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寒门凤华TXT下载寒门凤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寒门凤华全文阅读

作者:西木子     寒门凤华txt下载     寒门凤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二十六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听到邓远文说今天的公家午食有过厅羊这道名菜,就多少知道邓远文来找自己何意了。

    现在听到邓远文果真邀请自己一起午食,刘辰星额头还是不由冒出三条无形的黑线。

    这人也真够锲而不舍了。

    刘辰星笑容不变道:“多谢邓正字特意前来告知,不过夏时我一贯不大习惯食羊肉,就不过去公堂午食了。”

    近半月来自己邀约刘辰星也不知道多少次了,就无一次成功。

    那好,就当刘辰星洁身自好,太过重视名声了,毕竟贝州一小县城下面出来的,眼界多少有些狭窄了,不像长安的女郎们那般敞亮,认为男女有别,就连他们史馆的官员私下一起聚会都不来,甚至都说有其嫡亲舅父柳文苏一起了,仍旧拒绝。

    可今日却不一样,这是在他们史馆的公堂午食,若说食顾及男女有别,那根本就是荒谬。

    都是女官了,每日都要来史馆上班,大家可以说抬头不见低头见,每天不知道要打多少回照面,一起到公堂食饭又有何不同?

    而且五月五端阳节那日,还不是众人在一个大殿共食,再说刘辰星也是乡贡举一路考到长安的,这期间的乡饮酒还少了?又哪一个和今天中午一起吃饭不一样。

    原来为自己被拒绝找了理由,今天一听有过厅羊这道名菜,还以为拉近关系的机会终于来了,如今看来刘辰星根本就是不给自己面子。

    邓远文是长安本地人,家世虽算不上多么出众,可其家族也是世代为官,只是他祖父到致仕也不过五品官位,他父亲又是庶子,好在他自己是一块读书的料,十六岁便过了长安县试,二十岁直接金榜题名,名次中等偏上,靠着祖父当年就是户部的官员,有不少人脉,他也跟着谋了一个京官,不至于下放到地方去当县尉。

    一年前又进了史馆,走出去谁不说自己大才,年轻有为。

    要知道他们史馆的史官之首监修国史就是崔相,自己相当于是已经走了崔相的路子,等在史馆混个两三年的资历,以后可是前途一片看好,就像祖父如今对自己可也不比对嫡长孙的堂兄差。

    只是奈何长安这里对出身看得重要,自己饶是大妇所处,可架不住自己的父亲是小妇生养,就连母亲也是小妇生养,这庶出的嫡出,在长安官宦人家看来和庶出无差别了,再加上在长安最不缺就是有家世背景之人的情况下,他们邓家就委实不够看了。

    所以他在一众亲友同窗之间,算得上天之骄子了,可就是要娶一位五品官员家的嫡出小娘子都不易,至于庶出娘子他根本不考虑,自己就是受了庶出的亏,恨不得洗掉身上的庶字,他是再不愿和庶字沾上关系了。

    当然也有与他们邓家有些交情的嫡出娘子,看在他前途大好,很是愿意和自己定亲,但是这样的人家要不是家中清贫,要不就是连邓家都不如,这让他如何甘愿?

    也是他如今也不过二十六岁,哪怕到了而立成家也不晚,到时候说不定品阶上去了,还能成为三品大员的乘龙快婿。

    但是他心里知道,这样的机会很难,他现在都还是从九品下,不是谁都能像柳文苏那般好运,和他差不多一年出仕,结果现在就成了天子近臣,还是从七品上右补阙,比自己的官阶高了整整三阶!按一般情况而言,很可能他而立之年的时候,按资历和史馆的经历上升,也最多从八品的官阶,更可能就只是升一阶,成为正九品。

    三十岁才是正九品,等于自己这一辈子,运气好的话熬到头就和祖父一样,能在五品京官的位子上致仕。

    然,这如何让他甘心?

    他正是表面春风得意,心里暗暗焦虑,这不就看到刘辰星了。

    诚然刘辰星出身太过卑微,比起他看不上的世交家里的小娘子们,家世背景都有云泥之别,但是刘辰星可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状元,这是肯定要载入史册的。

    为人臣子,自幼读圣贤书,哪一位没有野心想青史留名?

    除了这虚名以外,刘辰星可是一再得女皇赏赐,道政坊那样地段的一座二进宅子,想想都让人心热,长安地价贵,他们邓家如今四世同堂,老老小小几房人却也不过挤在一个二进宅子里。

    不仅如此,现在平康坊最火的火锅食肆,还有那麻辣烫摊子,听说也是刘辰星的,这不就和“刘大娘”的店招对上了。

    那每天的流水可是惊人,他还问了,如今的刘大娘火锅食肆的院子,已经是店主的,根本不是什么租赁!

    这等于是在平康坊也有一座宅子啊!

    他邓远文自问不是见钱眼开之人,所看重刘辰星的,还是她受女皇器重之故,将来是要到女皇身边当差的,这等于对他是一个很好的引荐。

    他能二十岁就金榜题名,虽然少不了家里帮衬,大肆出席各种诗会以扬名,但他腹中游墨水这是毋庸置疑,只要一招被引荐给女皇,让女皇见识到他的才学能力,他还不就是第二个柳文苏?只怕更强劲一些。

    当然他也并非完全醉心权势仕途,刘辰星虽然出身卑微,却也是通过殿试的女进士,还拜姜墨为师,可见其也是难得一见的才女,他们二人以后也可以,品诗练字,如何不惬意?

    可这刘辰星却好不识抬举,一而再地拒绝他,现在听到刘辰星又直接拒绝了,邓远文彬彬有礼的脸上再维持不住笑容了,但一见刘辰星姝丽的颜色,到底还是勉强忍住脸黑,再劝道:“刘女史,就是夏日不喜食羊肉,也可以去公堂见识一下,毕竟过厅羊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一见。”

    饶是隐忍下脸上的怒气,可说出来的话已然不复之前的温和有礼了。

    刘辰星也不是耳朵聋了,自然听出邓远文话里的不快和讥讽。

    她这倒不意外,邓远文少年得志,年纪轻轻就入了史馆,少不得有几分傲气,被自己一再拒绝自然不悦。

    只是这邓远文人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居然到现在还能忍住怒气劝自己,看来自己还是太温和了。

    刘辰星微微摇头。

    刘青山还说她凶残不?

    真该让刘青山来看看,她到底有多么温柔,才让邓远文这等傲气又小气的人如此厚颜地赶不走!

第四百二十七章 捉奸夫

    刘辰星笑容亦淡了下来,道:“多谢邓正字好意,不过过厅羊这道菜,我早已见识过。”

    话未说完,邓远文已经陡然拔高声音,打断道:“你见识过?还早就见过了!?“说着兀自笑了一声,声音里的质疑之意溢于言表,只差当面揭发刘辰星为了面子强撑,脸上的讥讽之意也已隐藏不住。

    刘辰星就像没有看到邓远文的讥讽质疑一样,脸上礼貌而疏离的神色丝毫不变,只是思及崔相来史馆视察工作时,邓远文一改平时文人的清高之气,想尽办法挤到崔相跟前,只可惜收效甚微,她平静地继续道:“不错,我早已见过,就在圣龙八年初冬,崔相府邸的诗会上。”顿了一顿,依旧似未见邓远文脸上的僵硬之色,补充道:“当然,如果邓正字不信,可以向崔相求证。”

    向崔相求证!?

    他一个从九品正字,对着崔相府邸的管家都要哈腰点头,如何敢向崔相求证!?

    还有他来史馆已经一年了。

    崔相每个月也至少到史馆一次,多则有三四次,可无论怎么往前挤,至今都没在崔相面前说得上一句话,这让他去问崔相,他如何问!?

    邓远文脸上有瞬间的扭曲,看着刘辰星嘴角挂的淡笑,那一张脸再美,却也掩不住讥讽之色,这可是在笑话他?

    遇到的长安小娘子,哪个在他面前不是一脸娇羞,暗送秋波,他邓远文自从二十岁金榜题名,还从未被小娘子这样明里暗里拒绝不过,竟然还嘲讽,邓远文心中怒气腾地一上升,可一见刘辰星始终澹定的神色,他就好似三伏天被泼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了过来,真是差点就冲动坏事了。

    邓远文暗暗呼了一口长气。

    是了。

    差点忘了这一头,众所周知刘辰星拜姜墨为师,最开始二人的师徒缘分就是在崔相府邸的宴会上。

    想到这些人,都是长安响当当的人物,是自己如何也攀附不上的,邓远文双手在青色宽袖下紧握成拳,脸上又是一派斯文之态,笑了起来道:“刘女史品行自是信得过,何须再去向崔相求证。刚才多问几句,不过是在下觉得这道过厅羊实在难得,不想刘女史错过,在下才特意过来邀请刘女史一起午食。”

    将自己刚才的有些过激自圆其说了,现在按理当是不要继续惹人嫌离开了,可心中委实着急,刘辰星在史馆已经呆了快三个月。

    虽然女皇政务繁忙,不一定记得起将刘辰星调到身边,然又按照女史在史馆的一贯惯例,一般也就三个月,万一女皇身边有人提醒刘辰星已在史馆呆够了时间该走了,到时人这样一走,哪里比得上现在近水楼台先得月?

    邓远文到底还是不愿意就这样算了,他为自己解释完后,又补充道:“对了,刘女史,听说你每日下差后,都要去曲江姜公处习字,正好今日我也要去曲江,我们到时一起走吧。“

    人没有最脸皮厚的,只有更脸皮厚的,这句话果然不假。

    刘辰星听着邓远文又邀约上自己,她挑了挑眉,脸上彻底一丝笑意也无,更加直言不讳道:“除了亲友,我可以接受在身边,其他时候我都喜欢独来独往。”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不熟,当然也就不能一起走了。

    也自觉和邓远文话不投机半句多,已经浪费了这么多时间,这些日子以来也该给的面子给了,刘辰星自认为已经足够了,当下也不再废话,就结束谈话道:“邓正字,请。”做了一个请离开的手势,刘辰星不等邓远文回应,直接转身向藏书阁一楼劈出的小办公室会娶。

    自己都这样低声下气了,邓远文万万没想到刘辰星竟然直接对自己下逐客令,但看着刘辰星的背影又无可奈何,唯有想到未来事成之后的威风,这才心里缓和了下来,对刘辰星背影扬声笑道:“那好,我就不打扰刘女史了。”说罢也不再多惹人嫌了,这就转身,却不及跨出一步,当下一怔。

    邓远文能二十岁金榜题名,即使有家里人助其扬名,自身至少也是敏捷之人。

    也就这一怔之间,邓远文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诸多念头。

    五月初五那日,听说刘辰星直接当着女皇和众臣之面,毫不犹豫的撇清了和魏王的关系,后来龙舟竞渡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可是亲耳听到刘辰星为谢中郎将助威纳罕,对魏王冷漠的态度可一点不像作假,如果二人真有瓜葛,刘辰星自然不可能如此撇清关系,不然到时岂不是自打嘴巴?

    再说近来的风声,也多是说刘辰星和魏王应该没有瓜葛,与之相对应的是说女皇在端阳龙舟赛上,见魏王体格健壮,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时候,是以有意为魏王迎一位正室王妃,或者一位妾室孺人。

    而如今传得最为沸沸扬扬的候选人,就是欧阳子衿的外甥女郑婉晴,听说二人曾一起到洛阳为女皇办差,彼此一来二去已经互生情愫了。

    也是因为这样,他才敢对刘辰星献殷勤,不然对皇长孙的情人有想法,这不是自找死路?

    他邓远文再认为刘辰星颇有些姿色,是一个难得的美人,他也不会自掘坟墓,色令智昏到如此地步。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魏王怎么会到史馆来了,还直奔刘辰星这里?

    邓远文心中惊疑不定,想到自己这些日子对刘辰星的纠缠,尤其是近半月着急刘辰星恐要离开,不免更为变本加厉。

    而魏王又兼任殿中监,在宫中有极大的权利,可谓到处皆有耳目,自己的行为不是都被魏王知晓了?

    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窥觊?

    自己这等于犯了大忌讳!

    一霎那想到种种后果,再见魏王一脸沉色走过来,本就是凤眸生威,这一下更为让人心中胆寒,只觉魏王就是不悦自己而来。

    “咚”地一下,邓远文就是双膝重重跪地,颤巍巍地道:“魏……王……”

第四百二十八章 查资料

    邓远文心虚惶恐之下,声音不大。

    但刘辰星也就刚走了两三步,又不是耳聋,自然听见了身后“咚”地一声响,还有沈仲夷的爵位称呼。

    魏王?

    她没听错吧。

    都午时了,沈仲夷这个时候过来作什么?

    刘辰星狐疑地回身,只见沈仲夷一身三品以上的紫色官袍,身后跟着三四个着绯色官服的官员,其中一个正是负责史馆大小事务的判史馆事内舍人魏坚。

    来势汹汹,看来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刘辰星心中有数,敛下眼睑,举步而出,方疾步行出一步,复又停下,方注意邓远文正跪在门口。

    此间办公室,乃从藏书阁一楼隔出的一个狭长的小间。

    虽约有十平之大,却是进深较深,宽度较窄,约两米之宽,至多不过三人并肩而过,邓远文挡在门口正中,并非不能侧身而过,然不免距离太近,会有衣角相处。

    刘辰星眉心微蹙,低头道:“邓正字,请让道,众相公至。”

    言语字正腔圆,语气郑地有声。

    邓远文正是不知如何向魏王解释,只觉魏王是来兴师问罪,心里焦灼一片,忽闻一道好听的女声,如珠落玉盘声音清脆,语气却又有裂冰之寒,将他从恍然中一惊,怔怔闻声回头,见刘辰星居高临下,那一张姝丽的容颜看似不见任何变化,依旧疏离有礼,心中却莫名觉得再不是自己可高攀之人。

    对!

    高攀!

    甚至刘辰星看自己的目光,已经有睥睨之太,比起适才的疏远,现在根本就是仿佛自己是挡门的秽物。

    心中为此念震惊,却不及露出一分神色,邓远文骤然反应过来,立马转头看向前方,魏王已走上阶梯,身边还有魏坚几位五品高官陪同,刹那之间,邓远文所有的焦急全无了,面如死灰。

    完了。

    他刚才做贼心虚。

    “请让道。”见邓远文刹那变脸色,就知道邓远文自知大大失仪,又在魏坚等人面前,官员每年的课考评,今年怕是不好了,不过与她无关,刘辰星只见沈仲夷一行人已经走上石阶,她不得不再次提醒。

    闻声,女子珠玉般好听的声音刺耳之极,心下那一丝为其姝丽容颜而生的好感已是荡然无存,恶意顿生,自己今日竟成他人垫脚石,果然最毒妇人心。

    可见魏王等人已经走过来了,当下也不敢再耽误片刻,只得屁股尿流地应声从地上爬起,让道一旁。

    人一离开,刘辰星径直跨过门槛,向当先的沈仲夷叉手一礼。

    唉。

    形势比人强。

    还得向列强低头。

    罢了,大人不计小人过,总有天让人识清沈仲夷真面目。

    念头在行礼的刹那闪过,一声恭敬有礼的“魏王”二字已经脱口而出。

    沈仲夷看着刘辰星眼锋也不给那史官一眼,就快步来到自己面前恭敬行礼,他脸上厉色稍霁,却依旧不假慈色,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地淡淡“嗯”了一声。

    毕竟已经是二十六七的成熟男子,嗓音低沉醇厚,偷着一股子禁欲系的味道。

    装!

    太装!

    装腔作势!

    刘辰星听着,只觉越发道貌岸然,就像对邓远文一般,委实一根汗毛都不愿意和沈仲夷都有瓜葛,她不带停顿地立马转身,又向自己的顶头上峰一礼,“魏舍人。”

    说时,借着侧身面向内舍人魏坚之时,脚步不着痕迹地悄悄移开了一步,尽可能离沈仲夷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惹不起,躲得起。

    沈仲夷目光犀利,凤眸微微一沉。

    魏坚面露欣慰,他一直以为邓远文此人既自视甚高,又有些趋炎附势,但毕竟二十岁就已金榜题名,在长安文人圈中也颇有才名,也算是一个聪明人,今日一见,倒是他以前高看了,竟是如此一个上不得台面之人,在魏王和其他司官员面前丢尽了史馆颜面,让他们这些史官也跟着丢脸!

    难怪一向对年轻有才的后辈多看重的崔相,面对邓远文再三想巴结上去,一直不给机会,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自己原看着邓远文能力尚可,帮着引荐一二,年底考评也给个佳绩,如今看来倒是他识人不清了,心中也不由对崔相更为佩服之。

    言归正传,内舍人魏坚见刘辰星行礼如仪,丝毫不为他们一众人到访惶然。

    尤其是刚才他可看见了,刘辰星对邓远文态态度冷硬,再三让邓远文让开,纵使二人孤男寡女在这门口说话,也应该能让其他人知道了,二人并无私交,他们史馆声誉还在。

    魏坚心下松了一口气,对刘辰星不由更为满意,又想到刘辰星这快三个月的时间以来,一直安分守己,若无必要,绝不到前面公堂打扰一人,也虽拿孙典书杀鸡儆猴,但后面也再无欺压一个吏员,听说甚至对杂役太监也态度和善。

    当然更重要的是,小小年纪竟然能沉下心思,抓住在史馆难得的机会,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专心看各种资料。

    就是不知又能掌握了几分?

    毕竟那些资料可是冗杂至极。

    不过能知道各司的梗概和大致章程已然不错了。

    魏坚想到近来刘辰星种种表现,也就越发和颜悦色了,道:“刘女史,不必多礼。”

    刘辰星依言起身,侍立一旁。

    魏坚道:“我等是来查看司农寺和户部近来的资料,但资料库存档太多,档案冗杂,要找出二司近三年的存档颇为耗时。我记起你不日前正好借阅了二司的一些备份档案,向魏王提及了一二,故现在随魏王过来看一下。”

    道明来意的话尾音未落,不及再言,已是被人打断。

    “秘书省正字邓远文见过魏王。”

    听到魏坚说起来意,果然是有要事前来,邓远文懊悔不跌,刚才怎么就被吓破胆了,一定是让刘辰星气糊涂了,为了挽回颜面,也想在魏王面前露个脸,这个是机会难得,他不甘就在一边。

    何况魏王和上峰来了怎能不见礼?

    邓远文忙不迭上前,就是向魏王叉手礼。

第四百二十九章 反思警惕

    不分事情轻重缓急,就忙着向贵人自报家门,什么意思岂有不知?

    在场不是自幼在宫中长大的沈仲夷,就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五品以上高官,一切心如明镜。

    众人看得微微皱眉。

    不过从九品下,一个可有可无的最低阶文官,心性不稳失仪于众人面前,现在又有趋炎附势之态,更是分不清当下形势,沈仲夷直接视若无睹。

    魏坚身为内舍人,常年跟在女皇身边,这种时常要伴着最高大佬的工作,让其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

    见邓远文失礼于前,不安分地躲在一边,还打断自己的话,心急火燎地到魏王跟前趋炎附势,魏坚只觉自己一张老脸在魏王和同僚面前丢进了,但现在还有要事要办,只能暂不予多理会,他忙抢在魏王不耐烦之前,先一步厉声喝道:“邓正字,现在尚未到午食休息时间,你不在公堂当差,在此作甚!?”

    不愿同僚认为他担任判史馆事期间,史馆一团乱,遂本欲立马打发了邓远文,但话一出口却还是下意识摆出上峰态度。

    魏坚此言,只差明说他玩忽职守了,想到自己今年的课考就是由魏坚最近打出来,在九月中旬左右呈报尚书省吏部,看魏坚的神色和语气,怕是自己今年课考别想好了,邓远文心里焦惶,忙不迭又要向魏坚解释,“下官是看差不多要午时了,才离开的公堂......”越解释越心慌,唯恐在魏王和一众五品高官面前落下玩忽职守的印象,又补充道:“真的,下官没有说谎,魏舍人您也知道史馆每日午食前一刻的样子,就有庖人来告知一声今日的午食为何,下官是听了禀告才过来藏书阁的,这也才离开,不信您问刘女史!”

    也不知是记着刘辰星再三不留情面的自己,还是迁怒刘辰星害自己刚才丢了大脸,邓远文鬼使神差的就将刘辰星的名讳说了出来。

    话一出口,反应过来,不愿意承认自己有挟仇陷害之嫌,只当自己一时情急之下的想找人作证,而且法不责众不是?

    念头一生,邓远文立马转头看向刘辰星,求证道:“刘女史,劳烦你实话告诉魏舍人,下官可是才过来寻你!”

    无辜被点名,刘辰星:......

    以前还觉得邓远文虽品行一般,但至少人还是机智,毕竟也是少年成名的金榜上之人,可现在看来是自己高估了。

    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应该闭嘴么?

    没看见不算沈仲夷喜怒不形于色的那张脸,其他几位绯色官袍的高官,已面上已经有不耐烦露出了么?

    刘辰星继续垂首侍立,低头不语。

    现成这么多高官,轮不到她一个九品新进小官开口。

    果然,下一瞬,魏坚已是面上掩不住的一沉,喝道:“庖人告知今日午食有什么菜色,和你不到时间擅离职守来寻刘女史又有何关系!?”

    看吧,这不就是多说对错,将自己给圈进去了。

    刘辰星默默在心中为邓远文点蜡,嘴角却在低着头时微微一翘,这下好了,估计邓远文至少有一段时间不会再来寻她了。

    邓远文也的确有几分聪明,一听魏坚问话,就为自己辩解道:“下官一直记得魏舍人教诲,说刘女史也乃我们史馆之人,不可却别待遇。下官听庖人说今日午食有过厅羊,念及刘女史乃穷苦农家出身,应当未见识过此等美味佳肴,故前来邀约刘女史到前院公堂一起午食,一来可大开眼界,享口腹之欲,一来自也是可以和诸位同僚相处融洽。”

    自认为自己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邓远文说到后面越发气定神闲,这样应该能缓和一下刚才的坏印象,自己完全是出于友好同僚之举。

    听到邓远文说到“过厅羊”,就知不好,隐隐有些后悔自己急于在魏王和同僚面前挽回声誉,一不注意就多给了邓远文说话的机会,再看邓远文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魏坚闭了闭眼睛,索性不再于邓远文多费口舌了,转身直接向魏王叉手一礼,道:“是下官疏于对史馆的监管了。圣人看重史馆,让史馆待遇一直远胜于其他诸司。如今百姓有难,连圣人都以身作则,节约可己,以示和黎民百姓共患难之决心。我史馆却还如此铺张浪费,食过厅羊这等奢侈佳肴,委实不该。”

    百姓有难?

    刘辰星讶然。

    她每日下午,纵马穿过大半个长安城,所见所闻都是太平盛世之景。

    那么,可是京师以外有难......?

    而百姓有难,除了天灾就是**。

    如今女皇君临天下已经十天之久,当初沈氏宗亲是有造反之举,却早八百年被镇压了。

    内无隐患,外也安邦,年年都有番邦使臣来访。

    如此就排除了**,那么就是天灾。

    彼时的历法为阴历,即一至三月为春季,四至六月为夏季,七至九月为秋季,十月至十二月为冬季。

    斯时乃七月中下旬,六七月间,以水旱两灾最为常见。

    若无意外,应该就是那一地发生了水旱这类灾害。

    刘辰星闻言,一霎那就想到了许多。

    如今连女皇都惊动了,魏王还和一众五品以上的官员来查资料,看来不是大州发生了此等灾害,就是相连几州发生了自然灾害。

    无论水灾还是旱灾,在还处于小农经济的中古社会,先不论财物房屋受损坏,最难以承受的就是农田庄稼受损,到时就是老百姓饥荒了。

    念及此隐患,刘辰星都有些不敢深思了。

    她挨过饿,知道自然灾害之后导致的饥荒有多惨烈,不由暗自皱眉,想知道究竟是何处发生了灾害。

    只希望是她想多了,努力回想近来发生的事,却一点头绪也无,每天都是三点一线,曲江老师家,道政坊自己的家,还有就是大明宫史馆,每日更是除了睡觉吃饭,不是在看资料,就是在默写书本。

    看来以后还是不能像读书时那般,真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丝毫无政治敏感。

    刘辰星为当下底下的生产力无法抵御风险叹息之时,心中也兀自反思警惕。

第四百三十章 草稿

    就在刘辰星警惕以后要注意时局变化的时候,内舍人魏坚身为负责史馆日常事务的判史馆事,代史馆向沈仲夷及众同僚表态后,心下一横,一刀切了史馆堪为穷奢极侈的待遇,道:“为了以表和受灾黎民共患难的决心,史馆愿意公厨咀嚼用度减至三成。”

    史馆待遇好众所周知,即使减至三成,估计也就和其他司平时伙食差不多,甚至还要好上那么一两分。

    毕竟听听女皇都为灾减膳,史馆却还能吃上过厅羊这等佳肴,可是其他诸司怎么也追赶不上的。

    但是就这样直接砍掉七成的待遇,虽说是在灾情期间,可一旦砍下去了,想要再涨回以前这般怕是要费一些周折。

    一旁的三位五品高官,以为魏坚最多减五成就了不起了,没想到魏坚一开口就是砍掉整整七成,三人不由一惊,面面相觑,这可不只是做做面子功夫。

    沈仲夷似乎不意外魏坚下如此大的决心,或是根本不在意,他的神色丝毫不变,却也应了魏坚所请,当下就一声“好”,应道:“今日我就让人核算史馆一个月的开销,然后取七成捐入灾粮之中。“顿了一顿,“到时候救灾名录上,自会记史馆一笔。”

    比起来时的一脸虞色,除了应刘辰星那一声“嗯”,始终不发一言的低气压,现在神色虽然还是一贯的冷峻,但是言语间已经有了一分和缓之意,显然满意魏坚这样的大手笔。

    就这样,沈仲夷没有多说一句话,就得了魏坚双手奉上的史馆每月七成开销。

    魏坚能多年呆在女皇身边,自也不简单,一听沈仲夷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还一改平时的寡言少语,定下今日就让人取了史馆每月七成开销,估计就等他这样表态了,魏坚苦笑了一下,叉手一礼道:“现在圣人都为了灾情以身作则了,我等身为臣子还如此享口腹之欲,如今捐出每月七成开销,不过是将功赎罪,不敢表功。”

    对魏坚主动捐出史馆每月七成的开销,沈仲夷的确颇为满意,他扯了扯嘴角,微笑道:“魏舍人代史馆慷慨解囊,有功自不能不表,到时自有史馆的名讳。”

    沈仲夷先直言今日就命人来史馆取捐赠的灾粮,这会又一言敲定了史馆的捐赠不能白给,更重要是表现的种种似乎颇在乎灾粮,看来沈仲夷很可能就是这次灾情的负责人。

    刘辰星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却不及魏坚再表态,让她从魏坚那边再看出一二,沈仲夷已敛下脸上的笑意,公事公办地吩咐道:“现在,需要司农寺和户部近年来的档案资料。”

    已经为了邓远文耽误了不少时间,现在听魏王言归正传,魏坚也不敢耽搁了,忙道:“档案资料于不日前为刘女史所借阅,请先容下官问过刘女史。”

    说完,就看向刘辰星。

    刘辰星会意,不等魏坚再开口,她已微抬手,做出“请”的姿势道:“档案资料,就在室内案上,请魏王和诸位入内。”

    从第一次在贝州见沈仲夷,人前沈仲夷一贯装十三,现在亦是,她话音甫落,沈仲夷就已率先阔步而出,径直进了她那间从藏书阁一楼劈出来的一间长五米宽二米的狭长办公室。

    沈仲夷率先入内了,魏坚身为史馆的主事者,当紧随其后。

    魏坚心如明镜,正欲举步跟上,余光瞥见一旁还像木桩杵着的邓远文,想起邓远文今天惹出的事,他是不敢再像以前对邓远文还有些许放心,当下就对邓远文低声斥道:“立刻退下!”

    说罢,不多看邓远文一眼,忙一步跨过门槛,跟了上去。

    随即,其他三位五品高官也相继而入。

    刘辰星对邓远文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更是无话可说,也未多看邓远文一眼,直接越过他,步入她的小办公室内。

    邓远文看着众人逐一从他面前走过,却将他当空气视而不见,邓远文垂在两侧的手悄悄紧握,脸上一片屈辱愤怒,青一阵白一阵十分难看。

    控制不住自己,又唯恐魏王他们看见自己的不满,邓远文只得深深低头。

    想到魏坚刚才和魏王的对话,屈辱愤怒渐渐被惶恐取代,魏坚捐出史馆每月七成开销,不会怪责到他的身上……吧……?

    想到这个可能,邓远文顿时坐立难安,就听室内传出了说话声。

    “这是什么?”

    凤眸一眼掠过刘辰星出入宫廷后的办公场所,沈仲夷就来到刘辰星说放有资料的案前,档案资料都是一卷卷捆绑着书卷,在长案上垒如小山般高,一看就是资料冗杂,用镇纸压着的宣纸不由抢眼的跳脱出来。

    只见上面有记载了相当多的文字,略一扫过,可清楚看见是与司农寺和户部相关内容,有事件有人名时间线等。

    沈仲夷知道刘辰星的字,此地又是刘辰星的办公室,显然上面的内容乃刘辰星所书写,沈仲夷遂直接看向宣纸询问。

    比起垒着的的一卷卷书,平铺开写有文字的书卷委实太为醒目,魏坚等四位五品高官一来也都看见了宣纸上的字,一听沈仲夷询问,目光自也聚焦在宣纸之上。

    魏坚身为史馆日常事务负责人,快速瞥了一眼宣纸上的内容应该无大碍,当下俯身移开镇纸,将最上面一页宣纸拿起,双手呈上。

    沈仲夷遂接过宣纸,仔细阅之。

    官员则立于其两侧,也略远一些看了起来。

    刘辰星正要为沈仲夷等一众之人,告知哪些是他们要的资料,没想到他们已经看看向她用于理清条理的草稿纸,这样只能如实以告,反正她光明正大,也无可不告知的。

    刘辰星垂首而言,道:“回魏王,相关资料颇为冗杂,下官为了便于理解,故看资料之时,会按时间线以及事件本身,将涉及的相关内容进行归纳。”

    “魏王您手上这一张宣纸,正是下官随手记载的草稿。”

第四百三十一章 机会给有准备的人

    听着刘辰星恭敬的声音,沈仲夷已看过宣纸上的内容,他就从抬眸看了刘辰星一眼,一派俯首帖耳的样子,似乎连汗毛都透着应有的恭敬,他不置可否地勾了一勾唇。

    自五月初五端阳日之后,就一直未再遇见过,不知这几月可有成长,但草稿上内容所见应该颇有长进,沈仲夷遂只念正好向刘辰星询问他要了解的资料。

    有了此念,沈仲夷将手上的宣纸递回给了一旁的魏坚,就骤然一步上前。

    这间办公室本就狭长,宽不过两米而已,现在一下站了六个人,空间更是被压缩了,加之还站在一张长案旁,空间再一次长案被进一步压缩,宽也就约一米的样子。

    如此一步上前,来到了刘辰星跟前。

    猝不及防沈仲夷倏然跟进,高大的身影笼罩了过来,估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刘辰星身体几不可察一僵,想着沈仲夷这人怪会装腔作势,众人面前定然不敢如何,当然也是她身后就是书案,根本退无可退。

    既然退不开,刘辰星面上也就一派如常,尽到一个低阶下官应有的姿态。

    沈仲夷看着不到一个小儿手臂之遥的刘辰星,对自己突然走近,没有丝毫反应,依旧一派下官对上峰的恭敬之态,头也以示恭敬的微垂着,不曾多看自己一眼,微微挑眉,心态比自己想像中的好,如此沉得住气,心下当是满意,眉头却不悦地一皱,但沈仲夷在人情已经素来少有情绪外露,这已经像呼吸一般自然而然,或是他早已习惯了少有情绪波动了,是以眉头也就皱了一皱,便是言归正传地问道:“你司农寺和户部的资料看到哪些了,可有关于义仓、社仓、正仓、太仓这部分?”

    义仓和社仓一样,都是为备荒年而设置的粮仓,于收获时向民户征粮积储,以备荒年放赈。

    二者区别,乃义仓由州县一级的地方政府建立,而社仓设立在乡村,由里设负责管理,故叫社仓。

    简单的说,义仓是城市里的赈灾粮仓,社仓是乡村的赈灾粮仓。

    正仓,从秦代就已经存在,乃指县仓和州仓,主要囤储当地人民所缴纳的租税。其主要功能是受纳租税,支付地方官员的禄粮和其他因公在役人员的口粮,但也具有一定赈济功能。

    太仓,即为设置于京城长安的中央粮仓。本朝将太仓作为中央粮仓,主要是为京城的皇室、官僚、军队及其他因公在役人员提供公粮,但也具有为京城一带“备水旱”的功能。

    是以,太仓亦具有赈济之用。

    比如在沈氏太宗皇帝的时期,每年都需要从东南向关中水陆漕运二十万石粮食。女皇初入宫中时曾为沈氏太宗皇帝的嫔妃,常年在御前伺候笔墨,在政务处理上深受太宗皇帝的影响。沈氏高宗皇帝乃至孝之人,虽迎娶了生父的嫔妃,却一直奉行太宗皇帝的政令。如是之下,至今义仓还每年会从南东水陆漕运粮食。

    这四大仓既涉及皇室、朝廷官员,乃至军队的公粮,又涉及百姓的赈济,可谓是司农寺和户部二司资料中的重中之重。

    刘辰星前两日开始看二司资料时,就着重归纳了这方面的资料。

    当时想着以后到女皇身边当差,她的工作应该是就类似大佬身边的总经办秘书之一。

    她不认为自己比女皇身边之人聪明,唯一强点的就是记忆力,所以她目前找到了一个未来到女皇身边的自己定位,就是一个人形电脑,每当女皇有任何想知道的资料,她都能如数家珍的立马报出来,这样也许能从女皇身边一众能人中脱颖而出,继而站住脚。

    没想到还没到女皇身边小露一手,就先被沈仲夷询问上了。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

    沈仲夷一来就直接问各大粮仓的情况,看来现在不但是有颇为严重的灾情需要赈济,而且粮仓也出问题了。

    这种粮仓问题一般和贪污**相关,若是这样,只怕朝堂又有大地震了,不知道有多少官员要为落马。

    沈仲夷看样子又是这件事的负责人,虽说很容易得罪人,有惹祸上身之嫌,可有私心者却能借此机会铲除异己,哪怕秉公办理,也能借此肃立威信。

    总之,这应该是一把双刃剑,结果如何当看持剑人如何使用了。

    一念闪过许多,刘辰星定了定心,不受沈仲夷整个人就在跟前,强烈的个人气息霸道地充斥四下,她只冷静回道:“回魏王,下官正看到这一部分,不过义仓和社仓的存档尚未看,只看完了近三年长安太仓的储粮及相应支出情况,以及正在看近三年各州的正仓档案。”

    其实看刘辰星刚才那一张随手写划的草稿纸,就已经知道刘辰星应该已经开始看到这一部分了,沈仲夷不意外刘辰星如此回答。

    却不及言语,侧后方的魏坚闻言一喜,笑道:“那正好,不用再花时间找这一部分的档案了,刘女史可以直接分出档案。”说着一顿,想到那些冗杂的资料一捆一捆的不知道有多少,不觉头疼,于是又确定道:“刘女史,今日之内可否将相关档案理出来?”

    要得如此急,可见事关紧急,女皇也必然要过目。

    那么于她应该是一个机会。

    刘辰星心中一动,抬头望向沈仲夷侧后方的魏坚,道:“回魏舍人,下官虽还未看到义仓和社仓的资料,不过看之前,为了便于理清相关事件,下官已经先将四仓的档案理出来了。是以,下官现在就可将四仓资料理出来。”

    这一点可不足以在女皇面前露脸,刘辰星立马又道:“另外,京师的太仓档案,下官看完之后,见档案内容过于冗杂,故看时重新列了一遍,将相关数据,每月每年的收入支出及用途等,都单独整理了。”

    说完又恐用不到太仓,查正仓的可能性更大,于是补充道:“正仓也整理八十余州。如果有需要,下官可将自己整理的资料一并呈上。”

    “”

第四百三十二章 给机会

    “此言当真?你已经将四仓的档案找出来了?”魏坚听得一喜,但刘辰星借阅户部和司农寺的资料一来没有几日,一来又怎么会就这般遇缘,事先整理了出来?

    魏坚就目前为此,对刘辰星印象还尚可,却毕竟接触时日不长,刘辰星又年纪太小,年轻人不免好大喜功,他心里一下就不那么笃定了,话音未落,魏坚喜色就淡了下去,捋着山羊胡须沉吟道:“这样吧,你找个内侍把相关档案搬去大厅,我先核对了再说。”只字不提刘辰星自己根据档案重新整理的草纲。

    机会不是那么容易有,也那么容易抓住的。

    没关系,这次不行,还有以后。

    刘辰星也不失望魏坚的忽视,依言应道:“请魏舍人在大厅稍后,下官这就去唤人,将整理出的档案先搬去大厅。”

    见自己直接掠过她自行归纳的草纲,刘辰星也不争不抢,不像邓远文等人一样还没有眼色的要强行推荐,魏坚微微点头,不过现在还有公务在身,魏坚也心思顾及其他,此念也就一闪而逝便罢,就又吩咐道:“我先随魏王在大厅候着,档案比较多,你就先把太仓和京畿之地的正仓档案搬来。”

    太仓在长安。

    又是京畿之地的正仓。

    也就是说,是长安,乃至范围更广的关中地区出了灾情或者又贪赃枉法之事?

    脑中飞快闪过这个念头,刘辰星不觉汗颜。

    如果是长安或者关中地区有灾情,而她居然一点不知道,就真是太不应该了。

    刘辰星再次暗暗警醒了一下自己,面上则依旧恭敬地应道:“好的,下官明白了。”回应了一声,刘辰星向着众人叉手一礼,随之低着头退出去。

    “等一下。”沈仲夷看着刘辰星就这样应了魏坚的吩咐,他知道魏坚顾及什么,不过他认为刘辰星并非无的放矢之人,再念及草稿上所见的内容,当下就叫住刘辰星了。

    刘辰星步子一滞。

    不知道沈仲夷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或者刁难一二,刘辰星秉持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将正要放下的手继续保持行礼的动作,尔后澹定道:“魏王。”

    沈仲夷看着一步之外的刘辰星,道:“将你自己整理的太仓资料,以及京畿之地的正仓资料,稍后一起呈来。”

    刘辰星闻声一怔,下意识地抬头,就对上沈仲夷那一双凤眸。

    凤眸潋滟,生在男子身上过于男生女相。

    但是凤眸又不怒而威,眸光更是透着清冷淡漠,让人见之不会生出丝毫阴柔之感。

    这样一双眼睛十分具有特色,也和女皇那一双凤眸一样,深不可测,探究不出任何意思,反而有一种自己无处遁形之感。

    真是奈何敌人太强大,我方不敌。

    这样的王八之气,故作深藏不露的高人姿态,她还需要时间和经历磨练一下。

    刘辰星一点也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她自认为自己这是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现在是几斤几两,不过来日方长,她总不会一直原地踏步,总有一天她定要报被轻薄和戏耍之仇。

    孔圣人都说,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不巧,她正是如此,心眼不大,记仇。

    刘辰星还记得阿娘柳氏当初过了州试之后,第一次上老刘家门时的笑容,其意正是和她十分喜欢的一段对话不谋而合——

    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拾得曰:只要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刘辰星于是在沈仲夷的凤眸注视下,又恭敬地低下头,甚至语气还带了一丝谢意道:“是,魏王。”说罢,还是不放下行礼的手,一直躬身低头行着礼,倒退出室内。

    这一言一行,毫无疑问都是表示着对沈仲夷给她机会的谢意。

    魏坚等四位五品高官,都是官场的老人了,知道沈仲夷一贯公事公办,这会儿却给刘辰星一个露脸的机会,不由想到了已经被抛到脑后的二人传闻,心里不由嘀咕,莫不是二人真如传闻一般,也就随之又转回以前的一个思路——毕竟空穴不来风,正暗自揣摩二人关系,但见刘辰星言行举止里透着的谢意,分明带着疏离和客套,非有男女之私的人会有的言行。

    有了这一层认知,自然便想起五月初五端阳那日,刘辰星在众目睽睽之下和魏王撇清关系。

    如是,四人心下皆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心思也回到了正事上。

    魏坚是判史馆事,他们现在又在史馆,自有魏坚事事出头打理,魏坚心里有数,见刘辰星退了出去,这就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魏王,藏书阁里侧有过道,过去就是大厅了。”

    一边说一边引着魏王从藏书阁内侧往大厅过去,又念及刚才自己直接拒绝了刘辰星自己整理的资料,刘辰星现在又到底在他们史馆当差,自己人不可能拆自己人台,魏坚走时就不由多说了两句:“刘女史虽然年纪小,却十分沉稳,来史馆也有一段日子了,每日几乎从早到下差,都没离开过藏书阁这里,下官每次过来都见她不是在看书,就是写字,委实难得啊。”

    感叹完了,这就为刚才的话圆场道:“所以,刘女史自行整理的资料,说不定还真有用。”说着兀自摇头一笑,揭自己的底道:“说来,刚才我还恐刘女史年纪小,说了大话。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刘女史可是殿试第一名,说不定真能给我们惊喜。”

    彼此都是同僚,魏坚都说了这么多了,少不得要给面子附和一两句,一旁的三位官员也就顺着魏坚各自说了一两句。

    如此说话间,魏坚等四人就簇拥着沈仲夷来到了藏书阁大厅,待沈仲夷独自在正中的主位坐下,四人也分别在左右两侧入座,就是等刘辰星送来资料。

第四百三十三章 阿星的归纳

    藏书阁一楼大厅是拉通而建,门窗皆大开。

    刘辰星退出一楼室内时,邓远文估计觉得脸面无光,听到她出来,邓远文人已抢先一步拾阶梯而下,一个人从院子里往外走。

    一眼掠过邓远文独自走开的背影,就听身后传来魏坚等人的夸赞,心里如何不明白是场面话而已,刘辰星丝毫不沾沾自喜。

    院子里有几个杂役太监当差,她随意叫了两个杂役太监,跟着她一起把沈仲夷他们要的档案抱过去。

    不怪魏坚怀疑,这些档案委实十分冗杂。

    朝廷对各个部门及地方呈送给史馆资料是有明文规定,更详细规定了各部门要呈报档案的类别。

    比如中央集权下的各个部门要向史馆报送其直接参与国家各类事务管理的详细记录情况,这些记录可就不是只言片语就算了。

    为了保证国家档案资料的数量和可靠,甚至在某一件事上所涉及的参与者有哪些,他们各自又说了什么话,这些都要记载,就好像是一本传记体一般。

    史馆主要负责编纂本朝的历史,同时也肩有修复之前的历史,而史馆这些兼职史官们在任职期间是否能取得辉煌的成绩,完全取决于诸司及地方呈报上的资料,毕竟史官的宗旨是根据事实直书其事,不是凭借个人主观胡编乱造,想当然的人为杜撰。

    史官又多是有才学之人,不管是为了在史馆干出一番成绩,又或是为了赢得生前生后名,地方上的档案不说了,到底鞭长莫及了,长安诸司以及京畿之地,就常被史官们发牒索取资料,他们又得按规定在一个月之内递交上去。这样时日已久,也就渐渐形成了每月总有几个司递交资料的情况。

    诸司每一次呈上来的资料都达十数卷,有时多起来更达数十卷,而这还只是其中一司。

    是以,其档案有多冗杂就可以想见了。

    另外这些档案呈上来时有按时间堆放,也有按事件本身堆放,反正都是装在“帙”里,简单说就是一个布袋子里,每个布袋子一般放五到十支书轴,现在刘辰星就是让人将从司农寺和户部一垒又一垒布袋子里,找出关于太仓和京畿之地的正仓档案送过去。

    因为这些档案资料杂乱无章的放着,多数的时候一个布袋子里,零散的放着辖下接触的好几件事,一时要找出特别的档案资料确实耗时费事,同理这样无章序的阅览资料也很难理解,所以刘辰星在看司农寺和户部资料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先从各个布袋子里把关于太仓的资料找出来。

    而京畿之地与长安牵连甚广,在某些方面有一定的重叠,故又将京畿之地的正仓资料一一找出来。

    这样一来,一类一类的资料有序的看下来,既便于记忆,更重要的是便于理解,使脑海里吸取的资料库条理清晰。

    如今这两类资料都归整在一起,就单独放在长案后的书架上,刘辰星叫了两个杂役太监,直接就让他们将书架最下面两行的书轴全部抱去大厅。

    当然她也不空手,从书架中间一行取出一支书轴——乃她自己根据档案整理的简要资料,刘辰星就一点儿也不为四五十支书轴被她整理成区区一支书轴,看上去委实有些大言不惭,她一派泰然地站在厅下,等待沈仲夷和魏坚几位官员先过目。

    “刘女史,你这么快就把档案找出来了?”

    四五十支书轴不少,在主位前的长案上堆满了,魏坚是史馆的日常主事者,更是刘辰星目前的直属上峰,说话起来自可随意一些,当下看着长案上转眼就堆叠满的书轴,不由讶然出声。

    听魏坚下意识惊讶的询问,和她先前猜测的不假,魏坚刚才的夸赞不过面上罢了,刘辰星心里明白得很,一点也不觉得委屈,手持自己整理的一支书轴,侍立道:“回魏舍人,这些档案乃下官开始阅览之前,提前将太仓和京畿周边的正仓档案理出来,故方能立马拿出来。”

    闻言,魏坚记起了。

    不过先前在刘辰星办公室那边,他并没有仔细听,这会儿听刘辰星所言,再见实实在在摆在案上的档案,所谓眼见委实,心里这下是信了刘辰星所言,点头道:“好,有劳刘女史,我先看过。”

    说完,从左首位的坐榻起身,像沈仲夷叉手一礼道:“魏王,下官先确认内容。”

    沈仲夷坐在主位上,闻言凤眸扫过身前长案上的资料。

    为了便于归纳整理,时下的书轴上都吊有一个标签,上面写着内容和序次。

    沈仲夷目力不错,逐一略过掉在书轴外面的标签,

    凡所见皆是相关内容,准确率无误,最多有不妥之处,就是遗漏几支书轴未找出来。

    心中大致了然,沈仲夷对魏坚颔首,示意其先过目。

    魏坚领命,当下来到长案前逐一翻阅书轴上的标签,一卷一卷确认。

    魏坚一直与文字一类打交道,又在女皇身边当差,能力是有的,这样简单的重复性化确定资料,根本不在话下,他确定书签的动作十分娴熟。

    但档案资料颇多,还是花了好一阵子,魏坚方确认无误,从跪在的地上起身,再次叉手一礼,道:“魏王,案上的档案皆为义仓和京畿之地的正仓档案,刘女史所言未有夸大。”如此回了一句,又补充道:“为了确保没有遗漏,下官已让了史馆里的一位直史馆带两名吏员从刘女史借阅的档案重,继续翻找。”

    将事情一一禀告了,魏坚才询问主事者道:“魏王,我们现在可是开始阅览档案,可还需下官再叫几位史馆的官吏一起阅览整理?”

    沈仲夷闻言就看向了恭敬立在厅下的刘辰星,凤眸在她拿在手上的一支书轴上一顿,略思索了一下,道:“魏舍人不急,刘女史有对眼前这些档案重新梳理过简要,要看过了刘女史整理的资料再说。”

第四百三十四章 众人皆醉他独醒

    刘辰星已经从一口袋一口袋卷帙浩繁的档案中,找出他们需要的资料,为他们节约了诸多时间,也就不在意这会儿再多花一点时间看刘辰星整理的资料了。

    何况魏王都这样说了,他们还能反驳不成?

    而且万一像现在一样,能带给他们惊喜呢?

    不知不觉间,魏坚等四位官员已经开始对刘辰星有所期待了,反正花不了多少时间看一看也没什么影响。

    魏坚作为史馆的日常负责人,又一次代为答话,他就立在主位旁的长案左端,道:“是了,刘女史还整理了不少资料,我们当先看了再说,不定又有大用处。”

    附和了一句,魏坚就转身对刘辰星和善地笑道:“刘女史,把你整理的资料打开,给大家看看。“说完又觉得刘辰星现在怎么说到底也是史馆的人,多少还存着让刘辰星为他们史馆找回面子的心思,刚才邓远文实在太上不得台面,遂又补充道:“从你科举后,到史馆当差也快三个月了,正好也看看你现在进步如何了。”

    都是同朝为官十多年的同僚,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官阶又差不多,更是少不了平时交集,彼此也就谁不知道谁。

    听到魏坚最后一句这样说,另外三位在坐的五品高官不由暗自撇嘴,谁不知道刘辰星在史馆不过是过度,就是整理的资料大为可用,那也是刘辰星自己是一颗好苗子,毕竟是殿试第一名,还入了女皇的眼,可见个人资质就不一般,如何能算史馆乃至他魏坚的功牢?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那么多相关的档案资料,刘辰星手上却只拿了一支整理的书轴,再是浓缩就是精华,也浓缩不到那么多,所以他们不认为刘辰星整理的资料能有多大作用,一点小功劳他魏坚要抢就抢,他们看不上。

    如是,另外三位五品高官皆不多言,只等看刘辰星能拿出一份什么样的资料。

    常言道现官不如现管,这得了部门上峰的话,刘辰星也不多言了,当下依言而行。

    沈仲夷在坐的主位长案上,已经被各种档案资料堆满了,还高低错落,不便于呈放她整理的资料。

    刚才帮着搬资料过来的两个杂役太监还没走,就侍立在大厅中,刘辰星遂直接将手中的卷轴交给了二人,让他们各持一边将卷轴展开。

    不一时,卷轴上的内容展现在众人眼前。

    沈仲夷凤眸微眯,从主位上起身,绕过长案,来到卷轴之前。

    见魏王起身了,魏坚和在坐的三位高官也纷纷走了过来。

    一时间,几双眼睛都看着展开的卷轴,却无一人出声,四下有种异样的沉默。

    刘辰星在现代是做策划文案的,这项工作少不了文字、数据各类资料的归纳整理,是以在资料归整上,她自认为还算是一个熟手了,面对魏坚一等官员脸上的异色,刘辰星一派泰然自若。

    但是魏坚却泰然不了了,他都不用去看同僚的脸了,都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看来今天注定他魏坚负责的史馆,要成为笑话了,估计到时连崔相都对他颇有微词。

    魏坚深吸口气,忍下让刘辰星直接把卷轴带下去的冲动,尽量平和的问道:“刘女史,这就是你整理的资料......?”说是要心平气和,结果一开口,就忍不住带出一分问罪来。

    刘辰星只作没听出魏坚话里的责问,她立在卷轴一旁,神色丝毫不变地回道:“回魏舍人,这正是下官整理的资料。”

    无论正仓,还是京畿之地的正仓,二者在资料上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数据。

    而数据最清楚也最直观的表达,就是表格,把各种数据填上,再一目了然不过了。

    所以,她在资料整理上,就运用上的表格。

    时人估计没有见过这类记载,觉得奇怪也是正常,故她一点也不介意魏坚语气里充满了荒谬之感,回了一句魏坚,正要解释一二,就听一位白胖的官员已经呵呵不掩讥讽的笑道:“这就是你整理的资料?我看鬼画符不错!”

    有了第一个出声,就有第二个出声,“荒谬!旱灾大事,赈济一直无法到位,当下正是火烧眉毛,岂容此等儿戏!”

    另外一位官员,估计该说的都被说了,他就温和许多,只摇头感慨道:“年轻人还是要脚踏实地为好。”

    ......

    一句话堵在嘴里,还来不及说,就收到这么多评价,刘辰星心下无奈,对三位五品高官道:“诸位相公,可否请先容下官详述一番?”

    的确,刘辰星话还未说完,就被他们打断了。

    三位官员尴尬了一下,随即又一想就卷轴上的鬼画符,不信刘辰星还能详述个什么花样,当下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魏坚有些头疼,可刚才自己却是支持刘辰星的,再说刘辰星也是自己的下属,他也不能不维护,只勉强道:“好了,那刘女史你就简单和大家说一下吧。“

    “记得,简单说说就行。”恐刘辰星多说多错,魏坚不由再嘱咐了一句。

    如此说完,魏坚才向魏王道:“魏王,既然已经看了,那就让刘女史说一下,左不过半刻不到的样子。”

    沈仲夷目光一直看着卷轴,闻言移开目光,看着刘辰星依旧一派泰然自若,他凤眸微眯,心里自有打算,淡淡开口道:“不用在意其他,按照你整理资料的思路,从头到尾说吧。”

    将魏坚等四位高官的压力排除,给了刘辰星的发挥空间,沈仲夷就双手后背,目视卷轴,等着刘辰星详述。

    都看见卷轴上是这样了,没想到沈仲夷还为刘辰星说话,众人不由又想到二人传闻,但见沈仲夷看着卷轴一派公事公办之态,转头又见刘辰星这个被嘲笑之人依旧面色如常,心中忽而觉得难道自己冲动了么?刘辰星整理的这份资料真有可取之处?

    念头闪过,魏坚等人到底稍安勿躁,将目光重新看向了卷轴。

    依旧看不出什么,只眉头越皱越紧,却到底不再开口质疑什么了。

    两个小年轻都能沉住气,他们四五十岁的老丈,难道还沉不住气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打脸疼不疼?

    “......这是用于统计数据的表格......众所周知,本朝太仓有三座,一为长安太仓,一为长安渭桥之北的渭桥北仓,以及洛阳的含嘉仓。现在诸位所见的第一个表格,就是圣龙八年长安太仓的收入和支出的表格。”

    “长安太仓表格第一行的格子,为其目录。诸位可以看见,在这一行目录里,下官写了太仓各类财政收入来源,以及各类支出名录。”

    “长安太仓表格最左侧的一列格子为时间,下官按每月排序。”

    “根据第一行和最左侧第一列的格子对照,可以清楚看见太仓八年每月的收支明细。”

    少女的声音不徐不急,犹如一汪涓涓流淌的清泉,在这炎炎夏日抚平人心中的燠热,渐渐地平静下来,随着这道柔缓的声音思绪迁转。

    在场都是在官场至少逾十年的人,还在朝堂上混迹,可谓是为官者最顶尖的那一拨,纵使性格各不相同,但是头脑和理解能力都不逊色,随着刘辰星的讲述下,他们很快理解了这道鬼画符的表格所表达的意思。

    前世在广告公司的那三年,最后一年的工作中,她除了埋头苦干做方案写文案,就是终于开始给客户提案了。

    刘辰星只把沈仲夷和魏坚等人当作甲方客户,一边慢条斯理或抑扬顿挫的讲述自己归纳的资料,同时也不忘注意五人的神态表情,根据他们的神情变化调整语速和详略。

    这个时候阿拉伯数字还没有传入,按照天朝的历史进程,也是到明朝才传入,当下算是天朝的平行空间,对照天朝的大唐时期,当然也就没有阿拉伯数字的传入了。

    所以,刘辰星也只好舍弃自己最为熟悉也最为简单明了的阿拉伯数字,在每一个相对照的空格里用旧时表示数目的符号——商码。

    商码“〡、〢、〣、〤、〥、〦、〧、〨、〩“,就对应阿拉伯数字“1、2、3、4、5、6、7、8、9”,此外零还是“0”。

    会用到商码计算数字的多是商人,不过沈仲夷和魏坚等人应该是知识面颇广,刘辰星发现他们理解完表格的意思后,就开始自己对照每月各项收入,以及该月总计收入,再到该月各项支出,乃至该月支出总和,最后是全年度的一个收支情况。

    发现这一点,刘辰星就不再讲述下去,而是安静地在一旁等待他们看完,才继续开口讲述接下来的内容。

    “长安百司京官的禄凛,都由太仓每月按班分批发给。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御史台、雍州等,上旬供给王府、禁军、京都总监、内坊等,中旬供给公主府邑、太子东宫、京畿府官与无额准的余司,皆下旬供给。凡是领公粮者,皆凭尚书省符为发证,以上这些都是支出,下官都在表格中有记载。”

    “除此之外,对流外长上者、牧尉长、致仕之官、迁官者、卫士、兽医、番官、官奴脾、充役者、妇女、老弱,未成丁的国子监学生等的太仓支出,考虑到篇幅问题,下官将这类的支出归为一个类目,核算每月以及每年的支出。”

    知道沈仲夷他们已经明白表格是何意了,刘辰星也就不再逐一介绍了,只将一些省略概括的地方做特别说明后,其他就让他们自己看便好。

    从国家的三大太仓,到京畿之地的各大正仓数据表格,都全部呈现在这一张卷轴之上。

    掐着时间,估计他们看完了太仓的资料,刘辰星方又道:“京畿道有长安、雍州、华州、同州、商州、岐州、邠州七个州府,其中雍州有二十个县、华州有四县、同州有八县、商州有六县、岐州九县、邠州有四县,同样出于篇幅原因,下官只单独整理了京畿道七个州府的正仓情况,不过其各州府低下涉及的县,在表格内也有简单的概述。”

    说这一段话的时候,刘辰星只看了卷轴一眼,就立在左侧的杂役太监一旁,有条不紊地缓缓讲解。

    话语不带一丝慢吞温火,吐词清楚,条理清晰,可见对这一份资料十分了解,毫无疑问这一份资料就是刘辰星整理。

    看完国家三大太仓的资料,魏坚等人已经不再质疑什么了,只趁要看京畿道正仓之前,不由多看了一眼立在杂役太监旁的刘辰星,心下一时间颇为复杂,这样别出心裁的表格表示方式,短短几日就归纳整理了如此多资料,由浅入深,让他们受众都能一目了然知道国家三大太仓近三年来的收支情况。

    而这些都是眼前的小娘子整理出来的,这之前他们还义正言辞的教诲奚落,一众资历颇老的高官一时说不出是为了这等后浪震惊,还是为刚才他们一众人相继教诲奚落下不了台,脸上神情都复杂了起来。

    好在随着刘辰星的话引导,他们也无法分神多想其他,接着去看刘辰星整理的京畿道各大州府的正仓情况。

    从长安所在的雍州开始看,当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京畿道七州府资料也全部看完。

    刘辰星在他们看资料时,也没有立在一旁发呆,依旧注意着沈仲夷等五人的神情,心里另有评断。

    待算着时间他们应该看完了,刘辰星仍旧不出声,等他们先消化一下这冗杂的资料。

    大约半刻的样子,刘辰星才再次出声道:“以上就是下官根据诸司及地方送来的档案,整理的有关太仓和京畿道各大正仓的资料。如有遗漏,望指点。”

    一言也拉回了心神。

    回忆从头看到尾的资料,详尽得当,数据充分,还有什么可指点的?

    但让他们大夸特夸刘辰星又难以做到,刚才可是才狠狠教诲了一番,再夸岂不是自打脸?

    魏坚等四位高官没有出声,沈仲夷从卷轴上收回目光,凤眸不用掠过左右的高官,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老臣没必要为难,但是新秀也不能凭白被教诲了。

    沈仲夷薄唇微勾,直言不讳地评价道:“你这份资料很详尽,表格也值得大为推广,可以简化很多工作量,稍后我会将此呈给圣人阅览。”

第四百三十六章 大忙人吃不上饭

    天下为官者,成千上万。

    成为五品官员是一个坎,才真正拥有参政议政的权利,位居高官行列。

    成为京官又是一个坎,等于进入了中央权利核心,有机会一展抱负。

    五品京官,就是坎上加坎,难上加难,成千上万官员仰望的对象。

    魏坚等四位官员,就是五品京官,在这个位子上还一坐就是多年,没有一定的能力不可能,毕竟一个萝卜一个坑,长安家世能力出众者不知凡几。

    是以,面子固然重要,但还有一句话是“大丈夫当能屈能伸”,何况自打嘴巴改一下话而已?

    有了沈仲夷带头夸赞,还直言会呈给女皇,就以这份别出心裁的呈现资料方式,可以想见女皇看见了至少也会赞一句,女皇都赞赏之事,他们却批评这叫什么事?更重要的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份资料有多么清楚,而且表格的呈现方法一旦传出去,怕是百司有不少部门会用,到时他们才是真被笑话。

    时人爱名声,官员更惜羽毛,魏坚再一次反应迅速,当然也是因为刚才所言不多,更好拉下脸面,抢先附和道:“从刘女史进史馆之日,我就知道刘女史能力过人,真不愧是圣人钦点的殿试第一名,竟然能想出表格的表达方法,看来刘女史在史馆近三个月来,没有白费啊!”

    真不要脸!

    听到魏坚不但抢先附和,还一边对女皇溜须拍马,一边把刘辰星的功劳分一些到史馆的头上,剩下三位高官在心里有志一同地暗骂魏坚狡猾,心里却也不由有些感慨,他们论资历和能力都不比魏坚差,却没被女皇信任的委以重任,兼职判史馆事,看来还是有原因的,没有魏坚这般外憨内奸,会逢迎拍马啊!

    “妙!妙啊!我敢断言这种表格一旦传出去,必然会大兴!”

    “实乃妙不可言啊!就长安太仓一个资料,按平时至少得一卷轴才能说完,还看得人云里雾里,结果这表格才多少字,就能让人一目了然!妙哉!”

    “可不是么?今日实在大开眼界,此表格可谓极为实用,可以大为便利百司的实际工作,岂止妙哉?实乃大善也!”

    其实三位官员也不遑多让,一念还没感慨完,已经争相附和上了,大概也是出自真心,三人面上一派真情实感。

    不过看看一个个虽然四五十岁了,但照样人尖一个,真情实感地感慨之下,为了避免前脚才教训了后脚就夸上,这见风使舵的样子太不好看,便是只夸表格本身,决口不提刘辰星此人。

    可表格乃刘辰星绘制,夸表格不就等于夸刘辰星了么?

    所以,这皇宫里就没一个蠢的。

    至于蠢的,又分不清形势的,早就被淘汰了,诸如最开始的孙典书,还有就是今日所见的直史馆邓远文。

    时下的官场又是一个学习型的官场,官员每隔一定年限都要参加考试,可别以为一朝为官就是高枕无忧了,本朝官员乃用一生的政治生涯践行什么是活到老学到老。

    这都开口自打嘴巴的夸赞了,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不好意思了,当下顺从本心,开始按照自己日常工作中会涉及到用表格的问题,开始询问刘辰星了。

    刘辰星也不藏私,毕竟这些也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她也是站在巨人肩膀上获取的知识,对于任何问题,她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回答,甚至还举一反三,当场执笔为魏坚他们又介绍了饼状图、条形图等数据表达方式,让擅长文科的中古时期文人赞叹不已,都给她拍手叫好了。

    一时间,几人态度大变,和最开始的态度判若两人。

    “刘女史,果真年轻有为,有机会吾当再请教。”

    “刘女史,自高中殿试第一,一直颇为低调,其实可以多有些佳作问世,让世人知道刘女史的才学。”受了刘辰星一份教学,高官大佬们也不白占便宜,倒是多了一分熟络地语重心长。

    “诗作不说了,文人都有诗作流出,听说刘女史当初也曾为一名妓作诗,诗才远播,显然不在话下。刘女史又写得一手好字,白马寺主持可是最德高望重,若非刘女史的字可圈可点,他也不会选你为比试获胜。所以,诗作、墨宝,刘女史都可以传出一些,我届时必会大力推荐。”更有说话直白者,让刘辰星如何扬名。

    看着不久前还一副失望她年少轻狂的模样,转眼就成了对她一副关切熟络的长辈样,这转变实在堪比川剧变脸,刘辰星微微一怔,随即嘴角翘起。

    微笑是世界通用语言。

    真才实学,则是立身的根本。

    刘辰星拱手,长揖一礼,道:“多谢诸位提点,下官谨记。”

    什么样的后辈让人欣赏。

    聪明伶俐不用说,还有就是恭顺听话,至少能听得进年长之人的话。

    魏坚等人不由捋须一笑,暗暗点头。

    沈仲夷作壁上观,将一切看在眼里,看见魏坚等人已经该问的问了,该消化的消化了,又看了一眼厅外的天色,午时已过,杂役太监提着食盒在外已然大半个时辰了,他遂结束当下谈话道:“已经确定资料可用,资料也过了一遍,诸位心中有数了,当是复命。”

    说罢,直接示意杂役太监收了刘辰星的这一支卷轴。

    沈仲夷随之拿过卷轴,也不再多言,径自离开。

    主事者一走,魏坚等人也不可能留下,当下跟着一起疾步离开。

    刘辰星一直低头行礼,直到脚步声渐趋渐远,直至低不可闻,她这才放下行礼的手,抬起头。

    藏大厅外一片白晃晃的阳光,显然已经是午后了。

    “刘女史,可是现在用午食?”见沈仲夷等人已走远,提着食盒在厅门口的杂役太监随之走上前,恭声询问道。

    闻言,肚子就应景地咕咕一叫,刘辰星再摸了一摸肚子,真是干瘪得可以。

    再看顶着大太阳,已经走到院子里的沈仲夷等人,这是做多大官,就要受相应之重,估计这会儿离开也不可能再吃午食了。

    管别人的,她是真饿了,刘辰星客气笑都道:“有劳,把食盒给我就是。”

第四百三十七章 荔枝

    她一个小小九品女史,还是没资格在藏书阁大厅进食。

    刘辰星提了食盒,回到她的小办公室。

    别看她的小办公室又小又狭长,估计为了避嫌,被上二楼的梯子隔出的里面那间小办公室,本来是郑典书在用,结果因为她来了,郑典书近来都在第一进的跨院办公,就每天早晚过来打一头。

    而孙典书本清理出了史馆,史馆这样清贵的衙门,肯定立马就有人顶上,因着是新人,也在跨院跟着郑典书熟悉。

    如此一来,藏书阁等于就成了她一个人的天下。

    一个人想怎么自在就怎么自在,已经有未时了,就是现代下午一点多,距离早上的朝食快三个时辰了,以前吃饭时辰很规律,这一顿吃晚了一个时辰,人就难受得很。

    故一在办公室的长案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

    吃食已经出炉一个时辰了,但不愧是待遇响当当的史馆,依旧色香味俱全。

    五月初五端阳节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热,白天在露天坝呆上一会儿,准要汗流浃背,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个不停,史馆的公费餐食自然也根据节气调整。

    今天有过厅羊这道大菜,又是有些大夏天上火的菜,其余的菜色就相对要符合节气了。

    没有冰块冰镇的生鱼片,好在她本就不爱吃生鱼片,也就中古时期污染少,鱼身上的细菌也相对少,她偶尔吃上一些也无碍,这有的菜色几乎她都颇和口味。

    夏天少不了冷面,面上抹了一层油,不至于面放久了会糊掉,调料更是和面分开放的,最大程度保证了面的口感。

    此外,冷面上的配菜也值得一说,黄瓜丝和梨子丝这两样标准配菜自不用提,还有鸡丝和香菇丝,以及时人爱吃的姜丝,满满的佐菜和面拌在一起吃。

    藕是时人夏日最爱食的一口菜色,南北各地都有种植藕,早已形成可观的产业,但时下以苏州出产的藕品质最优,被列为贡品,刘辰星吃不大出来这藕是哪儿产的,但听送吃食来的杂役太监说,史馆夏日的藕都是从苏州来的贡品,可谓每一口都是钱,这还做成了糯米藕,放了不少蜂蜜,一个字就是贵!

    再有一碟儿炙鹅肉、一碟儿金丝枣糕,最后还有一碟饭后水果,居然是甜瓜和新鲜的荔枝。

    这时候荔枝,只有岭南才产有,要将荔枝从岭南运到京师长安可不是一件小事,一盘里虽然只有区区五颗荔枝,可架不住时下荔枝价值连城,天朝的天宝年间,不就出了一首诗叫“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看着这几样史馆午食,刘辰星不由再一次感慨史馆的待遇好到极点,怕是长安里的权贵之家也不过吃这些吧。

    老师姜墨是个住在农舍的隐形富豪,前几日她去习字,就有荔枝端出来,这五颗荔枝就不拿去献丑了,家里的人除去她,正好五口人,数目刚刚好。

    来史馆也要快三个月了,当差的杂役太监知道她的习惯,隔个十天半月有好吃的就会打包带走,反正省下的这一口本来就是她自己的,没人好说她占公家的便宜,便在她每一餐的食盒里都放了一张黄色的油皮纸。

    荔枝口感败坏太快,现在就拿纸打包了太早,将五颗荔枝放到一旁的消暑冰块上,先冰镇着,今天老师姜墨去乐游原上的观音寺访友了,放她一天假,正好下班后,她就能直接带着还冰的荔枝回家。

    想到家里耶娘和阿婆他们吃到荔枝的模样,尤其是小堂弟大呼小叫的吃货样子,刘辰星“扑哧”一乐,从梯子下的冰块走回案前坐下,就是把调料倒进冷面里,两三下拌好,便开始大快朵颐。

    这时的公务员上班早,下班也早,刘辰星吃过这顿午食,在办公室里把今上午没弄完的那一点资料整理了,也就小半个时辰,便下班了。

    外面的太阳依旧火辣辣的,就是现代下午三时左右的伏天里,难得今日可以早点回家陪家里人,还有些事想和兄长刘青山谈谈,刘辰星不愿意耽搁,一出了大明宫,就牵了自己的马,径直往道政坊回去。

    长安城这里读书,寄读也有,但本地的学生,一般都是走读,所以刘辰星到家的时候,堂弟刘青海也正好回家,一起的还有兄长刘青山,他就在刘青海读书的书馆教书,这才能免了刘青海读书的学费,当然笔墨纸砚和午饭的开销还是得自费。

    兄弟姐妹仨在家门口遇到个正着,习惯了刘辰星不到宵禁鼓敲响不回家,乍一见刘辰星这么早回来,不由讶然。

    刘青山已经是人师了,教了两三个月的书,人自然而然地稳重了,只讶异地挑了挑眉,然后“啪”地一下打开从腰间抽出的纸扇,依旧步速不改的走过来。

    刘青海就还是那个十四少年郎,当下三步并两步跑到刘辰星跟前,就是兴高采烈的问道:“阿姐,你今天怎么这般早回来?”说时,简直是刘辰星的最听话贴心的小堂弟,伸手接过坐骑牵着。

    刘辰星在马背上坐得高看得远,老远就看见堂兄弟二人走过来,一骑赶到家门口,就翻身下马,遂直接将牵马的缰绳扔给堂弟。

    又想起最近都沉浸在练字和整理档案中,昨日回来和今早离开时,都忘了给家里人说一声今日不去曲江的事,便说了一遍道:“老师今日访友了,所以我就一早回来了。”

    刘青海眼尖,也习惯了刘辰星隔上一段时间带些稀罕吃食回来,见刘辰星手里提着一小包黄油纸,就是眼睛一亮,声音比刚才看见她热忱多了,道:“阿姐,你又带了什么好吃的?哈哈哈,我就知道跟着阿姐有肉吃!”

    听着小堂弟又是儿时那句有肉吃,刘辰星摇头一笑,举起手中的吃食,笑道:“今日可不是什么肉,而是岭南的荔枝,两刻钟前才从冰上打包的,应该味儿还行。”

    说着话,也不等后面的刘青山,堂姐弟二人早已推开院门,走进了院子里。

第四百三十八章 原来大旱了

    刘青海才从偏远的小乡村来到长安没多久,对于荔枝还闻所未闻。

    闻言,刘青海一时还在搜肠刮肚那天远地远的岭南和荔枝是什么,没来得及出声,只听身后已经一声低呼了起来——

    “什么,岭南的荔枝?”

    见堂姐弟只管走自己的,不管走在后面的自己,刘青山也顾不得近来常摆为人师表的谱,随手关了自家的大门,就快步追上前,却才走到前院的荷塘边,就听到这一句岭南的荔枝,忍不住惊了一声,随即手持折扇,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摇头感叹道:“关中大旱,自春三月至今七月不雨,庄稼大面积枯死,井水将竭,尔等史官却以岭南的荔枝为食,从岭南运送荔枝到长安,不知道要跑死多少匹马,又需要多少消暑的冰块,实是**啊!”

    竟然真是关中大旱。

    印象中似乎是这样的,她三月初离开长安,四月底方返京,然而如今已经回长安整三个月了,却未有一天落雨过。

    一说三叹息的话从身后传来,刘辰星脚步当下一停。

    也在这停下的刹那,脑海里飞快确认了关中自春至夏滴雨未下的事实。

    “阿兄,现在关中情形怎么样?”刘辰星止步回头,亲兄妹俩没什么不可说的,加上本来就打算一回来找刘青山谈一下这方面的事,正好刘青山主动提及了,索性直截了当地问了。

    听到刘辰星终于和他谈及关中大旱的事了,刘青山挑了挑眉,一步走上前,继续扇着他的折扇,一派翩翩公子的玩世不恭道:“你近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用功练字、默写书籍,连话都没空当和我们说一句,以你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我以为你至少得下月才反应过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注意到了。”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妹,她才开口问了一句,就把自己暴露了。

    刘辰星听着兄长调侃的话语,微微皱起的眉心一松,看来她近来实在忽略了太多人和事,亲兄长都在给她表抗议了。

    不过阿兄刘青山这才当了多久先生,怎么就成了这般装腔作势的样子,其他人这样一派态势还好,她阿兄却委实不大合适。

    刘青山牛高马大,当然长得高也没什么,沈仲夷那人个子也高,可看着整个人却是颀长清瘦,装一下斯文公子还成,但刘青山却是肉眼可见的壮实,皮肤还比田舍翁要黑,偏生还是浓眉大眼的憨厚长相,怎么看怎么有一些憨厚的大汉样貌,实在和玩世不恭的风流倜傥不沾边。

    只是现在不是他们兄妹二人互相吐槽的时候,她心里还惦记着事,也不理会刘青山的打趣,言归正传道:“阿兄,今日魏王和判史馆事魏舍人,以及几位官员来过史馆查太仓和京畿道的正仓资料。”

    刘青山耍宝的神情一收,“啪”地一下把魏王府端午送来的折扇亦在手里一收,道:“难怪你比我预料的早几日发现旱情。”

    如此一句,刘青山又道:“长安还好,毕竟天子脚下,照样歌舞升平,照样朱门酒肉,就像你们史馆的官员,照样能有岭南的荔枝食用。”说到这里,愤懑的情绪显而易见。

    刘辰星听得微微一默。

    不怪她阿兄是愤青一个。

    常言道:水灾一条线,旱灾一大片。

    与其他自然灾害相比,旱灾对农业生产的影响最直接,也最严重,可以说是影响农业生产的第一气象灾害。

    就从她近来看的史书记载,凡旱灾皆记载详细,主要就是因为其对农业收成造成严重的影响。

    尤其是严重干旱和特大干旱,往往造成赤地千里、河流干涸,农作物轻则减产,重则绝收,继而出现大面积的饥荒。

    他们兄妹都是穷苦吃食,说难听一点,以往祖辈都是地里刨食的,每一粒粮食有多么来之不易,没有比他们更清楚的了,那半夜饿肚子只有灌凉水的滋味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想到大片土地干涸,不知道多少家一年辛苦到头就指望地里这点产息的人,彻底没了指望,本该迎来夏收、秋收的大丰收转眼就什么都没了,真的难受。

    这还没有见到,也没亲身感受到旱灾,可是她心疼粮食,心疼土地,只是听听就难受。

    也许有出身环境的影响,也许是自古以来,我们的文人一直奉行着“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他们心怀天下,为国为民忧心。

    刘青山讥讽了一下,也知道这样的情绪不应该对刘辰星来,他深吸了口气,道:“阿星,我不是针对你。”

    刘辰星点头,道:“阿兄,我知道。”

    刘青山负手看向眼前的荷塘,道:“长安情况尚可,但是京畿周边情况却不妙,夏收欠了,眼看八月到了就该秋收,又没有指望。你也知道,农家一年到头下来,交了税,能剩下的口粮也仅够过冬,到了来年开春,往往青黄不接,如今的情况……”

    农家子最是清楚农家生活,话未说完,刘青山已经说不下去了。

    刘青海已经十四岁了,也是半大小子,该懂事了。

    再说也是一个读书人,一定的见识还是有的。

    他牵着马,听到兄姐的对话,踌躇了一下道:“长安有太仓,听说每年都会从江淮地区运来大量粮食,京畿之地大旱,朝廷应该不会放任京畿周边的老百姓过不下去日子吧。”

    闻言,看向小堂弟,十四岁的少年郎朝气勃勃,还有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刘辰星想给予堂弟肯定的回答,但一想到沈仲夷今日来势汹汹的查案,不觉眉头一皱。

    刘辰星却也不愿意太过杞人忧天,沉默了一下,还是对堂弟刘青海说道:“你阿兄都说了,长安乃天子脚下,京畿周边的城池乃皇城的防护地,朝廷不会坐视不管的。”

    是的。

    不管如何,朝廷不会不管。

    哪怕拔出一些朝堂上的毒瘤,也总归会给天下一个交代。

    压下心中不好的念头,刘辰星笑道:“好了,我们还要在这站多久,回去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三大件

    百三十九章

    忧国忧民之心,大部分任何一个饱读诗书的文人都有,但毕竟没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又没有亲眼看见这样的旱灾惨况,一时感触可能有,但更多是是考虑到这场旱灾与自己的仕途关系,其他的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

    刘辰星一语结束了这个话题,三兄妹就一起往第二进的内院回。

    一家老老小小六口人,其中丈夫刘千里是卖力气的壮汉,儿子刘青山二十出头正是能吃的时候,侄儿子刘青海更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吃长饭的少年郎饭量不是一般大,女儿刘辰星虽不是半大的小子,可和一般的小娘子不一样,和小子几乎没什么区别,长手长脚的比大部分小娘子高不少,一天脑子转不停,也要早起晚睡的练字活动,食量自是不小。

    有这样四张嘴吃饭,柳氏少不得要提前半个多一个时辰准备,才能不慌不忙。

    这时候日头不过刚有偏西的样子,柳氏就已经在开始着手暮食了,和柳阿婆就蹲在内院的水井旁洗菜。

    早就听到有脚步声从前院传来,不过院子太大,开关大门的声音却是听不到,刚来住的时候,总是不放心,把门从立马栓上,可人主要在内院生活,外面敲门时常听不见,造成了好几回自家人进不到屋的现象,也就在长安住久了,听儿女和胞弟劝道政坊挨着东市,住的大多都是官绅,一般宵小是不敢来犯,治安还是很不错,柳氏这才敢白天把院门留着。

    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踏实,一有风吹草动,就竖起耳朵。

    这会儿听到前院传来脚步声,虽是熟悉的脚步声,柳氏还是把手里正在清洗的菜放下,站起来道:“阿娘,你先坐着洗,我去看看是不是青山他们兄弟回来了。”说着,在腰间系的蓝布围裙上擦了擦手上洗菜的水。

    柳阿婆年纪大了,不像柳氏蹲在井水边,而是坐在一个小杌凳上,这还是刘辰星想到的后世凳子,让阿耶刘千里来长安后亲手做的。

    别说柳氏不放心大门没锁,柳阿婆一样担心,一听就坐在小杌子上,停下洗菜的活,抬头道:“好呢,你去看一下,我这里心里也踏实。”

    没有明说什么事,但当了四十来年的母女,彼此还是很默契的,柳氏自然明白柳阿婆的意思,笑着向柳阿婆点了点头,就转身走到内院门口。

    不一时,就见刘青山和刘青海两兄弟回来了,一起还有刘辰星,当下大喜过望,忙不迭迎上去,就是喜道:“阿星,你今天怎么这般早回来?没去姜公处习字?”

    女儿有多刻苦,自己最清楚,那是雷打不动从不缺席。

    柳氏脸上的喜色一变,又是关心道:“阿星,没出什么事吧?”

    这一句说得小心翼翼。

    最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世上只有阿娘好。

    刘乐星在心里感概,其实也知道自己近来是忙了,平时早出晚归,就在家里睡个觉而已,到了每十日一休沐的日子,也没在家陪耶娘,还是去了曲江在老师姜墨身边进孝。

    毕竟不能只享当弟子的好处,不尽一份自己的心意,所以休沐这一天,就在农舍跟老师姜墨练字之余,再亲手烹饪一顿吃食。

    看着阿娘柳氏又是惊喜又是担心的样子,刘辰星反思了一下自己近来的忙碌,面上却还是一贯笑嘻嘻地,几步上前就挽上了柳氏的手,笑道:“阿娘,我今天回来早,就是老师去访友了,你可别担心了!”

    听到没事,又难得终于见到有机会和女儿好好说话,柳氏享受着女儿对自己的亲昵,笑得如沐春风,“没事就好,难得你今天回来得早,想吃什么,阿娘都给你做。”

    刘辰星继续挽着柳氏的手,笑嘻嘻道:“阿娘无论做什么,我都喜欢吃!”甜言蜜语了一句,抬头望向天上的日头,忙松开柳氏的手,拿手为柳氏挡着太阳,道:“就是这日头太大,把阿娘晒着就不好了,阿娘皮肤比我白又嫩,可不能晒出斑点来,阿娘我们快去阴凉地说话吧。”

    女人不管上了多大年纪,没有一个不爱美的。

    柳氏一边高兴女儿说她皮肤好,一边也多少听进去了晒太阳脸上会长斑点的话,当下就随刘辰星站到了遮阳的地方,直接将堂兄弟二人晾在一旁了。

    刘青山和刘辰星争宠惯了,见自己被忽略了个顶朝天,就不甘寂寞表自己的孝心,道:“阿娘,你又到院门口来看是谁回来了,在自己家里还这么担惊受怕,儿子看着真心疼啊,再等几个月,儿子就能给你买人使唤!”

    他还真是喜欢用这折扇,说着就“啪”一声打开折扇,仰着头,摇着扇,一副等着夸赞的样子,续又道:“这长安最兴昆仑奴,菩萨蛮,新罗婢。到时候就先买一个昆仑奴当门房,看门,免得阿娘不放心。等明年再买一个菩萨蛮给阿娘跳舞解闷,又等一年就买新罗婢女伺候左右,听说那新罗的女婢最是温顺不过了!”

    在时下的长安有三大件,尤其是长安的膏粱子弟之间,那更是必备的三大件——昆仑奴、菩萨蛮、新罗婢。

    要是谁家没几个这三类人,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长安大户。

    昆仑奴,就是这时的黑人,从海外贩卖过来。他们身体强壮,吃苦耐劳,既能当保镖,又能当仆人,对于长安那些吃饱了没事做的膏粱子弟来说,带上一队昆仑奴出去欺行霸市,那是大有牌面。

    所以,昆仑奴在长安豪门非常地受到追捧,属于稀缺人力资源,价格自也不菲。

    菩萨蛮顾名思义,其实就是说菩萨一样的蛮族女子,听说本朝周边有个女蛮国的国家,这里的女子打扮很有意思,要梳很高的发髻,带金帽子,佩戴璎珞,看起来和壁画上的菩萨一样,所以很多人就以菩萨蛮称之。

    她们能歌善舞,充满异域风情,不少长安男子将她们纳为妾室。

第四百四十章 扮猪吃虎

    至于新罗婢,相当于如今朝鲜半岛上的一个国家。

    新罗乃一小国,说是本朝的附属国也不夸张,所以新罗婢,即来到唐朝当婢女的新罗女子,在做事和态度上,都显得格外顺从和乖巧。

    对于这种上道的婢女,主家自是很乐意买几个当回家使唤,有点类似于现代的“菲佣”,新罗女时下长安专职婢女。

    柳氏不是什么无知妇人,也是每月可以领女皇额外开恩补助的女举子,心里还存了小女儿要在长安开女子小食记的念头。

    要在一个全新又是这样大的城市开店,非同小可,至少要了解这种城市的人事物。

    是以,柳氏来长安这三月,可不是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家庭主妇,自发现长安女子比他们青阳县城的女子还要自由,随意独自外出几乎与男子无异,她也从一开始有儿子丈夫一起出门,到渐渐可以自己独立出门。

    一来二去,多看多问,留心观察,让自己尽快了解并融入这座城市。

    长安的包容并兼,长安的自由开放,毫无疑问是吸引人的,尤其是吸引柳氏这种读过书,有自己独立思维能力,却被落后地区的成规礼教束缚的,在长安这座时下世界最大的城市,柳氏找到了可以自由生活和实现自我的可能。

    这些发现,都来源于柳氏这三月来对长安的了解,自也知道长安时下流行的昆仑奴、菩萨蛮、新罗婢这三大件指什么。

    别说做惯了活计,突然有人伺候不习惯,也舍不得那个钱去购仆买婢,一来购买人口可不是一笔小钱,再则人到了自家,总要对别人负责,粮食衣裳样样不能少,壮年男女还得管婚嫁,简直就是一笔又一笔开销,等于家里又养了一个人。

    长安衣食住行样样都要钱,每天睁眼就要花钱,一个月的日常生活开销都比他们以往在乡下一年开销都大,儿女虽然能挣钱,可也架不住这样开销,毕竟儿要娶女要嫁,哪一样不要钱?

    柳氏遂一点儿也不愿意购仆买婢,儿子刘青山说要孝敬她,这是儿子的孝心,她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可菩萨蛮怎么回事?

    这菩萨蛮分明用来当婢女使唤的少,用来当的妾侍最多!

    长安就是一个花花世界,看得人眼花缭乱,稍不定性就会被这大染缸染了颜色。

    柳氏赌不起,更不敢拿儿子来堵,她听完儿子刘青山的讨好之言,当下脸色一变。

    母子俩也没什么好忌讳的,柳氏直接了当地就是怒斥道:“唬弄我才到长安不懂么!?这菩萨蛮哪是什么侍女,分明就是郎君的房里人!你敢带菩萨蛮回来,看我不让你阿耶打断你的腿!”

    一腔热血,满满孝心,就这样被误会成别有用心。

    刘青山拿着折扇捶胸跺足,伤心呼道:“阿娘,苍天可鉴,日月为证,我刘大郎只是想孝敬阿娘你,绝无其他半点遐想啊!”

    “阿娘,我们不要菩萨蛮就是,儿子只给你买新罗婢好好服侍你可好?”说着就朝柳氏作揖讨饶了。

    柳氏还是知道自己儿子的,只是长安太颠覆她的世界了,这里太容易改变一个人了,委实防不胜防,她少不得有些紧张过度,这会儿见儿子耍宝间的表态,相信儿子是无此念,便也露了一个笑脸,轻声笑道:“有钱购新罗婢,还是多给自己存些娶媳妇的本,阿娘年纪还不算太大,自己能动手。”

    看着又恢复一派轻声细语的阿娘,刘青山却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阿舅的婚事解决了。

    结果这么快就轮到他被催婚。

    还有刚才阿娘那突然发怒,以前可从不曾这般,就是再生气也是绵里藏刀的斯文样,如今怎么有些市井妇人的凶悍……?

    搞不懂女人。

    只晓得他娘柳氏,他妹刘辰星,这一大一小两个女子都不好惹。

    刘青山自觉惹不过,也搞不明白她们,这个时候就摸着后脑勺呵呵傻笑。

    他皮肤天生黑,五官分开也颇为不错,但架不住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

    靠着这副老实人样貌,他还很混得开,现在自也好好利用他的外表优势蒙混过关,就像他那胞妹刘辰星一样,仗着长得好,笑起来两个小酒窝,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却最是扮猪吃虎。

    “呵呵。”有胞妹做榜样,刘青山笑得毫无负担。

    看着儿子那副傻大个样,柳氏是再也忍不住“扑哧”一笑,嗔道:“越大越滑头,就知道搪塞阿娘,阿星还有青海,可别跟着你们阿兄学坏了!”

    刘青海这段时间在堂兄的学生,真是半点优待没有,严厉至极,看见堂兄被教训,这可难得,当下高兴地答应道:“二伯母放心,侄儿绝对不和阿兄学坏!”

    说完就怕堂兄刘青山找茬,赶紧说道:“二伯母,侄儿去拴马了!”尾音未落,人已牵着马向马厩逃去。

    堂弟刘青海跑得快,刘青山怼不到,一转头就看见刘辰星在憋笑,心下顿时郁卒,只有瞪大一双眼睛怒视回去:家里最滑头的人是你才对,总有天要在耶娘面前揭开你的真面目。

    刘辰星得意一笑,闪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扎眨一眨地道:不好意思,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等着你揭穿。

    面上笑得志得意满,心里更是笑翻了。

    哈哈哈!

    没看见阿娘柳氏就在对面么?

    这样怒视,不是讨打么?

    摇摇头,真不知道该说她阿兄聪明,还是愚钝。

    哦,对了,还有一个词叫大智若愚,可能说的就是她阿兄刘青山吧。

    “刘青山!你自己不学好,还凶阿星!有你这么为人兄长么?”柳氏雾蒙蒙的水眸一厉,就向刘青山看去。

    柳阿婆从小杌子上起身,也在腰间的蓝布围裙上擦拭了一下洗菜的手,走过来道:“青山,为人兄长,可不能欺负幼妹。”

    语气还是一贯的慈爱,脸上也是浓浓的笑意。

    刘青山却郁闷得无人理解,只有仰头大叫:“天啊!”

    “都当先生了,乱叫什么!?”

    一声刚脱口而出,又一道训斥不客气的喊道。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253/ 第一时间欣赏寒门凤华最新章节! 作者:西木子所写的《寒门凤华》为转载作品,寒门凤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寒门凤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寒门凤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寒门凤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寒门凤华介绍:
直男阿耶美貌娘,阿兄是个护妹狂。奈何极品亲戚多,你方唱罢我登场。好在女皇掌朝堂,开天辟地女科举。上下历史五千年,知识站在巨人肩。再现将相本无种,巾帼女儿当自强。今朝还是农家女,来日就登天子堂!一句话,且看农家穿越女,如何发家致富,登上天子朝堂。******看前提示:1、日常生活种田向,发家致富是主流,啪啪打脸爽文风。2、大致以唐朝武则天时期为背景,架空,勿考究。寒门凤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凤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凤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