恭喜你,可以回家过年了。”
沈默大感意外道:“有这么好?”
“就是这么好。”徐渭耸耸肩膀道:“咱们低估了陛下对你的恩宠,虽然不想惹麻烦,但皇上也只是让你回家过年,避避风头,待来年再回来。”
“吾皇万岁!”沈默可能是第一次真心喊出这句话,开心笑道:“那我明天就走,你快去问问他们,有什么要捎回家的没。”这个他们,当然是琼林社的弟兄们。
“这么急?”徐渭问道。
“此地不宜久留啊。”沈默笑道:“我走了,徐党和严党才好正面冲突,真正的大戏才能上演。”
徐渭摇头道:“这出好戏没了你的参与,对我来说就无趣不少,没有代入感啊。”
沈默摇摇头,轻声道:“咱们实力还不够,还是等着下一场再做主角吧。”
徐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其实这也是我一直想对你的话。”
“那怎么不说?”沈默气得翻白眼道。
“我看你的手段太厉害了。”徐渭苦笑道:“以为自己的感觉是错的呢。”
“你没错,是我错了。”沈默摇头道:“我现在就要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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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晚上跟兄弟们喝了个酒,沈默没有去向任何人辞行,因为他现在其实是‘停职反省’,哪能到处乱窜。
家里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第二天上午,便离开了北京城,三尺果然生了儿子,沈默便放他假,还有北方籍的侍卫们,也全都放回去过年,等明年再回北京聚首。
下午到了通州。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按理说北京应该下好几场雪才是,但今年气候妖异,到现在还没飘一点雪花子,气温也比往年高,大运河竟然没上冻,这是好些年没出现的情况了。
侍卫们都很高兴,因为可以坐船,就省了车马劳顿了,但沈默却有些忧心忡忡,冬天过于温暖,明年必将爆发大范围的病虫害,到时候又不知有多少田地绝产,多少百姓逃荒。
坐上漕帮车马行的船,沈默回望着北京城的方向,暗暗道:‘北京,我还会回来的。’
也许是老天爷真听到了他的呼唤,仅仅行出两天后,便有一队快马从北边追了上来,高声道:“船上可是沈大人!”
侍卫们警惕道:“你是何人?”
“我们是锦衣卫顺天千户所的!”那些劲装汉子大声道。
“何事?”见他们脸色不对劲,侍卫不敢放松警惕道。
“有九爷的亲笔信,请沈大人过目!”汉子高声道。
船上放下竹竿吊篮,劲装汉子将一封信搁到篮子里,侍卫们便将吊杆收回去,拿出信件来。
按照保卫条例,不明来历的信件,应该由侍卫阅读后,转达给大人。所以那读信的侍卫打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跑到沈默的房间,沉声道:“大人,朱九来信,说陆太保暴毙了!”
“什么?”沈默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道:“你再说一遍!”
“锦衣卫的朱九爷来信说,陆太保于前天夜里暴毙了!”侍卫重复一遍道。
“怎么会呢?”沈默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他那老师兄可是绝顶高手,身强力壮,百病不侵,活个百八十岁应该不在话下,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把信拿来!”摇摇头,沈默还是不相信。
侍卫将信件展开,放在桌上道:“大人不要用手碰。”
沈默点点头,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希望从中找到什么破绽,但让他越看越心惊的是,这封信看起来,不大可能是假的!
‘难道陆炳真的出事了?’沈默额头登时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一直以来,他之所以敢以小博大、以弱对强,就是仗着有这座靠山在,对手才不敢用下三滥手段对付自己,要是这做靠山倒了……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接下来的境遇会如何。
‘既然被锦衣卫轻易找到了,跑是跑不掉了,’沈默暗暗沉吟道:‘无论如何,先要确认消息的真实性。’便命人掉转调转船头,重新往通州驶去,并放出信鸽,让京里的三尺赶紧打探消息。
一天半以后,回到了通州码头,满脸焦急的三尺早就等在那里,确认了沈默最担心的事情——陆家已经发布讣告,宣布陆炳的死讯。京城里已是人心惶惶、乱成了一团。谁不知道陆太保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啊?据说皇上已经连续好几日茶饭不进,神思恍惚了。
这些天嘉靖唯一一道上谕,便是命东厂严查此事,一定要查明自己的奶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三尺满脸忧虑道:“大人,东厂被压了这么些年,一朝大权在手,气焰无比嚣张,已经将府中下人全都拘押,还大搜全城,要抓捕跟陆太保有过接触的呢。”说着压低声音道:“大人,京城目前太混乱,您还是不要再回去了,先回绍兴避避风头吧。”
“你觉着我能走得了吗?”沈默看一眼一直跟在远处的那伙劲装汉子,他们的身份确认无疑,正是锦衣卫的人,送了信之后,便一直跟在船后,仿佛生怕他跑了似的。苦笑一声道:“我是陆太保的师弟,在他们眼里一样有嫌疑,不洗清嫌疑之前,是别想回绍兴了。”说着无奈的叹口气道:“回京吧。”
“太危险了。”三尺沉声道。
“陆太保一死,我在哪儿都危险,”沈默摇摇头,小声道:“倒不如在天子脚下,好歹还有一帮同年能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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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京城,便看见为大明太傅太师太保、少傅少师少保、三公兼三孤的唯一获得者,锦衣卫大都督,大内侍卫统领,陆炳致哀的灵幡在城头迎风飘舞。
望着那素白一片的灵幡。沈默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他只觉得心里一阵悲痛,一阵昏眩。眼前的天地、城墙,好像都在飞快地旋转,飞快地涌动,赶紧闭上眼睛,却仍在天旋地转。
沈默坐在马车上,神色不宁的进了城,满目都是白色的幛幔、白色的纸钱,白色的几案,白色的孝服,冷风吹过,整个北京城簌簌瑟瑟,就像一座鬼城一般。嘉靖帝下令全城戴孝,用最高的规格,向自己的奶兄弟,致以最高的哀荣。
但这一切都跟沈默没有关系,他也不在意,他的心中乱极了,既有对陆炳早亡的哀悼和惋惜,更有对未来的不知所措,这是他第一次,不知道会面对怎样的将来,一切都因为那个人去了……
沈默仰头看看灰蒙蒙的天,一轮惨败的太阳高高挂在那里,他不禁暗叹一声道:‘天啊,这是你给我的教训吗?未免太惨烈了些吧。’
就在这浑浑噩噩中,他的马车直接到了陆府,朱红的灯笼已经取下,取而代之的是挽联、花圈和蓝色的灯笼。
沈默下来马车,门口接待吊唁的陆府管家认出他来,便将白腰带递给他,沈默接过来扎在腰上,又摘下蛮帽子,接过一顶白帽子,披上一块白布,作为陆炳的师弟,他应该着如此重孝的。
面色凝重的走进去,便看到停柩的灵堂扎在院子里,沈默不禁悲从中来,流着泪走过去,放声哭道:“师兄啊,师兄,怎么这么年轻就走了呢?你要疼死我啊!”他这番哭是发自内心的,既为死去的师兄陆炳在哭,也为他自己的命运在哭。他的哭声感染了灵堂中的所有人,都跟着大声哭起来,不管是真哭还是假哭,反正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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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一章,呵呵,节奏一被打乱,要恢复就需要些时间,诸位待我稍稍调整哈。
第五七零章 死亡日记
沈默这一哭,勾动了很多锦衣卫的心思,他们追思起大都督在时,兄弟们宝马轻裘、快意恩仇的日子,又想到这样的好日子,肯定是一去不复还了,现在他们就像一群没娘的孩子,还不知怎么倒霉呢,一时间悲从中来,都嚎啕大哭起来,哭声直达云霄……
当天夜里,沈默便留在陆家给陆炳守灵,除了陆炳的家眷外,十三太保中在京里的所有人,也全数都在灵堂内守孝。
那灵棚扎得透风撒气,半夜里北风呜呜一起,里面跟外面一样冷透了,沈默虽穿了棉袄,但还是牙齿打颤。
这时有人将一床棉被披到他背上,沈默回头一看,是朱九爷。感激的咧咧嘴,他将被子裹紧了,轻声问道:“九爷,我师兄是怎么去的?上月还好好的呢。”
朱九闻言面色一变,摇摇头,小声道:“沈大人,这事儿不可言,咱们还是等东厂的调查结果吧。”
沈默轻声问道:“难道已经变天了?”
朱九苦笑一声,压低声音道:“那倒还不至于,但总之是小心些好。”他说的含糊,但沈默却能明白他的意思,像锦衣卫这种皇帝的特务部队,地位高低全看圣眷如何,现在他们有史以来最强的指挥使死了,再也没有人能替代他的位置,所以锦衣卫盛极而衰几成定局。而东厂那边,没了陆炳的强力压制,定然如释重负,重新张牙舞爪,此消彼长间,说不得又要回到往日,锦衣卫被东厂钳制的可悲局面。
在这种内部人心惶惶的时候,让朱九爷在众人面前说些什么,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沈默理解的笑笑,便不再追问下去。好容易熬到天亮,可以回家睡觉了,他揉着酸麻的四肢,从地上爬起来,刚要往外走,却听门口一阵鸡飞狗跳,然后便见一群人径直闯入,到了灵堂前!
率众持械擅闯大都督府,这要是陆炳还在,谁也不敢,但现在他死了,便有人敢了。
只见来人中,领头的戴圆帽,着皂靴,穿褐衫;其余人一律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这身装束已经消失在京城许久了,所以沈默不认得,但对锦衣卫来说,却是无比的刺眼,因为这是东厂番子的制服。
就像飞鱼服、绣春刀,是锦衣卫的标志一样,这些尖顶帽白皮靴,也是东厂番子的标志。东厂从来没有消失过,即使陆炳活着的时候,他们依然在京城活动,但你是绝不会看到这种装束的,因为为了讨好陆太保,他们都穿上了飞鱼服,带上了绣春刀。
但现在陆炳一死,他们便‘摘我绣春刀,著我旧时裳’,换回了原先的尖帽白皮靴!这其中蕴含的意味,着实让锦衣卫的人难以接受。
但更难接受的日子还在后头呢,便听那领头的珰头高声道:“锦衣卫的人听着,厂公驾到,还不跪迎!”话音一落,便见番子们左右分开,现出一个身穿大红蟒衣的太监,正是司礼监首席秉笔、提督东厂太监陈洪。
只见那陈洪一张白皙的马脸上,满是倨傲的表情,用眼角瞟一眼披麻戴孝的十三太保,然后便抬头望天。
“都聋了吗?跪下!”那珰头见状厉喝一声,说着竟啪的一声,猛地一甩手中的鞭子道。
朱九等人面露愤恨之色,都望向十三太保之首,锦衣卫副指挥使朱大,朱大面色难堪的向陈洪行礼道:“原来是陈公公,您老是来吊唁我们大都督的吗?”
陈洪仿佛没听见一样,还是举头望着天。
朱大看一眼陆炳的大公子陆纲,意思是,您得说句话,今儿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大都督丢了面子。
陆纲是不怕东厂的,便站出来道:“陈公公要是来拜祭家父,便请灵前上香,若是有别的事情,还请改天再来。”
陈洪的目光这才改为平视,随意的拱拱手道:“原来是大公子,咱家当然是来吊孝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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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地一声清脆磬响。陈洪走到了陆炳的灵前,望着那蓝底黑字的檀木牌位,他竟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仿佛那陆炳正坐在棺材里,朝自己森然的笑着。
陈洪赶紧摇摇头,给自己打气道:‘死了的老虎有什么好怕的?’话虽如此,还是拿起一束香,在烛火前点燃了,毕恭毕敬的插在灵前,却再不敢看那牌位一眼,便转过身来,对陆纲和陆纶道:“陆太保英年早逝,皇上痛心疾首,咱家也十分难过,还请二位公子务必节哀。”
‘铛’地又是一声磬响,孝子给来宾磕头,按理说陈洪便该离去了,但他仍站在那里,目光扫一眼神色复杂的十三太保道:“皇上已经命东厂查清陆太保暴卒的原因,为了方便调查起见,请诸位不要离开京城,并随传随到,”顿一顿又道:“暂时也不用当差了,先集中全力,把事情查清楚了再说。”
朱大闻言皱眉道:“厂公,我们每人都身负要职,一大摊子事儿,若是都在家歇着,万一出了乱子,恐怕不好交代啊。”
陈洪看他一眼,淡淡道:“这你不用操心,杂家自会派人代管……放心,不会吞了你的权,什么时候查清楚了,都没了嫌疑,自然会重新交给你们。”送到狼嘴里的肉还能叼回来?做梦去吧!
但往日里飞扬跋扈的十三太保,此刻全都哑了火,默默的听着陈洪的命令,默默地看着他离去,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敢说。
直到陈洪和东厂的人都去了,十三太保还如泥塑一般愣在那里,直到有人突然转身,跪在陆炳灵前大哭道:“大都督,您睁睁眼吧,看看孩儿们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一句话引动了众人的悲愤,全都跪在那里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幕,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让一直在边上旁观的沈默,心情也无比的沉重。他望一眼这座煊赫一时的宅院,此刻看起来,是不可避免的要衰败下去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沈默心中突然浮起杨升庵的绝唱,终于明白,非是经历了生死沉浮,是不会有这样大彻大悟的。
当他离开陆府时,便见朱九站在门口道:“我送大人一程。”
沈默点点头,坐上了朱九的马车,马车在北京城宽阔的大街上疾驰,让一切眼线盯梢都失去了作用。
见堂堂锦衣卫顺天府千户,在自己的地盘上,竟如此小心翼翼,沈默有些感伤道:“想不到转眼之间,天翻地覆了。”
“天翻地覆?”朱九品啧着这个词,良久才喟叹一声道:“是啊,对我们这些人来说,一下从云端摔到了泥里,确实是天翻地覆了。”
沈默暗叹一声,心说我也好过不到哪去,便回到主题,问道:“我师兄好端端的,怎么会暴卒呢?上月见他时,还好好的呢。”
“大人自己看吧。”朱九从怀里掏出个本子道:“这是我们大都督的日记抄本,与他亲笔写的那个一字不差,记载着他这一个月来的身体变化。”
沈默接过来,打开从第一页看起来,只见上面写着:‘十月十七,圣上恩赐灵药龙虎丹,命微臣先行服下,臣不胜感戴天恩之至,立即择良辰饮服,以验其性味。”看到这,沈默顿觉无比荒唐,想不到嘉靖在嗑药之前,还会先让近臣试服,本身相当怕死,却又毫不在乎别人的性命。
然后翻开第二页,发现皇帝急于想知道陆炳试服的效果,赐药后的第二天便密札催问,问他服药后的感觉。陆炳这下没法拖延了,只好从当天就开始服用,同时逐日回禀服药后的反应……沈默不禁觉着有些悲哀,堂堂三公兼三孤的极品大员,竟被逼着给皇帝试药,这种官儿当得再大,又有什么意思?
翻到十月二十日的日记,只见上写道:‘臣蒙皇上问:‘臣服丹经二日,但觉何如?’臣对曰:‘臣依法服药二日,腹中略有胀气,夜间数度光顾五谷轮回之所,其它未觉如何。臣闻凡药不必速效,久久滋益,其功更大,容臣继续服用,以观后效。”
二十二日曰:‘臣已连服丹十粒,服后随觉脐腹间如有物转运温满,与前次相同。但上至胸膈,似食饱。臣看得此粒,乃朱砂所制,有银星似汞,味少甜,似和以枣酿,想是合铅汞而成丹也。今服未觉,不知往后何如?’
二十八日道:‘臣数日来,觉脐至顶,常有热气不散,遍身燥痒异常,不可一忍,每日入夜时分,其痒才息……”
期间还有一日,陆炳写道:‘凡药不可过量,获效即止。若过多,则虽相宜者,亦转而为害,此草木之药皆然。至于铅汞,乃金石之类,性已多热。臣向具奏,未宜轻服,正惧有此。臣数日来,觉脐至顶,常有热气不散,则知药力之重,陛下当慎之又慎。’可见到了此时候,陆炳也打起了退堂鼓。
然而到了十一月初二,陆炳欣喜的记录道:‘今日烦躁稍减、瘙痒停止,似已过关矣,捱臣下服完整盒,陛下即可放心饮服。’之后数日安然无恙,直到十一月初五,忽然有这样的记载:‘今日服药之后,呼吸急促起来、浑身乏力、头痛欲裂;舌尖口中发麻,口鼻开始流血……”
记载到这戛然而止,但沈默完全可以想象,陆炳在痛苦中骤然死去的惨状,因为他死亡的日期,正是初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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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日记,沈默将其递还给朱九,却被他拒绝道:“请大人保存此书。”
“为何?”沈默轻声问道。
“您也知道了大都督死因,”朱九道:“所以陛下才会让东厂的人来查,怕的就是真相大白于天下,成为千古笑柄。”
沈默闻言轻轻点头,皇上让最亲近的臣子试药,结果把大臣药死了,无论其中有何等原有,都是一桩不折不扣的丑闻,必将为人津津乐道,这是死要面子的嘉靖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希望大人能将其保存下去,适当时候还锦衣卫一个清白!”朱九慨然道:“不然世人还以为我们如何无能,竟连自己的大都督都保护不了,让他轻易被人害死了呢。”看来他已经预料到,最终的处理结果,一定会撇清宫里的关系,那样一来,无论嫁祸给谁,锦衣卫都逃不开责任了。
因为只有御赐的东西,锦衣卫不能检查,也没有责任,其余通过任何途径,送给陆炳的东西,出了问题都得承担责任……
沈默点点头,面色愈发凝重起来,朱九以为他被事情的真相震撼了,殊不知其实他在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另一个人,但不能轻易开口问询,否则会惹来麻烦的。
下了朱九的马车,回到家里后,沈默对三尺道:“你去琉璃厂,给我买一套上好的祭具来,我要在家里供奉师兄的牌位。”说着压低声音道:“重点是,路上注意看看,青羊观里的牛鼻子,现在安好否。”
三尺应下,刚要出去,又被沈默叫住嘱咐道:“不要下车、不要减速、就在马车上远望即可。”
三尺不由心惊胆战道:“大人,难道局势败坏若斯了吗?”
“没那么严重,”沈默勉强笑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三尺便去了,沈默坐回书房中,命人‘请李先生来’,李时珍因为要给裕王治病,一直被拖在京城不得离去,所以沈默回乡,依然让他住在府上,并专门留下侍卫保护。
李时珍一直忙于他的本草纲目,根本不知道外面翻天覆地的变化,见了沈默还奇怪道:“你怎么回来了?”
“陆炳死了。”沈默靠坐在椅子上,还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将将那日记递给李时珍道:“麻烦你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时珍先是一阵错愕,旋即定定神,开始翻看日记,看了大半后,摇头道:“从表现看,他所服的,应该是一种滋补的丹药,应该不会毒不死人……”看到后面,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道:“他的身体已经适应了那种补药,即使长期服用,也不会有太大问题的。”但当他翻到最后一页,一下子惊呆了,道:“鹤顶红!这分明是鹤顶红中毒后的表现!”
沈默紧皱着眉头问道:“是长期服用,积累到一定程度发作的,还是初五那天骤服发作的?”
“骤服发作。”李时珍很肯定道:“若是假设所有的药丸里,都有均匀的鹤顶红,他每日都会服入少量的毒药,那在三五日后,应该有很明显的症状出现,如呼吸困难,脉搏过速,严重皮炎、脱发,这才是慢性中毒的表现。”说着点一点那日记道:“但这些症状均未出现,却在初五日表现出严重的骤然中毒,应该不是长期服用所致,而是一次性服入了大量毒药所致。”
“应该?”沈默追问道:“还是一定?”
“一定。”李时珍斩钉截铁道:“一定是这样的。”
“那会不会是,丹药本身没问题,在别的方面被人下毒了呢?”沈默轻声问道,但自己又否决道:“除了这个能让陆炳毫无防范的服下,其余带毒的东西,又怎么流入到锦衣卫大都督的口中呢。”说着不禁摇头连连道:“还真是奇怪。”
“把剩下的丹药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的不就得了?”李时珍道。
“怎么可能让你在看的到呢?”沈默摇头苦笑道:“事情一发,东厂马上便收回了所有的丹药,一粒都不准外流。”
“那就只能等他们的结果了。”李时珍起身道:“用不着我了吧,那我回去了。”
沈默点点头,望着李时珍离去的背影,心中无比羡慕,他觉着李时珍比自己幸福多了,至少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专心致志的做好一件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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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三尺回来了,轻声禀告道:“青羊观已经被查封了,里面住的全真教道士,一个不留,全都下了东厂的大狱!”
沈默闻言更加担心,暗叫一声道:‘蓝道行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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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真实历史上,陆炳就是这样毫无征兆,壮年暴毙的,不是我硬掰的哦……
第五七一章 死路一条
.口
长安街上天师府,门口常年有青衣道士守卫。院内香火缭绕,钟磐和鸣,好一副庄严的道家景来
但是今天,道士们脸上的自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惶然,院里的香火也熄了,钟磐声也停了,似乎在经历着一场灭顶之灾。
素来不修边幅的蓝道行,破天荒的洗了澡、刮了面,穿着象征天师之位的杏黄八卦紫绶衣,盘腿坐在正殿内的风火蒲团上,对着跪了一地的徒子徒孙道:“向来都是大树一到,糊孙四散,如今我这棵也要到了,你们这些猴儿赶紧逃命去吧。”那龙虎丹是全真教炼的,而全真教是他大力向皇帝推荐的,现在全真教因为陆炳的死被抄了,他这个始作俑者,自然也逃不了。
蓝道行很清楚,这次皇帝是饶不了自己了,陆炳之死还在其次,关键是这药是给皇上炼的,差点就把嘉靖也给毒死了”往重里说。就是弑君之罪啊,哪还有自己的活路?
跪在地上的大小道士们呜呜哭道:“爷爷啊,我们不能没有你
蓝道行不耐烦的挥挥手道:“想陪我一起到霉的,就在这呆着,要是还想将来有日子的,都赶紧滚蛋去。”
徒子徒孙们便放声大哭,也分不清真哭假哭,反正在那干嚎。都像真的一样。但不一会儿,就听听有人抹泪道:“爷爷,那我们该怎么办,找谁去呢?”
蓝道行没有埋怨他们的心思如此灵活,而是挠挠头:“去找龙虎止。的人吧,他们这些年跟我作对的厉害,这次定然不会有事儿的。”说着大叫一声道:“都快滚吧,晚了就让人家一锅端了!”
此言一处,徒子徒孙们一阵骚动,不知是谁带的头,给他磕三个。响头,边起身急急忙忙往外跑。在当先者的示范下,大小牛鼻子们纷纷效仿。草草磕了头,说一声:“您老保重!,便拿起早准备好的包袱,争先恐后的逃出了天师府,甚至还有偷拿大殿中的金银玉器、木鱼蒲团的,让人看了极为寒心。
蓝道行冷眼看着这丑陋的一幕。但视若无睹,一言不。只见大殿的人越来越少,不消一刻钟。便只剩下七八个道士还在那儿,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一看这些人是老面孔,最少都是跟了他三年的,不禁感叹一声道:“果然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原来俺老蓝,为人还不算太差,竟有你们愿意奉陪到底。”说着挥挥衣袖道:“你们心意俺领了,但实在没这个必要,都快走吧。”
那些道士互相看看,其中一个仿佛是头目的道:“天师您误会了,俺们是奉命看着您老的,以防您偷着跑了。”
“你们是东厂的番子?。蓝道行面色一变道:“潜伏我府中有五年了吧?”他不禁一阵毛骨悚然。心说看来传说是真的,我朝的特务真可怕啊!
“那到不是,俺们是龙虎山的人。”那些道士不好意思的摇摇头道:“奉掌门之命,投靠在您老门下的。
都到这时候了,他们自然实话实说道:“现在您老闯下弥天大祸,我们掌门说,要是把您放跑了。我们天师道就得替您背黑锅”
“不用说了”蓝道行看到店门口,出现一行头戴尖顶帽、脚踏踏白皮靴的男子,摇头苦笑道:“我已经跑不了了。”道行紧紧压在身下,大喊大叫道:“抓住蓝道行了,抓住蓝道行了!”
那些番子上来。将垫罗汉似的道士们围在中间,然后才请厂公过来
陈洪出现在道士们身前,啧啧有声道:“具呦,这是干什么呢?把你们天师藏哪儿去了?”
道士们赶紧邀功道:“俺们把他压在身下了,怕他施法跑了。”
“跑?上哪跑去?”陈洪冷笑道:“你们放开他,让杂家看看,他能怎么跑。”
道士们这才一个个起身。等最后一个也起来。才看到了已经被压得皱皱巴巴的蓝天师。
“啧啧”瞧瞧这是谁呀?”陈洪摇摇头,一脸不屑道:“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蓝天师吗?”说着奇怪道:“您老不是能掐会算可以通鬼神、晓阴阳吗?怎么就没算到自己会有今天呢?”此言一出,引得那些番子一阵爆笑,纷纷附和:“就是就是,有本事怎么算不算自个呢?”
蓝道行哈哈大笑道:“我能给所有人算,就是不能给自己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都不懂吗?”
“为什么?”番子们不明所以道。
“笨蛋。”陈洪大感没有面子道:“因为他是在要你们的!”
“胡说,我怎么会要你们呢?”蓝道行呵呵笑道:“不信,你们训只的胳膊肘,是不是舔不 听了他的话,番子们纷纷照做,伸长了舌头去舔自己的胳膊肘,果然钵不到,不由纷纷点头道:“确实舔不到。”
“再舔舔别人的试试,这次一定能舔到。”蓝道行又道。
番子们照着他说的,去舔别人的胳膊肘,还有个稀里糊涂的,竟去舔陈洪的胳膊肘,果然顺利的舔到了。不由惊奇道:“他说的没错,真的能舔到哎,哎呦”还没说完。便被陈洪狠狠一肘子,打得脸上开花,抱着脑袋就蹲在了地上。
看着手下被要成这样,陈洪气得直骂道:“一群蠢货!”狠狠瞪一眼蓝道行:“奉上谕,捉拿妖道蓝道行归案!”又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回去看我怎么招待你!”说着狠狠一挥手道:“带走!”
番子们便将蓝道行提起来,五花大绑,押往大牢里去了。时人人变色,几家欢喜几家愁”,
“哈哈哈哈”嚣张的大笑声,在严家别院的上空响起,严世蕃忘情的庆祝着,乐得直捶桌子。边上的胡植等人,也忘情的捧腹大笑,估计打下生那天起,就没这么卖力的笑过。
“陆炳死了,蓝道行被抓了!”胡植抹着泪笑道:“这真是又娶媳妇。又过年啊!”
“是啊是啊!”许久没出现的万采、何宾等人,此刻也重回严世蕃身边道:“并楼公实乃大富大贵、大吉大利之人,连老天爷都帮我们。这下徐党可谓是十死无生了!”
严世蕃靠在美姬高耸柔软的怀里,得意洋洋的领道:“这就叫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谁让徐阶老儿串通道士,陷害于我?”说着狠狠一拍那美姬柔软的大腿。桀桀笑道:“敢算计我这玩阴谋的祖宗,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他在宫里耳目众多,早就知道自己骤然失宠,转折点就是蓝道行组织的那次扶乩活动 蓝道行以神仙的名义,宣布他们父子是奸臣,并请嘉靖帝清除此二人,这对老迷信嘉靖带来的影响,绝对是巨大而恶劣的。
虽然皇帝一时没有动他们父子,但在之后的一系列的时间上,已经流露出明显的倾向,对徐党越袒护。对严党的态度却愈加严厉,这从冯天驻当上吏部尚书,沈默在猛烈地弹劾中安然无恙,只是被皇帝放了假,便可见一斑。
如果再不能改变这一局面,等待他们的必将是只有更悲惨、没有最悲惨的未来。
但天佑严党,蓝道行竟然在此时出事儿了!严世蕃那只独眼,立刻意识到大翻盘的机会到了!嘉靖为什么不喜欢他们父子俩了?是因为神仙不喜欢,而不是蓝道行!所以只要蓝道行招认。那天写在沙盘上的字,全都是他自己所写,根本不是人家紫姑神的意思,那问题不就金解决了吗?
放在平时,人家是炙手可热的蓝神仙,严世蕃自然不敢动他分毫,但现在陆炳被他间接害死了。皇帝悲痛之余,将他投入了东厂大牢。那可就是羊入狼穴,任由他严东楼摆布了!
当然,要是能顺便把徐阶拉上,让蓝道行招认,这一切是徐阶在背后捣鬼,那他徐家人可就吃不了兜着走,死啦死啦滴有!
严世蕃这个振奋啊,他意识到这个蓝道行绝对是个大宝贝,只要他招出什么人,马上就可以抓进东厂,然后施以酷刑,还不想让说什么就说什么?用这种方法兴一场大狱。把那些讨厌的徐党骨干全都干掉。看看谁还敢跟老子作对!
到那时,所有的一切都将回到,甚至连嘉靖皇帝,也会对这种局面无可奈何,只能默认了,,
严世蕃兴奋的满连通红,顿觉一阵燥热,淫笑一声道:“诸公失陪了,本公要去乐呵乐呵了。”说着便抄起那美姬,朝后院去了。
对他的荒淫无度,众人早就不以为意了,又坐了一会儿,便各回各家了。
东边日出西边雨。那边严世蕃笑得开心,这边徐阶却愁眉不展,对坐在下的张居正道:“太岳啊。这一关太凶险了,弄不好为师就有杀身之祸啊!”
“不至于吧?”张居正轻声道:“老师你是内阁次辅,出了什么事儿,也牵连不到您吧。”
“别的事儿是这样。”徐阶摇摇头道:“但唯独在对付严阁老一事上,不管是谁做的,皇上第一个都会怀疑我。蓝道行要是被屈打成招,说是我指使他做的,那可就坏了。”到时候雷霆一怒,还指不定会怎样落自己,徐阶不由苦恼的揪着胡子道:“唉熬的讨东厂酷刑众可如何是好啊!”他其系想起了愿斤万言,那老头跟嘉靖的关系可比自己铁得多,还不是说弃市就弃市了?
张居正想了想。轻声道:“不如,我去问问拙言吧?”
徐阶老脸一红道:“不妥不妥。”他虽然老奸巨猾,但毕竟还是要脸的。刚刚摆了人家一道,怎好意思到回头去求他帮忙。
张居正摇摇头,正色道:“学生有些话,其实早就想对恩师讲了。”
“但讲无妨。”徐阶颌道,人都是这种时候才会特谦虚,虚怀若谷。
“沈默毕竟是您的学芒,且鞍前马后,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张居正道:“于情于理,您都该会保护他、提拔他,而不是设法暗中打压他。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看到您对自己的学生尚且如此,又怎能不会心寒呢?”
“是吗?”徐阶不禁暗自苦笑道:“傻子,不也是为了你吗?。但此时此刻,他没有争辩的兴趣,点点头道:“看来以前,我确实对他有点过了。”说着笑笑道:“好吧,听你的。以后对他好一些。”
“老师虚怀若谷、从善如流,倒是学生唐突了。”张居正赶紧躬身道:“向老师赔不走了。”
“无妨无妨。”徐阶摇摇头道:“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老夫不是听不进意见的人。”
“是。”张居正点头道:“就像我所说,沈默是您的学生,一旦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也必然被殃及,所以此时须得同舟共济,齐心协力的共度难关,想必拙言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徐阶闻言微微颌道:“你说的不错”只是,我怕他这次,也没什么好办法。”说着挥挥手道:“也罢。你就去见他吧,权且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是!”张居正冉言大喜道。沈默。
“拙言兄,你怎么这样了?”张居正简直要认不出沈默来了。
“唉。悲痛啊,夜不能寐,茶饭不思。”沈默苦笑一声道:“你说好好一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拙言兄,你要节哀啊张居正赶紧劝说道。
“无妨无妨。”沈默命人看茶。坐在张居正边上道:“太岳兄,阁老那边还好吧?”
听他这样问,张居正深感欣慰,在被徐阶坑了之后,沈默竟然毫不记恨。开口第一句便是问徐阶的状况,丝毫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确实是个厚道人啊。
沈默又问一遍,张居正才回过神来道:“阁老的情况很不好啊,忧惧难耐。不知如何过去这一关。
沈默叹口气道:“确实是难过啊”说着缓缓闭上眼睛道:“东厂,对我们来说是个空白,压根没预料到它的崛起,也就错失了预先布置的机会。现在想临时抱佛脚,实在是太难了。”
“我知道难,不难也就不找拙言兄了!”张居正急声道:“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
“你到是比我还自信。”沈默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竟将一直腿收到椅子上。把下巴搁到膝盖上道:“我我这里有一本日志,是锦衣卫的弟兄给我的。他们说,要让我留作念想,等将来好还他们清白。”说着从袖子里掏出来那本日志,递给张居正道:“你看看吧。”
张居正接过来。快浏览一番,不由悚然道:“这里面有疑点、啊!如果顺着查下去,会牵扯到宫里的。”
沈默点点头,伸出大拇指道:“好毒的眼光,确实如此。”说着笑笑道:“你我这样的书生尚且一眼就能看出来,朱九那样的老刑名,岂能不洞若观火?难为他们说得这么委婉。把如此要命的东西,在这个节骨眼上交给我,意图再明显不过了,不就是想借我的口,向皇帝伸冤!”
“那拙言兄,如果我们把这件事干到底,胜算如何?”张居正追问道。
“跟你交个底吧,太岳兄,在我看来,当今的局势,七分在人,三分在己。就是咱们把能做的做到最好,如果那个人熬不住,一切也都是枉然。”
“你是说,蓝道行?”张居正轻声问道。
沈默点点头,面上的痛苦之色一闪即逝道:“是啊,关键就在蓝道行,看他能不能挺得住了。”说这句话时。他笼在袖子里的双手,攥得无比的紧。手掌都要被指甲刺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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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二章 东厂诏狱
在北京城东安门内,有一处青砖灰瓦的普通衙门,其貌不扬。里面的布置与普通衙门稍有不同,正厅边上的庙里,不是供着城隍,而是武穆岳飞的雕像。在西侧的祠堂前还有一座‘百世流芳’的牌坊,加上岳飞的雕像,让不明底细的人,还以为到了什么模范单位了呢。
但当你走进西侧的祠堂里,仔细端详那供奉着的十几个檀木牌位上的名字,便会发现这些‘先人’,都有个一模一样的头衔——‘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某某’,简称就是提督东厂太监!
不错,这正是历届东厂厂主的牌位,全都供奉在这祠堂内享受蒸尝,那这个衙门的真实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东辑事厂,简称东厂。
这地方可是老北京止小儿夜啼的良方,只要对不听话的孩子喝一声:‘再哭,让番子把你抓去!’便能把孩子立刻吓得没了声儿。许多北京人就是听着这个衙门的恐怖故事长起来的,其实在很多年轻人的记忆里,东厂番子的凶猛,只是个老人口中的传说罢了。在他们看来,东厂只不过是锦衣卫的一个分舵,跟陆太保麾下鲜衣怒马的锦衣卫比起来,那些后娘养的东厂番子,实在是不够屌。
但是现在,东厂的现任督公陈洪,决意重振东辑事厂的威风,在他的号令下,懒散许久的番子们抖擞精神,迎接重见天日后的第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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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陈洪从宫里出来,来到自己的小王国里。他的弟弟陈湖,也带着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并子丑寅卯十二颗掌班、领班、司房四十多人,在院子里跪迎厂公大驾光临。
陈洪端足了架势,挺胸腆肚的穿过跪了一地的人群,才淡淡道:“都忙去吧……”又对胞弟道:“你跟着就行。”
陈湖闻言凑上来,笑逐颜开道:“哥……”
“嗯?”陈洪斜睥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一声道。
“哦,不,我该死,”陈洪轻轻抽自己一个嘴巴子,陪笑道:“那个厂公,您老今儿来有何贵干?”虽然陈洪是东厂的头头,但他的根基却在司礼监,在皇帝身边,所以大多数时间,陈洪得在宫里侍奉皇帝,这里都是由他弟弟看着。
“看看那个人……”陈洪垂下眼皮道:“陛下又问了,严东楼也催得紧,你们问出什么了吗?”说着话,兄弟俩到了后院,守备森严的大牢前,这就是东厂的诏狱。天子之令为诏,系囚之地为狱,所以诏狱便是关押皇帝下令逮捕的犯人的地方。原先只有锦衣卫诏狱,但后来东厂势大,觉着每每有犯人还得解往锦衣卫,着实麻烦,便自己也建了个用着方便。
那锦衣卫诏狱,从外面看起来还算正常,除了守备森严点、围墙高一点,与寻常监狱别无二致,但这东厂的诏狱不愧是太监的地盘,从里到外透着骨子邪性劲儿。
这座大牢没有安通道,只有唯一个入口,四周围墙将近三丈高,用方正的青石垒成,底部最厚处竟有一丈,上面机关密布,触者即死。从大门进去,要连续通过三道闸关,每一道中都藏着数千斤、乃至上万斤的断龙石,一旦有事,马上落下,闯入者就只有拆墙了。
‘什么叫固若金汤?这就是钢浇铁铸的!’所以即使现在东厂番子的水准下滑的厉害,陈洪也不担心有人会打里面犯人的主意。
穿过三道闸门,进去黑黢黢、阴森森,散发着浓浓腐臭味、淡淡血腥味的牢房,陈洪赶紧用丝帕捂住鼻子,这种鬼地方,每来一次回去好几天都吃不下饭,所以不是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进来的。便硬着头皮,让陈湖打着灯笼在前面带路。
这诏狱分上下两层,上层住的是使了钱的犯人,好歹能透风、且正午时有些许阳光射入,下层住的是没给钱的犯人,整天整天的空气不流通,见不到阳光,里面的环境极其恶劣,关在里面的犯人,有些只是犯了小罪,只因没能行贿狱卒,便被关在下层,一茬茬死去,反倒是那些穷凶极恶之徒,阎王不收,竟能在这恶劣的环境中存活下来,久而久之,这里变成了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只听陈湖小声提醒道:“这里的犯人心性古怪,您老要留心脚下。”说着让四个膀大腰圆的狱卒,将陈洪紧紧围在中间,护着他走到地牢尽头。
陈湖将灯笼挂在灯台上,伸手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一个铁环,将其按某种顺序左右转了转,便听到‘卡拉卡拉……’的声音,只见面前的砖墙缓缓向两边打开,露出一条漆黑的甬道来,这里是密牢,用来关押审讯钦犯、要犯和死刑重犯,被戏称为‘第十九层地狱’。
陈湖取下灯笼,往甬道里一照,只见一座粗铁浇筑的栅栏门横在眼前,门后站着两个持刀的狱卒,嘶声对外面人道:“验牌!”
陈湖存心让陈洪看看自己的号令森严,所以很配合的拿出腰牌,递了进去,里面人验看之后,惊呼一声道:“二珰头!”赶紧把栅门打开,恭敬的递回腰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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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密牢的石廊走到尽头,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关押蓝道行的牢房。
陈湖命人点起了一排火把,牢房内登时亮如白昼,陈洪一看蓝道行,不由乐了,对陈湖赞许的点点头道:“干的不错!”在诏狱里,刑讯逼供乃合法之举,经过千百年的积累,早已经变成极为科学的技术,可以随心运用。想让犯人遭什么程度的罪,都是上面一句话的事儿。
若是上面下令‘问问’,那就是不用刑,若是‘打着问’就是用刑但不伤人,再往里‘着实打着问’就一定会被打着筋骨,落下残疾了;至于最重者,叫作‘好生着实打着问’,摊上这句话的,至今还没有活着离开过诏狱的。
蓝道行这次因为陆炳之死入狱,陈洪得了严世蕃的主意,要尽快撬开他的嘴巴,但唯恐嘉靖哪天心血来潮,想要见见蓝神仙,所以还不敢严刑拷打。陈洪便将困难告诉陈湖,命他去想办法。
现在到场一看,陈洪不由感叹,刑讯逼供果然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啊!只见蓝道行身上的杏黄道袍已经被除去,仅穿着白纱中单,站在个为其量身定做的小木笼里,那木笼的尺寸恰与他同高同宽,内力四面攒满细小锋利的长钉,只要蓝道行身体微动,铁钉就刺入肌肤,不得不如泥塑一般站着,这对人的体力和身心,是一种极大的消耗和摧残。陈湖说,用此刑,不出两天,必招无疑。
从蓝道行被抓,关进诏狱来,已经过去三天了,陈湖说再不审问,可能犯人就要非疯即死了。所以陈洪赶紧来了,一看蓝神仙果然面色惨白,摇摇欲坠,身上的雪白中单,也开起了丛丛梅花,那是被针扎的……
陈洪以一种猫戏耗子的表情审视着蓝道行道:“你不是龙虎山的,你是崂山出来的。”
蓝道行的体力竭尽,根本没有说话的兴趣,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听陈洪戏谑道:“听说崂山道士会穿墙术,你怎么不穿墙走了啊?”引得陈湖和狱卒们一阵哈哈大笑。
但蓝道行还是抬头,弄得陈洪老大没面子,陈湖见状大怒,走过去,踢一脚笼子,便让那四角被铁链拴住的笼子踢得晃动起来,蓝道行虚弱的身子,也跟着一晃,便被十几根钉子扎在背上,痛得他大喊大叫,浑身发抖。
蓝道行这下抬起头来,双目喷火的望着陈洪道:“陈公公,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如此对我?”
陈洪闻言先是冷笑一声,旋即又换了副温和的表情道:“你我兄弟一场,看着蓝兄你如此遭遇,咱家心里也不好过,无奈国法如天,皇上要知道,你背后的黑手是谁,只要你招出来,就立刻可以重获自由,如何?”
“什么背后黑手?”蓝道行缓缓摇头道:“都不知道你在问什么。”
“哼,别想跟我打马虎眼!”陈洪马上表情一变道:“我告诉你蓝道行,你勾结全真教的妖道,炼制毒药,意图谋害皇帝的罪名已经坐实了,仅凭这一条,就能把你千刀万剐了!”
“我冤枉,我冤枉啊!”蓝道行大声道:“丹药练出来后,四个试药太监已经用过,到现在还安好无恙,可见那单是没问题的!”
陈洪闻言面上浮现一股戾气,丘机子他们也是一口咬定,丹药绝对没问题,每一种配方都是精挑细选,绝对的滋补佳品、无毒无副作用,根本不可能吃死人!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方向,烦躁的挥挥手道:“嘴巴太硬了!”
陈湖便狠狠道:“给他点厉害尝尝!”立刻就有人提了一桶浓盐水,兜头浇到蓝道行身上,他浑身已经遍布细小的伤口,被盐水一霎,痛得他如野兽般嚎叫起来,身子也不自主的扭动着,又碰到内壁的钉子,那疼痛无法忍受,却又没法昏过去,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发出持续的嚎叫声,凄厉可怕,令闻者变色,怪不得刑讯场所要设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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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洪却觉着很享受,大抵这种不健全的家伙,心理或多或少都有些变态,在常人看来惨不忍睹的事情,他却觉着无比刺激,浑身都洋溢着暴虐的快感,兴奋的满脸通红,道:“用刑,用刑,继续!”
那边的陈湖却停了手,小声道:“厂公,这得有个度,不然人不死掉也要疯掉了。”
陈洪顿感扫兴,又看了一会儿,才下令道:“听你们的。”
“把他放出来吧。”陈湖下令道。
狱卒一按机关,笼子应声而起,蓝道行直挺挺的摔倒在地。陈湖命人将他用冷水泼醒了。足足一刻钟,蓝道行才渐渐恢复了神志,浑身打摆子似的抽搐着,整个都成了血人。
还怕老哥没法交代,陈湖道:“您别看现在样子可怕,洗吧洗吧干净了,看不出伤口来。”
“屁看不出来!”陈洪烦躁的低吼道:“要是不尽快把他的嘴巴撬开,我们都得完蛋!”
“不至于吧?”陈湖吃惊道:“不过是审个案子而已。”
“你懂个屁!”陈洪的目光中透着深重的恐惧道:“徐阶发动百官,说此案涉及朝廷重臣,要求三法司公审此案!因为事涉宫闱,陛下不想让外臣插手,但如果我们这里拖得久了,难免会失去耐心,交给外廷查办此案!”让陈洪始料不及的是,这次百官异常齐心,尤其是那些科道言官,完全不分派别的上书,要求将案件移交给外廷,并限制东厂进一步抓人。
陈洪很显然低估了百官对特务政治的反感和恐惧!作为一种法外之刑,诏狱的存在严重破坏了国家的法制体统,虽然历代都有诏狱,但像国朝这样,建立厂卫特务这种常设机构而存在的,是绝无二例的。
事实上,华夏上千年来的政治体制,便是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所以皇帝虽然理论上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但因为有相权的制衡,实际上无法随心所欲,除了极特殊的情况,是不会轻易破坏国家的司法体系,使国家的政治稳定得以维持。
但国朝的弊端始自太祖,朱元璋虽英明神武、但终究是历朝历代文化素质最低的开国皇帝,不懂得政治是一场均衡的游戏,而一位的要求独裁、要求专制,所以他废除了相权、开创了特务政治,要努力建成一个极度的中央集权,或者说是皇帝集权。
如果说你光管个村子那么大的地方,那么独裁就独裁吧,但大明疆域万里,人口兆亿,皇帝一人再厉害,也不可能管得过来,所以独裁是不可能实现的,辅助君权的相权必然死灰复燃,只不过换了另一个面孔——内阁大学士而已。
但对士大夫们来说,这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无论形式上有多么强有力的内阁,有多少敢揭龙鳞的铁骨直臣,只要有超越规则的厂卫特务存在,一旦皇帝动怒,一切制约统统化为乌有,大臣们的安全根本不能得到保障!又何谈共治天下?
而且当大特务权倾朝野的时候,厂卫机构往往会演变成徇私枉法,滥用私刑的人间魔窟,不顺从的大臣、富有的士绅被诬陷、被逮捕、被敲诈,被虐杀,这个魔鬼一旦放出,将会变得阴风怒号、人人自危、甚至生不如死!
纪纲、王振、刘谨等人的传说仍在江湖,官员们绝对不能忍受特务的势力重新威胁朝堂。只要想一想,自己将会被那些变态的家伙严密监视、无端逮捕、残酷折磨,官员们便如芒在背、寝食不安,尤其是那些大嘴巴的言官们,死也不愿看到东厂复兴的那一天。
不管你是哪个阵营、什么立场,只要你是大明朝的官员,那这种特务政治便会威胁到你的根本利益,所以官员们罕见的齐心协力,一起上书,希望将刚刚冒头的东厂,重新打回棺材里去。
如果这桩案子,最后移送到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按照司法程序审讯,将不但不能按照陈洪等人的意愿进行操作,而且极有可能真相大白,引起人神共愤!
而在诏狱之中,则生杀予夺,皆由已出,所以陈洪绝不能让案子拖久了,他要速速结案!
想到这,他换上一副笑面孔道:“蓝道兄,只要你能按我的意思说,我就给你自由,今晚就把你送出京城如何?”
蓝道行嘴唇翕动几下,仿佛在说什么,陈洪蹲下凑近了,却冷不防被他狠狠啐一口,喷得满脸血污道:“当我三岁孩子呢!”
“给我用刑!用刑!”诏狱地下传来陈洪气急败坏的声音道:“有什么招数全用出来,打死了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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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极不赞同因为蓝道行是王学门人,所以他才宁死不屈的说法,要这之间真有必然联系,那王学也不至于堕落成后来那个人人喊打的鸟样了……
另外,这章节其实早写完了,无奈一直上不去网,最后下班跑去网吧发的……
第五七三章 抉择
从沈默那里回来,张居正便去见徐阶,将他的话转述给徐阁老,当徐阶听到本能置身事外、不趟这浑水的沈默,竟毫不犹豫的愿为自己赴汤蹈火时,许久许久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问道:“拙言不怪我了吗?”
“我问过他这个问题,”张居正正色道:“他对我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更无不是的老师。不管老师做了的什么决定,都是为了做学生的好,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都改不了这个事实。”说着一脸感动道:“老师,拙言说,为报师恩,他愿与那些人周旋到底,哪怕是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言到此处,泪水氤氲了张居正的双目,他颤声道:“老师,古人云‘疾风知劲草、岁寒见后凋’,在这种危急时刻,拙言义无反顾的挺身而出,老师,您不觉着,应该重新认识他吗?”
听了张居正的话,徐阶此生第一次,觉着自己错了。如果是平时,沈默说这些,他只会觉着是花言巧语,不足为信。但就像太岳所言‘疾风知劲草、国乱显忠臣’,这种危难之际,最体现一个人本质的东西,沈默能义无反顾的挺身相助,事实胜于雄辩的证明了,他是真正的忠义之士!
‘这样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去……’徐阶心中暗叹一声道:‘看来我是真的错了。’便缓缓颔首道:“过去的种种,是老夫偏颇了,你可以转告拙言,从今往后,老夫不会了。”
“老师,这话您应该亲口告诉他,”张居正笑道:“我想拙言听到会更高兴的。”
“呵呵,也是……”徐阶点点头道:“等这阵子风波过去了,我会好好跟他谈谈的。”
“太好了!”张居正笑道:“终于不用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
“哈哈,你啊……”徐阶无奈的摇头笑笑道:“好了,说正事儿吧。拙言要老夫做什么?”
“还是上次的事儿,”张居正道:“他要求您安排人上书,弹劾严党份子。所不同的是,上次是为他分散火力,这次是为老师您分散。”
“这又何必呢?”徐阶摇头道:“这种上书几乎没有胜算,等待上书者的,多半将是撤职、流放、甚至是杀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见到这种牺牲……”他无法忘记自己的学生杨继盛,那场惨剧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着实不愿再重演了。其实他上次对沈默的食言,也不全是因为想过河拆桥。
“拙言的原话是,天下诸多恶行,陛下最能容忍的便是党争。”张居正沉声道:“当然,前提是牺牲几个与您有明显关系的官员,这样在皇上那里,必将以为是党争再起,如此一来,接下来所有对您的攻击,全都会被陛下划入党争范畴,才会对此不予重视,让我们逃过这一劫。”
徐阶默不作声的听着,迟迟没有表态,张居正继续劝道:“这不只是拙言的意思,学生也这样认为——如今我们已被逼到墙角,想要毫发无伤已是不可能了。非常时期用非常之招数,须得以自曝求自保!”说着提高声调道:“老师,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吧!学生甘为马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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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府。书房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闪烁着火光的炭盆中,不时发出噼啪的木炭烧裂声。
徐阶的双手一直罩在炭盆上,他是老人,又是南方人,十分的怕冷。一张保养得宜的面容,在闪烁的火光中晦明晦暗,许久才轻声问道:“上次让你找吴时来、董传策他们几个,但老夫又没交代什么,便把他们撵回去了,他们事后什么反应?”
“哦,他们都说,阁老肯定是有重任要交托。”张居正拿个铁夹子,不时将一段段的木炭送入炭盆中,口中轻声道:“但您最后什么也没说,这对他们打击很大,都说阁老对他们不放心,所以才又改主意了。”说着看徐阶一眼道:“他们都很难过,希望能有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代价太大了……”徐阶摇摇头道:“万一要是连命都保不住了,我们怎么去面对他们的亲人父母?”
“这是他们的血书。”张居正从怀里,小心掏出一个信封道:“老师请过目。”
“哦……”徐阶双手接过来,打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平之后,便见十六个大字道:‘不为私怨、只为义愤、求仁得仁,望公成全!’
“不为私怨,求仁得仁……”徐阶有些失神道:“这是什么时候写的?你最近去见他们了吗?”
“是上个月。”张居正道:“其实早写好给我了,但我感觉时机不对,便一直没有给您。”
徐阶知道,那段时间,因为对沈默的不公,张居正其实是对他寒心了,所以才迟迟没有拿出来。他当然不会跟自己的爱徒计较这个,便将目光收回到纸上,道:“决心很大啊……”
“他们还说,就算您不答应,他们也要做这件事!”张居正慨然道:“老师,学生愿意与他们同往!一同参劾严党!”
“荒谬!”徐阶目怒瞪着他道:“别忘了你的大志,要是想出师未捷身先死,你就尽管追随他们而去!”
徐阶平时总是闻言细语,从不着急,此刻竟罕见的大发雷霆之怒,倒把张居正镇住,缩缩脖子,不敢再逞能,小声道:“学生都听老师的,不再乱逞英雄了。”
“唉,太岳啊,”徐阶叹口气道:“对于一个立志做大事的人来说,胸中必须常存浩然正气,不然就没法超脱自我小家,站在更高的立场上看问题,这是对的。”说着声音严厉道:“但你给我记住,从今往后把你的正义感给我守在胸中,不许挂在嘴上,整天喊打喊杀,动不动就要跟人家拼了,这样的举动与莽夫何异?!”
张居正赶紧恭声受教,不敢有丝毫反驳。
徐阶这才消了气,扶着椅背起身,走到大案后面,打开抽屉翻了一会儿,找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走到张居正身边道:“这是当初拙言交给我的材料,也不知他通过什么途径,弄来的宣大那边的材料,但我看过,确切无疑,童叟无欺!你把这些东西设法转交给吴时来,告诉他,只弹劾上面有名的,不许弹劾别人,不然就可能功亏一篑,而且他们的处境就危险了。”
张居正接过来,轻声应下道:“我知道了,这就去送给他们。”
“你不要亲自去,想个隐蔽点的法子吧。”徐阶道。
“现在四处都是东厂耳目,”张居正道:“学生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盯着,什么法子都不隐蔽。”
“哪怕是欲盖弥彰,该隐蔽还是得隐蔽。”徐阶摇头道:“被人猜到是你给他们的,和被看到是你给他们的,截然不同。”
“是。”张居正点头应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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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居寺胡同内,一栋普通的民宅中,住着一个普通的年轻官吏,他叫吴时来,字惟修、号悟斋,浙江仙居人,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今年刚刚三十出头,现任刑科给事中。
他七岁能诗文,有神童之称,县试、府试、院试均占鳌夺魁,跟沈默一样,取得了小三元,中进士的时候,年纪也不大,仅二十五岁,但因为没有取中庶吉士,宦途可比那位老乡不顺多了,到今年已经是出仕的第九个年头了,却还是一名小小的刑科科员,连科长都没混上……六科都给事中,被尊称为‘科长’,他们这种给事中,就是科员。
眼看着自己已经迈入而立之年,还寸功为立、等闲蹉跎,吴时来便深感无奈,时常与两位好朋友,刑部的主事董传策和张翀一起喝酒浇愁,除了吟诗作赋这些必备项目之外,自然少不了大骂官场的腐败,叹息天下百姓的痛苦。
但三人只是微不足道的芝麻绿豆官,似乎除了发发牢骚,只能是酒足饭饱各回各家,然后继续没有希望、没有意义的一天天。
这一日,三人又聚到吴时来家喝酒,一直到月上中天才席终人散。吴时来送两人到门口,看着他们晃晃悠悠消失在胡同口,才转身关门上闩,往屋里走去,准备洗洗睡了。
谁知刚走到院子中央,便听南墙根处,发出噗通一声。吴时来有些奇怪,便借着月明走过去,一看竟是个包袱。他感到有些奇怪,谁把包袱扔我家干嘛?便弯腰捡起来,哎呦还挺沉!
他费了些劲儿,才将那包袱提进屋子里,搁到桌上打开,只见一团旧衣物中间,夹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
这时候,吴时来的酒全醒了,看着那厚厚的纸袋,他心中升起强烈的预感,一件大事将要在自己手中发生了。深吸口气,将那纸袋的封口裁开,便露出一摞厚厚的纸张来,
吴时来在灯下仔细观看那卷宗,只见上面详细记载了,今年八月,鞑虏俺答入寇大同,宣大总督杨顺掌二十万边军,耗国帑十之七八,却唯恐战败问罪,竟眼看百姓惨遭奸淫掳掠,竟能按兵不动。直待鞑虏满载而去,方才遣兵调将,装模作样的追击起来。
当看到那杨顺唯恐实情泄露获罪,竟密谕将士:‘搜获避兵的平民,将其斩首以充鞑虏首级,解往兵部报功!’时,吴时来不禁目眦欲裂,低吼一声道:“狗贼敢尔,胆大包天!”又看到宣大御史路楷,接受杨顺贿赂七千两,不仅不将实情上报,还想方设法帮他蒙混过关。
“是可忍,孰不可忍!”吴时来拍案道:“这杨顺、陆楷如此无耻,对鞑虏软弱、却拿百姓顶账!焉能留此等孽障继续为害!”当翻到最后一页,只见字体一变,却是某人的留言:‘不为私怨、但为公愤,只劾杨路,莫问他人,留得青山、才有柴烧。’
虽然这字体很陌生,但他一看就知道这是张居正所写,因为那封血书并没有给别人看过。‘看来是阁老下令了!’吴时来心中一阵激动,便想立刻去找董传策和张翀,想和他们商量上书的事情,但看更漏已经是三更天了,只好等到天亮再说。
吴时来自然是一夜无眠,他坐在桌前反复琢磨,最后改变了主意,这种上书凶多吉少,何必要三人一起赔上,还是自己一个人来吧,家小也有人照顾。
最终下定决心,瞒着那两个人,自己上书!便沐浴焚香,而后重新阅读材料,写一本字字如惊雷的弹劾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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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大明国子监祭酒沈默沈拙言,也在家中沐浴焚香,静室独坐,因为他要做出重大的抉择,必须要深思熟虑,谋定后动。
徐阶以为蓝道行的事情,完全与沈默没关系,他回京只是接受对陆炳暴死的问询,但沈默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知,因为他跟蓝道行不仅有关系,而且还很深。只是双方一直不直接联系,而是通过蓝道行的徒弟,暗中传递消息罢了。
如果不是因为陆炳之死,牵连到了蓝道行,这种关系可能会永远藏在暗处,万无一失。但现在蓝道行被抓了,被严刑拷打了,只要一顶不住,说出跟自己的关系,马上就会有东厂番子上门抓人,等待自己的,将是与蓝道行一样的命运。
每每想到会下诏狱,沈默便会从睡梦中惊醒,一摸额头,全是都豆大的汗珠子,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不等东厂上门,就要被自己吓死了。
在一个午夜,再次从噩梦中惊醒后,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想法做点什么!
他不是没想过逃出北京,其实也做了相应的准备,三条快船就在天津大沽口,沿途也备好了快马。只要出了京城,不消一日便能上船逃出升天,但不到最后关头,他是不会这样做的,因为这一走,自己十多年的努力经营付之东流,会永远背负着逃犯的罪名,再也没法在大明的土地上立足。
远走海外,梦想很美,但不是刀架在脖子上,谁愿意走到那一步呢?
反复思量后,沈默决定不能坐以待毙,要主动出击,便被动为主动,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蓝道行一人身上!
净室中,望着袅袅的檀香,沈默的嘴角浮现一丝苦笑,暗道:‘才下定决心,以后要量力而为,不再冒进,谁知转过头来,又要不自量力一回,看来还真是禀性难移呢。’
不过这次非比从前,这是事关生死,不得不放手一搏!
拿定主意之后,沈默穿上白衣素服,头上缠在素白的头带,将个包袱背在背上,出门上了轿子。
“大人,去哪里?”三尺轻声问道。
“西苑!”沈默淡淡道:“求见皇帝去!”说着看一眼后面的轿子,对里面的人笑道:“这次不用把你捆上吧?”
“希望你待会,还能笑得出来!”里面传来李时珍那一贯清冷的声音。
自从陆炳去世后,西苑的禁卫便不允许外官进宫,至今已经有六天了,昨日李芳好容易辗转带信给裕王府的冯保,让他找到沈默,请他用御赐的黄玉如意,带着李时珍,叩开禁宫的大门!
沈默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也意识到这危急中蕴含的机遇,如果能借此机会见到皇上,很可能就会找到破局的良方!
只是,徐渭听了这个消息,赶紧抛出来,拦轿小声道:“不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黄玉吗?”
“是的。”沈默没好气瞪他一眼道:“现在这个,只可远观,不能亵玩。”
徐渭愧疚的看看他道:“要不,我拿着进宫去?”
“算了吧。”沈默道:“这是御赐的东西,我怎能转交给别人?”说着笑笑道:“如意这事儿如鲠在喉,已经卡了我好久了,说不定趁这次机会就能洗白了。”
“你打算怎么做?”徐渭急切问道。
“山人自有妙计,走着瞧好了。”沈默说着一挥手道:“起轿!”
两顶轿子便在徐渭的注视下,离开棋盘胡同,朝西苑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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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心情很崩溃啊。
天可怜见,最近的剧情都是我殚精竭虑构思出来,而且我已经不厌其烦的说过好多遍了,我早就把《明朝那些事儿》能扔多远,就扔多远,难道我就那么变态,愿意被同样的问题一直折磨下去?
大纲已经没法改了,只能顺着往下写,不喜欢我也没办法。
再就是更新时间,书写到这份上,每一步都得仔细琢磨,也许几行字之间,就耗费一整夜的时间,速度连原来的一半都赶不上。起点跟我按字算钱,写的少了钱就少,我图什么呀?
我已经完全没法给出准确的更新时间,所以以后不会说,大家也不要问了……
并且书评区也不看了,不然心情糟糕,实在没法写下去了。
第五七三章闯关
一一口。8嘤。口口
清晨,天的间一片白霜,街道上没什么人,只有沈默和李时珍的两顶轿子,一前一后向着西苑方向坚定的行进,毫不理会身后鬼鬼祟祟的跟随者。
沈默坐在轿子里,双手抱着怀里的包袱,他面沉如古井不波,心中一片清明,这并不是故作镇定,而是在看穿事情表象,抓住问题本质后的从容坚决。
虽然目前的局势万分凶险,但沈默坚信,嘉靖朝政治斗争的本质,不会有丝毫改变。那就是不管下面玩得多热闹,最后的裁判者一定是皇帝,在这个大明朝。只要嘉靖皇帝在一天,这个定律就永远不会变!
虽然他如今已是五十好几,且沉迷修道不可自拔,耽于政务不肯亲历,已经不再是那个,能明察秋毫,洞若观火,可将玩弄群臣于股掌之间的大帝了,但他用四十年铸造的权威,是任何人都无法挑战的!
只要他身体保持健康,思维保持清醒,这一点就永远不会改变。
但可笑可叹可悲可恨的是,经年累月的潜心修道。服用金丹,不仅没有给他带来长生不老、百病不侵,反而严重损害了他的身体,侵蚀他的寿命,让他连最基本的保持清醒都做不到。
是的,自从昨日收到李芳的消息后,结合对目下京城形势的判断,沈默几乎可以确定,嘉靖皇帝暂时失去了掌控权,或者说是健康遇到了大麻烦。而且李时珍也佐证了他的判断,嘉靖帝已经深中铭汞之毒,情绪波动或者过度劳累,都可能会导致昏厥,甚至持续长时间的半昏迷。
所以沈默相信,要想让京城恢复平静,避免出现不可收拾的局面,就必须让皇帝保持健康,起码是保持清醒,,因为这位皇帝还有咋。根深蒂固的习惯。便是对于任何过于剧烈的政局变动,都有着本能的抗拒,因为那太麻烦了,不可控因素太多,如果放在年轻时,还能管一管、理一理,但现在他已经年老体衰,虎老了还不咬人呢,何况本来就不爱管事儿的嘉靖卑呢?人。西苑到了!”
沈默紧一紧身上的大氅,掀起厚厚的轿帘,沉稳的迈步下轿,看一眼穿戴着棉袍、棉帽的李时珍,便将目光投向了肃穆的朱红金钉宫门
。
现在已过卯时。宫门倒是开着,当然也不可能妾上,因为内阁也在西苑里,总不能因为皇帝病了,就不让大明的中枢上班吧。
但守门的禁卫一看他不是内阁的,便马上提起警觉,两介。带刀侍卫走过来,盘问道:“哪个衙门的,有事速速通禀,无事请赶紧离去。”见沈默身上是四品高官才有资格穿的黑招皮大氅,这些侍卫的态度倒也
沈默网要答话,一个紫衣太监过来道:“这是沈大人,是老祖宗请来的。”说着朝沈默微微一笑,就要带他进宫”这人沈默认识,正是李芳身边的随堂太监,便点点头,对李时珍道:“咱们进去。”
谁知两个校尉交换下眼色,向那太监般身道:“原来是袁公公,可有陈公公的手令?”
紫衣袁太监一下子变了脸色,怒视着其中一咋。侍卫道:“你再说一遍,要谁的手令?”
“您老别生气,”侍卫小声道:“前几天陈公公传下话来,除了内阁的人,谁也不准进宫,除非有他的手令。”说着还陪笑道:“您也知道,现在是陈公公管着禁卫了小得们只是依命行事,可不是要驳您的面子
“知道。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那袁太监突然敛尽面上怒容,换上一副神秘的笑容道:“陈公公的手令我没有,你看看这个行吗?”说着右手笼进袖子里,招呼那个侍卫道:“你靠近点
那侍卫以为他有什么秘密,便颠颠的把头靠近了,离着袁太监笼进袖子里的拳头。也就四五寸距离。
只见袁太监又一次突然变脸,右手如毒舌吐信一般,闪电般的从袖子里伸出来。说时迟那时快,那侍卫还没反应过来,便挨了他狠狠两巴掌,登时便被打懵了,就听袁太监一边打一边骂道:“你个王八羔子,老祖宗还健在呢,就改去舔他姓陈的屁眼了?”
边上侍卫眼睁睁看着,却没人敢上来阻拦,那侍卫捂着脸,也不敢发作。而是委屈道:“陈公公是老祖着的大儿子,我们以为听他的,就是听老祖宗的呢。”大明朝的皇宫禁卫,最初叫亲军指挥使司十二卫;后来宣德六年改为叫“羽林三千户所”后又改为武集、腾镶四卫,编制时有变换,但向来都隶属于御马监。
所以御马监名为养马,实则统领禁兵防奸御侮,是内廷中的武职衙门,其提督太监的位在内廷年二监中绝对排前三。但无论他有多牛逼,司礼监管,因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管的就是所有天哲蜘一儿以刑罚,所以那些禁卫,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得罪李芳身边的红人的。
所以挨了打,那禁卫还得小心赔笑,袁太监却还不解恨,狠啐两声道:“我呸!”又使劲踹两脚道:“你给我听好了,这宫里皇上之下,就一个人能做主,那就是老祖宗,陈洪要替老祖宗做主?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最后暴喝一声道:“滚!”果然就骂得那些挡住路的侍卫,纷纷开一条通道,袁大监便带着沈默和李时珍。昂首进了西苑之内。
“陆太保一去,把主子给闪着了。
袁太监叹口气轻声道:“先是好几天吃不下饭,然后又发起高烧来,一直不退烧,说胡话,叫陆太保的名字”说着真的抹起泪道:“主子仁义啊,虽说跟陆太保是奶兄弟,但皇帝能对臣子这样的,实在是罕见沈默听了也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袁太监收敛情绪,轻声道:“当时陆太保的噩耗,是陈洪禀报给主子的,主子当时一听就懵了,陈洪便趁机问主子:“查不查?”主子想也没想,就怒吼道:“查,当然查。该抓得抓,该杀的杀,一介。也别放过””说着摇摇头。满脸愤恨道:“咱家琢磨着,主子这也就是句气话,根本不是正式的命令,可那陈洪偏偏抓住这句话,开始嚣张起来,,不仅重新发动东厂,开始在宫外大肆按捕,还在宫内以查奸细为名,肆无忌惮的排除异己。老祖宗不跟他一般见识,他便以为老祖宗好欺负,竟拦着不让老祖宗见主子,说什么嫌疑没排除之前,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靠近皇上!”
沈默终于明白,李芳为什么兜了那么大圈子,才把信送到自己手里,为什么要自己拿着黄玉如意进宫,原来不是来了就能给皇帝看病的,还得靠这玩意儿敲门啊!
正思索间。三人到了玉熙宫外,远远便见数不清的太监、侍卫,将嘉靖皇帝的寝宫,围得水泄不通
那些太监和侍卫,显然已经得到了上头的命令。竟在宫门前手挽,手,组成了数道人墙,横亘在沈默、李时珍和袁太监面前。
一看这阵势,几人都知道了,你袁太监不是爱扇耳光吗?那就尽情扇,咱们就是人多脸皮多,你把自个扇脱向了。也甭想往里进一步。
袁太监许是感到自己被戏弄了,尖声怒喝道:“都让开!”
一道道人墙后面,站着介。同样穿紫衣的太监,闻言皮笑肉不笑道:“对不起。老袁,恕兄弟难以从命,咱们奉命为皇上把守寝宫,事情没查清楚前。谁也甭想踏足一步。”
“姓方的你少放屁!”袁太监不耐烦的摆摆手道:“这是给主子看过病的李太医,老祖宗请他来给主子诊断,你丫的赶紧闪开,要是耽误了主子的病情,扒了你的皮!”看着对方那么多人,自己这边却有些孤立无援。心中不禁埋怨道:“老祖宗毕竟是老了,都被欺负成什么样了,还不跟陈洪争
“谁扒我的皮?你么?”那方太监是陈洪的心腹,平素跟袁太监就是针尖对方芒,现在占了上风,岂能不尽情戏耍他:“你要是真有那本事,老子的皮就送你当褥子了!”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你”袁太监气得跳脚,网要反唇相讥,却见那方太监抢先发作道:“你把人带来的正好”便时没参与排人墙的东厂番子下令道:“把那个姓李的江湖游医抓起来,送到东厂去严刑拷问!”
“姓方的,你要干什么?”袁太监惊怒交加道:“李太医可是来给主子瞧病的!”
“什么李太医?”方太监冷笑连连道:“翻遍太医院的花名册,能找到个叫李时珍的吗?”说着眉毛一挑,厉声道:“此人前不久,进宫来给主子看过病,但经他诊治之后,主子的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厉害,我现在怀疑这个游医意图谋害陛下,决定把他逮捕,回诏狱细细审问!”
见那袁太监慌了神,方太监心中兴奋,决定乘胜追击道:“他边上那个必定是同谋,一起抓回去细细审问!”说着大声叫道:“抓人!”那些头带尖顶帽、脚踏白皮靴的番子,便拿着铁链铁尺铁枷,从四面将沈默和李时珍为主。
“谁敢!”袁太监赶紧将两人护在身后小声道:“沈大人,沈祖宗,你带那东西来了吗?!”
“带了。”沈默沉稳的点点头道。
“那快拿出来呀”喜太监颤声道,看来他也是强撑着。,以于一声低喝道!”御赐玉如意在此。谁敢卜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默高举着一个檀木托底的玻璃盒子,透过那淡红色的玻璃壁。能清晰看到。里面有一柄黄色的如意!是的,黄色的如意。
一看那如意的形状,很多人马上跪下了,这东西他们实在太熟悉了。嘉靖皇帝原先经常拿在手中把玩,许多人都印象深刻。
当然,大多数人没见过,但见身边人齐刷刷跪下去,知道这玩意儿不是假货,哪里还敢站着?齐刷刷跪了一地,整个玉熙宫门前,除了沈默几个,再无一人站立。
袁太监看那方太监也跪了,感觉实在太解气了,对沈默道:“沈大人。咱们进去吧。”沈默点点头,将那水晶匣子改为捧着,便要跟李时珍往里走。
却又一次被拦住道:“且慢!”那声音阴沉倨傲,一听就是个自命不凡的家伙只见身穿大红蟒衣的陈洪,出现在众人面前。显然他早就在里面,但原先不想或者不属于出面,此刻见下面人顶不住了,才终于跳了出来。
“大胆,见了黄玉如意,为何还不下跪!”反正已经是你死我活了。袁太监索性撕破脸道。
陈洪的马脸一阵抽动,冷笑道:小猴子,还轮不到你来教我。”说着朝那如意拱拱手道:“这物件在皇上手里,才能代表皇上,或者陛下赐给沈大人时,说“见此物如见君”那说不得,谁都的跪下磕头,乖乖听从调遣。”这家伙竟然好口才,看来能在司礼监混出头来的,没一个善茬子,只听他接着道:“现在陛下没说过这话,所以只是将这东西,当作赏赐赏给了沈大人,那意义可就变了,不再是国家重器,而只是一件御赐的宝物,我们做臣子的,当然敬着供着,但不代表还要听沈大人的吩咐”。说着看一眼跪在地上的手下道:“还不都起来?”
地上的侍卫、太监们赶紧都爬起来,重新把沈默几个围在中拜
看到陈洪一出来,便立刻力挽狂澜。袁太监满头大汗,却束手无策。只好满脸乞求的望向沈默道:“沈大人,怎么”“办。字还没说说出来,就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朝自己飞来,袁太监下意识的抓住,一看竟然是沈默一直穿在身上的大氅。
然后再看向沈默,就见他仅着一身单薄的官袍,高高举起那装如意的盒子,嘿然一笑道:“陈公公好大的口气,连皇上御赐的宝物都不买账,自然也不会在意,我这个小小的四品官了。”
“不要曲解咱家的话”陈洪阴着脸道:“我说的是,这宝贝当然要敬着。但你不能凭它号令禁卫!”
“我没有号令禁卫。”沈默淡淡一笑,根本无视那些刀枪,往前走两步道:“我只是想进去。”那些卫士怕碰到他,再一失手把如意砸了。全都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却,跟他保持一段安全距离。
“这不都一样吗?休要在这狡辩!”陈洪怒道:“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怎么会一样呢?我要进去面圣。你却不让我进去,那就是不把这件御赐的宝物当回事儿。”沈默冷笑一声。将盒子举到胸前道:“我来问你,这是件什么东西?”
“御赐如意啊!”陈洪特意没将“黄玉,二字说出来小聪明倒不少。
“是的,御赐如意!”沉默提高声调道:“皇上都赐我如意了,你敢不让我如意吗?给我让开”。最后四个字如舌绽春雷,都把陈洪等一干人震懵了。
陈洪不由慌乱道:“你敢曲解圣意?”
“沈大人没有曲解圣意一个温和却又威严的声音响起来,刚刚站起来的太监侍卫们,马上行礼问安道:“老祖宗”若不是陈洪要杀人的目光。肯定会再次跪倒。
白发苍苍的李芳出现在玉熙宫前。他没有看别人,只是双目炯炯的望向陈洪道:“当日咱家在场,陛下的意思,因为沈大人放弃了三品侍郎。所以给他一次如意的机会,陈公公,这下还有什么要反驳?”
陈洪本来就被沈默整泄了气。现在李芳出现,又把他剩下的一半气给撒了,彻底瘪了下来,只好退到一边道:“进去吧。”
沈默松口气道:“李公公请。”
李芳指指那如意,笑道:“还是沈大人先请
沈默马上醒悟,展颜一笑道:“好。那下官就先进了!”说着捧着盒子,大步走进了玉熙宫中。
李芳与李时珍紧紧跟在后面,只留下面色惨白的陈洪,在那里汗流
面。
好吧,我承认,今天那番话失态了,我不从容了,我向大家道歉”
第五七五章 医病
【不留神搞出两个573,所以这一章是575】
沈默和李时珍跟着李芳走进玉熙宫中,还像前次那样,后者去给皇帝瞧病,前者则在偏殿休息。
现在整个玉熙宫都是陈洪的人,自然没人伺候沈默,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偏殿中,用余光看看四下没人,便将那如意匣子重新装回包袱。他用足十分的小心,对待这件立下大功的宝贝,双手在包袱里捣鼓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收回手,正襟危坐在那里。
过了不一会儿,听到有脚步声进来,沈默一看是陈洪,便收回目光,对此獠视而不见。
陈洪紧走两步,站到沈默面前,先死死盯着那包袱,然后伸出手指来恨恨的指点他两下,压低声音道:“你们文官常说的一句话,做官要三思而后行,沈大人可知是哪三思?”
“沈某愚钝,”沈默摇头微笑道:“请陈公公赐教。”
陈洪以为他真不知道,撇撇嘴道:“怪不得这么个愣头青。”说着压低声道:“今天咱家就当一回老师,教教你,什么叫三思?就是思危、思退、思变!”
“原来如此。”沈默笑笑道:“那都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你得时时刻刻瞪大眼睛,看清身边的危险,这就叫思危;知道危险了还得设法躲开危险,这就叫思退;退出去才有机会反思一下,自己以前哪儿错了,往后该怎么做.这就叫思变!”陈洪说着冷笑一声道:“好比你沈大人,明明已经刀架在脖子上了,却还闭着眼往前闯,难道非得掉了脑袋,殃及妻子了,才知道后悔吗?”
沈默淡淡一笑,看看左右道:“我听明白了,陈老师的意思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对吗?”
“正是。”陈洪压低声音道:“蓝道行可已经软了,想让他说点什么,可一点都不难了。”
这不阴不阳的一句,却如闪电般在沈默心头炸响,当时就把他惊呆了,饶是多年修得不动禅,面上也浮现一丝惊慌。
虽然转瞬即逝,却被陈洪敏锐的捕捉到,得意的笑起来道:“知道怕了?知道怕便还有救。从现在开始,你要夹着尾巴,乖乖听话,不再跟那李芳搅到一起,咱们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如何?”
沈默面色一阵阴晴变幻,深吸一口气道:“公公教训的是,君子当趋利避害,我确实不能跟您硬抗。”
“很好,大丈夫能屈能伸。”当着状元公的面,陈洪拽文上瘾,俗谚一串串的往外蹦,显得十分有文化,道:“知道危险了就躲开,躲得远远的,这才能活得长久。”
“公公教训的是。”沈默点点头,仿佛已经彻底软了。
陈洪看了不由心生鄙夷,暗道:‘这些文官就是瘦驴拉硬屎,瞎逞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便又看一眼那如意道:“这东西,以后不能再拿出来了。”
“是的是的……”沈默连连点头,又道:“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让公公彻底放心,我看还是这样吧。”说着将那包袱双手递给陈洪道:“当初陛下许我一次如意,现在已经用了,理当将其还给陛下,不如请公公转呈。”
陈洪闻言颇为赞同道:“有道理。”说着伸手去拿那个包袱,马上就要碰上的时候,他却又停下道:“这样不好吧,万一皇上嫌咱家多事呢?”
沈默也不着急,道:“不瞒您说,这种国之重器收在家里,可是提心吊胆的,还生怕自己命太薄,担不住这么重的东西,惹出什么祸端来……”说着一脸坚决道:“反正今天我是不打算要了,您要是不帮忙,那待会我找李公公转呈。”
“别介。”陈洪一听这话,生怕那老谋深算的李芳,再用这玩意儿生出什么事端来,终于伸手抓住了包袱,接过来掀开包袱皮,打眼一看,是那黄玉如意不错,便道:“这天家的宝物,确实不能再留在你个臣子家,罢了,咱家就受累跑个腿,给你转呈了吧。”
“谢公公……”沈默如释重负、感激万分道,是真的如释重负,感激万分,虽然早打算见机行事,但要是没有陈洪主动凑上来,还真不知能不能找到机会,把这个烫手的山芋递出去呢。
陈洪哪能想到,自己接了个要命的炸弹?便拎着包袱急匆匆出去,递给边上的方太监道:“先拿到监里锁好了,我得去精舍盯着,万一皇上醒过来,要是光李芳在身边可就麻烦了。”
“爹爹您去吧。”方太监低眉顺目的双手接过来,便小心的端着往司礼监去了,而陈洪,自然进了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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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身精舍内,大明至尊忠孝帝君嘉靖皇帝,仅穿着一条龙内裤,光着躯干和四肢,静静的躺在龙床上,一点皇帝的威严都没有了。
李时珍坐在皇帝身边,手持点燃的艾绒,在嘉靖皇帝周身数处大穴游走、烧灼、温熨,借灸火的温和热力以及药物的作用,为皇帝温通气血,扶正祛邪。
边上的李芳提心吊胆的看着,唯恐李时珍一个不小心,把皇帝的龙体给烫着了,那可就麻烦大了。
李时珍却艺高人胆大,丝毫不觉着龙体和普通人的身体有什么区别,一边给嘉靖灸着,一边训斥李芳道:“早告诉过你,要停服那些丹药,不然就是华佗再世也枉然,怎么就不听呢。”他一看嘉靖帝身上的红斑,便知道皇帝仍然再服用那些‘仙丹’:“要是我晚来一步,你们就准备……吧!”
李芳闻言看看昏迷中的皇帝,欲言又止,显然是怕让皇帝听见。
“放心,听不见。”李时珍淡淡道:“人都昏过去了,怎么能听得见。”
李芳便苦笑道:“李先生,咱家不是没劝过主子,但主子乾坤独断惯了,又吃了几十年丹药,可不是说停就能停了的。”
李时珍闻言冷哼一声道:“丹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如果再不停药的话,很快就会侵入骨髓膏肓,那可真的只有仙丹能救了。”
李芳吓得老脸煞白道:“那等皇上醒了,您帮着好好劝劝。”说着作揖道:“但是现在,请您想办法先把主子救过来吧。”
“我不是已经开了方子吗?”李时珍道:“做好了没有?”
“啊?”李芳张大嘴巴道:“那是您开的方子,我以为是您点的菜呢。”李时珍给皇帝看病之后,开出一个‘菰笋一斤,佐鲫鱼做浓汤,早晚各一次,服三日止,禁蜜食和巴豆’的处方,李芳也算是半个医生,看了又看都不觉着像个治病的方子,便琢磨着是李时珍饿了,要自己给他准备早饭。
“那就是处方。”李时珍没好气道:“谁告诉你食材就不能药用了?”
李芳知道,那菰笋也称茭笋、菰菜,就是民间的茭白,其性甘、冷、滑、没听说有什么药用,而鲫鱼就更别说了,南方北方的河里都有这个,用来给产妇催奶他听说过,至于这玩意儿还能治病?他是一点不了解……若不是李时珍的名气摆在那,他真要怀疑对方会不会看病了。
但人的名、树的影,李神医的话,李芳是不敢不听的。这时候小厨房也把那茭白鲫鱼汤做好了,他想了想,厨房做的味道肯定错不了,但疗效就不敢保证了,又让蹲守在玉熙宫的太医,按照李时珍开的方子,分毫不差的重做一遍。
太医拿过那方子,也是不以为然,道:“这是什么江湖游医的偏方?”
李时珍最不爽的就是这些人,斜瞟他们一眼道:“北宋苏颂先生和唐代藏器先生都说此方可治丹石之毒的,还是我从太医院的藏经阁中读到的,你们也应当知晓这一药材的出处吧?”
听他如是说,几个太医老脸一红,断不肯承认自己孤陋寡闻,都哼哼哈哈道:“听说过,但古方芜杂,又没经过验证,谁敢用在皇上的万金之躯上?”
“别管什么材料,能治病的就是好药。”李时珍没有辩论的兴趣,淡淡说一句,便低下头,继续给皇帝针灸。
那几个太医还想说什么,气得李芳直跺脚道:“不就是茭白煎鲫鱼吗?就算没有效,也权当给皇上补补身子了,”说着几乎是推那几个太医往外走道:“赶紧去弄吧,先服上三日,没用的话,再换别的药。”
太医们虽然心中不服,但这是给皇帝治病,谁也不敢马虎,很利索的将那‘药汤’按双份剂量煎好,也就是用两斤茭白,双份鲫鱼,炖了满满一大锅。这是宫里的规矩,凡药都得两剂合一剂煎好,然后分成两份,一剂由开方子的太医、或者煎药的太监服用,一剂进皇上用之。
但因为此药比较特殊,所以太医们也没去麻烦李时珍,便把那份分而啖之了。
等把给皇上那份,用大碗端过去,只见嘉靖帝已经被李时珍灸醒了,但形如枯槁,面如金纸,一副大去之期不远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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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嘉靖帝幽幽醒来,陈洪和李芳猛然抢到李时珍前面,努力将不长胡子的老脸凑到皇帝眼前,异口同声的带着哭腔又十分惊喜道:“主子,您终于醒了……可把奴婢给担心死了。”
李时珍都看傻了,他不知道陈洪是从哪里窜出来,也不知道李芳都七十岁了,哪来这么快的速度,但也不得不感叹,人家两个能成为太监之王,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原先还势成水火的两大太监,从皇帝睁开眼睛那一瞬起,同时变得低眉顺目,且配合无间,只见李芳将皇帝轻轻扶起,陈洪则拿了一大一小两个靠枕,垫在嘉靖帝背后,轻声道:“主子,吃药了。”
嘉靖微微皱眉,吐出一个字道:“苦……”摇摇头,表示不想吃。
“这个肯定不苦,还好着呢。”李芳接过太医手中的大瓷碗,将那鱼汤端到嘉靖面前。
嘉靖帝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一闻到那鱼汤的香味,腹中登时一阵轰鸣作响,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两眼放光道:“喝……”李芳试一试温度正好,便用勺子舀着往嘉靖口中送,只见皇帝喝得越来越快,最后干脆抱起碗,咕嘟嘟喝了个底朝天,然后看看碗底,面上露出不悦之色。
李芳和太医们屏息望着皇帝,小心翼翼问道:“皇上,有什么不妥吗?”
嘉靖把碗递给李芳,摇摇头道:“鱼呢?”
‘嗨……’众人虚惊一场,李芳哭笑不得道:“鲫鱼刺多,怕卡着皇上。”说着岔开话题道:“主子,您觉着怎么样?”
“淡了点……”嘉靖咂咂嘴,缓缓靠在靠枕上,目光扫过众人,问李芳道:“我身上怎么这么难受啊?浑身上下一点劲儿都提不起来?”
李芳小心翼翼道:“回主子,您大病初愈,身上自然不利索,过些日子就好了。”
“朕病了?为什么病的?”嘉靖先是喃喃道,然后便跟昏迷前的记忆对接,当时便流下泪来道:“陆太保真的去了吗,不是跟朕开玩笑吧?”
李芳轻声道:“主子,李先生说,您现在得保持心情平和,不能生气、不能悲痛,主子要以龙体为重啊。”
嘉靖点点头,缓缓闭上眼道:“可朕一合上眼,就看到朕的奶哥哥浑身是血,站在朕的面前,对朕说:‘我死得好惨啊,我死得好冤啊……’”说着满脸的痛苦道:“你让朕怎么心情平和下来?”其实陆炳的死讯传来,嘉靖便认为是自己赐给他的丹药出了问题,才害死了自己的奶哥哥,所以心中的自责十分浓重……人老了,就是比年轻的时候重感情,对于陆炳这个出生就认识的伙伴,他看得比子女嫔妃都重得多,甚至是他最亲的亲人,最亲密的朋友。
但现在,唯一的亲人和最好的朋友死了,而且是被他亲手害死的,你让老皇帝情何以堪,躺在床上长吁短叹……要不是李时珍针刺的及时,甚至还会呕吐起来。
“我看出来了,”李芳轻声道:“主子这其实多半是心病,不把这个心结解开,什么药都效果了了。”说着看向李时珍。
李时珍摇摇头道:“我是医身的大夫,可不会医心。”顿一顿,又道:“但来前沈默说过,他有一样东西,皇上若是看了,应该会好过一些。”
“什么东西?”嘉靖一下集中精神道:“他在那里?”
李芳道:“在外头候着呢,要不给您宣进来?”
“宣!”嘉靖点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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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头带白帽,官服外罩着白衫,低着头走进精舍中,也没抬头看皇帝,便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听他这一哭,嘉靖帝更难受了。见皇帝眼圈通红,缓缓的摇头,陈洪埋怨道:“这是让主子好过吗?这是给主子添堵来着!”他不知道什么叫建立同理心,当两个人对同一件事,保有同样的情绪时,便很容易产生共鸣,继而看着对方很顺眼。
李芳只好提醒道:“沈大人,别哭了,主子刚好,可不能激动了。”
沈默赶紧止住哭声,但面上还是泪如泉涌道:“请皇上恕罪,微臣在世上就一个师兄,师兄也就我一个师弟,从来对微臣照拂有加,谆谆教导、耳提面命,既像兄长,又像父亲,谁知苍天无眼,师兄竟被奸人所害,每念及此,微臣便肝肠寸断、悲痛欲绝,请皇上治微臣君前失仪之罪。”心中对天上的陆炳暗暗祷告道:‘我的老师兄,这些话虽然有些夸张,但也不算完全胡说,你在天之灵不要怪罪,要保佑我过了这关啊……’然后又习惯性的威胁道:‘不然我要是完了,您的儿子家人,还有锦衣卫的兄弟,让谁来保全啊?’
仿佛祈祷起了作用,嘉靖竟也跟着流起泪来,顿生知己之感,对陈洪道:“快把沈大人扶起来,赐坐。”
陈洪只好低头过去,轻声道:“沈大人轻起。”说着把他扶起来,按在个绣墩上,又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咬牙切齿道:“三思而后行,可不要胡说八道!”
沈默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比划个嘴型道:‘你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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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出去看了个朋友,所以发的晚了,致歉……
第五七六章 伴君如伴虎
玉熙宫,谨身精舍中。
嘉靖问道:“你有什么良方,可医朕的心病?”
沈默便从怀里掏出一个薄薄的册子,双手进呈道:“这是我师兄去世前的日记,英明如主上,只需浏览下来,便可知其中玄机。”
陈洪站在他身边,自然不劳烦李芳下来了,便接过那日记,转呈给皇帝,只是他转身前的目光,愤恨得仿佛要吃人一般。
哪知转过身去刚走两步,便听身后的沈默又道:“哦,这是备份的一本,正本已经被东厂收去了。”陈洪闻言身子一僵。
嘉靖的目光转向陈洪,不等皇帝发问,陈洪赶紧招认道:“确实有这么一本,但这几日主子龙体欠安,所以还没顾得上进呈。”
这解释倒也合理,嘉靖便不再追究,然后像往常批奏章一样,让李芳拿着那册子,开始浏览起陆炳的最后日记。其实前面很多页的内容,嘉靖是了解的,因为陆炳会将情况随时禀报,所以对他服药后的反应,皇帝还是很了解的。
这相当于重现了陆炳从接受‘赐药’到‘服药’的全过程,每多看一页,嘉靖心中的负疚便会多添一份,自责愈发深重,面上的表情也愈发沉痛起来。
陈洪见状‘心疼’道:“主子,您这身子刚好,可要节哀啊,咱先不看了吧。”
嘉靖却仿佛没听见一般,陈洪暗叹一声,只好继续往下翻,过一会儿便翻到最后一页——十一月初五日,陆炳服药后呼吸急促、浑身乏力、头痛欲裂、舌尖发麻、口鼻流血……然后日记戛然而止,陆炳昏厥半日后,猝然撒手人寰!但他那强忍病痛折磨、坚持尽忠的形象,则跃然纸上,让嘉靖皇帝愈发哀思起来,泪流满面道:“天不佑孤,夺我比干!”
见皇帝悲痛难耐,已经不能再受刺激了,李芳看一眼精舍中的众人道:“先都出去吧,有什么话不能等着主子先好点再说?”
沈默和陈洪对视一眼,只好先行告退出来。
精舍中只剩下李芳陪着皇帝。
李芳好一个劝,才让嘉靖的情绪平复下来,他无力的躺在龙床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大殿穹顶,喃喃道:“你说,朕这是怎么了?当年太后薨逝,似乎都没有如此悲伤过。”
李芳不知该如何回话,好在嘉靖自问自答道:“看来是真的老了,”说着看看李芳道:“人这一老,就不是当年的自个了……现在朕觉着,什么杀伐决断、乾坤独裁?都不如一壶老酒,几个故人,一起谈古说今、拉拉家常来的舒坦。”
皇帝这些话,李芳是一句都不敢回答。他是个懂分寸的人,在嘉靖身边呆久了,对这个聪明绝顶,又敏感无比的帝王,实在是太了解了,这些话,嘉靖自个说说无妨,但自己哪怕随便和一句,都有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他甚至都后悔没跟着沈默他们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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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完感慨之后,嘉靖久久无声,李芳以为皇帝睡了,便拿一床薄毯上前,想要给他盖上。却见嘉靖双眼根本未曾闭合,他赶紧跪下道:“主子恕罪。”
嘉靖没有理他,而是淡淡道:“陆炳不是朕害死的。”声音冷静而坚定,那个掌握一切的帝王,就这样倏然回归了,毫无征兆。
“当然不是了。”李芳赶紧答道:“主子怎么会这样说呢。”从开始到现在,他是一句不敢多说,唯恐行差踏错,基本上说的全是废话。
“不要不承认,你们心里都是这样想的。”嘉靖帝缓缓道:“你们认定陆太保正是吃了朕赐给的丹药,才会暴毙而亡的,对不对?”
“主子,您可冤枉奴婢了,要是奴婢有一星点儿这种念头,就让雷把奴婢给劈了。”李芳跪地哀叫道。
“不,你们都错了!”嘉靖根本不理他,在那自顾自道:“他一开始没有事儿,就说明朕的丹药没问题,是那药后来被人掉包了,才把他毒死的!对的,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竟猛地做起来,双目圆睁吗,枯瘦的手掌紧紧攥成拳,重重捶在被子上,嘶声吼道:“他是被人害死的!!”说完便重新倒下,躺在那里呼哧呼哧喘粗气。
李芳赶紧爬起来,小心的给皇帝顺气道:“主子息怒,主子息怒,这不是在查吗?早晚就能水落石出了。”
“谁在查?”嘉靖盯着他道。
“陈洪啊。”李芳小声道:“您不是下旨吩咐陈洪,严查此事吗?他这几天,带着东厂番子,都快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了,还在宫里戒了严,道士、太监、宫女挨个审查,看这架势,不日就能破案……”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嘉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是谁给他的权力?”嘉靖质问一句,又怒视着李芳道:“你怎么不管住他呢?这个大内总管是怎么当的?!”
“他拿圣旨压着奴婢,”李芳老脸煞白道:“奴婢哪敢违逆皇上的意思?”又流着泪道:“就是这次能见到主子,都是奴婢请沈大人拿了御赐的黄玉如意,才让陈洪退避的……”
“老没用的!”嘉靖怒哼一声道:“你往前数一百年、甚至二百年,有你这样窝囊的大内总管吗?光有仁厚之名有什么用?关键时刻你得镇得住场面才行!”
李芳唯唯诺诺的称是。但他真的镇不住场面吗?恐怕不尽然。就算没有那黄玉如意,如果他硬要往里闯,那些太监侍卫也不敢拦他这个三十多年的大内总管。
他之所以表现的异常软弱,放任陈洪嚣张表演,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归根结底,人的立场决定了他的态度。李芳自己也是太监,看问题想问题,自然要站在太监的立场上考虑,而对于太监们来说,东厂的振兴是符合整体利益的,李芳自然愿意看到。
所以在东厂扩充权势,打压锦衣卫的时候,他默不作声,任由陈洪在前台卖力讨人嫌,他则只等时机成熟,便将陈洪拿下,好摘这个桃子。
归根结底一句话,这世上好鸟不多,尤其是衙门和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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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李芳感觉东厂已经起势,锦衣卫也不可能再恢复雄风,到了自己摘桃子的时候了,便将在他的放纵之下,陈洪所作的出格的事儿,一股脑都告诉了嘉靖皇帝,实指望嘉靖能在身体欠佳、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帮自己把这个野心勃勃的对手除去。
他琢磨着,单凭包围禁宫,阻断圣听的罪名,就足够陈洪死上八回,到时候就再也没有跟自己作对的了。
但他还是小看了嘉靖皇帝,即使病得再重,嘉靖的脑子也不糊涂,他双目闪着幽幽的光,神色捉摸不定的,望着李芳道:“你读过太祖实录吧?”
“读过,在内书堂识字的时候,每日都要背的。”李芳不明所以道。
“还记得清楚吗?”嘉靖问道。
“回主子,还记得清。”李芳轻声道。
“那朕考你两段。”嘉靖闭上眼睛缓缓道:“太祖曰:‘朕观周礼,奄寺不及百人。’后面怎么说?”‘奄寺’者‘太监’也。
李芳一听,刚有点血色的老脸,登时重又煞白,艰难的往下背诵道:“后世至逾数千,因用阶乱。此曹止可供洒扫,给使命……非别有委任,毋令过多……”
虽然是数九寒冬,李芳的汗珠子却滚滚而下,几乎要瘫软在地道:“奴婢驭下不严,让他们都骄纵了,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请主子处罚!!”心中一片悲凉,暗暗道,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彻底吹灯拔蜡了。
谁知嘉靖却道:“但是英明如成祖爷,却开创了东厂,让你们有了司法的权力;睿智如宣宗爷,却设置了‘内书堂’,教导你们太监读书,让你们有了从政的本钱;即使是最反对太监干政的太祖爷,也在开国前便设立御马监,让你们统领禁军,神武、英明、睿智无过于太祖、成祖、宣宗,不会看不到太监干政的害处,为什么还要为你们创造条件呢?”
“因为我们忠心。”李芳听出嘉靖的意思,心下稍定,轻声答道:“奴婢们都是没有根的人,家就是这个皇宫,不像那些大臣,那么多的三心二意。”
“呵呵……”嘉靖不置可否的笑笑道:“因为皇帝是孤家寡人,而文官武将的数量却庞大无比,他们有学识,有谋略,有手腕,还有数不清的同门同年同窗,要让皇帝一个人,对付这么多不听话的家伙,除了太祖皇帝,谁也没这个本事。”说着看一眼李芳道:“所以才需要你们帮忙,就像你说的,你们没有后代、且臭名昭著,谁都可能有不臣之心,只有你们绝不会有……”
“主子圣明。”李芳苦笑道:“我们离了皇上的荫庇,立刻连癞皮狗都不如,所以永远不会背叛主子的。”
“所以不要怀疑陈洪不臣,”嘉靖斜睥李芳一眼道:“他没那个胆子。充其量不过是想把锦衣卫压倒,再取代你这个总管罢了。”
“陛下洞烛高照,明察秋毫。”李芳心中一派失望,他知道自己动不得陈洪了,谁让嘉靖最爱的,就是平衡游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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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嘉靖累坏了,却仍然坚持着慢悠悠道:“但太祖的告诫之言犹在耳边——‘此曹善者千百中一二,恶者常千百。用之为耳目,即耳目蔽,用之为心腹,即心腹病。驭之之道在使之畏法,不可使有功。畏法则检束,有功则骄恣……”说着对李芳吩咐道:“听明白了吗?”
“奴婢谨记!”李芳都要把头磕破了,使劲点头道:“奴婢率陈洪领罚!”
“怎么罚?”嘉靖淡淡问道。
“陈洪妄揣圣意,制造紧张,实为滥权,当杖八十,幽闭一月,以儆效尤。”李芳颤声道:“奴婢身为总管、驭下不严,当一同领罪。”
“你都七十了,就算是他们不敢打狠了,也得一命呜呼。”嘉靖摇头道:“就免了这份罪吧。”说着柔声道:“朕在阳翠岭的寿宫,也不知修得怎么样了,你去帮朕盯着吧。”
所谓的寿宫,便是嘉靖皇帝的陵寝,在距京城百里之外的天寿山,皇帝竟让他这个司礼监总管,去那里当监工,这不是放逐又是什么?
李芳如遭雷击,他木然愣在那里,想不到皇帝醒来后,第一道谕旨,竟然是处罚自己。顿感大半生的浮华尽去,只剩下残垣断壁,世界灰暗无比,仿佛末日来临。
嘉靖怜悯的看他一眼,安慰道:“大内总管还是你,但朕的寿宫得抓紧修了,不派个信得过的去,实在是不放心。”
话都到这份上了,李芳还能说什么,木然的一叩首,泪水便淌下来了,哽咽道:“奴婢遵命,那奴婢不在的时候,主子千万要保重,按时用膳,别忘了吃药……”
嘉靖也很不好受,深吸口气,挥挥手道:“去吧,咱们重见之日,早去早回。”
李芳给嘉靖磕三个头,颤声道:“奴婢告退。”费尽全身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三回头的往殿外挪,实指望着几十年的尽心侍奉,能让皇帝突然回心转意,说一声‘别走了’。
但嘉靖帝尽管满脸不舍,却紧紧抿嘴,一直到李芳走到门口时,才开了口道:“顺道把陈洪和沈默叫进来。”
李芳听嘉靖开口,心中猛然亮起希望的光,可听完他的话,又一下碎成粉末,点点头,颓然道:“奴婢知道了。”
“还有,”嘉靖仿佛要玩死他一般,一段话非要拆成几段说道:“黄锦这几年干得不错,让他回来管御马监吧。”
李芳心中稍稍安慰,轻声道:“奴婢这就去传旨。”便退出了皇宫正殿。
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嘉靖帝喃喃道:“不要怪朕,怪就怪你想法太多,怪就怪陈洪远斗不过你,怪就怪你是老祖宗吧……”他是一个对太监充满提防的皇帝,但因为之前有陆炳在,有锦衣卫镇着,根本不担心太监会胡来。可现在陆炳去了,锦衣卫也萎了,对于掌握了禁卫、东厂、批红权的内廷来说,他就不得不防了。
而李芳当了几十年司礼监总管,被所有太监尊为‘老祖宗’,对太监们有绝对的权威,却装出被陈洪欺负的样子,想要骗取自己的同情,好达到除掉陈洪的目的。对于这个,深谙权谋的嘉靖皇帝是门儿清的。他不能容忍被欺骗,对于自己的家狗,他要的是忠诚可控,宁肯换两条年轻的狗在司礼监掐架,也不会用这种独霸的老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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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只有超级高手才有能力参与的角逐中,哪怕你的实力只差一线,也只能接受失败的命运……
李芳如行尸走肉般出去,看一眼等在外面的陈洪和沈默,无力的笑笑道:“进去吧,陛下召见你们。”
沈默见他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关切问道:“公公这是怎么了?”
李芳不理他,看一眼陈洪道:“恭喜你了,陈公公,以后还要多加关照。”说完便跌跌撞撞走了。
陈洪在那里先是一阵错愕,旋即满脸惊喜,心中暗叫道:‘莫非我要上位了?’便激动的往大殿里奔去,进门时还因为过于兴奋,险些被门槛绊倒,踉跄着便进了精舍。
沈默摇摇头,看看远处李芳落寞的背影,心中一片混沌,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吉是凶。
深吸口气,整整衣襟便要迈步往里走,却见四个‘大汉将军’,用长而粗的廷杖,将陈洪叉出了殿外,砰地一声扔在地下。
四根廷杖收了回来,但四个大汉将军的四只脚,却分别踩在他的两只手背和两个后脚踝上,陈洪立刻呈大字形被紧紧地踩住了。
四个大汉将军的眼睛一闭,然后四根廷杖便猛击陈洪的后背。令人牙齿打颤的廷杖声和陈洪撕心裂肺的嚎叫声,立刻在玉熙宫门前响起。
沈默不寒而栗,赶紧收回目光,往金殿里走去,迎接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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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安毋躁哈,坏人不会有好果子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