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书中自有黄金屋
要问青阳县今年最轰动的事是什么?
青阳县老百姓十之有九会说:“今年县试榜首才十三岁。”然后再加重语气强调道:“而且还是个女的!”
剩下的一人则会捋须,或者摇一把折扇,说话颇为拿腔作调道:“八年前刚及弱冠的柳文苏,柳郎君高中县、州二试榜首。八年后的今天,其年仅十三岁的外甥女刘辰星,刘娘子亦高中县试榜首。”
当然,最后也不忘再补充一句,“刘娘子的生母,乃第一届女举人。”
这个时候的娱乐生活实在太贫乏了,即使县城也一样,于是乎整个青阳县城都将刘辰星的身家背景,就这样了解了一个透彻,并也得出一个结论家学渊源,柳家人骨子里就留着读书人的聪明血脉。
不然嫡亲大伯为何考了二十多年,人都三十过半才过县试,如今更已四十出头了,却依旧毫无寸进?
至于同时参加科举的堂兄堂姐,更是在第二场杂文试就被刷下来了,而同样流着一半柳家血脉的胞兄刘青山却一举中第,也过了县试。
其排名虽不如胞妹,但也在前十名,加之不过是十八岁的少年郎,若在往年也是小有轰动的俊才一位。
再联系一个进士一个举人的柳氏姐弟,这柳家如何不是家学渊源,天生就是读书料。
一时间,刘辰星一跃成为县城大户人家儿媳妇热门人选,都指望娶回一个会读书的儿媳妇,将来子孙能继承其家学渊源,不定就高中进士。
且不说县城里有些家资,开始追求身份地位的人家,已经一窝蜂的找媒人向刘辰星提亲,安家村里更是比过年还热闹。
放榜是日,青阳县的最高长官县令亲自报喜。
其实,早从试官县尉禀告第一场考试榜首乃一个十三岁的小娘子夺得时,县令就开始关注刘辰星了。如今见刘辰星县试三场考试皆为榜首通过,其胞兄也年纪轻轻一同过了县试,这于他可是不小的政绩。
要知本朝县令一般四年一任,每年都要考核一次,再根据四年考核的综合成绩,决定其升降与褒贬。
县令想到八年前,自己这个位置上的前前任县令,因着出了一个柳文苏,弱冠之年就蝉联县州二试的榜首,因此当年考核成绩得了一个上上,如今已高升去京畿周边当县令了。
而这刘辰星可不比其舅逊色,甚至因是女子更能加分,又还是一门两兄妹皆是俊才,他不定也能借此评得上上的政绩。
如是,县令少不得要彰显一下自己对刘氏兄妹,尤其是刘辰星的资助和看重了,便骑上高头大马,和报喜的小吏一起来到安家村。
又是敲锣又是打鼓,还有县令到了,安家村瞬间沸腾了。
村民平时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他们村的里正,那县令就是远在天边的大人物,全村男女老少一下都围到刘家看热闹了。
是以,当刘辰星和父兄回来时,只见家门口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而家中正堂上,好在柳氏乃朝廷在册的女举人,又有里正安福生一旁坐陪,以及既有功名在身又是嫡亲大伯的刘万里硬凑来了,倒也勉强能接待一下县令。
刘千里脱离不了时代的局限性,本能地一见官,其气势先矮三分。
刘青山虽有柳文苏的调教,但到底不是生来丧父,在乡邻族亲欺负下长大,自然没有柳文苏的少年老成,见到县令也有些许拘束。
刘辰星见父兄如此,她定了定心神,告诉自己县令虽是他们青阳县的父母官,官大权大,可不也有一句话称县令就是九品芝麻官么?
再说自己前世在新闻上见过的大官可不少,这古代的县令有何可惧?
当下脱鞋登堂,给县令长揖一礼,道:“学生见过张明府。”身为青阳县应试的举子,怎能不知他们青阳县现任父母官姓张,乃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士,这便尊称上。
父子俩听刘辰星这一呼上,随之反应过来,忙不迭也跟着拜下去。
张县令早命人画了刘辰星的画像,又听人描述过一二,心里已然有了一定的印象,可现下见刘辰星一张青涩稚嫩的脸庞,心中还是微微讶然。
时务策那五篇试文竟是出自这样一个小娘子之手。
有如此的洞悉能力,刚才初见他时又是一派沉稳,以其出身家境,已然十分难得。
只是可惜身为女子,若是男子不定将来有一番大造化,能立于朝堂之上。
不过就其策文的能力,以及那一笔基础工扎实的书法字迹,州试即便不能蝉联榜首,也多半能过,要攀一大户嫁之也易。
念头一闪而逝,就听见其父兄见礼,又观刘青山进门时虽有些许拘束,却不过转瞬已然泰然处之,随之一想其年纪极轻,成绩也是本届县试的姣姣者,未来当是可期,不由捋须点头。
又为在院外的村民面前彰显礼贤下士,重视人才,张县令故待父子女三人行礼后,他亦从主位上起身,微抬手道:“本官此次前来乃着私服,尔等无需见大礼。坐吧!”
张县令虽官阶不高,但于他们而言已是天大的官了,岂能真按张县令的话,就在堂上坐下?
刘辰星叉手礼立于一旁,父子俩见了亦然。
张县令满意地点了点头,农户之家能有此教养,难怪一家数人在科举上皆有建树,他道:“刘娘子、刘郎君,你兄妹二人,小小年纪就以甲第成绩过县试,实是难得。尤其是刘娘子更夺得榜首,乃圣人允许女子科举以来,本县男女举子同场竞技中,取得县试榜首的女举子第一人。”
虽不看好女子科举,认为女子科举出来也不能干实事,但有些场面上的话还是得说。
“女子读书不易,科举更难!吾望刘娘子能在不久的州试继续旗开得胜,给青阳县女子,乃天下女子做榜样,方不辜负圣人对女举子的厚望。”
说到这里,向一旁看了一眼,立时有一捧绢的吏人上前。
张县令方道:“此二十贯,乃吾私人资助刘娘子州试,刘娘子切勿推迟!”
到此流程已走完,一个过县试的举子尚不足他太过关注,张县令这便率众离开。
一路送出院门,刘辰星顾不得村民们的恭贺,她一溜烟地飞奔回家,看着堂上价值二十贯的绢,再忍不住仰天大笑。
哈哈哈!
书中自有黄金屋,古人诚不欺我啊!
第九十二章 榜首也不能骄傲
张县令的二十贯嘉奖,可是自她立志科举以来,实打实获得的首笔财富。
果然财帛动人心,刘辰星接下来更加专注于温书科举。
当然也是因为有了这二十贯的州试赞助费,她不用再想法子将州试花费给挣出来了,这才能满腔热情都投向读书。
每日雷打不动的早起练字,并默写五经正义及其它辞书或古人大作。
诗赋依旧是她的弱项,还得继续逼自己每日绞尽脑汁地作诗写赋。
时务策因为前世上下五千年的见识,算是她的强项,可也要结合本朝的具体民生民情才行。
像长篇累牍的律书、朝廷官员的选拔任用等,都得了如指掌。而这些也和五经正义一样,需时时温故知新,真是想偷懒一下都没法。
是以,刘辰星得中县试榜首以后,每日学习任务未减轻半分,她也就无法像其他过试的举子一样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
不过县令的面子还是得给。
县试放榜后的第三日,县令一般会行“乡饮酒”礼,受邀之人皆为当届过试的举子。
刘辰星参加完这场乡饮酒,便不再接受其它诗会学会之类的宴请,专心备考州试。
此举虽有些不合群,但过县试的举子只有刘辰星一个女子,且还是十三岁的小娘子,的确不便参加这等只有男举子的聚会。
如此,让欲打听刘辰星到底如何学习的人不由遗憾。
至于那些不快刘辰星夺得榜首想生事的有心人,则也因此找不出话来说。
但即便外面有诟病之言,刘辰星也不在意,这次县试榜首可是将她的万丈雄心考出来了,为了女举人每月一贯的月俸,以及成绩出众的额外奖金,她也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这般,就将每日的学习任务安排得满满当当。
而日子一充实忙碌起来,总是过得特别快,倏忽就是一个月,到了三月底。
农历三月天,是暮春时节,在春天迟来的北地,气温也彻底回暖了。
天光一日亮得比一日早,明媚的阳光亮昭昭洒下来,真是照得人舒服极了。
如此春光,岂能辜负?
刘辰星就在自家黄土院坝的枣树下设案铺席,抄写最新的律书。
如今家中日子虽好过了,可书籍还是太贵了,佛经都要一本二十贯,刘辰星索性就不去问律书的价格了,免得再次深刻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穷。
所以,最新修订的律书,自是有劳刘青山从青阳学馆借回来。
刘青山有刘辰星这样一位得了县试榜首,却拒绝外面一切浮华,又再接再厉备考州试的胞妹,他当然也得卯足全力追上。
便是不能在州试名次上考过阿妹,也至少不能阿妹成了举人,他这个兄长却落榜了,这样还如何给阿妹撑腰?
故等参加过谢师宴,又去了几次学馆同学的诗会之后,刘青山也静心下来温书,以备四月的州试。
自此,兄妹俩又同步作息学习上了。
这会儿,刘青山也在一旁设案铺席,手握一卷往届的时务策誊抄试卷,正聚精会神地研读,以弥补自己在时务策一试上的短板。
一时,今日无课的柳氏纺织出屋,见儿女们学习了一个下午,还在草席上一动不动地坐着,念及自己纺织到现在已是腰间酸乏得厉害,儿女们也该休息一下了,这便去厨房按女儿的说法,做了后世四川名小吃醪糟粉子,其实就和酒酿圆子差不多。
柳氏手脚利落,取出磨好的糯米粉,几下加水揉面成团,这时锅里的水烧开了,正好将桂圆核大小的糯米团下锅。
趁此空当,打了两个鸡蛋搅了,见糯米团煮浮起来,将自家酿的米酒加入一大勺,又淋上蛋液,一入锅中,霎时成蛋花絮状散开,漂亮。
也在这时,醪糟粉子就起锅了。
想着儿子、女儿都嗜糖,不过在这二年糖乃矜贵物,也没人不喜糖的。
因着过过苦日子,柳氏对自己很是节俭,对儿女却像天下所有母亲一样,倾其所能给予最好的,也不管糖贵,就舀了满满一勺的饴糖加进醪糟粉子里,又打了冷水冰镇了一二,待其温度温中带凉,这才盛了两碗给儿女端过去。
“青山、阿星,学习了一下午,也歇会儿。”
见儿女依旧沉浸在学习中,柳氏少不得出声唤道:“你们阿耶今去县上交预订的家具物件,估计回来得晚,现在就先垫个肚子。”
说时,柳氏已给儿女一人放了一碗醪糟粉子在各自的案几上。
刘辰星正写到《老子》最后一句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见柳氏递来一碗醪糟粉子,当下停笔,抬头笑道:“阿娘这吃食来得正好,阿星也打算休息了。”
十八岁的小子最是不经饿,一旁的刘青山已经端起醪糟粉子,嗷呜一大口先尝上了,等一口糯米粉子嚼烂吞下,才感慨道:“还有几日就要启程去清河县,来回加上考试一个月少不了,今天我可得吃两碗醪糟粉子才行。”
闻言,刘辰星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失误,竟让阿兄专美于前,忙不迭咽下口中甜丝丝带着酒味的醪糟粉子,道:“阿娘,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厨房还有剩么?若不够,还是先紧着我吃吧!”
刘青山才是未料到胞妹抢食直接成这样,他差点一噎,不由甘拜下风道:“阿星,你一个小娘子家家,为了点甜食什么话也胡诌的出来!”
什么叫胡诌!?
她可是听说过醪糟鸡蛋粉子能够丰%¥#胸,她现在正是发育的关键时候,当然得多吃一点。
刘辰星白了刘青山一眼,一脸鄙视道:“醪糟粉子的妙处,跟你说了也不懂,反正我就是要多吃一碗!”
“好了,别争了!”
柳氏委实哭笑不得,以前家里粮食不够时,儿女总是谦让对方吃,如今丰衣足食倒争起来了,她好笑道:“厨房里还有半锅呢!够你俩的!”
有了柳氏劝和,又一听厨房还多,也是学习了一下午,真是有些饿了,兄妹俩也不再耍嘴皮子,都忙着一勺一口食起醪糟粉子。
一碗食尽,意犹未尽,正欲去厨房再乘一碗,却听院门“咚咚”一响,里正安福生从半掩的院门处探头,道:“阿星,可在?”
第九十三章 学霸的挣钱之法
这个时候,茶还只在达官贵人和佛门中流行,远没有普及到中底层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
当然,益州,也就是现代的四川除外,毕竟至今川茶都占全国茶叶份额的七成之多,茶叶早已是益州老百姓的日常饮品了。
在北地的乡下,能拿出最好的待客饮品,便是自家酿的米酒了。
里正安福生不是外人,也不用登堂,就在枣树下多铺一张草席,再端了米酒出来,便能待客了。
刘辰星从案上的木质酒樽里,用长柄勺舀了一碗米酒,递给安福生:“里正阿翁,您坐。找阿星有什么事吗?”
眼下日头已经开始偏西了,但气温还没有降下去,安福生一路走来还是有几分口干舌燥,接过刘辰星递来的粗瓷碗,就是一仰而尽。
刘辰星见状,忙接过空碗,又给安福生盛了一碗过去。
安福生这下没有一口气喝完,只喝了一两口,就端着酒碗,走到放酒樽的案几旁。
这正是刘辰星练字的案几,上面还有未来得及收起的笔墨纸砚。
他也是读过书的人,字的好坏还是能看得出来,尤其还是四四方方的正楷,便是没读过书的人,也能看出宣纸上的字迹工整,十分漂亮。
安福生站着观摩了一阵,不由点头道:“阿星,读书人常说字如其人,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此字和你一样周正。”
说完,笑眯眯地看向刘辰星,加上花白的胡子和头发,真是格外的和蔼可亲,那眼神就和她看县令嘉奖的二十贯钱一样。
刘辰星心中警觉一生,不动声色地憨笑道:“里正阿翁,您过奖了,阿星也就和小孩没两样,当不得夸!”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
安福生嘴角一抽,看着都要有他高的“小孩子”,道:“阿星可不是小孩子!哪有小孩能写出这样漂亮的正楷,还高中县试榜首!所以,里正阿翁今天才来找阿星说个事!”
这样夸她,果然有事。
不过安福生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当初自家大雪天被清除老刘家,还是安福生给找了一个落脚地,这些年对他们也照顾有加,这份人情得还,只要不是违背原则的还是能帮就帮。
刘辰星心中有数,也不和安福生打太极了,随安福生在草席上坐下,就单手支颐,隔着案几偏头问道:“里正阿翁,您说吧,有什么事要阿星做的?”
刘千里一家人他熟得很,刘辰星更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也到底当了几十年的里正,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刘辰星活脱脱的就是另一个柳小郎,待人接物是挑不出错,对谁都是笑脸盈盈,可心头却冷得很,一般人是进不去她心的。
但许是男女差异,刘辰星比起柳文苏更多了一份人情味,至少记情,就冲着自己这些年对他们一家的偏帮,虽只是举手之劳,刘辰星也多半是记着的,便会给他一个薄面。
心念一瞬至此,安福生忽然有些庆幸当年的一丝善举。
他一口饮下剩余的米酒,将空碗往案几一放,就开门见山道:“你自中了榜首,除去了一次县令设的宴,就不在人前露面了。如今外面都是好奇你一个十三岁的小娘子,到底用什么学习方法,才读书不到十年时间,还是在村学这样的地方,竟能超过读书多年的老举子,一举夺得县试榜首,且三场皆为甲科通过。”
说到这里,安福生不禁老脸一红。
自古有句老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这二年手艺人家,其手艺一般都是传给子孙后代,即便收了徒弟,也只会教些皮毛,其拿手绝活,不成为自家人是绝不可能传授的。
他探究刘辰星的学习方法,与窥视手艺人绝学有什么不同?
安福生心里一叹,但为了村子后生们的前途,他也只有不顾老脸,愧对刘辰星这个孩子了,遂继续道:“阿星,阿翁知道让你公布学习方法是为难你了,所以阿翁一开始用忙春耕的借口回绝了,就是想他们知难而退。可谁知这都一个月了,他们还惦记着这事,又见你马上就要赴青河县州试,等州试一过又要去长安省试,这便更坐不住了。”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让安福生这样为难,结果就是公布学习方法。
刘辰星一点负担也没有,但有一点却得弄清,便咦道:“他们?”
话到了这份上,也没什么可隐瞒了,安福生就据以实告道:“他们就是你以‘一日不中进士,一日不考虑婚假’之言,拒绝的那些县城大户及周边的乡绅些。”
刘辰星明白了。
这些人估计仗着财大势大,想着不能娶她回去生一个会读书的子孙,便给安福生施压,以此逼她公布学习方法。
她这样努力读书科举,就是为了活得肆意潇洒,不再受形势比人强所累。
如今这个事……
刘辰星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道:“里正阿翁,让阿星公布学习方法不难,就不知这些有钱有势的地主老财们拿什么交换?”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给得起筹码,她就愿意公布学习之法。
安福生一喜,忙道:“他们说只要阿星你愿意公布,他们肯出张县令所给资助的五倍之多!”
张县令奖励了二十贯,五倍之多不就是一百贯!?
陪坐在旁的柳氏和刘青山两母子一听,当下倒吸一口凉气。
刘辰星却面不改色,似乎一点不为一百贯动心,只问道:“里正阿翁,他们除许诺这些,就没有别的么?”
安福生看着刘辰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知道隐瞒不了,他又叹了一声道:“他们还许诺给我们村里年满五岁的孩童,各送一套笔墨纸砚,并代交一年的束和口粮。”
原来如此。
刘辰星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尔后道:“里正阿翁,阿星可以答应公布自己的学习方法,不过还有劳阿翁代为转述一声,一旦公布了学习之法,阿星在未来的科考路上,便会多不少竞争对手,所以一百贯不行,阿星要五百贯。”
“五百贯!?”这一次柳氏和刘青山直接惊出声了。
第九十四章 黄金闪瞎眼
他们家这些年的生活是不错,相比一年才二十贯顶天的村民们,他们家年收入高达六七十贯。
但这是从两年前开始卖皮草才有的,早些年也从未超过五十贯,却要供读书花销,加之在老刘家是被亏待狠了,独立门户后就在吃上十分舍得,又修了新房子,可以说前五六年是一个子也存不到。
如今家中靠着卖皮草有了节余,可也才两年光景,能存多少钱?
满打满算,还加上县令给的二十贯,也才六十余贯现钱。
试想在家庭收入不菲的情况下,还花了整整八年才有存款,这五百贯简直就是一笔巨款,甚至安家村绝大部分村民一辈子都没见过五百贯,如何不惊?
柳氏虽也不高兴那些地主老财们的做法,但女儿这也太过狮子大张口了,不由尴尬地解释道:“生伯,阿星孩子气的很,也不知道五百贯到底有多少,您别听她瞎说。”
“阿娘,我没有瞎说!”
若不是这年头名声太过重要,又顾念那些含着金汤勺出生的郎君娘子们,受不得寒窗苦读的辛苦,她还得多要!
再说自己不要狠点,那些人还以为她不肯将学习方法全部告知呢!要永绝后患当然得这样,也才对得起那些人的心里价位。
说不定自己要的这五百贯,那些人知道后,还会笑她果然是乡下长大的小农女,这点钱就卖了自己的“手艺绝活”!
刘辰星看着面露难色的安福生,考虑这里也没外人,索性就把话说开。
她就笑道:“里正阿翁,他们能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知道我的学习方法,可见有多看重。我不要五百贯,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看重?再说找里正阿翁的老财也不止一家吧?至少十家得有,五百贯,也就一家给五十贯,这对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指缝里露出些许。所以,里正阿翁,您尽管代阿星转述就是。”
安福生也是一点即通的人,当下明白了刘辰星的言下之意,这便点头道:“这可是能过科举考试的学习方法,当是千金难求!阿星你才要五百贯,真是厚道人儿!”
就知道里正阿伯是明白人!
刘辰星羞涩地笑道:“里正阿伯,您过奖了。”
如此,一老一小就相谈甚欢的说好了。
只是刘辰星越这样耿直的答应了,安福生越发觉得自己有以大欺小的愧疚感,临到刘辰星送他离开时,他还是在院门口驻足道:“阿星,里正阿翁没用,对不起你了。”
刘辰星看着安福生布满皱纹的脸上少见的露出愧色,这么大年纪还是不要有心理负担,何况安福生还是为了村里的后辈们着想,于是让自己一脸轻松地笑道:“里正阿翁,这是公平交易,您可为阿星找了一个挣大钱的方法,阿星还得好好感谢您呢!”
闻言,安福生点了点头,知道刘辰星在安慰自己,这个情他得领。
且愧疚的话多说也没什么意思,安福生不再多言,只郑重道:“阿星,你放心!里正阿翁一定帮你要到五百贯,也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污你的名声!”
留下这样一句重诺,安福生才佝偻着后背,缓步走了。
夕阳西下,远方的天际一片红彤彤的火烧云,近处的院门也染上了耀目的金橘色。
刘辰星站在院门口,仰起头,任由落日的余晖照映在脸上,她微微眯起眼。
没用的不是里正阿翁,而是她还不够强大。
甚至于若非柳阿舅高中进士,只怕她就不是像现在这样,只用公布学习方法就能了事的。
刘辰星深吸口气,暗自握拳,转头见不远处有阿耶架着牛车从县城回来了,她这就扬起笑脸,大声招呼道:“阿耶,你回来啦!阿星来接你!”
刘千里几下赶着拉货的牛车到了家门口,随之就跳下车,欢喜道:“东家看交的家居木活好,特意赏了二十文,我再添点,正好拿去买一只炙鹅今晚加餐!”
哈哈哈!
在没有炒菜火锅的年代,天天炖菜还是不行,就得这些有滋有味的熏烤调剂生活。
就是不为了那无奈于形势逼人强,而为了油滋滋的烤鹅,她也要一路考到女皇的眼皮底下去!
晚上吃了皮脆肉嫩的烤鹅,似乎浑身都充满了干劲,饭后略思索一二,刘辰星就有了如何告知学习之法的方向。
于是第二天早上练字的内容,就从五经正义,变成了十三岁小娘子如何高中县试榜首的教程了。
从柳阿舅寄回来的信函中得知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这和天朝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曾说过的话一模一样,可见长安生活成本有多高。
听柳阿舅说,长安一座稍微像样点的四合院,至少都得五百贯。
就是冲着长安的一套房子,她也要把这套如何高中县试榜首的学习之法,写得像模像样。
开篇即序,废话不多说,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就是一篇励志之言:
挑灯读书不畏苦,背水勇战夺榜首!
横批:天道酬勤。
这可是天大的实话,领悟不能领悟就看个人了,反正她能夺得榜首,无他,唯勤奋尔。
接下来就是实打实的将自己自启蒙以来,每日如何练字、背诵、作诗、写赋等等,再融入自己的心得体会,整整写了一天的时间才完成。
而安福生也不遑多让,办事效率更是快,第二天下午就送来了谈好的五百贯。
还周到的想到五百贯太打眼,让给换成了金子。
一两金子,大约能换六贯钱。
五百贯,就是八十三两金子,约等于现在的七斤重。
又十两金子为一铤,八十三两金子就是八铤三两金,用一个小木盒装着,小心翼翼地给刘辰星抱来。
肯定是太穷了,等刘辰星抱着木盒回到正堂,揭开一看那八根不足食指长度的小金条,竟看得她觉得要闪瞎眼睛了,还差一点就“哇”地感叹出声,忙不迭去看一旁的耶娘阿兄,好在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金铤,倒是她显得淡定多了。
一家四口就这样看着黄金,傻乐了半天。
也真是家有黄金,心不慌。
虽然有所谓财不可露白,但有了这八铤三两金,做起事来心中更有底气,自然事半功倍,没过两天就把赴州试的物什准备地一应俱全,只待出发清河县。
也在这时,刘辰星造福村邻的义举传遍了四邻八乡。
第九十五章 科举改变命运
安福生是真为刘辰星考虑了,也将那日许下的诺言付诸于行动。
世上有句话叫“为富不仁”,他不敢说富者都非好人,但能联手逼一个十三岁的小娘子,也绝非善类。
为了以防万一,杜绝刘辰星拿人五百贯的事被传了出去,难免会有眼红的人要生是非,索性他先将这事捅出来。
当然说法得改一下,就成了刘辰星为了惠及村邻孩童能读书科举,将自己如何夺得县试榜首的学习方法卖给县里的大户们,以为村里五岁以上孩童,能每人得一套笔墨纸砚,以及村学一年的束和口粮。
这话说得模糊,让人以为刘辰星是将获得的钱资助了村里的孩童。
以后即便五百贯的事被爆了出去,也有造福村邻的事迹在前,任那有心人如何也挑不出错来。
如是,刘辰星大义的好名声就被安福生这样传了出去。
要问一个好名声有多么重要?
就说一个有学识的举子,但凡在家乡及四邻的评语中不好,再来有心人一夸大,其连考试资格都可能会被剥夺。
像当年刘万里所犯之事,刘老丈明知道会寒了两个儿子的心,也不敢让刘万里背一点污名,便可知道名声的重要性了。
甚至于,举子只要有一个好名声,且能在民间广为流传热议,即使其学识有那么一两分欠缺,试官也会斟酌其声名,酌情让其上榜。
如今有造福全村孩童的好名声,无论以后是否继续科举,都与她又莫大的好处。
刘辰星实在没想到安福生会送了她这样一个好名声,不由生了几分感慨。
又念及安福生在这件事上劳心劳力,却未给自己谋一点好处,她若要投桃报李,当投其所好,也是为让自己心安理得受了这好名声,便决定于出发去县试的前一日,到村学分享一下自己这八年的学习心得。
从发榜后络绎不绝的媒人提亲,还有本县各大地主老财们大费周章想知道她的学习方法,刘辰星已经意识到自己以十三岁稚龄,且一女子身份,夺得县试榜首到底有多轰动了。
可当步行来到村学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有多红。
只见村学外至少停了七八辆马车,良驹更是不下十匹之多。
这些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一旁自然少不了马夫、小厮等奴仆之流。
加之还有些贫家子,或三五结伴,或单刀赴会。
总之,村学的四合院外人潮涌动,尽是为听刘辰星分享学习心得的人。
也不知谁眼尖,老远就看见刘辰星走过来了,大声喊道:“刘榜首来了!”
如是,刘辰星才随柳氏和刘青山走进,就感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她看来。
柳氏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不用微微一讶,低呼出声。
男子心大,刘青山又在学馆混,当然知道自家阿妹时下乃红人,对这样的场景也有一定的准备,倒也不甚惊讶,也就微怔了一怔。
随之便念及刘辰星别看未像其他小娘子一样尽想着如何打扮,其实爱美之心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居然愁练字手指生了硬茧,不是拿淘米水洗手,就是拿蛋清和蜂蜜这等矜贵物什敷手,还让节俭如他阿娘都跟着一起胡闹,拍一根黄瓜敷脸!
也亏得一位是他的亲娘,一位是他的亲妹,若换成他的女儿,定是不能轻饶!
想到这些年来刘辰星的各种臭美举动,刘青山就不禁莞尔,当下便凑近刘辰星耳边戏谑道:“阿星,早知道有这么多人来,为兄也该学你一早就起来沐浴饬自己,再换一身新做的长衫!”
这些年为了圆前世的梦长成一个高挑丰满的美人儿,她可是一点也不嫌难折腾,为此没少被无良兄长嘲笑。
这会儿哪里不知道刘青山是在开自己玩笑,刘辰星自认大女子才懒得和他一般见识,心下却不由庆幸,今天想着要上讲堂,未免女装太过醒目,就学柳氏上课时着男装,这才将新做的单层长衫换上。
既然仪表没有问题,那还有什么好怯场的?
刘辰星一下就拿出了气势,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继续向前。
然后穿过人群,遇到有人打招呼的,她就微微颔首,至于一旁七嘴八舌议论她竟然这么年幼的人,只当是粉丝看见她太过激动地语无伦次。
如此,在众人的瞩目下进了村学。
村学的先生们应该早知道来听分享学习心得之人不少,整个院子里和四下的回廊上皆铺了草席。只是廊上当属雅座,另设了案几,上面摆着瓜果饮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茶欢会。
刘辰星乃今天主讲人,自然也得有一定的规格招待,故安排的人也一早在正堂檐下设案铺席,案上亦是摆满了瓜果饮品。
刘辰星由村学当杂务的村民领到位上坐下,左右除了阿娘和阿兄的位子,其余都是村学的先生和四个村的里正,而她则坐于他们的正中间。
也不过月余而已,当初被同学排挤,被先生们忽视,只得在角落独自学习的小女孩,如今竟坐到了主位上,当真是科举能改变命运。
一念转瞬,刘辰星就心神一敛,长衫一撩,在案前跪坐下,便道:“今日承蒙各位高看,愿到此听儿学习心得,不过儿尚年幼,阅历许多不如在场诸位,是以今日之言,非儿授业传道,乃与诸位共相讨论。”
场面话毕,言归正传。
“儿自启蒙至今,纵观学习感悟,唯四字可概述,天道酬勤。故,儿今日开讲的主题正是天道酬勤,并将以此融入科举应试的方方面面,来论证儿的学习之法。”
前世她也是当着几十号人提过案,讲过策划案,并在甲方各种刁钻问题下,逐一回答过,最终说服甲方,提案成功。
今日倒颇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只是底下听讲的人略多了一些,估计有上百人之众。
至于开讲内容,则从策划案,变成了前几日撰写给地主老财们的学习之法。
开篇,从启蒙教育开讲。
“儿自幼家贫,家母乃儿第一位老师……”
有了开头,又有教程,接下来便是条理清晰地讲下去了。
第九十六章 第一次被告白?
十三岁少女的声音还十分稚嫩,除了仿若珠落玉盘般,脆生生的很是清脆悦耳,并不能让人信服。
四下在座之人,不少窃窃私语。
然,随着少女所讲渐渐深入,逻辑关系越加环环相扣,加之少女不时穿插一些趣闻趣事,众人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开始认真倾听。
少女清悦的声音,一直从午后持续到日头偏西,待少女停下讲课,众人不由意犹未尽。
这时再看向少女的目光,便不觉深远了。
身边四五岁的小毛孩是什么样?
整天不是挂着鼻涕,就是四处捣蛋,如何不分春夏与秋冬,每日卯时初刻,已雷打不动地开始练字背诵,怕是成人亦难以长久以往的坚持下去。
何乎一个当时尚不及五岁的小女孩?
甚至那时女皇尚未设女子科举,没有科举出仕的巨大利益诱使,又如何坚持的得下去?
而眼前这位容貌不俗的少女,从不足五岁开始,一坚持就是八年有余,从未间断。
又从前朝始科举至今,不过百余年之久,之前取仕都为士族门阀所垄断,科举的出现给了广大地主阶级获取权利和地位的希望。
他们蛰伏了数个世纪之久,渴望参与政权的愿望早已根植于骨髓之中,是以即使刘辰星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小娘子,他们也愿意一听。
本拿了刘辰星亲手写的学习方法,看完后倒觉得有几分可取性,但认为价值也就那样,如今听了刘辰星一下午的现身说法,再联系手稿所见,不觉恍然大悟,暗暗点头,此女倒是没有诓他们,将肚内之货哪怕没有交代出十全十,也有八成了,而且果然如序所写天道酬勤。
与此同时,刘辰星当日所言的佳句也被广为流传了出去。
诸如书法:字要写得好,就要起得早。字要写得美,必须勤磨练。
诸如作诗:熟读汉魏五言诗,不会作诗也会吟。
诸如帖经: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诸如墨义: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
如是,前世各类名言警句,就被刘辰星或直接搬了用,或略加改变一二给顺口溜般说了出来,然后就一传十、十传百,青阳县老百姓们都知道了十三岁女榜首是如何学习的。
既然都是后世众所周知的名言,必然经过了百般考验和推敲。
一时间,青阳县当地的老百姓不由对刘辰星颇为推崇,直认为刘辰星确有奇才,难怪能小小年纪就中县试榜首,也让一些眼红的嫉妒者彻底找不到话说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
刘辰星也没想到这些话会被如此流传赞誉,让她也赶了一次潮流,只不过不是将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赋据为己有,而是用了名人名言。
彼时,夕阳西下,当是众人归家之时。
为了赶在城门关上之前到家,村学外的马车、良驹早已在刘辰星讲课结束一刻不到,相继离开了。
至于周边的邻人,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也是疲倦不已,也跟着三五成群的走了。
倒是作为今天的主讲人,刘辰星因着听众一个接一个的单独上前打招呼说话,她不得不继续坐在正堂檐下,笑容以待。
太阳一分一分落下,西方的天空终于染成一片紫红色的云霞,到了傍晚之际。
好在已是四月初旬的天,昼长夜短,天色尚是亮堂。
坐下的听众差不多都走完了,村学的先生们也已离开,就剩做杂务的两名村邻还在收拾现场。
刘辰星动了动酸涩的肩颈,准备起身离开,却才一站起,跪坐着的两腿就是一麻,直往地上栽。
“小心!”
三个声音异口同声。
其中两个正是陪坐一边的柳氏和刘青山,也亏得刘青山脚长手长,才将她扶住,不至于又跌坐回去。
借由刘青山的搀扶站住,抬头去看另外一个出声之人,却见斜阳金光下,清瘦的白衣少年,正是月余之前给她送羊肉汤的卫三生。
虽然前世是注孤生和母胎单身,但好歹有一颗少女之心,女人的第六感就冒出来了。
刘辰星默了一默,扶开刘青山的搀扶,又是一脸人畜无害的笑道:“卫三同学呀,时辰不早了,你还没走?我都要跟阿娘回去了,那就先走一步了。”
说罢,就三五两下收拾完案上写着题纲的宣纸,便拉着柳氏,叫着刘青山,一径离开。
许是太过委婉了,也低估了少年人的执着,尚未拾阶而下,只听卫三生道:“刘二娘子,请留步!”说时,人已挡在了阶梯之下。
有句话是男人最懂男人,刘青山虽还只是一个十八啷当少年郎,也尚未有意中人,可学馆里总有几个同窗好友,除了学业,偶尔也会谈及哪家小娘子俊俏好性的话。
尤其是自四年前柳文苏得中进士,就开始有人向刘辰星求娶了,近两年更是频繁,刘青山便警觉顿生。
这不?
就又来了一个纠缠自家阿妹的小子!
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可比起他们阿舅差远了,反正在他这里是过不了关,当然得挡了。
刘青山一个箭步就来到阶梯上,挡在前面,如对阶级敌人般睨向卫三生道:“你找吾妹何事?有事和吾说也一样。”
看着用壮硕身板完全将自己挡住的刘青山,刘辰星张了张口,决定还是不说话好了。
柳氏是教过卫三生的,知道卫三生品性不错,在村学的成绩也是佼佼者,虽诧异卫三生出现的突兀,却也不能任儿子这般敌视,这便上前一步,叫住刘青山道:“青山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生说。”
阿娘开口,不能不应。
刘青山在一旁柳氏的目光下,无奈退回了正堂外的檐下,向卫护一样双手抱臂守在刘辰星身后。
柳氏方温声道:“三生,阿星明日还要远赴清河县州试,你若有什么要紧的事,就这会说吧。”
以为阿娘斥了兄长,是准备给卫三生机会找她说话,结果和阿兄一样……
刘辰星看着被孤立在对立面的卫三生,少年青涩的脸庞尽是不知所措,估计也很紧张,豆大汗珠从额头上直冒。
到底是自己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表达对她好感的人,何况平时的印象中,卫三生也算不错,她想了想,欲出声打个圆场,就说明日要远行得先走了之类的话,未料她尚未启口,卫三生已经出声了。
第九十七章 挥一挥衣服赴考了
“刘二娘子。”
看着眼前优秀远胜过自己,甚至比他想象中还优秀成千上万倍的少女,卫三生不知道如果今天不说,以后是否还会有机会,所以他必须要说!
“现在的我已经没有资格站在你面前了,但我一定会努力追赶上你,到时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完,许是怕被拒绝,也许是少年人特有的难为情,卫三生深深地看了刘辰星一眼,便是断然转身,极快地跑开了。
斜阳西照,少年清瘦而挺拔的身影被照得很长很长。
……
傍晚的风吹来,还犹带凉意。
刘辰星立在堂外的廊上,她身上的白色长衫被风一吹,尺余长的宽袖猎猎翻飞,舒爽的凉意袭来,吹散了下午济济一堂的人烟气,也让人的心神更为清晰。
见少年人的身影终是消失在夕阳余晖之下,刘辰星两三步走下阶梯,来到院子里,然后转身看向柳氏和刘青山道:“阿娘、阿兄,我们走了吧,说了一下午的话,真是又累又饿。”
卫三生的话,虽未直言心悦之类,可心迹已然表露无遗。
更甚至比起小儿女之间情意绵绵的话,卫三生所言更动人心,至少在柳氏看来是这样。
没有想好双方的未来,或有能力负担得起女子的终身,就不要说那些扰乱人心的话,毕竟世道苛刻,哪怕今时今日,女子地位已经达到空前的高度,仍然经不起世俗观念加在女子身上的枷锁。
她是过来人,曾经就受男子的情爱之苦,即使她根本什么也没有做,所以她不能让女儿再重蹈她的覆辙,却未料女儿竟然没有受到一点波动,简直和无事人一样?
柳氏讶然地看着刘辰星,但见女儿眉宇间尽是青涩和无忧无虑的率真,她不由会心一笑。
这样也好,女儿还小未开窍,才能更专注于科举。
若真能高中进士,哪怕未来情路不顺,总能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当然作为一位母亲,她只恨不得永远为刘辰星遮风挡雨,可孩子大了,有了双翅,天空又那样广阔,总该让孩子去看看,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所能守住这个家,等孩子累了,有一个栖息之地。
心念至此,柳氏就目光温柔地看着一双儿女,看着她的骄傲。
刘青山就没有柳氏那么多感触了,虽觉得卫三生这番话还算是一个有肩膀的儿郎,不过也仅此而已,当见刘辰星完全没受其影响,心下就只有窃喜了。
不愧是他的亲妹子,岂是臭小子们三言两语就能哄走的?
“对!走了!”刘青山猛地跳下石阶,就差高兴地手舞足蹈了,“阿耶还在家中等我们吃炙肉!阿星你今晚多吃点肉,明日出发后就要风餐露宿了!”
不知道刘青山这会儿哪根筋不对,竟然劝她多吃点肉,而不是跟她抢?
刘辰星纳罕地看了刘青山一眼,奈何肚子已经开始唱空城计了,正“咕咕”响得欢,索性懒得理刘青山这般高兴,只想快点回家吃炙肉,就是古代的烧烤。
没有火锅的日子,也只有烧烤可以聊以慰藉了,虽然缺少了孜然、辣椒面等调料,却聊胜于无,已然成了她现在最喜爱的食物前三甲。
又是出发前的一顿,羊肉串、猪五花、兔肉、鸡脚、鱼虾等五六样荤腥,刘千里这天在家准备了一个齐全,刘辰星也只有大快朵颐吃得直不起腰太饱了!
而各类荤食烧烤吃过多的下场,多半世人都经历过,就是一边解决人生大事,一边听着下面猪圈的家猪嗷嗷嚎叫。
深更半夜还在叫,估计是这两头家猪通人性了吧,知道主人家明日要远行,便嚎叫表达一下自己的送别之意。
如此,一晚爬到猪圈上面数次,第二天起来只感昏昏欲睡。
唯一好点的是年纪小,即使没休息好,也不见黑眼圈,脸上依旧白里透红,有着这个年纪独有的蓬勃朝气,就像初升的旭日一般。
再等食过柳氏熬得软糯粘稠的鱼肉粥,刘辰星已然恢复了元气,整个人跃跃欲试,满是是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尤其一想到马上要出青阳县了,去他们贝州的治所清河,相当于从小县城去地级市,或者从地级市去省城,就忍不住兴奋和激动。
刘青山是儿郎,又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更向往外面的世界,朝食一吃完,就说要走,等见柳氏已经送到了院门外,还罢手道:“阿娘,不送了!您就放心在家等我们兄妹高中州试的喜讯吧!”
多一个人出行就多一笔费用,何况家里离不开人,柳氏只有留在家中,让刘千里护兄妹赶考。
其实若不是刘辰星也要去,又担心刘青山太年轻护不周全,刘千里也不会随行,毕竟女儿不像儿子那般粗糙。
可儿子也是身上掉下的肉,想到他们父子女三人要远行,柳氏就怎么也不放心,生怕他们在路上挨饿受冻,或是有个万一,奈何儿女们还小,对她这番心思还不能感同身受,说多了只会觉得念叨,只得点头道:“好了,我不送了!”
但一开口,就忍不住看着爷仨背后的竹背篓,又叮嘱上道:“再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少带了?衣物、干粮……尤其是钱帛得藏好!
“还有过所带了没?没带可就进不了城!”
“对了!千万别忘了,到清河安顿好以后,一定要先拿公验去官府报名,别误了考试!”
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大概就是如此。
分明今早朝食前,才将竹背篓仔细检查了一番,更将由数人担保,有他们户籍资料、前去清河所谓何事,以及所带之物都清楚记载的公验过所,妥妥的由她贴身放着。
这会儿,都还能感觉到衣襟处放着的物什。
刘辰星不知道是否女子有了儿女之后,就有了牵挂,都会有此转变,只耐心又听柳氏说了好一阵,他们才从家门外出发。
这时能参加州试的还是极少数人,尤其是刘辰星还高中榜首,知道他们今天出发,村口都是前来送行的村民们。
许是眼花,刘辰星依稀在人群的中看到了卫三生,脑中不由出现夕阳西下,少年人执着而认真的青涩脸庞。
却也就转瞬即逝,刘辰星便已挥了挥衣袖,向众村民招手告别:
“走啦!”
言毕,转身,背着沉甸甸的背篓赴考了。
第九十八章 应举路上遇废庙
正如刘青山说的,出发后就得风餐露宿。
这时候大部分地区都是人烟稀少的荒郊野岭。
放眼望去,高山密林,不但旅舍食肆难觅,还充满了许多未知。
这正是为何自古从不乏客死异乡的旅人,且举子路途死亡人数也远远大于停留在目的地的死亡者。
好在如今民富国强,虽然除去长安大明宫中有砖道,其他几乎都是土路,但本朝道路最大的特点就是四通八达,只要顺着官路朝要去的方向一直走下去,十之**都能找到要去的州县,等远远看到土黄色的城池,那便是胜利在望了。
但苦于现在交通极其不便利,离乡远行一次,少则十天半月,长则三个月以上也是常见,路上的旅人们不免日夜兼程赶路。
是以,才有天朝唐时被称为“闽南第一进士”欧阳詹在《赋得秋河曙耿耿送郭秀才应举》书:“月没天欲明,秋河尚凝白。皑皑积光素,耿耿横虚碧。”
大意为:在黎明时送郭秀才。
可见斯时行路,何等起早贪黑。
清河、青阳二地毗邻而居,两地相距不过一百八十里。
按照“陆行之程:马日七十里,步及驴五十里,车三十里。”的普通行程计算,从青阳徒步到清河,约三四天的脚程。
即便走得再慢,兼之颇有雅兴一路游山玩水,也要不到十天。
是故,爷仨倒不用早行夜行的赶路,一切以身体为重,毕竟途中太过疲乏,极易受病魔入体,又在荒郊野外,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才真是得不偿失了。
许是没有具体的赶路任务,也或是现代武侠剧看多了,还有刘青山平日没事就吹嘘“游侠仗剑走江湖,只为天下不平事。”
再联系她每日必反复吟诵学习的唐诗里,处处可看到“侠”的影子,其中最出名当属诗仙李白的《侠客行》: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何等让人热血沸腾的古诗,不愧是诗仙所作,吟诵间画面顿生:
那刀光剑影之间,仿佛现代电影《卧虎藏龙》一袭白衣的李慕白与玉娇龙竹尖相斗,也好似《十面埋伏》里金捕头带着小妹在竹林里大杀四方……总之,热血江湖,脑中出现的画面美中带刚。
刘辰星也就难得脑子里不被读书占据,留了一小片空间给心中那个江湖梦。
怀揣着这几分隐约的期待,一走就是三日,每日至少三十里路。
到底是乡野间长大,三十余里路也不算多疲乏,反倒是充满了新体验。
第一日还在青阳县境内,路有村落,即借农舍投宿。这在现代几乎不可能,除了农家乐,再是热情的乡亲们,一般也不会将自家房屋借给过路人,何况还不收钱帛?
当然他们也不好意思凭白住了,又用了他人柴火,走时还是在茅屋里留了二十文。
……
时下三十里设一驿,十五里多有一馆。
驿,供出行官员们住宿、饭食和出行工具之所,一般庶民是不能借住的。
馆,即招待过往官客的旅店,有公家开的公馆,也私人的旅店。
第二日则计划着路程,赶在暮至,夜宿私人旅店。
大概已到清河境内,旅店有不少白衣举子,他们秉持“君子远庖厨”的圣人之言,不可能借灶烹饪,多在馆厅花钱用食,见彼此都是赴考的举子,几句话攀谈下来,便是称兄道弟,然后结伴而行。
还是老生常谈,世道苛刻,刘辰星身为女子,不好与一众男举子混在一起,旅途依旧爷仨行,自是没有游侠小说里的意气相投,结伴江湖了。
这日,正是出行的第三日。
清晨,从旅店出发不到半个时辰,就淅沥沥下起了雨。
俗话说:三月雨,贵如油。四月雨,好动锄。
春耕才过,四月的时候,庄稼开始生长,下点雨能松松土,便于除草,庄稼方长得好。
刘辰星从小就在田间地头长大,知道农家人的不易,自也盼着四月天的雨。
可如今在路途上,白天下雨就一言难尽老人。
雨虽不大,不过绵绵的小雨,他们背篓两侧又有两根竹节延伸至头顶上方,架着一块竹编的方板,遮挡小雨还是能够的。
却奈何地上是土路,雨一下就泥泞不堪了,没走上几步,庶士的白色长衫下摆尽是泥渍,江湖梦还是星星之火就被这场小雨扑了大半。
等在雨中走了一两个时辰,还寻不到一处可躲雨之地,而泥浆越来越多,已经顾不上新衣受污,只叹脚下草鞋敷了厚厚一层,步履沉重。只感何为江湖梦?
莫怪时人称旅途乃行役。
吾只想寻一避雨处。
大概心中渴望太强烈,倏见道路右侧的林间有一屋舍,刘辰星指向道:“阿耶,阿兄,前方可避雨!”
闻言,父子二人隔着林子望去,依稀可见有一屋舍,当下亦是大喜。
爷仨忙赶去避雨。
然待走近,却是一座废弃已久的废庙。
此庙不大,一眼可观全景。
位于林间掩盖之中,一个木结构的四合院。
院子外墙体已是半壁残垣,只剩木质的庙门还在,正半关半掩。
透过倒塌的外墙看入庙内:
庭院杂草丛生,散落着几块腐朽的木板。
观东西两排屋室缺窗少门,可见庭院里的木板应是两侧屋室门窗。
废庙虽残破至极,但面阔三间的正殿却还算整齐,不见门窗损坏,顶上的灰色瓦片也算完好,当是一处不错的避雨地。
在鬼神观念充斥的时代里,这种废庙……
一时间,爷仨默默无言。
唯有雨点陡然变大,顷刻间从毛毛细雨,变成了豆大的雨珠,眼见就有倾盆之势。
刘辰星:……
这是要催促他们赶紧进去吗?
刘千里看着脸上一言难尽的儿女,心底那一丝陡然升起的发毛不觉散去,道:“为了躲雨,我们连午食也未用,这雨眼看是不会停了,就进这庙宇避雨一阵吧!”
言毕,一径上前,“吱呀”一声推开半掩的庙门,扑起灰尘万千。
刘千里回头对儿女道:“阿耶先行!”
第九十九章 好香的腌肉粥
轰隆隆……
低沉的雷声从远处传来,声声作响。
这似乎只是麻痹人的前兆,等人习惯了一声声的闷雷,突然一声炸雷轰响,一道闪电劈开厚密的云层。
天幕就仿佛刹那间被撕开了一大裂口,暴雨倾盆而下。
转瞬,屋顶、地上,都是“噼里啪啦”地雨声。
此正应了一句俗语道:先雨后雷,其雨必大。
刘辰星站在正殿外的廊庑下看了一阵,雨网密布,电闪雷鸣,看来他们今晚多半得夜宿废庙了。
“唉……”
轻叹了一声,不再耽误时间,刘辰星端着陶罐蹲下,捋起两边灰布窄袖,接雨水淘米。
米是柳氏专门换的南方稻米,但古代污染少,轻搅两下即可。
同样这时的雨水,应该还算干净,毕竟古时不少人文雅士有“雨雪煮茶”之俗。
刘辰星只当自己入乡随俗,随大流将天上的圣水接了半陶罐,才起身回了正殿。
殿内,刘千里已经拿了废弃的门窗家具等木块烧了火堆,正把刘辰星适才洗好的三件外衣架在一旁烘烤。
刘青山也没闲着,就在火堆旁放了一个粗陶碗,用小刀将腌制的猪五花肉在碗上切丁,一旁还有个粗陶碗,放着已洗净切丁的野菌,因着是晒干过的,碗里还用热水在泡发。
见刘辰星淘米进来,便道:“饿惨了!阿星你快把粟米煮起吧,我这也要好了。”
不提饿还好,一听饿,肚子就应景地“咕咕”叫。
刘辰星看了一眼刘青山手上要切完的腌肉,她点了点头,动作熟练的在火堆上架起了陶罐。
等米煮开了,兄妹俩一个往罐里倒腌肉,一个抓了泡发了的野菌放进去。
刘辰星又拿了长柄木勺在罐里搅了一搅,将肉和菌均匀混进米中,便拿出木勺,等肉粥自己熬了。
将木勺搁在地上的碗里,刘辰星就没事地坐在火堆边,打量起四下。
和还算完整的殿宇外观不同,殿内佛像残缺,家具东倒西歪,几乎没有一件完整,并被蜘网和肉眼可见的厚厚一层灰尘所占据。
刚进来时,光线昏暗,乍然见一座残破佛像,倒是有一分惊心。这会儿在门口靠右柱的地方燃了火堆,还铺了随身携带的草席,加上肉粥的香味不断散发出来,不觉就为殿内添了几许人烟味。
不过还是因为有父兄在旁,才倍感安心。
刘辰星微微一笑,见肉粥还要熬上一时半会,就抬头望向外面的雨天。
略一思索,心中便浮现天朝唐代诗人戴叔伦的《宿灵岩寺》:
马疲盘道峻,投宿入招提。
雨急山溪涨,云迷岭树低。
凉风来殿角,赤日下天西。
偃腹虚檐外,林空鸟恣啼。
在心底反复吟咏间,诗感渐渐生出一二,回想今日一路在雨中泥泞而行,终在雨势磅礴之际遇林间废庙投身,此时雷雨交加,耳鸣心颤,幸有至亲相伴,即使途废寺亦如在家,熟悉的粥食香气飘来……
接着便以此情境为内容,尝试着作诗一首。
这时腌肉粥已经熬好,刘青山一个大小子早是迫不及待,欲让刘辰星把手中的木勺递来盛粥,但见刘辰星望着殿外怔怔出神,似神游天际,便知其必是又在作诗了。
不由一叹,他们兄妹俩一样不喜诗赋,他虽也逼自己吟诗写赋,可实在难像刘辰星这般不论何时何地,抓住一切空当,就能让自己沉下心来作诗,也莫怪县试同场竞技他输了。
感慨之间,见刘辰星神色有几分松动,知其应是有了一首新作,遂问道:“阿星,又有佳作?”
刘辰星才是回神,闻言无奈一笑道:“阿兄,佳作岂是易得,不过打油诗罢了。”说罢,见腌肉粥已好,便动手盛粥。
刘千里在一旁也听到了兄妹二人的谈话,故接过刘辰星递来的腌肉粥时,笑道:“勿要妄自菲薄,有谁家阿奴向我们阿星一样出息,才十三就高中县试榜首!”
都接了阿妹递来的粥食,当然要夸一句,何况他本来也如此想,刘青山当下附和道:“正是!阿星这次高中榜首,可把大伯羞得没脸了!不过也是聪明人,估计怕村邻又拿你二人作比较,当天都没敢露面,还硬搬扯县里有诗会之约要赴,就不与我们同行了。”
闻言,想到刘万里这次主动不与他们同行,刘辰星不由又是一笑,她真心希望以后刘万里都离他们远远的。
不过对于父兄如此高看她,她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并非天才,她在县试上取得的成绩,其实任何人都可以复制,区别只在于自制力和高度集中的注意力。
比如她每天比早起的村邻再早起一个时辰,一天下来就可以多做很多事。
而这样坚持一天两天很容易,但一直坚持下去却并非易事,这需要个人的自制力。
与此同时,像她写给地主老财们的作息时间表,不是仅仅简单的参照做了就行,还需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让每一个时辰的练字,每一个时辰的背诵……等都是有效学习,而非这一个时辰里绝大部分在开小差,只有极少的时候沉下心了。
总之,外人说一千道一万,还得自己领悟才是。
刘辰星摇了摇头,索性也不再解释了,低头喝粥。
去年末,自家杀了一头猪,给村子里关系近的村邻了送了些,剩下的都用盐腌制了,这样才能储存更久。
他们家的腌肉,除了抹了粗盐,还用柴火烘烤过的,肉里就带了一股烟熏的香味。
颗粒饱满的白色稻米,虽然没有味道,但加了腌肉一起熬,一下就有了咸味,再混着烟熏味和野菌的香,一口食进,这味道……
“好香啊!”一个女声垂涎三尺的感慨道。
刘辰星闻声一愣,她把心里的感慨说出来了……?
这不对。
口中还含着腌肉粥,她怎么说话?
还有这声音里的馋意都快溢出来了,她哪有这等馋嘴。
以上杂念也就一瞬而逝,刘辰星就从香糯的腌肉粥抬起头。
第一百章 物伤其类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这少女也是一身白衣举子装扮,比常人略胖了一些,有一张圆脸,眼睛也是圆的,观之却并不难看,反倒带着几分娇憨。
见爷仨都闻声看来,少女也混不在意,一双古灵精怪的圆眼睛在爷仨脸上各转了一转。
大概见刘氏父子都是身形魁梧的大汉,就刘辰星看上去年纪小,且同为女子之故,她才最后将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投向刘辰星碗里的腌肉粥。
也在看到腌肉粥的刹那,眼睛一下冒出绿幽幽的光,和那饿了十天半月的逃难灾民没有两样。
当然现在国泰民安,刘辰星至今还没见过难民的目光是什么样,可总不能将一位可爱少女比作一匹恶狼。
但圆脸少女眼里的绿光实在太强烈了,让刘辰星有一种感觉,她若不注意,圆脸少女很能下一瞬就会扑来抢食,她下意识地往胸前挪了挪碗。
圆脸少女见粥碗被拿远了,她瞬间脸色一变,当下泫然欲泣道:“儿观小娘子年幼又美貌,怎能如此狠心?我等江湖儿女,当是乐善好施,是以小娘子还请与一碗粥食吧!”
刘辰星:……
光听开头,她还以为自己是一负心汉。
再听江湖儿女,她总算注意到少女虽是赴考举子模样,却未背行囊,倒是腰间佩剑。
幼时的清贫,让刘辰星对一切值钱的物什都能第一时间注意到。
刚才乃意外,现在注意到了少女腰间的佩剑,便知少女应该颇有资产。
时下携剑赴考是常态,正所谓“腰剑囊书”是标配。
刘青山可是肖想一把佩剑良久了,只是一面铜镜一个铜炉这等小手工艺品,他们消费起来都有些勉强,何况是一把佩剑?
可腰悬佩剑的少女,却一句话变了三个腔调,就是为了讨一碗粥食……?
刘辰星张了张口,还没找到适合的言语,只听雷声雨声交加的荒院内,由远极近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略显急切的低斥声,道:“阿圆!不许胡来!”
闻言,不由循声望去。
见密密麻麻的雨幕中,又依稀有三人走来。
当先一人乃一位白衣举子,约有二十岁上下,也是出声之人。
他和圆脸少女一样,都未背行囊,但腰悬佩剑。
男子身后又有一男一女,其中女子亦是女穿男装,两人皆穿灰衣窄袖,身背行囊,各牵一匹骏马,一看和这对佩剑男女当属主仆关系。
刘辰星一眼掠过来人,心中就有了猜测,侧首和刘青山交换了一个眼神,兄妹俩便将粥碗放下,站了起来。
被称为“阿圆”的圆脸少女,明显是不怵男子的,听到斥责就立马转身辩驳道:“谁胡来了!?阿兄你血口喷人!废庙荒凉,阿圆是来提前探路!再说若不是阿圆往这边走,哪能遇见一避雨的废庙?”
说到这里,阿圆忽然得意一笑,对着终于拾阶而上的兄长道:“而且阿圆还逮到一个熬粥的美貌小娘子呢!”
被不经意调戏的美貌小娘子刘辰星,告诉自己保持微笑。
男子显然也对阿圆的话无言,不过估计习惯了,闻言面不改色,随之下摆一掀,跨进殿内,目光掠过刘氏爷仨,见三人容貌相似,一看就是血脉至亲,余光又瞥见一旁烤着的湿衣,竟是庶士的白衫。
尤其是其中一件分明应是小娘子能穿得的,心中又另外生了几分揣测,却是不显,也未多看刘辰星一眼,便抱拳自我介绍道:“诸位打扰。在下姓薛,单名一程,贝州永济县人士,和胞妹皆为赴州试的举子。今日途中突遇大雨,方才避雨此地,不想胞妹唐突,还望诸位勿怪。”
刘青山是好交友之人,在旅店见各方赴考举子称兄道弟的结交起来,早是眼热,只是碍于刘辰星同行,不好上前凑热闹,这会儿见来人竟也是一名赴考举子,且也携了一位女举子胞妹,何等缘分,更重要是交往之间便少了一些顾及,遂忙抱拳道:“薛兄客气。在下姓刘,名青山,乃贝州青阳县人。”
说着指向刘辰星,“此乃在下胞妹,亦是应考的举子。”
又指向刘千山,“阿耶不放心我兄妹二人独行赴考,又见清河不远,故护我兄妹应举。”
如此,两个初见面的人,就这样自报家门互识了。
刘辰星在一旁看得微愣,忽然就想起武侠剧里的侠士结交,似乎也是一来就自报家门,然后便是称兄道弟起来,又见刘青山和自称薛程的男子都是一脸习以为常,忙收拾起自己的大惊小怪。
只感慨:原来武侠剧所演倒有其根据。
此外,这古人也真是太赤诚了,至少面上是如此。
也就她微怔的这半晌,两人已经互道生辰,谭程痴长刘青山两岁,于是便听左一句“薛兄”、右一句“青山”的互称。
好在这时男女仆从已将马匹拴在院中,二人背了行囊进来。女仆提醒道:“阿郎,您衣衫尽湿,当先换了干净衣衫,以防伤寒。”
话是对薛程说的,目光却不时瞟向一旁的阿圆,其意已然不言而喻。
是以,女子科举一途可谓困难重重,即便能顺利的求学读书,但又会有一大部分女举子因路途不便,而放弃科举。
毕竟县试还好,若是州试,乃至赴京省试,路上衣食住行样样都是难题,再天公不作美,来一场暴雨,真是一筹莫展了。
想到自己这三日来遇到的诸多不便,若不是父兄一路相护,她只怕根本就无法上路,哪怕排除万险侥幸赶上州试,还有千里之外的省试,又如何赶至?
一时间,刘辰星对陌生少女颇有几分物伤其类之慨,遂对刘青山道:“阿兄,你和阿耶去庑屋捡朽木时,不是说左侧有一间屋室,门窗倒是齐全。想来应该能供这位郎君更衣。”
刘青山并非什么都不知道的愣头青,也是兄妹二人之间的默契,知道刘辰星绝不会无的放矢,故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遂附和道:“阿耶,我们一起带薛兄更衣。”
刘千里亦然,最是知道儿女的性子,也就反应了过来,当下与刘青山一起,领薛程和男仆出了殿内,去左侧的庑屋更衣。
见男子们离开了,刘辰星才对阿圆及女仆道:“佛像后有一暗室,可供二位更衣,儿能在门外守着。”
第一百零一章 为牛肉自由科举
若知道一时好心,会招惹薛圆一直在耳边喋喋不休,刘辰星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多那一嘴。
自帮薛圆主仆守门更衣之后,薛圆又如愿以偿食了腌肉粥,对她俨然一派熟稔,不过一两个时辰,就把身家背景交代了一个底朝天。
薛圆大概是她见过最人如其名的一个了,单名一圆,取意圆圆满满,但人也真是脸圆眼睛圆。
兼之古时取名有贱名一俗,其父母能给薛圆取如此圆满之名,自是非同一般,乃永济县排得上名号的豪绅,在前朝更是富甲县城的盐商。
本朝律法,允许食盐私营。
但律法亦有明文规定:刑家之子,工商殊类不预,明确规定是罪人之子和商人之子是严禁参加科考。
是故,于本朝立国之初户籍胡乱之时,薛家先祖就趁此改换户籍,从盐商变成了乡绅。
俗话破船还有三千钉,何况自古盐商多巨富。
又联系市上一斤粗盐至少四十文,刘辰星再看薛圆,就彷如看到了一尊金光闪闪的散财童女,也莫怪乎薛家兄妹能一人一把佩剑了,估计成千上万把佩剑也消费得起。
而既然薛家祖上是精明的盐商,且至今百年仍是永济县大户,要说薛圆真如表面上不谙世事,显然不大可能。
刘辰星也就不经意多看了一眼佩剑,薛圆就立马察觉,当下解了佩剑展示,并绘声绘色地又说起相关故事。
盐商贩盐少不得走南闯北,薛家祖上以贩盐起家,是以即使后来转了户籍,家中子弟也常四处云游。
薛程就于十五岁之时,和同县富家子弟,组成永济四子,游侠河北道,因着不差钱,倒是仗义疏财,还结识了不少其它县的富家游侠,在他们永济县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不过两年前,薛程在外地和另一帮游侠发生冲突,奈何那群游侠乃官宦子弟,自古民不与官争,薛程吃了亏,便折回家,听从父母安排,从此闭门读书,一心科举。
黄天不负有人,今年第一次参加县试即过。
而薛圆这把佩剑,正是薛程所赠,曾陪他走遍河北道,行侠仗义。
听到这里,刘辰星心中的江湖梦是彻底扑灭了。
真正抑强扶弱的游侠肯定是有的,但当今世道的游侠,更多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权贵子弟和富家子弟,在年轻气盛之时,游历天下,肆意生活。
看来即使行走江湖,一圆侠客之梦,也得有钱有势才行。
刘辰星心下一叹,却见刘青山一旁听后,满脸羡慕的看着薛程,赞道:“一剑一马行侠仗义,何等潇洒通脱,不错!”
这种放纵奢侈的任侠行为,不错?
刘辰星:……
她斟酌了一下语言,到底没违心说出夸赞此等任侠行为之言,只回应薛圆道:“看来令兄颇有学习天赋,闭门苦读两年,即过县试。”
此时天色已有擦黑的迹象,殿内光线更暗了,就火堆还熊熊燃烧着,两方刚认识的人,就围着火堆夜话。
听到刘辰星的夸赞,薛圆哈哈大笑,道:“我们薛家人头脑是好使,可读书也就那样。今年参加县试,能一次就过,全靠这两年每月举办诗会,招待一些举子吃喝。他们吃了我们一年半载,当然得传我们颇有才情!这不?才名打出去了,县试当然轻松过了。”
说罢,见手中竹签穿着的腌猪五花肉已烤得滋滋冒油,她再顾不得说话,也不管才烤的肉烫嘴,忙不迭一大口咬下。
薛程大概不悦被薛圆揭老底,毕竟双方认识一天不到,哪怕心中有猜出爷仨身份,还是冷脸斥道:“阿圆,你少吃点,看还有没有点小娘子样子,以后怎么嫁人!”
薛圆是真不怕薛程,当下就冷脸甩回去道:“我坐产招婿,就是再胖,他也得说我美!”
说着又咬了一大口烤腌肉,满口烟熏的肉味,薛圆惬意地眯眼,“你都在外云游了三年!我好不容易找到云游的法子,让我现在嫁人?做梦!至少得去一趟长安再说!”
想到名正言顺去长安,首先得过了这次的州试,薛圆就更乐得和刘辰星亲近了,她也明人不说暗话,直接肩膀一抖,碰上挨坐的刘辰星,开门见山道:“青阳县今年县试榜首,是一位十三岁的小娘子,这事可传遍我们贝州了。阿星你年纪正好,可就是那位青阳县的女天才?”
女考生不多,她和薛圆势必会在考场上遇见,再说已经走上了科举这条路,还有薛圆刚才活灵活现所道的才名取士之法,她就注定不可能低调下去。
刘辰星余光掠过火堆对面专心注意她们这边的薛程,也不隐瞒,坦然承认道:“女天才不是,但青阳县今年榜首,确实是我。”薛圆都你我的称呼,她也就没必要再文绉绉咬文嚼字了。
闻言,薛圆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圆了,满脸不可思议地将刘辰星上下打量,半晌才张口大呼道:“你!竟真是你!”
刘辰星但笑不语。
薛圆自己是女举子,很清楚女举子的不易,不由对刘辰星充满了好奇,接着就是迭问道:“听说你启蒙至今才八年,就把五经正义等各类儒家经典学完了?你是怎么学的?还有这等好的学习方法不是该藏着掩着么?怎么听说你给公布出来了?这是真还是假?”
刘辰星未料不过几日罢了,她公布学习方法的事已经传到外地举子耳中,心中对自己高中县试榜首的影响又有几分新认知。
她讶然了一下,随之望向外面的天色,已然全黑了,雨却依旧淅沥沥下着,想到今日的学习任务尚未完成,明天还得早起晨练,便道:“我确实将学习方法公布了,至于如何学习,还容我先睡,明日卯时薛娘子可以亲自看我晨练。”
薛圆咬腌肉串的嘴撇了撇,她听出来了,这是嫌她打搅了。
不过自己确实拉着人说了一下午话,遂止了话,点头道:“好,那我不耽误你休息了。”说着咬下最后一口腌肉,将竹签扔进火堆中,道:“不过你家腌肉真不错,等会我再拿干牛肉跟你换些。”
农耕社会,杀牛就是犯法。
想吃一口牛肉,只能等其自然死亡。
猪肉换稀有的牛肉,自是没拒绝的道理。
如此,刘辰星点了头,方结束闲聊。
有外男在,也不便躺下休息。
好在殿内够大,两边人各自占一边。
刘辰星有有父兄护在外面,她便靠在后面的殿柱上将就一晚,等闭目默背完今日的文章,殿内已是一片安静,大家都各自休息了。
想到今日从薛圆处听到的游侠和考试见闻,最后念及拿牛肉交换之事,心中斗志陡升:
当不了富二代,她就当富一代,为实现牛肉自由科举!
第一百零二章 穷,使我勤奋
虽说牛肉换猪肉,乃你情我愿,属公平交易。
但二人萍水相逢,如何好去占他人便宜?
毕竟这时的猪肉太不值钱了,也就吃不起牛羊肉的贫者,才将猪肉当成桌边常菜,故再想多食一口牛肉,刘辰星也只肯一斤猪五花换薛圆的二两牛肉,过个嘴瘾也就够了。
想到晨练一个时辰,就可以吃上牛肉,也是靠着柱子睡得实在腰酸背疼,刘辰星比往日更早醒了小半个时辰,见父兄还在草席上躺着,与他们泾渭分明在另一侧休息的薛家主仆四人也尚未醒,她也不惊动大家,蹑手蹑脚地悄然退出废殿。
已是农历四月初旬的天气了,午间是有些初夏的热气了,但早晚还是有些凉意。
山林间晨风拂来,身上的灰布衣裙被一吹,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到底是要快入夏了,尤其下了一整日的雨后,只见灰蒙蒙的天色下,近处废院里的杂草清新嫩绿,远处林深清幽,空气里弥漫着新番泥土的气息,让人神清气爽。
刘辰星也就冷得瑟缩了一下,便站在废殿外的基台上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空气新雨后的芬芳,待醒神之后,方去洗漱。
她从小随刘千里上山打猎,野炊是幼时上山的必备活动,因此练就了一手生火的好手艺,将堆在外面的家具木块架起,取出两块火石一打,不一会儿就在废殿外的基台上架起了火堆。
考虑今早洗漱、早饭都要用水,昨晚就把陶罐陶碗放在院子里接雨。
如此拿了陶罐烧了洗漱的水,将自己收拾妥当,方取了自家种的小米,拿陶罐熬粥,粥里当然少不了那二两干牛肉。
待一切事毕,天色又亮堂了些许,西方的天空可见一缕红霞绽出。
刘辰星不再耽搁了,拿出刘千山用竹子兔毛自制的毛笔,就用粗瓷碗里的清水,在一晚上过去已经干了的台阶地上练字。
当大经中的一篇默写了一个开头,薛家的男女仆从也起来了。
二人也是一对兄妹,乃薛家的家仆,自幼就在薛氏学兄身边伺候。
男仆叫阿忠,在薛程当游侠的三年来,也练就了一套不错的野炊本能。
一起来,就悄然退出殿外,打算烧火做饭,未料刘辰星不但已经把朝食熬起,还在地上练字,他很是惊讶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青阳县县试女榜首竟会烧火做饭。
到底是跟着薛程见过世面的,发现刘辰星一点也未注意自己,仍在专心于UU小说,他也就收拾起惊讶,并罢手示意才出来的胞妹阿贞不要去打扰刘娘子,就兄妹二人一起烧火做饭。
当两锅朝食的香气四溢开来,殿内的人也相继醒了。
毛爷爷闹市读书的境界,可不是谁都能有的,人一多起来,尤其当薛圆洗漱完,从男仆阿忠那听说了一二,又见基台上未干的清水毛笔字,便叽叽喳喳地在旁边念个不停。
“天啊!你都写了这么多字!到底什么时候起来的!?”
“哇!好香的粟米粥!也是你做的么?”
“对了!你昨晚让我看的就是这个么?你就是靠比别人早起读书,才中的榜首?”
……
刘辰星心底一叹,终于将最后一个字写完,不由庆幸自己幸亏起得比往日早,不然今天的五经正义应该默写不完。
她转身看向薛圆,发现即使没有自己答白,薛圆依旧能说下去,“唉!也该你得榜首,让我这早起来练字,肯定不行。你说你比我小好几岁,怎么这般勤奋?从几岁开始就这样的?”
这一开口,又是好几个问题甩了过来。
刘辰星默了一默,看来自己又得立一回高冷人设了,她用在村学面对众人的神色,不冷不热地淡淡道:“我自五岁起,就如此作息。若要问怎么做到?很简单,只有一个字”
话一停,果不然,薛圆一脸求知欲,眨巴眨巴一双圆眼睛,催促道:“是什么?阿星快说呀!”
刘辰星挑眉,缓缓吐出一个字,道:“穷!”
以为刘辰星会说出什么惊天之言,结果是一个“穷”,薛圆一愣,等反应过来,刘辰星已经收了毛笔,泼了粗瓷碗里的水,一径回了废殿里,父兄早已将她熬得牛肉粥从外面端了进来,正在盛到碗里。
刘辰星忙把手里盛清水练字的空碗递了过去,当坐在草席上,将第一口牛肉粥食进口里,十三年未曾尝过的牛肉味儿瞬间唤起了味蕾的记忆,不由满足地眯起了眼。
废殿外薛圆却脚下一跺,鼓起腮帮子,道:“还以为阿星是个肤白貌美的乖巧小娘子,结果比我还能诓人。”
薛程就在一旁看着,他当游侠走遍河北道,虽是一路好吃好喝,但见闻不少,还是知道农户之家的生活贫困至极,闻言便看了胞妹一眼,若有所思道:“我看刘娘子也并非完全诓你,他们乃清河县的农户人家,科举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说着一顿,忽然莞尔一笑,让和薛圆有五分相似的平凡面孔,也染上了一分薛圆的憨态,道:“不过我等乡绅子弟,要想出人头地,也只有科举一途,唯一强点就是还有退路,而他们负载全家人希冀,没有退路。”
话音甫落,女仆阿贞也将朝食备好了,出来唤薛氏兄妹道:“阿郎,娘子,可进去用朝食了。”
兄妹二人也是腹饿了,这便结束谈话,回废殿内用朝食不提。
两边既然都是去清河赴考的举子,接下来的路自是同行。
少年人总是向往外面的世界,觉得外面天高海阔,那里能让他们一展抱负,有着无限的可能,所以他们对外面的人事物抱有极大的热情和好奇。
薛程走遍了河北道大小州县,可谓见多识广,加之交友广泛,十分健谈,一路上聊起游侠的经历,足矣让第一次出远门的兄妹俩大开眼界,更让本就倾慕游侠仗剑天涯的刘青山推崇备至。
至于薛圆就一话唠的性子,岂能让薛程一个人把话说完了,她也是聪明,她去过的地方不及薛程多,念及提才名取士时,刘辰星似乎颇为兴趣,便将一些走后门的秘闻说了。
刘辰星知道任何时代都有潜规则,只是非她能接触的,如今有薛圆普及,正好旅途枯燥,可以听上一听。
当然,作为富家子弟的薛氏兄妹愿与他们相交,还这般处处迎合他们,必有所图。而自己身上最大的价值,估计就是如何高中县试榜首。
刘辰星心中有数,也不藏私,就投桃报李地给他们说了。
如此,双方算是相处融洽。
又连走了三日,倒处出了几分真交情,而清河也终于到了。
第一百零三章 天下北库贝州城
考虑夜禁、坊市等城镇管理制度,刘辰星一行人就算了脚程,在这日中午抵达的清河县。
其实更准确的官方称呼,应是贝州城。
当然清河县的叫法也没错。
因为这座城乃州县同城,像在前朝就没有贝州,而是叫清河郡城,加之最初的城名乃城内有一条清河而得名,故境内的老百姓更常以清河县或清河城呼之。毕竟贝州治所就在清河县,朝廷对老百姓的称呼也就挑不出错。
这样一来,只有官方公文才会使用贝州城一词。
本朝行政区域采用了“道州县”三级制,道就相当于现在的省,但却没有省会城市,所以“州”就相当于一级行政区域,和现代的省会城市等级相似。
然,全国共有三百五十八州,与天朝的地级市数量相近,所以州城的大小和现代的地级市差不多,可以说州就是现代地级市的前身。
清河城(贝州城)作为从前朝就存在的一级行政区域,其人口数量、商业繁华自是非同一般。
都是中午了,土黄色的城门外依旧有人排队等候进城,这让刘辰星一行等了一刻左右,才进入这座州城内。
这时候城镇布局都差不多,脚下是黄土压实的路面,路两边有成行遮阴的榆树,道旁边有深深的排水沟,沟外就是各坊坊墙。
又到底是州城,非辖下一般小县城可比。
甫踏进城内,只感眼前豁然一开。
城内道路近县城道路一倍余宽,路边坊墙林立,顺着主道一眼望下去,竟是看不到尽头,更不要说十字道路,纵横交错,其它道上又有坊,粗略一算只怕不下数十个坊,这起止十个坊都不到的小县城可比?
彼时各大坊门正开,进出的行人络绎不绝,其人烟之阜盛,亦是大多数人生平仅见。
刘辰星还好,毕竟有现代社会的经历。
作为从未出过县城的薛圆和刘青山,简直看直了眼。
刘青山是男子,又是兄长,少不得要顾及大男子颜面问题,倒是强忍着没发出长吁感叹。
薛圆是个外放的性子,当下就忍不住了,“哇”出了声。
“还以为我们永济县已是富庶,只怕不及州城十分之一,这里到底有多大,住了多少人啊!”一感叹完,想到兄长是游历过州城,便转头问道:“阿兄,你不是来过么?清河一直这么大?有这么多人吗?”
有两年多没来州城了,再次涉足,繁华似乎更甚往昔,薛程正是感慨,听见胞妹询问,这便道:
“前朝亡国之君,贪图享乐,为乘船下扬州,令人开通大运河,其运河正好经流清河,故江淮租布大量运积贮存于此,以供北方边军使用,故此地还有‘天下北库’之称,加之境内也盛产绢,自身经济能力不俗,又岂是我等家乡小县城可比?县城能近千户已是难得,而州城却有千万家。”
说到这里,见刘氏兄妹虽也一脸好奇的四望,但对他所言并不甚感兴趣,显然是知道这些典故。
薛程心中一叹,也难怪刘氏兄妹能以自身才学过县试,不由就对薛圆斥道:“阿圆,你身为举子,还是贝州人士,居然连这些都不知道,还怎么过科举?”
看着兄长板脸的样子,薛圆简直懒得理会,他们亲兄妹谁不知道谁,现在拿兄长身份教训自己,前两年天天挨打挨骂的人还不知道是谁。
没意思和兄长闲扯,转头见刘辰星正若有所思,遂问道:“阿星,你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想到何事,忽然眼睛一亮,忙问道:“可是我阿兄说的有错?”那兴奋的样子,只差说薛程就那点水平,还想教训她。
薛程看得分明:……
然,见刘辰星凝神思索,也不由怀疑自己所言有误,尴尬道:“刘娘子,可是我有何处说错了,指正即可,无须顾及。”
刘辰星不过是感慨这个世界的历史走向,和天朝的历史走向极其相似,很有几分平行空间之感,不想引起薛氏兄妹的误会,遂略一思索,便道:“并非薛郎君所言有误,乃儿认为薛郎君所言在理。”
闻言,薛程松了一口气,面露微笑道:“不知此话怎讲?”
刘辰星道:“其一,此城乃漕运之城,经济繁荣。其二,作为朝廷运输军需粮饷的主要交通要道,地位突出。州试试题历来为本州官员所出,而此城本身就具有很多可作考题之处,若是近年来未考过,或者很少出与本城有关的问题,今年州试时务策五篇,不定会拿一篇作为试题。”
本来只是搪塞之词,此时越说越觉得可能性极大,不由认真以待。
刘辰星略想了一两个点,举例道:“如本城依靠大运河的中转站而繁荣,每年需耗费巨资清理河道,这笔开销实在不小,想必如何治疗河道堵塞,节约治河开销,应是极受当地官员重视。还有做人都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何乎是一州之城的发展?漕运之城,因漕运繁荣而繁荣,因漕运衰败而衰败,那么,本城就很需要找一条漕运以外经济命脉。”
总的来说,刘辰星觉得以州城猜试题,有很多考点,可谓不胜枚举,还得仔细思索。
如此说到这里,刘辰星也就停住了,道:“可作为的试题之处,极多。所以,儿觉得薛郎君所言在理。”
薛氏兄妹不愧为精明的盐商后代,刘辰星不过略加一说,兄妹二人已听得眼睛俱是一亮。
薛程道:“刘娘子,在下在此地有不少当游侠时结交的好友,等稍后安顿好,在下立马就去收集近十年的时务策试题,还有近年来河运治理及本城经济相关资料。”
薛圆道:“阿星,若这次能猜中试题,我定重金酬谢!我耶娘可给我备了不少嫁妆钱帛,我身家比我阿兄还多!”
说时余光瞥见在侧后方被女仆阿贞牵着的坐骑,想到刘辰星对她骑马的飒爽英姿流露出的羡慕,忙又道:“我回头就写信家去,让我阿耶送一匹好马过来,再打一套好鞍,等考完后,我教你骑马!”
第一百零四章 走哪都是名人
这样擅于抓住一切机会,难怪薛氏兄妹能过了县试。
虽然不免投机取巧,却也不失为一个达成目的好办法。
刘辰星到对薛氏兄妹又高看了一眼。
彼时正午,阳光正烈,又赶了一大上午路,已然人困马乏。
一时说停,当务之急还是先找旅店安顿为宜。
这州城虽大,同行的薛程却堪为半个州城之人,他当游侠时在此城住了大半年,且整日在市井闾巷游荡,对于各坊有什么可谓一门清。
有了刘辰星先前那一番分析,薛程也心照不宣地拿出他能为刘氏爷仨效劳之处,熟门熟路地领他们去了历来应试举子常住的坊,又筛选了一间环境不错的下榻,并介绍道:“此间旅店,虽算不上城中最好的,但店主和主持本次贡举考试的张司功有一两分关系。”
言及此处,正好走到旅店门口。
店家有人倚在门口观望。
此时往来本坊的举子颇多,但薛氏兄妹派头一看,又是牵马的仆从,又是佩剑,定是富家子女,不等薛程在店门口站定,店家的人立马就迎了上去,向薛氏兄妹作揖道:“郎君、娘子可是住店?您这边人多,正好能要一个独院,住起来清净,便于温书科举。”
说着招呼伙伴,从阿忠阿贞兄妹手中牵过马匹,他做邀请手势道:“两匹马就让他们从侧门牵进去照看着,您二……”
说着,话忽然一停。
见刘辰星虽灰布衣裙,但年幼貌美,不定是红袖添香,枕头风吹起可是不一般。
又见刘青山虽自己背着行囊,身上又无佩剑,但穿着却是白衣举子模样,应不是仆从。
一眼打量过去,不由迟疑,斟酌如何称呼。
薛程却已看出来了,忙略带歉意的看向刘氏爷仨,并一一叫了“刘叔”、“青山”、“刘娘子”后,才亲自做了邀请的手势,继续介绍道:“此店还有一好处,就是院子多,我们正好可合住一个院子,也不担心闲杂人等打扰。”说时眼底闪过一抹得意,方道:“当然能找到此店入住的举子,也多半不是闲杂人等。”
话到这里,很多意思已不言而喻。
刘辰星听得明白,独门独院能有个清净,且她和薛圆乃女子,当然也不便与陌生男子混居。
在满足他们一行人居住需要之外,能打听到店主背景,并下榻此店的举子,多半消息灵通,他们住这里,也便于获听最新的州试资讯。
确实,此旅店选得不错。
刘辰星暗暗点头,即使她对自己有信心,可现代考试都有暗箱操作,更不要提当下才是科举建立之初,她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店家的人这时也从薛程的称呼反应过来,懊恼了一下,忙朝店内高声喊道:“有三位郎君和两位小娘子住店。”一面说,也一面哈腰弓背领了刘辰星一行人进了旅店。
一跨进面阔三间的大门,就是旅店大厅。
厅内颇为宽敞,至少摆了二十余张矩形矮桌,估计正是用午食的时候,厅内人满为患,放眼望去都是白布麻衣、头戴幞头装扮的食客。
刘辰星一眼瞥过,收回目光,等薛程和店家交涉。
薛程是个会处事的,知道什么人该什么样交往。
他念及刘辰星与薛圆换牛肉都不肯多占一文便宜,便也没动帮刘氏爷仨付房费的念头。尽管他原来就打算要一个独院,有没有爷仨,他所付房费也是一样。
只是考虑到爷仨经济情况,并未要最大最好的天字号院子,又得知刘氏父子要合住一间,刘辰星单独一间,便问店家要了一个有五间房的院子,爷仨两间,他们兄妹寝房各一间,书房又一间,共三间。
如此与旅店主事说好了,薛程方回身对爷仨道:“这个院子有上房三间,我们兄妹想要,如果你们不嫌弃住一旁的厢房,就按每日一百文算房费吧。”
虽然提了房费,但不难看出薛程是在迁就他们。
然此为薛程自愿,也不是自己一方所逼,她并不觉有所亏欠。
但到底托薛氏兄妹的福,才有机会住独立院落,这份情还是要承的。
刘辰星心如明镜,又见父兄在听到一百文房费后暗自松了一口气,她不由再次暗道薛程会做人。
刚才薛程若选一个大院子,他们囊中羞涩,总不能打肿脸充胖子,势必得分开住宿,这个五间房的小院子倒是勉强承受得起,遂道:“院子一晚六百文,均分下来每间每晚一百二十文,即使我们要侧室,一间少两成,也当九十六文一晚,两间就是一百九十二文。”
“若按一百文收,等于你每天损失一百九十二文。从今天算起,到州试结束,并且放榜,至少要半月,也就是你会损失两千八百八十文。无功不受禄,还请薛郎君按每晚九十六文算我等房费。”
自八年前听不懂朝廷宣旨人员的官话,刘辰星就意识到学官话的重要性。
尤其是柳文书去长安后,在书信中就有提及,若立志进士为官,就得学习官话,这样能听懂同僚所言,也能让同僚知道你所云。
是以,在柳文书推荐下,刘青山跟随青阳学馆一位先生习官话,刘辰星则又从刘青山处学习。
如今刘辰星习官话也有三四年了,就像前世去国内其他地方说普通话一样,刘辰星自出了他们青阳县便锻炼自己讲官话。
这个时候绝大多数地方都讲方言,那是因为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未出过所在州县,而有条件和能力游走天下的,自然知道官话乃通用语言,便多少会一些。
刘辰星一行七人,算是不少,又有店家人喊“两位娘子”,而这期间来住店的娘子,多半是女举子,大厅里用午食的众人不免好奇地望了过来。
本来见刘辰星一身灰布衣裙,估计不是女举子,此时却听刘辰星一口官话,虽口音极重,很是不标准,却还是让人一听就懂,再见刘辰星几乎一口气就将账目算得一清二楚,心中不由讶然。
这一讶然,又观刘辰星年幼但貌美,尤是眉宇间自有书香文气,便有一人猜测道:
“青阳县本次榜首乃一位十三岁的小娘子,听说不但才思敏捷,且容貌出众,在下看着倒和这位灰衣小娘子有几分相似。”
第一百零五章 买定离手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正如刘辰星所判断,来住此间旅店的举子,多是消息灵通之辈。
何况女举子到哪里都是稀奇,自不要说有十三岁稚龄和榜首两项加持,刘辰星之名早已在应试举子中传开了。
青阳县又毗邻州城,受清河文风之昌盛影响,在贝州辖下八县中,堪为实力最强,仅次于清河县本地的举子。
当然这个仅次于就距离略远了一些,毕竟清河自前朝始设科举以来,清河举子在科举上就屡有建树,享有“状元之乡”的美誉,当朝崔公崔宰相正是清河本地考出去的头名状元。
要历数清河科举上的名人,可谓不胜枚举,当下还是言归正题。
厅中众人虽随世俗观念,下意识认为女举子不过滥竽充数之辈,每年有一两个女举子吊车尾上榜,都是主司看在女皇份上,但鉴于榜首这个位置非同小可,岂会酌情给一个女子?
而且青阳县举子本来整体素质就上佳,刘辰星还能以十三岁稚龄高中榜首,便是名过其实,也当有一些真材实学在,故对刘辰星这位史无前例的县试女榜首自然充满好奇。
此时一听有人话起了个头,立马就引起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
“仁兄所言有理,在下观这位灰衣小娘子,心算能力不俗,非一般小娘子可比,不定就是刘娘子。”
薛圆耳尖,从嘈杂的大厅听得这句,一时哪还记得佩服刘辰星心算能力,赶紧向刘辰星挤眉弄眼。
自被薛氏兄妹一早看出来,她早有被认出来的心理准备,只是未料这么快,刘辰星心下有一分讶然,却不及多想,众人的口风就是一变。
有人附和,自有人反驳。
就有一人见刘辰星实在年幼,比家中孩子大不了一两岁,如果真是青阳县刘榜首,这太让人眼红了,就嗤笑道:“心算能力好的,也可能是商人之女,哪可能就是青阳刘娘子了。”
这人见不得刘辰星是今年科举讨论度极高的“刘娘子”,就更有人对真正的刘娘子不喜了。
当下又一人冷笑道:“尔等也太将这刘娘子当回事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娘子,父祖辈世代务农,她能认几个字都不错了,尔等真相信她乃少年奇才?”
此人应该对刘辰星狠下了几分心思研究过,说起驳论来头头是道,“还有她即使死记硬背,又有作诗之才,得过了帖经和杂文两场,最后一场确要有一定见识才能通过。在下看这刘娘子不过是侥幸之辈,听闻她有一兄长在远近闻名的青阳学馆就读,不定是考前押题拿回来让她有个准备,结果正好就给她答上了。”
不愿意承认一个乡下小娘子高中榜首者显然不在少数,立时就有人接话道:“听闻刘娘子在其就读的村学开讲过”
此言方起,便引起不少人摇头失笑,更甚者仰天大笑地抢话道:“哈哈哈!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才十三岁罢了,竟坐堂讲学!”
“仁兄也勿这般说,小女子罢了,一朝得志,难免得意忘形,竟效仿当世大儒讲学。”有人看似为刘辰星说话,实则却是暗中贬低。
大笑嘲讽之人自然听出了,面上却摆出被劝住的模样,摇头道:“在下只是太过感慨,一个过县试的小儿,竟然坐堂讲学?至少也等有本事中了状元再说。可别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如此奚落了刘辰星几句,方才停了话。
见状,一开始被打断话之人,赶紧继续道:“刘娘子虽有些得意忘形,但她倒是慷慨,在讲学中公布了自己的学习方法,据闻每日至少练字一个时辰,且寒暑不缀,因此一手小楷写得十分不错。故在下认为,为何刘氏兄妹都能甲等过县试,而刘娘子还能高中榜首,当属其字迹不俗。”
说着,就是一叹,好生感慨道:“她真是好运呀!诸位也知历来各县试榜首,几乎稳过州试,所争也不过彼此名次。不像我等,此次是否能解试,还是两说!”
最后一番话显然说到众人心坎去了。
他们想到刘辰星县试榜首的盛名,若无差池,已为其在州试榜单上提前锁定了一席之位,而他们寒窗苦读十数载乃至更久,还不知道这次州试是喜是忧。
真是苍天不公!
让一乡下小娘子占了他们的名额!
一时间,旅店大厅内尽是长吁短叹。
薛圆最看不得这等假模假样的人,尤其是言语之中不乏贬低女子,一时忘了薛程提醒,州内背景深之人颇多,就鼻腔一哼,打抱不平道:“可笑!就像没有青阳刘娘子,都能高中一样!”
薛圆嗓门不小,这一声冷嘲热讽,顿时传遍大厅。
众人心中确实如此想,可被薛圆一明晃晃地嘲讽出来,如何不知此乃自己臆想,脸上刷地通红。
薛圆看得分明,圆润的下颌一扬,得意的向刘辰星看去。
刘辰星自县试高中榜首,对这类质疑早已见惯了,她也不是圣人,听多了也不甚其烦,只是一己之力难堵悠悠众人之口,总不能每次都亲自下场辩驳一番,耗费了精力,那是真不用科举了。
不如蛰伏下来,忍一时之气,用最后的成绩说话。
但薛圆为她反击,给这群人还以颜色,她还是乐见其成,不由向薛圆一笑,以示领情。
以往自己这样行事,少不得受家人说上几句,此时得刘辰星肯定,薛圆甚是欢喜,一张圆脸笑开了花。
于是,厅堂众人只见两个小娘子在那里相视而笑,一时到忘了怀疑刘辰星是青阳刘娘子,只以为是在笑他们自不量力,脸上更是涨得通红。
和薛程交涉的店家是个圆滑之人,做生意奉行和气生财,未免厅中众人和新来的客人起冲突,忙扬声转移注意道:
“众所周知,每年州试头名解元,历来出自贝州八县县试榜首,今年想来也如此。”
“清河县榜首,乃崔相族亲,可七步成诗。”
“永济县榜首,出自书香门第,其父及祖父皆为进士及第。”
……
刘辰星一行也不欲一来生事,笑罢就欲回院子先安顿,毕竟又累又饿,却听店家介绍起各县榜首,不由驻足洗耳恭听。
这时,店家已逐一介绍下来,终于到了最后一个,“青阳县榜首,乃八位县试榜首中唯一的女子,祖上世代务农……”
话未完,已哄堂大笑。
店家心下一叹,快速介绍完刘辰星,道:“现已介绍完八位县试榜首,诸位如有意,可押八位之一为今年解元,当然也可另押他人。本店从现在起,可接受押注。”
闻言,刘辰星和薛圆异口同声道:“押青阳刘娘子二十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