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户计(1)
永治二十五年,时间进入五月。 五月的天,气温已经缓慢升了起来,太阳光也有些火辣辣的。 这种天气,年轻人可能觉得没什么,但对上了年纪的的人来说,就显得不那么友好了。 卢阳城内的城府,后院的大树下摆放着两张凉椅,一对老夫妇此刻就坐在椅子上纳凉。 在他们周围,远远的都站着丫鬟,明显是被打发到了一旁的。 而那凉椅上的两口子,正是陈大用夫妇,一身贵气早已不是当年的贫苦模样。 “你说说……咱是不是贱骨头,有福都不会享!”陈大用摇着蒲扇说道。 否则的话,摇扇子这活儿就该又下人们做,那又需要他们亲自给自己扇风。 “还说呢……广德明明住得好好的,非得要搬到卢阳来!”高二娘板着脸道。 “你看看……这里咱谁都不认识,成天就待在这宅子里,哪有在广德时过得舒心!” 听到老妻抱怨,陈大用直接无言以对,实际上他也不想这样的。 “啸林也是一番好意,才把咱们接到卢阳来的!”陈大用劝慰道。 看着熟悉得很的宅子,陈大用徐徐道:“说起来,这宅子还是咱那位亲家留下来的,之前啸庭在时咱就住过,如今算是旧地重游了!” 一提起大儿子,高二娘眼中竟泛起了泪花,做母亲的总是心软一些。 而此刻的陈府大门外,一辆马车静悄悄的停下,马车上静悄悄的走下来了一名青年。 这青年身着锦绣华服,一看就是富家子弟,但在其眉眼见却难见贵气,便可知他很可能是暴发户。 见这青年来到,站在陈府大门外的门子立马迎了下来,语气恭敬道:“三爷您来了!” 被门子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青年随手扔出几两碎银打赏,展露出了自己的“阔绰“。 “听说姑父他们来了卢阳,这几天家里有事没来拜见,今日我是特意过来问安的……” “姑父二老可在?” 收了钱的门子喜笑颜开,将银子小心踹进怀中之后,连忙答道:“回三爷的话,太老爷和太夫人都在!” 如今这陈府之中,有资格称太老爷和太夫人的,也就只有陈大用和高二娘。 这青年称陈大用为姑父,便可知其为高二娘的娘家亲戚。 青年名叫高远,本命叫高三柱,现名是混出名堂后改的。 高二娘的娘家那么多子侄,就数高远一人混得最好,这高远的脑袋瓜子是要比一众兄弟们好使。 今天他到陈府来,除了拜见姑父姑妈,更重要的还是见陈啸林。 他高远为什么能混起来?还不就是靠搭陈啸林的顺风车,这一点他比谁都要清楚。 自己往后的日子能不能好过,与表弟打好关系是重中之重。 转身从马车里拿出两个锦盒,门子正要上前帮忙,却被高远瞪了回去。 “忙你的去吧!”高远笑了一声,然后就迈步往陈府大门台阶走了去。 这处宅子,乃是当初雍西锦衣卫千户置办下的,位置和其实可谓俱佳。 高远来了两次,每一次都看得心痒痒,幻想自己也有这么一处宅子。 穿过两重院子,高远没有直接去见陈啸林,而是直接往后院去了。 此刻后院里,陈大用夫妇仍在大树下纳凉,高远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谁……”陈大用唤了一声。 高远提着锦盒走了过来,脸上堆满了笑容道:“姑父……我,柱子!” 待高远走近之后,陈大用两人已看清了高远的脸,高二娘却直接站了起来。 “是小三子……你怎么想着过来了!”高二娘笑着问道。 高远迈动脚步靠近,同时说道:“二姑,侄儿这不是挂念你们二老了嘛,所以这才过来看看!” “好……好,你这孩子孝顺!” 将锦盒放在茶几上,高远才扶着高二娘重新坐下。 “你爹他们可好?”高二娘随即问道。 “我爹他们好着呢,二姑您就放心吧!” 说完这话,高远顺手一指旁边锦盒道:“二姑,这是侄儿给您和姑父淘的好东西,一百年的老参和各种名贵补品,专程给您二老进补用的!” 实话实说,高远的表现让陈大用夫妇非常高兴,毕竟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这一路赶来也累了吧……赶紧的来人,给柱子送杯茶来解解渴!”高二娘对远处候着的婢女吩咐道。 而这此刻,一直没开口的陈大用紧接着道:“用啸庭从京城送来的茶叶!” 一听这话,高远连忙道:“姑父,那是表哥给您二老的,我要是喝了啸庭哥不得揍我!” 陈大用摆了摆手,说道:“他要是敢揍你,我就先把他揍一顿!” 高远嘿嘿笑了两声,然后便与陈大用二人聊起了家常。 待婢女端来茶叶,高远认认真真喝了一口,赞道:“好茶……好茶啊!” 他没读过什么书,能想到的也只有这种夸法。 “既然喜欢,一会儿回去就带一些!”陈大用笑着说道。 “姑父,茶侄儿家里也有,表哥给您二老的东西,还是你们自己留着喝吧!” 放下茶杯之后,高远才问道:“怎没见啸林兄弟,今日莫非他不在家?” 来之前高远打听过,虽然知道陈啸林在,但他还是当着陈大用发问。 “他在家里,就在前厅会客,你找他有事?” 高远要的就是这一句,只听他道:“姑父……是有点儿小事要找啸林帮忙!” “哦?什么事要帮忙?”陈大用紧接着问道,高二娘也露出了倾听之色。 他俩在家着实无聊,眼下高远找过来有事,他们自然想打听清楚。 “侄儿在广德买下了一处宅子,打算拿给我爹娘他们住” “可银子都已经给了,主家却赖了账……还恶人先告状,把事情闹到了府衙去!” 说到这里,高远一副无奈的表情道:“姑父……侄儿如今是焦头烂额,我爹娘他们也日日愁眉苦脸!” 不得不说,高远能混出来确实有两把刷子,此刻打出的亲情牌立马就套住了陈大用二人。 见二老面带怒色,高远才接着说道:“啸林他在广德和府衙里的人熟,所以侄儿今天过来,是想让啸林他帮忙给衙门里打个招呼!” 接着陈啸庭的威风,即便是在卢阳城内,各方势力都卖陈啸林几分面子,更何况是再广德府。 “这事儿你不必担心,等会儿你如实告诉啸林,我会然后他给你做主!”陈大用沉声道。 “多谢姑父……我爹娘他们总算有个住处了!”高远再度抹泪道。 这家伙当真是个戏精,只听高二娘道:“谢什么谢,咱们都是一家人!”
门户计2
(本章说走起来,要看什么番外故事诸位都可以说!) 陈府前厅内,此刻陈啸林正在与人议事。 这些年陈啸林也是历练出来了,在一众老狐狸之间,那是一点儿都没势弱。 “诸位,广德那边的药材生意,我可以全都让给你们!” 在众人细细倾听之际,却见陈啸林端起了茶杯,徐徐饮起茶来。 “但是……我得占一成干股,你们看如何?” 他陈啸林把家都搬到了卢阳,让出广德的生意本是应有之意,却还想一分钱不出占大家干股…… 听到这话之后,在场几人心中可谓怒火中烧,但他们这些老狐狸脸上却是风轻云淡。 “二爷,这……未免太过了些吧!”其中一名蓝衣老者说道。 陈啸林停下了喝茶的动作,嘴角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让在场众人都心头一紧。 “老张,你这话可伤我心了……你以为我白占你们好处?”陈啸林笑着说道。 众人尽皆竖起耳朵,想要听听陈啸林是怎么个说法。 “诸位……广德是边城,乱呐……生意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见众人没明白过来,陈啸林才接着说道:“广德那边,帮派横行,稍不注意就会惹上祸端……之前我若不是有家兄薄面在,一样也没个安生!” “那帮派众人忌惮家兄,是以才与在下井水不犯河水,可若是与诸位……那可就难说了!” 别看陈啸林说得严重,可在座的人谁不知道,广德的帮派在陈二爷这里,完全就是跪着要饭的。 他这番话与其说是提醒,还不如说是对在场众人的威胁,于是也就更让众人心中不忿。 这些人心中有气,陈啸林很清楚,但他却一点儿都不在乎。 软刀子割肉,这些人要么退出竞争,要么老老实实按他的规矩来。 众人皆保持沉默,以表达自己的抗议。 见此情形,陈啸林却是一点儿不着急,面对眼前的这些人,他的底气可足得很。 不过是广德几个普通士绅,或许在普通老百姓面前是惹不起的大人物,但在陈啸林这等人眼前,那可就上不得台面了。 明白这个道理的不止他一人所以在大厅内沉默了一阵后,终于有人开口道:“既然生意难做,那还琴行二爷指点一二!” 见此人如此上道,陈啸林微微笑道:“我那会指点你们,做生意你们比我在行!” “就像我刚才说的,给我一成干股,借着我的面子,诸位在广德的生意可保周全!”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二爷……我没什么意见!”方才开口那人说道。 而他说了这番话,在旁人听来等于背叛,因为来之前他们就商量好要同进同退。 而随着方才这人开口,他们的攻守同盟便不复存在,陈啸林将占据主动。 立马就有第二个人开口道:“二爷所言有理,我也没意见!” 只要有两个人表态,对陈啸林来说就足够了,他便可以放心把生意交出去,这两家足够吃得下。 “既然二爷执意如此,老朽也就不多留了,告辞!” 这世上不缺有志气的,随着一名老者起身,立马又有其他几人跟着站了起来。 “诸位不吃了午饭再走?”陈啸林微笑问道。 “多谢了,家中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二爷了!” 言罢,这些人没做半点儿停留,转身就往大厅外走了去。 待这些人离开后,大厅里除了陈啸林,便只剩下方才表态那两人。 事情还要接着往下议,除了敲定生意份额之外,他们还得把利益分配谈明白。 约摸又是几刻钟后,陈啸林才与留在此地的两人商谈结束。 “二爷,那就这么着了,往后全靠您照拂了!”其中一名蓝色袍子的老者说道。 “客气客气……往后咱们就是朋友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正当陈啸林要让这两人留下吃饭之际,大厅外面却来了一名小厮。 “什么事?”陈啸林问道。 “老爷,太老爷叫您过去一趟,高家三爷来了!”小厮答道。 原本陈啸林以为是什么要紧事,一听是高远来了便又放松下来,随后便道:“知道了,告诉老爷子我一会儿就过去!” 待这小厮退下之后,方才说话那蓝袍老者才道:“高家三爷来了,我等就不打扰二爷你们亲近了!” 眼前这些人毕竟是自己的合作伙伴,陈啸林岂能就这样让人走了,于是他开口道:“别急着走,吃了午饭再说……高老三能有什么急事!” 蓝袍老者这才开口道:“二爷……要是让高三爷知道,我们耽搁你们会面,他可会找我们麻烦咯!” 陈啸林则不以为意道:“高老三那点儿本事,还敢找你们麻烦,你们呐……想早点儿回家何不直说!” 生怕陈啸林误会了,蓝袍老者这才正色道:“二爷,可不是我们夸口,这高三爷如今在广德,那可是凶名赫赫!” 这话却让陈啸林觉得新奇,高老三什么货色他知道,或许是有那么些小聪明,但说他有凶名肯定抬举他了。 “哦?他能有什么凶名?”陈啸林端起茶杯道。 蓝袍老者苦笑之后,才道:“旁的切不说,就说近几天……这位高三爷就在广德引出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当年广德判官陈立诚,大人可还记得?” 当年陈啸林在广德府衙当过衙役,对这位离奇死亡的陈通判,他自然是记忆深刻。 后来他还问过陈啸庭此时,他觉得自己大哥应该知道真相,只不过陈啸庭对此讳莫如深。 “记得,怎么了?” “陈通判死后,他家的境遇每况愈下,孤儿寡母甚是可怜啊……” “而这位高三爷,却打起了陈家宅子的主意,想拿五百两买下人家的宅子!” 陈啸林点了点头,便道:“五百两……倒也不算亏待了他们!” 蓝袍老者与同伴对视一眼后,才道:“五百两买陈家的宅子,自然合情合理……可是偏偏,这位高三爷只拿出五十两现银,便要人家搬出去!” “这事儿在广德都传开了,陈家孤儿寡母已把高三爷告上了府衙,也不知此事该如何收场!”蓝袍老者叹息道。 但他却没注意到,此刻陈啸林的眼神变得肃杀,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这事儿……莫不是那陈家人,想要讹人?”陈啸林开口问道。 “二爷,那哪能啊……陈家孤儿寡母那会有这胆量,能收到五百两银子就不错了!”蓝袍老者随口道。 但他接着发现陈啸林表情不对劲儿,连忙改口道:“但这事儿也说不准……” “好了,你们先回去吧,今日就不招待了,我还有些要事去办!”陈啸林沉声道。 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蓝袍老者不免忐忑,此刻他是不敢多留了。 于是这二人连忙起身,匆匆忙忙就告别离开。
门户计3
看着蓝袍老者二人离去,坐在椅子上的陈啸林,心中怒火腾腾的往上冒。 他是真的没想到,就高老三那等货色,也敢背着他做巧取豪夺的事情。 他陈啸林陈二爷,堂堂锦衣卫千户的兄弟,都没干过这种遭人戳脊梁骨的事。 “啪”的一声,陈啸林把茶杯摔得稀碎,引得外面候着的婢女们探头观看。 “滚出去!”陈啸林怒斥道。 而此刻,其妻王玉燕循着声音从后堂出来,看到地上摔碎的茶杯不由说道:“好好的谈生意,怎么还生这么大的气?” “莫非是方才那些人不识抬举?” 一边说着,王玉燕一边走到陈啸林身旁,小心翼翼给他捏起了肩膀。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好生养胎吗?”陈啸林皱眉道。 “你还知道担心我肚子里孩子!”王玉燕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陈啸林叹了口气,才道:“你是不知道,高远那家伙,居然干起了强买强卖,欺行霸市的行当!” 王玉燕却提醒丈夫道:“夫君,人家毕竟是你兄长,这样直呼其名也不不太好,爹娘他们听到了也会不高兴!” 听到这话,陈啸林心头怒火更是上涌。 “兄长?我大哥在京城做锦衣卫千户,可不是高远这等货色!” 说到这里,陈啸林径直起身道:“这等败坏门庭的混账,今日我非好好教训他不可!” 言罢,陈啸林迈步便往大厅外走去,眼神中可谓杀气腾腾。 王玉燕有些不放心,便对不远处的丫鬟招了招手,随即让丫鬟搀扶着她跟了出去。 从大厅里出去之后,陈啸林心中是越想越气。 陈立诚的家人即便再落魄,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之家,在官场上也有那么些香火情在。 此事已经闹到广德府衙去了,那些当官儿的要是借题发挥,高远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高远自找麻烦没什么,可他在外面打的是陈家的大旗,那就与陈啸林有关了。 虽然家里大哥是锦衣卫的千户,但若任由高远这样树敌,或许现在没什么,但若日后陈啸庭从锦衣卫位置上退下来呢? 所以,为了家门平安顺遂,高远这种人必须要收拾,也算是给陈家其他亲戚们立个榜样。 “见过老爷!” 正当陈啸林想着事,迎面走来了一个小厮,正勾着腰向他行礼。 “给我找根棍子来!”陈啸林冷声道。 小厮虽不明就里,但老爷说的话便是圣旨,于是他赶紧转身就找去了。 陈啸林步伐急促,很快就来到了陈府后院,此刻院子里正响起二老爽朗的笑声。 “老爷……” 门口侍奉小厮的话,让院子里的笑声打住,陈大用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门口。 只见高远当即气盛,陪着笑脸迎出来道:“啸林,你可算来了,咱们兄弟好久没说话了!” 此刻陈啸林表情冷淡,随即继续往院子里走去:“是啊,才个把月没见,你的本事就大涨了!” 说完这话,陈啸林来到了高远面前三步处,但也就此停下了步伐。 虽然他这话味道有些怪,但高远却没放在心上,而是主动上前揽住陈啸林的肩膀,同时笑着说道:“啸林,我哪有什么本事,还不是全靠了你的面子过活!” 见到这兄弟二人关系密切,陈大用夫妇不由点头,兄弟齐心才能其利断金不是。 然而就在这时,陈啸林直接将高远推开,语气变得严厉道:“高老三,那你可真给我长脸了!” 被推得退了几步,高远一副惊愕模样,他搞不懂陈啸林为何会生气。 他还没说话,后面坐着的陈大用却开口道:“啸林,你这是做什么……好好跟你三哥说话!” 陈大用语气不善,却把高远急得不行,他可不愿这父子二人争执,因为最后倒霉的还是他。 “姑父……想必是有什么误会,您可别责怪啸林!” 听到高远这话,陈啸林肚子里的火更大了,当即斥责道:“高老三……你还不说实话是吧?” 实际上,高远此刻还真是一脸懵,于是他苦着脸问道:“啸林,究竟怎么了?” “怎么了?你在广德干的破事儿,都闹到府衙去了,你还问我怎么了?” 原以为是什么大事,听到陈啸林这话高远的心才落了下来,只听他开口道:“啸林……原来是这点儿小事,我今天来就是找你帮忙的!” 陈啸林不由冷笑:“我说你本事见长了嘛……这事儿还是小事!” 这下,高远即便后知后觉,也大致明白事情出在哪里了。 于是他为自己分辨道:“啸林……这可不就是小事么!” 刚好在此刻,被陈啸林叫去拿棍子的小厮,也从院子外赶了进来。 “老爷,棍子拿来了!”小厮讲棍子递到了陈啸林面前。 顺手操起棍子,陈啸林举棍就往高远身上砸去,同时骂到:“你这混账,自己做禽兽不如的事,偏偏要败坏我陈家的门庭……” 高远不是木头,陈啸林含怒拿着棍子要打,他脚底抹油立刻就溜开了。 “你给我过来!”陈啸林指着高远,此刻这厮躲到了陈大用夫妇背后去。 “啸林,你这是做什么,把棍子放下!”陈大用愠怒道,站起身对儿子怒目而视。 在这个讲究礼法的时代,陈啸林不敢用棍子指着父亲,随后才把手放了下去。 “爹,你可知道这混账东西,在广德干了些什么事情?” “高远这么孝顺,他能干什么坏事?倒是你别忘了,他可是你表哥!” 陈啸林此刻气得不行,当即道:“爹……高远恃强凌弱,把人孤儿寡母都快逼死,如今已闹到府衙大堂去了!” 陈大用虽有些偏袒高远,但却不会是非不分,于是此刻他把目光扫向了身后的高远。 “姑父……就是件小事儿,啸林不至于大动干戈!”高远陪笑说道。 陈大用好歹也在锦衣卫混了这么多年,从高远这句话中,他基本可以断定陈啸林所言非虚。 “爹你听到了吧,这厮才多大的气候,就敢把官宦人家逼上绝路,还不是仗咱们家的势?” 说到这里,陈啸林再度拿起棍子指着高远道:“要是大哥在家里,这样的混账……打断腿都不不会收手!” 听到被提起的陈啸庭,高远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对那位大表哥可是怕得很。 此时此刻,高远能依靠的人,也只有一只没开口的高二娘。 “姑姑,您可得救我!” 高二娘叹了口气,无奈道:“柱子,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呢!” 此刻,只听陈啸林语气严厉道:“滚过来!” 虽然自己是兄长,但被陈啸林这样呵斥,高远也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跪下……” 高远只能跪在陈大用夫妇面前,跪的是长辈,这或许能让他好受些。 手里拿紧棍子,陈啸林冷声道:“今日就让你好好长个记性!” 言罢,陈啸林一点儿都没客气,挥起棍子就朝高远身上招呼。 这可把高远打得惨叫不已,后面跟来的王玉燕,也被这一幕给吓到了。 最终,还是高二娘说别惊了王玉燕胎气,才让陈啸林放过了高远。 在高远保证,回去后会妥善处置此事后,陈啸林才让下人把他抬出了府去。 当高二娘在一旁安抚王玉燕时,陈啸林把棍子扔到了一边,才对陈大用道:“爹……大哥舍命挣下的家业,可不能被这厮败坏了!” 是的,这个家里无论谁都知道,这个家真正的支柱,是远在京城的陈啸庭。
欺天了1
永治二十四年五月十八,正是暑气正浓之时。 只要是个人,都恨不得尽可能穿薄一些,找个阴凉的地方纳凉。 可偏偏就有人反其道而行之,七八名官员穿戴整齐,正行走在皇宫广场内。 这几名官员表情严肃,虽然额头上已冒出了汗珠,但个个没功夫擦汗,而是目光坚定的往皇宫深处走去。 在气氛凝重的间隙,只听其中一人开口道:“诸位,元阳府大堤之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朝中皆是尸位素餐之辈,咱们今天就来为民请命!” 他的话立马得到了回应,只听有人道:“没错,才修了半年的河堤就垮了,这简直闻所未闻,当初督造河堤的官员,全都要严惩!” “更可恨的是,河堤垮台以致数万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百姓何辜?苍生何辜?” “咱们作为都察院御史,朝中诸公不言,我等当为公道言之!” 这些官员都很年轻,年纪最长者也不过三十来岁,在都察院做御史的他们,正是敢打敢拼的年纪。 朝廷不以言活罪,所以他们胆子大的很,此刻的他们就是要去面见皇帝,为元阳府的黎民百姓讨公道。 “诸位也不用怕,朝中少不了公义之士,我已托同年们联系各方,多数人都说要来声援咱们……” 听到这话,余下几人的心就更安定了。 “朝中诸公,苦黄玉成久矣……借着这个机会,要是你一举扳倒黄党,铲除我大明朝的奸佞,我等也就青史留名了!” 青史留名,是所有官员的终极追求,所以在听到这话之后,他们更如打了鸡血一般。 事实上,他们说的话没错,此刻皇宫外各部堂内,自诩为清流的官员们,已经在零零散散汇聚。 当先出去的几名御史,他们被一腔热血冲昏了头脑,不知道自己大义凛然的举止,根本就是人家利用的棋子。 否则以他们浅显的资历,又岂能串联起大批官员,毕竟世上如他们一般热血不减的人,实在是个稀罕物。 朝廷官员的异动,特别是大批官员们的异动,所以正在内阁办公的黄玉成,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放下笔,黄玉成从软榻上起身,神色间显得凝重。 “这些人要干什么?去打听清楚!”黄玉成语气森冷道。 此刻出现在房间里的人,都是黄党一系的核心,对他们黄玉成自然是信得过。 没过多久,便有官员出现在黄玉成面前,同时禀告道:“阁老,是都察院几个御史挑头,据说是因为傅显立的事!” 黄玉成眼中精光闪烁,同时冷笑道:“几个都察院御史挑头?他们还没那么大本事!” 而在一旁,已经到场的工部尚书孔元和,脸上却露出了担忧之色。 “阁老,看来又是为了元阳府河堤一事!” 孔元和当然担忧,虽说河堤是由元阳知府傅显立督造,但其中工部也参与了营建并验收。 事实上,掺和进修堤这事儿的,除了工部的还有其他官员,但全都是黄党一系的人。 傅显立如今已被革职,工部也推出了几个替罪羊,按道理说这事儿该过去了,哪想到如今又被拎了出来。 “阁老,他们这是项庄舞剑啊……”孔元和沉声道。 黄玉成目光如炬,但却没有开口说话,但旁边的人却担忧起来。 “阁老……咱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任由他们泼脏水!”才进门禀告情况的官员开口道。 可这时候,黄玉成又坐回了榻上,同时拿起了才放下的笔。 见此情形,孔元和想明白了关窍,随即开口道:“阁老是要……以不变应万变?” 黄玉成正要提笔批文,听到这话难得露出笑意,便问道:“怎么说?” 孔元和也不藏着掖着,自然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只听他道:“最近皇上身体有些不适,心情正烦闷着,这些人要去找皇上讨公道,这不是刀山上去闯!” “河堤一事,朝廷已有公论,他们这些人却想逼迫皇上,绝不会有好下场!” 黄玉成点了点头,但确没有就此表态,而是说道:“派人去盯着,一有消息就来报我!” “是,下官这就去办!” 待其他人离开后,孔元和正要转身,却被黄玉成叫住道:“你别在这里了,去秦延文府上,问问他该如何是好!” 知道是秦延文一系搞的鬼,黄玉成还让孔元和去问人家该怎么办,这心思也是蔫儿坏。 “阁老放心,我这就去试探一番……”言罢,孔元和才转身离去。 而软榻上,黄玉成脸上再度浮现冷笑,他倒要看看今日之事秦延文如何收场。 随着几名御史来到玉虚宫宫门外,各部堂早到尊卑好的官员们,也开始陆陆续续往宫门处汇聚。 “请皇上下旨重新审元阳河堤案,查明原委,铲除奸佞,替无辜百姓做主!” “请皇上为百姓做主,正我大明纲纪,严惩朝中奸佞!” 这些话,指向性已经非常明显,几乎可以说是针对黄党去的。 站在宫门外的玉阶上,王忠德急匆匆赶了过来,今天玉虚宫这边该他当值。 此刻太阳正毒,于是他用手遮住太阳,避免阳光直射眼睛。 “大人,这些人来者不善呐!”一旁站着的总旗开口道。 王忠德此刻焦虑不已,当即道:“岂止是来着不善,这些人是想要翻天了!” 毕竟在宫里当差许久,王忠德还是能评估出风险程度的。 “赶紧去,通知其他几位当值百户,让他们多带点儿人过来!” 说到此处,王忠德暗骂自己倒了血霉,轮到自己当值竟遇到了这种事。 随即,他又指向另外一名总旗道:“你赶紧出宫去,把眼下情况禀告给千户大人!” 出了事得上报,这是责任共担的基本操作。 “是……卑职这就去!” 安排完这些,王忠德仍不觉得轻松,甚至他比方才更加燥热了。 “水!” 取下官帽,王忠德接过一旁校尉递过来的水壶,咕咕咕的给自己灌了几大口。 就此他还觉得不过瘾,于是他有拉开了领口,拿起水壶往脖子上浇了水降温。 而此刻玉虚宫大殿内,当值太监端着汤药和丹丸,小心翼翼来到皇帝榻前。 皇帝朱瑜隽身着单衣,旁边各摆了几盆冰块降温,外加几名太监不断扇风,这大殿里倒也不觉得闷热。 朱瑜隽这几天身体不适,完全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所以他才破天荒喝祛热汤药。 可即便在这时间,他也忘不了吃自己炼制的丹药。 服毕丹丸汤药之后,朱瑜隽一挥大袖,再度进入了打坐中。
欺天了2
陈府,花园内。 暑气炎热,陈啸庭只穿了一个大裤衩,正在花园池塘内游着,这是消减暑气最好的办法。 而池塘上的凉亭内,沈怡三人团坐在石桌周围,在婢女们的服侍下,吃着冰镇的西瓜消暑解乏。 看着不断翻涌的陈啸庭,沈怡笑道:“这塘子水,可全被夫君给祸害了!” 其余数女也都捂嘴偷笑,毕竟如陈啸庭这般“放浪形骸”的大人物,在当下确实是闻所未闻。 也就是府邸内陈啸庭说了算,否则当下时代严苛的礼法,会把他绑得死死的。 就在这时,只见花园外有人跑了进来,高呼道:“老爷,衙门里有人求见!” 陈啸庭还没回复,却听沈怡呵斥道:“慌什么?没看见老爷在水里?” 进入花园的是管家,被当家主母呵斥之后,一时间不知所措。 而陈啸庭也从水中冒出头,并从凉亭处上了岸。 被婢女们服侍穿戴衣服,陈啸庭对杵在原地的管家道:“叫他过来!” 没过一会儿,王忠德派出的那名总旗,就被带到了花园池塘边上。 此刻陈啸庭已经穿上了外衣,正平举着手让婢女整理衣衫和代扣。 “卑职参见大人,夫人……” 陈啸庭半仰着头,目光斜睨来人道:“什么事?” “大人,玉虚宫宫门外,有官员开始汇聚,王百户让卑职……” 还没等这总旗把话说话,陈啸庭便收起了散漫劲儿,走到凉亭栏杆处探身问道:“你说什么?” 于是这总旗又把情况复述了一边,陈啸庭的脸逐渐变得铁青。 在此过程中,一旁的沈怡预料到丈夫会离开,便小声吩咐婢女去把官服找出来。 “这帮不让人省心的东西!”陈啸庭忍不出骂出声来。 如今他作为北城副千户,专职负责皇宫内部警卫,这帮官员完全是在给他找麻烦。 随即陈啸庭转身离开凉亭,直接去往卧房换上官服后,骑着马就往皇宫方向去了。 再说另一头,玉虚宫宫门外,官员们汇聚得越来越多,到此陆陆续续已有近百人。 宫门处,在经过王忠德求援之后,另有三位当值百户,各带着手下抽调的人手赶来。 在这件事,没有人敢不尽心。 玉虚宫内,刘瑾忠来到了朱瑜隽所在精舍,此刻正跪拜在皇帝道榻下。 “皇上,外面那些官员越聚越多,已经有百多号人了!” 这种事情,一般来讲没谁愿意主动掺和,但刘瑾忠却主动贴了进来,要为皇帝分忧。 他确实是个好奴才,但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为了皇帝高兴后提拔他。 事实上,官员聚集的消息,朱瑜隽已经知道了,毕竟外面锦衣卫调动的动静更大。 良久之后,朱瑜隽才发问道:“还是为了元阳府的事?” “是……他们说朝中有奸佞,还递了折子上来!”刘瑾忠小心答话。 朱瑜隽这才睁开眼,冷声道:“拿过来……” 刘瑾忠不敢怠慢,连滚带爬来到道榻下,小心翼翼呈上了奏折。 朱瑜隽平静打开奏折,但当他开始阅读起来之后,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越往后,朱瑜隽的脸色也就越发狰狞,以至于让大殿内的气氛都森然起来。 气氛越发凝重,刘瑾忠的脸上露出了担忧之色,他能预感到皇帝的雷霆之怒。 终于,在气氛压抑到极致之后,便听皇帝一声大吼道:“欺天了……” 这一声吼,让大殿内所有人都归伏在地,刘瑾忠更是连连叩头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朱瑜隽确实已经怒不可遏,奏折直言朝中奸佞是黄玉成一派,更关键还表露出这是皇帝放任所致。 这已经不是党争了,而是彻彻底底的逼宫,逼他这位居身幕后的皇帝。 这已经约过了朱瑜隽的底线,所以此刻他不会如以往那般,先让内阁出面劝回朝臣。 这样目无君父的臣子,只有狠狠教训一顿,他们才知道什么叫天威不可触。 “刘瑾忠……” 被皇帝叫到,刘瑾忠连忙抬头道:“奴婢在……” “去……让锦衣卫的人,打这些混账东西打出宫去,把领头的官员拿下打入诏狱问罪!” “遵旨……奴婢这就去传旨!” 言罢,刘瑾忠连忙起身,小心翼翼从大殿里退了出去,直到踏出大殿后他才松了口气。 然后他才提起袍子,走下台阶往宫门处赶去。 当他来到宫门处时,便看见外面御阶下跪了一地的官员,在太阳的炙烤下挺直了身体,展现出了他们铮臣的风骨。 当然了,在这帮官员们面前的台阶上,大批锦衣卫守在前面,将官员们和玉虚宫之间隔开。 见刘瑾忠跨出宫门,王忠德几位百户都躬身行礼。 “见过公公……” 刘瑾忠脸上露出冷笑,而后道:“皇上有旨,命锦衣卫执行国法,严惩这些目无君父的官员……” 听到这话,王忠德几人不由犯了难,事情的进展和他们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难道不是该找几位重臣来劝吗?这样一言不合就对官员动手,王忠德几人很担忧这样做的后果。 见王忠德几人没有行动,刘瑾忠不由冷笑道:“怎么?连你们也要忤逆皇上?”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王忠德几人的腰杆子可承受不起,所以此刻他们没得选择。 “还不赶紧动手?”刘瑾忠严厉训斥。 就在王忠德几人要发令之际,却听不远处传开一声大喝道:“慢着!” 听到这个声音,王忠德几人露出了喜色,转过头去果然是陈啸庭来了。 此刻,只见陈啸庭身着紫衣麒麟纹官服,挎着刀正往宫门处走来。 “陈啸庭……你要抗旨?”刘瑾忠神色冷酷问道。 随着陈啸庭的走近,王忠德几人纷纷向他见礼,并老老实实把路让开。 走到刘瑾忠面前后,陈啸庭才平静道:“刘公公,请你把皇上的原话说一遍!” 今日被架在火上烤是注定的,但陈啸庭也不会任刘瑾忠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便死他也要死个明白。 “你这是什么事?你是说咱家假传圣旨?”刘瑾忠语气越发不善。 “卑职可不敢怀疑公公,但既是皇上口谕,还请公公当众宣读!”陈啸庭依旧平静。 这句话的重点是当众宣读,这就让刘瑾忠不敢乱说,否则除了岔子责任就在他这里。 于是,他只能按照陈啸庭的意思,一字一句念出了皇帝的口谕。 “皇上口谕……让锦衣卫的人,打这些混账东西打出宫去,把领头的官员拿下打入诏狱问罪!” 这下,陈啸庭就可以在里面做文章了,尽量把事情往可控范围压。 “都听到了没?把这些官员全都赶出宫去,再把其中领头的拿下治罪!”陈啸庭对左右吩咐道。 虽然这样做,依旧是直接对文官动手,但与方才却有了极大分别。 刘瑾忠先前的意思,强调的是教训百官,而陈啸庭则把关注点放在了把官员们赶出宫这一结果上。 这里面可有极大差别,刘瑾忠的搞法是增加矛盾,而陈啸庭则是尽量减小矛盾。 但在此刻,陈啸庭的想法其实也只是一厢情愿,当官员们和锦衣卫硬顶挨揍时,他们在心里就把锦衣卫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一遍。 可以说,经历过这次“殴打”百官之后,陈啸庭在文官那里的名声彻底臭了。 最终,在锦衣卫拳头的招呼下,一大批官员全都被赶出了皇宫,一个个都狼狈不已。 而那几名领头的御史,则被押到了陈啸庭面前。 陈啸庭站在御阶上,对押解官员们的校尉吩咐道:“遵照皇上的旨意,把这几人打入诏狱……等候问罪!”
广德帮1
永治二十五年七月十一,雍西,卢阳。 雍西千户所内,周文柱正翻看着北镇抚司最新送来的邸报。 作为雍西千户,周文柱肩上的担子无疑重了不少,他也终于体会到了这个位置上的不易。 除了需要对雍西范围内的风吹草动负责,另一方面还得平衡千户所内的各方势力。 也正因为如此,雍西千户所才成了一块儿磨刀石,南北镇抚司的大佬们,大多有过到雍西历练的经历。 比如如今的南镇抚司指挥同知沈岳,便是从雍西走出去的,也是他周文柱的大靠山。 正当周文柱看着邸报想着事,大堂外却走进了一位总旗,而后禀告道:“千户大人,其他诸位大人已在大堂外等候!” “全都到了?”周文柱沉声问道。 “全都到了!” 周文柱点了点头,挥手便让着总旗退了出去,随即他便抚额紧锁眉头。 今日是千户死中上层官员的例行会议,一般来讲,就是把一个月来各衙门的事集中汇报。 但在今日却有不同,因为今天还要议一件更重要的事。 东平百户张震山身体垮了,已无法胜任百户的职责,今日千户所便要议定,向北镇抚司推荐得百户的人选。 经过半个来月的广泛讨论,千户所内已逐渐统一了声音,到如今只剩下两个人选。 分别是总旗郑大誉和王朋,此二人前者是副千户章橙推荐,后者是副千户刘世安所荐。 双方为此吵得不可开交,最近可把周文柱烦得不行。 当然了,事到如今周文柱已经有了决断,他最终会选郑大誉向北镇抚司推荐。 事实上,两位候选人都是提刑百户所的总旗,选谁都不会有错。 而周文柱最终选郑大誉,完全是看在章橙面子上。 如今千户所内派系斗争依然激烈,以章橙为首的少壮派,和刘世安之间可谓针尖对麦芒。 俗话说和气生财,但千户所内的位置是有限的,即便上面的人不想斗,下面的人也会逼着上面斗。 用现在比较流行的话来说,雍西千户所这是陷入了内卷的深渊。 按道理说,章橙是从广德出来的,是周文柱的老部下,他们抢夺话语权周文柱该高兴才是。 通常来说是这样,但问题在于周文柱之后出了个陈啸庭,他的光芒盖过了周文柱,才是如今广德帮的代表。 是的,如今章橙所代表的派系,私底下已被称作了广德帮。 偏偏周文柱这位曾经的广德百户,却被排斥在了广德帮外,以至于他无法利用到这股势力。 所以说做千户难,即便他非常讨厌所谓的广德帮,但最终也只能向对方妥协,推荐郑大誉为候选百户。 想到这些,周文柱不由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只想尽快把邸报看完后,就着急手下人宣布结果。 可就在这时,周文柱的目光扫到了一行字。 “南城千户所千户陈啸庭,御史庞守兴弹劾其横行不法,于七月初一革千户职,交由南镇抚司严查……” 看到了这条消息,周文柱瞪大了眼睛,差点儿以为自己看错了。 于是他仔仔细细再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看错之后,整个人都傻了。 陈啸庭这样的人,居然会被一个御史弹劾到革职,这京城未免也太险了。 但就在这一刻,周文柱的内心却涌出一股愉悦感,他摆脱阴影的机会来了。 没错,近几年周文柱一直都活在,自己老部下陈啸庭的阴影下。 “革职……严查……” 周文柱表情玩味:“来人!” 听到招呼,方才那位总旗走了进来。 “大人有何吩咐?” 拿起最后一页邸报,周文柱沉声道:“把这份邸报,拿给章橙和刘世安看,告诉他们……候选百户之事暂且搁置,让他们各自回去吧!” 作为周文柱如今的心腹,大堂内这位总旗,自是清楚为今天这事儿周文柱思索权衡了许久。 本都已经做了决断,今日怎的又将此事搁置,这可真是让人看不懂。 “遵命!” 虽然看不懂,但这并不妨碍这名总旗做事,于是他拿着邸报就往大堂外走了去。 此刻的大堂外,百户千户足足有十来号人,大致分成了三个团体,这也正好与千户所三位大佬相对应。 “诸位大人,千户大人有令,今日议事暂且搁置,诸位都可以回去了!” 就在众人错愕之间,这名总旗接着拿出了邸报:“诸位大人,这是北镇抚司最新送来的邸报,千户大人让主位都看一看!” 章橙和刘世安对视一眼后,他二人才走到了这总旗面前,章橙伸手将邸报接到了手中。 这一看可不得了,章橙瞬间失色,然后将邸报拿得更近了些。 “这……这……” 刘世安此刻也深感意外,但陈啸庭被革职于他是好事,所以此刻他的心态平和。 “京城里的水深呐,即便以陈大人之能,却也……”刘世安摇头说出了这句话。 这话可真是扎心了,刘世安本想着多说几句,但看到章橙已经铁青的脸庞,他也不愿多生事端。 章橙是靠陈啸庭而崛起,在雍西腰杆子才这么硬,等陈啸庭的处置结果真正出来,刘世安自会与他计较。 这么多年来,他刘世安能安然走到副千户的位置,全凭一个“稳”字。 所以他不会一看到陈啸庭被革职,就觉得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毕竟姓陈的实在不能以常理度之。 但是在心里,刘世安是不看好陈啸庭的,毕竟入了南镇抚司可没几个毫发无损出来的。 当然了这一切都是猜测,还得等到更多的消息,事情经过才能清晰。 “既然千户大人都说了,咱们就走吧……各回自己衙门去,办好手里的差事!” 刘世安招呼着手下人离开了,章橙也立马转身离开,蔡洪和李德元等百户则立刻跟了上来。 “大人……出什么事了?” 蔡洪首先发出问题,他如今已位列提刑百户,除了章橙便以他位置最尊。 “陈大人出事了……” “陈大人?” 蔡洪一时间竟为想出是谁,可等他与其他几位百户相明白时,一个个都脸色变得惊恐。 “大人,陈大人出什么事了?”李德元连忙问道。 他们这些人,在千户所和刘世安斗得不亦乐乎,乃至于对周文柱都不惧,所依靠的全是在京城的陈啸庭。 若是这大靠山没了,他们这些人的好日子不但到头,弄不好还会有垮台的危险。 章橙被问得心烦,于是把手里的邸报拿给了李德元,众人这才仔细查看事情缘由。 走在前面,章橙迫使自己平静下来,越是到这个时候就他就越不能乱。
广德帮2
七月二十三,卢阳城内,章府。
章府就是章橙的府邸,虽然只是个两进的院子,但周遭邻居却丝毫不敢看轻他们。
毕竟章家的大老爷,是锦衣卫的副千户,在这卢阳城内面子大的很。
可最近这些听,威风凛凛的章副千户,整个人却有些打蔫儿了。
章橙前后的巨大转变,仅仅是因为一张邸报。
如今,距第一次收到邸报已过十二天,中间又他们又收到了两份来自京城的邸报。
陈啸庭被革职是大事,在每份邸报中都有记载,而且后面两份都强调了要严查。
这是个不好的风向,雍西千户所的多数人都觉得,陈啸庭这次应该是要完蛋了。
这让许多人都摩拳擦掌陈家在卢阳有这么多产业,到时候大家都能打打秋风。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所以章橙如今的心也悬了起来。
客厅内,章橙一个人喝着闷酒,想要劝慰他的家人们,都被他打发了出去。
就在这时,只听门口响起仆人声音道:“老爷……陈二爷来了!”
“我不是说不准任何人打扰吗?”
才把话说到这里,章橙立马改口道:“请他进来!”
没一会儿,一身灰色袍子的陈啸林便走进了客厅,看见里面显得颓然的章橙有些惊讶。
“啸林兄弟,来来来……咱们喝两杯!”章橙起身相迎道。
立马有婢女添了一副餐具,章橙亲自给陈啸林满山了酒。
“章兄,我可不是来喝酒的!”陈啸林沉声道。
章橙不由愣住,然后说道:“啸林……你大哥的事,我已派人去京城打探,有好消息会尽快传来的!”
陈啸林摇头:“章兄,不管我大哥如何,你可不能消沉下去,大家伙儿如今都指望着你!”
“我听说再过两天,千户所就要议定东平百户的推荐人选,你可得为大伙儿据理力争!”
“广德帮”一系的百户们,想要劝解章橙都被哄走,这些人没办法才找到了陈啸林。
陈啸林是陈大人的亲兄弟,章橙别的人可以哄走不见,但对陈啸林却是必要要见的。
“他们叫你来的?”章橙举杯一饮而尽。
陈啸林也端起酒杯:“我自己也要来!”
对现如今的状况,陈啸林有很清晰的认知。
但即使自己大哥真出大事,陈啸林也不会丧失斗志,他会拼尽全力护佑自己家人。
“章兄,不管怎么说,你都是锦衣卫的副千户,天还塌不下来!”
听到陈啸林说出这番话,章橙才感觉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位,陈家两兄弟都是强人呐。
反倒是自己,一听陈啸庭出事就乱了分寸,全然辜负了一众兄弟的期望。
他章橙如今还不到三十,心中还有几分敢打敢拼的志气,如今算是被陈啸林激发出来了。
“两天之后,我会据理力争!”章橙徐徐说道,语速虽慢但确坚定。
听得这话,陈啸林主动拿起酒壶,给章橙满上之后说道:“如此……便祝章兄旗开得胜!”
章橙端起酒杯,与陈啸林干了杯中酒。
随后,他二人又简单聊了一番,陈啸林才告辞离开章府。
待他离开之后,章橙便命人撤下了酒桌,并命人去将诸百户请到府上。
再有两天,也就是七月二十五,千户所将正式议定百户人选。
邸报是每五天一到,所以七月二十五这天是特意选的,周文柱把陈啸庭的情况考虑了进去。
说来也是新鲜,一个被革职的千户,却影响到了数千里外的人事任免。
此刻章橙已有猜测,即便两天后传来陈啸庭被放出大狱的消息,但只要不是官复原职,周文柱还是会支持刘世安。
换句话说,他章橙这次获胜的可能性,连一成的机会都没有。
但还是那句话,作为“广德帮”的领头人,章橙根本没有选择,只能鼓足勇气和人斗。
再说另一头,陈啸林从章府出去后,整个人都脸色就垮了下来。
他是可以干劲儿十足鼓励章橙,但现实情况仍是残酷的,即便他也不得不慎重应对。
陈啸庭被革职的消息传回来,已过去了十多天,其消息已在卢阳上流社会传开,不知有多少人已打起了陈家的主意。
最近这些天,和陈家合作的一些商户,已经有要重新议价的趋势。
乘坐马车,陈啸林赶到了府邸外面,就听到一阵喧闹之声。
“怎么回事?”陈啸林皱眉问道。
“老爷……外面有人耍酒疯!”赶车的小厮答道。
陈啸庭点了点头,待马车停下之后,才被小厮搀扶着下了马车。
可谁知道,陈啸林才下了马车,陈府外耍酒疯的七八号人,立刻就涌了过来。
只见其中一个衣着富态的青年提着酒坛,指着陈府大门对左右道:“都看到了吧……这座宅子……还可以吧?”
跟在这富态青年周遭的,一看就是街上的闲汉泼皮,一个个喝醉后竟胆子变大了不少,果真对陈府评头论足起来。
这让陈啸林气得不行,但他还是压住了怒火。
“喂……这宅子,一百两买给我如何?你那大哥已经完蛋,这宅子你也住不了了!”
这些话,就是直接对陈啸林说的,而且刚好戳中了陈啸林的逆鳞。
随即,只听陈啸林对大门口守着的家丁们呵斥道:“都好愣着干什么?给我把这些混账打出去!”
大老爷发话,家丁们不敢有半点儿迟疑,一个个攥紧拳头就冲了出来。
没一会儿,这七八号耍酒疯的人,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并不断发出哀嚎声。
“把他们扔出巷子!”陈啸林冷声道。
而此时,管家也从府邸内赶了出来。
“老爷……出什么事了?”管家开口问道。
“有人闹事,你找人去查查,是那一家活腻歪了!”
陈啸林可不认为,这是一次偶然事件,很明显十来天过去后,有人忍不住要跳出来了。
紧接着,又听陈啸林冷笑道:“查到是谁搞鬼后,你再去找刘大疤子……”
“他不是想坐忠义堂头把交椅吗?告诉他……只要他把这件事料理了,老爷我就让他上位!”
陈啸林口中的刘大疤子,当年只是区区一个赌场老板,自从搭上陈啸林这艘大船后,他的人生就被改变了命运。
从当年不入流的赌场老板,到如今忠义堂第二把交椅,一切都离不开陈家的扶持。
这样鼎鼎有名的黑道大人物,也不过是陈二爷一颗棋子。
在如今这内外交困的当口,陈啸林正好让刘大疤子立投名状。
你不是说要为我卖命吗?现在给你机会,你干是不干?
刘大疤子愿意立投名状,往后陈啸林自会扶他上位,前提是陈啸庭度过危机。
“遵命……小的这就去办!”
广德帮3
永治二十五年七月二十五,雍西千户所,大堂之内。
此刻大堂内的气氛极为肃穆,一众百户端正站立,三位千户不发一言。
谁都知道今天要干什么,谁都知道干这事儿目的是什么。
在此关键时刻,双方似乎都在蓄力,所以谁都不愿先开口。
继续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周文柱拍了拍桌子:“诸位……今日召你们到这里,就是要议定东平百户人选!”
说到这里,周文柱脸上还挤出了几分笑容,似乎想要活跃一下气氛。
“你们也都知道,张百户最近身子骨不行了,但东平百户所却不能垮,这继任百户一事……要尽快敲定才是!”
开场白已经念完,周文柱便坐直了身子,表情郑重扫视一众下属:“诸位有什么好的人选,今日都可畅所欲言!”
大堂内还是一片沉寂,情况显得很反常,但细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终于,一位身着银灰色官服的百户上前两步,说道:“千户大人,依卑职看来,今日这事儿没什么可议的,郑大誉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周文柱眼皮微眯,心中却是杀气纵横,对手下人的无礼他是深恶痛绝。
说话这位百户确实很无礼,他在讲话时握刀的手,直到现在都没松开过。
身为百户,敢对雍西正堂千户如此无礼,也只有刘建平才干得出来。
当年陈啸庭被岳梦豪诬陷,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岳梦豪要把陈啸庭带进大狱,刘建平在当时就敢对一众同僚亮刀子。
当年的危机以陈啸庭的完胜度过,所以这一次,刘建平仍然相信老上司会有惊无险。
周文柱目光冷峻,一旁的刘世安则阴沉着脸道:“今日之事没什么可议的,难不成这千户所你刘建平说了算?”
“千户所自然是几位大人说了算,但那王朋那一点比得上郑大誉,诸位大人只要看得明白,就知道该怎么选!”刘建平站直了身子说道。
虽然刘建平比较直,但他绝对不傻,今日如此直来直去,也是和章橙提前议好的对策。
被刘建平这样顶撞,刘世安登时站起身来,语气严厉呵斥道:“放肆……你就是如此跟上官说话的?”
大堂内变得死寂,面对局面的急剧升温,在场众人也不感到意外。
良久,才听章橙笑呵呵道:“刘大人……议事就议事嘛,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刘百户,还不赶紧跟刘千户告罪!”
刘建平心里很是不爽,但还是抬手作了揖,不情不愿的样子反倒更让人生气。
正当章橙想按预先谋划继续往下走时,只听周文柱冷不丁开口道:“咆哮公堂,目无上司,你刘建平了不起啊!”
“你如此赢切举荐郑大誉,想必此人与你是一丘之貉……”
一直以来,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周文柱都不会直接下场参与争斗,而是让章橙和刘世安两派互斗,他才得以超然物外。
可方才他的这番话,明显已经是在帮刘世安一派。
这个信号很明显,刘世安极其手下都听得懂。
“千户大人所言极是!”
“没错,郑大誉与刘建平是一丘之貉,还是王朋继任百户更妥!”
周文柱和刘世安的铁杆们,此刻纷纷发言声援,局面对章橙变得极为不利。
更为关键的是,这打断了章橙钝刀割肉的谋划。
这也就是周文柱了,超然物外使得他不鸣则已,只要出手就能掌控局面。
此刻,只听刘世安开口道:“章副千户,你看……这么多人都说王朋更合适,你不会还有异议吧?”
章橙表情难看,这一局他算是输了,虽然难受但也不觉得意外。
而一旁,刘建平蔡洪和李德元三人,想要开口却被章橙用目光瞪了回去。
“我自然无异议,但这事儿还得镇抚司说了算,要是镇抚司不批……”
一般来讲,下面百户的补缺,北镇抚司都不会驳回千户所提名。
章橙把这种不可能的事拿出来说,也只是为自己找一点点面子,让自己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这就不劳章副千户担心了!”
周文柱开口说完后,就拿起笔来,在面前的公文纸上写了起来。
他这是在写百户提名文书,坐在一旁的章橙看得清清楚楚,另一旁的刘世安则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很快,文写完毕,周文柱打开了一旁的匣子,里面放的是千户大印。
只要这枚印章盖上去,文书就正式生效,便可将其法王镇抚司去。
章橙面色依旧难看,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周文柱从匣子里将大印取出。
可在即将盖印之际,大堂外却传来了喧闹声,让周文柱条件反射抬头望了出去。
千户大堂议事,乃是千户所最重大的事务,除非发生重大变故,否则谁都不敢来这里放肆。
“怎么回事?出去看看!”周文柱怒道。
值守在大堂外的校尉们,立刻出动往外走去,可没等出去就见一人从冲了进来。
此人虽是校尉,但如此冲撞进来也很可疑,于是直接被按在地上不能动弹。
看清来人面容,正是被自己派去京城打探情况的。
章橙不由站起身来,呵斥道:“把人放开,让他说话!”
说到底,章橙也是堂堂副千户,此刻发威两名校尉只能放人。
“大人,好消息……陈大人已被南司释放,皇上已下旨擢升其位指挥佥事!”
好消息,这当然是大好的消息,以至于消化完毕之后,章橙直接大笑起来。
“都听到了没?陈大人已是指挥佥事了!”章橙扫视众人道。
此刻,周文柱和刘世安一系众人,全都震惊在了原地。
随即,章橙转过身来了,微笑着对周文柱道:“大人……我看这印也不必盖了,要是送去镇抚司却不批,那未免太丢脸了!”
周文柱仍旧愣在原地,在心中愤怒的同时,此刻的他深感屈辱。
但章橙却没闲着,而是大胆从周文柱手中拿走官印,然后将其放回了木匣中。
“大人……重写一张吧!”
…………
夜晚,陈府,前厅。
“二爷,事情都办妥了,尸体全都埋在了山里,不会有人发现的!”
叩下茶杯盖子,陈啸林盯着眼前的刘大疤子,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放下茶杯后,陈啸林徐徐道:“好……回去等着吧,过几天开香堂,你会成为头把交椅!”
刘大疤子喜不自胜,勾着腰连连道:“多谢二爷抬举,往后小的……”
刘大疤子话还没说完,只听大厅外响起管家的声音道:“老爷……章大人他们来了!”
“好,请他们进来!”
随即,陈啸林看向刘大疤子道:“你退下吧!”
“是!”
刘大疤子不敢多言,随即勾着腰往大厅外退去,完全看不出他是即将坐上卢阳黑道头把交椅的人。
“广德帮,没那么容易垮!”
说完这话,陈啸林才起身迎了出去。
指挥使1
(大家元旦节快乐!)
永治二十六年十月初九,傍晚,京城。
陈府前院正厅之内,婢女们里里外外忙活着,他们这是在准备晚饭。
今日是家主高升指挥使的大喜之日,当家主母给每个人都发了赏钱,所以仆婢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老爷已经到府了,你们都麻溜点儿,别耽搁了时辰!”管家催促着婢女们。
另一边,身着大红色四爪飞鱼官服的陈啸庭,在一众校尉们的陪同下,徐徐走在廊道下。
走过前院,这些负责护卫的校尉们,就都自觉停下了脚步,随即在家丁的引导下去歇息。
而陈啸庭本人,则继续往后院走去。
才走进后院,沈怡等人就已经迎了出来。
“恭迎指挥使大人回府!”
沈怡脸上洋溢着笑意,让陈啸庭严肃的脸上浮出一缕笑意,随即双手抱拳道:“见过指挥使夫人!”
在这府邸之内,此刻也只有他夫妻二人才能这般开玩笑。
正当沈怡笑的乐不可支之际,只见陈涓涓从众女中跑了出来,张开双臂喊道:“爹……”
女儿这是要抱抱啊,这让陈啸庭老父亲的爱意泛滥,于是立刻蹲下身将女儿抱起。
而此刻,沈怡已经收起了笑容,随即便问一旁的婢女道:“晚饭准备好了没有?”
“回禀夫人,已经准备好了!”
点了点头后,沈怡才走到近前,微笑着对陈涓涓道:“涓涓,该吃晚饭了,有你最喜欢的桂花糕呢,你大哥可都已经过去了!”
听到这话,陈涓涓立马就在陈啸庭话里挣扎起来,同时喊道:“爹……放我下去,我要吃桂花糕!”
无可奈何之下,陈啸庭只能将女儿放到地上,然后看着陈涓涓拉着郑萱儿就要走。
“你这孩子,怎的如此……”
“没事,带涓涓过去吧!”陈啸庭微微笑道。
“是……老爷!”
看着郑萱儿带着女儿离去,陈啸庭不由对沈怡和徐有慧道:“我的女儿,要桂花糕不要我咯!”
原本陈啸庭只是随口一说,谁知徐有慧却开口道:“老爷……所以您得常在府中,否则涓涓都快认不出你了!”
当上锦衣卫的指挥使,需要做的事情就会更多,会与朝廷上下方方面面打交道,在家的时间自然也会更少。
徐有慧的这番话,说是玩笑其实更多的是期盼,只为让陈啸庭在往后更顾家一点。
“好了,夫君先换衣服吧!”
叹了口气后,陈啸庭跟在沈怡身后,徐徐往卧房走了去。
无可奈何之下,看着陈啸庭与沈怡远去后,徐有慧才转过身问婢女道:“瑞云还在睡觉?”
“回夫人,二少爷还睡着!”
另一边,陈啸庭与沈怡进入卧房后,早已有婢女准备好了衣物,陈啸庭只需张开手就行。
“今日衙门里那些人,都嚷着要为我庆祝,被我推辞掉了!”
沈怡端起茶杯,徐徐说道:“如此也好,如今这世道不稳,不知有多少人心里藏着坏水,少出风头也挺好!”
如今距之前的夺嫡之争还没过去几天,之前那种胆战心惊的感觉,还在沈怡心头消散不去。
所以对如今的沈怡来说,一家人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
很快,陈啸庭换好了衣服,才与沈怡一起往前厅走去。
……
另一头,沈府。
沈权一个人待在院子里,眉宇之间带有忧愁之色,显然今天过得不太愉快。
院子里侍奉的婢女小厮们,一个个都提心吊胆,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
就在这时,只听婢女们突然开口道:“老爷好!”
沈权抬头望去,却见是自己老爹来了,于是立刻起身行礼。
“爹……”
“怎么了?第一天当值,就觉得难了?”
面对父亲的责问,沈权只能打起精神道:“父亲,这一入官途,可当真是难啊!”
他虽是陈啸庭的大舅哥,但在南镇抚司资历太浅,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人物。
原本以为有父亲余威在,有妹夫虎威在,自己在南镇抚司会如鱼得水,但现实却让沈权有了巨大落差感。
“南镇抚司,如今当家的是卢云思,他肯定会处处打压你,往后难的日子还多着呢!”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从沈岳脸上却看不到半点儿担忧之色。
“你放心,只要啸庭还在指挥使位置上,他们也不会过分难为你,只是要受些委屈罢了!”
沈权点了点头,但他还是问出了自己想不通的一点,于是他开口问道:“爹……那卢云思本就得罪了新皇,官升一级就该他偷着乐了,如今他岂敢挑弄是非?”
听到儿子这番问话,沈岳目光中带有一缕失望,自己儿子竟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往后这路怕是比预想中还要难。
“那你想想看,皇上为什么要让卢云思做南司同知?”
思索一番后,沈权眼睛一亮:“为了制衡?”
“还不算太蠢……”
说完这话,沈岳才继续道:“当今皇上,那是在两党斗争下屹立多年的人物,权术自然已是炉火纯青!”
“提拔卢云思做南司同知,与让张云德补入内阁,都是皇上制衡朝局的手段!”
沈权点了点头,于是说道:“父亲,或许……儿子也该外放出去,待在这京城之内,怕是难有提拔的机会!”
官儿做到千户级,要往上升除了有上官提拔,还得有说得过去的功劳,毕竟千户级官员的任免,是需要皇帝御览的。
儿子有争胜之心,这让沈岳放心了不少,于是他叹息道:“再等个一年半载吧,到时候让啸庭把你放出去!”
去了地方千户所,才有更多施展才华的机会,沈岳陈啸庭都是这么过来的。
“走吧,该吃晚饭了!”
随即两人走在路上,沈权突然想起了今日陈啸庭的所为,便开口说道:“父亲……下午南北二司诸同僚,要设宴为啸庭道贺,却被他拒绝了!”
能在高升指挥使之时,保持如此淡然的心态,沈岳着实有些佩服自己那位女婿。
即便是他多活了二十多年,若是登上梦寐以求的指挥使位置,很难抵抗住这种夸耀权力的诱惑。
底下人的吹捧,为上位者的满足……都是让人无法自拔的。
“你得跟啸庭好好学着!”沈岳郑重道。
…………
禁宫之内,新皇朱琇胤坐在龙椅上,看着眼前的明黄纸,上面一共只写了四个字。
“皇上,这是内阁议定出来的年号,请皇上圣裁!”俞培忠恭敬道。
新皇登基,他依然在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上。
“延平,乾安……”
拿着朱笔,朱琇胤最终在的“延平”二字上打了叉。
这也就意味着,永治二十六年最后两月度过后,大明朝就将迎来乾安元年。
指挥使2
永治二十六年十一月十五,雍西。
处于西北之地,如今的卢阳气温已经很低,此刻天空还飘着小雪。
来到衙门口,章橙解下了身上的披风,并取下官帽拂去了上面的雪花。
“这个冬天,但愿快些过去吧……”章橙不免感慨了一句。
自从去年夺权事件之后,随着陈啸庭的官职一路高升,章橙的如此也过得越发滋润。
但最近几个月,京城之内两党斗争激烈,虽然雍西地处偏远,但还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对他们这些当官儿的来说,政局动荡意味着存在变数,有变好自然也有变坏的可能。
踏入衙门大门,章橙很快来到了自己大堂内,开始翻阅起送到自己大案上的公文。
“去看看今日是否有邸报送来,有的话就给本官拿过来!”
最近半个来月,因为京城内斗争太过激烈,北镇抚司已经没顾上传送邸报,雍西千户所已有半月没收到了。
“遵命!”
时间徐徐过去,窗外的雪逐渐停下,时间也来到了中午。
“该吃午饭了!”章橙放下了手里的笔。
今天的事情比较多,所以章橙决定就留在衙门里吃,于是他便起身往饭堂走了去。
一路上,遇到的旗官校尉们,都对章橙执礼有加,他们都很清楚章橙在千户所内的特殊地位。
来到饭厅时,里面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在见到章橙后都纷纷行礼。
“大人您来了,今日可真是难得,周千户和刘千户都在!”饭堂管事热情前来迎接。
他说的这番话,却让章橙有些惊讶,随即问道:“周千户也在?”
“没错,就在里面单间里呢!”
章橙脸上露出微笑:“这……确实挺难得!”
随后章橙迈步进入饭堂,里面郑重吃饭的百户旗官们,个个都起身来行礼。
众人心中都深感疑惑,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千户所三位大佬怎么全在饭堂了。
在饭堂管事的引导下,章橙被带到了单间里。
这是唯一的单间,所以里面此刻还有周文柱和刘世安。
桌子上正已经上了两道菜,看厨房里热火朝天的样子,想来还有菜没上完。
“哟……章大人来了,快进来坐!”刘世安笑着拉开了一把椅子。
自从一年前斗争失败后,周文柱和刘世安争权的心思都淡了许多,才让如今千户所安定不少。
“见过两位大人……”章橙随即落座。
毕竟是同僚,所以这三人还是有话可聊的。
很快他们三人的菜全部上完,就在他们将要动筷之际,饭堂之外响起了喧闹声。
“几位大人可在此处?”
有人问话,立刻就有人答话道:“三位大人都在!”
然后便见一校尉走到单间之外,手里呈上文书道:“禀告大人,京城的邸报来了!”
听到邸报二字,章橙三人全都惊了,顿时把目光扫向了门口的校尉。
只听周文柱沉声道:“拿过来!”
校尉小心将邸报送到周文柱面前,外边正在吃饭的百户旗官们,也都把注意力撒向了单间里。
看完邸报的过程中,周文柱的表情可谓是变幻无常,让章橙和刘世安更加迫切想知道内容。
见周文柱看完之后愣在原地,章橙忍不住问道:“大人,怎么了?”
周文柱被惊醒后,才讲邸报递给章橙,叹息一声后说道:“你自己看吧!”
章橙连忙把邸报拿起,然后他的表情也和周文柱一眼惊讶起来。
这时章橙才知道,在这短短一个来月时间里,永治皇帝驾崩了,如今已是新皇的天下。
当然了,最最紧要的是,他的老上司陈啸庭,已经升为了锦衣卫的指挥使。
看到最后,章橙的呼吸不免急促起来,然后转向周文柱道:“大人……陈大人已是指挥使了!”
好家伙,仅仅这一句话,就让一旁的刘世安心凉透了。
陈啸庭既然坐上了指挥使,那往后雍西千户所,就该是章橙的天下了。
周文柱不发一言,此刻他的心情很难受,所以他选择起身离开,而刘世安也跟着离开了。
唯有章橙脸上露出微笑,坐到位置上拿起筷子就要吃喝,此刻他心情好的很。
而饭堂内的其他众人,此刻心中疑惑却越发越发浓厚,对邸报内容也越发好奇。
“把这邸报拿出去,给大家伙儿都看看!”章橙示意靠近门口的校尉道。
于是邸报就被拿了出去,在众百户旗官之间传阅起来,众人的疑惑也在此过程中消失。
现在锦衣卫的指挥使,之前那位陈大人……众人心中,此刻都已震惊。
在震惊的同时,他们也意识到一个问题,未来的雍西千户所,将是广德帮的天下。
于是,众人都看单间内独坐的章橙,目光中多了几分敬畏。
…………
卢阳陈府,前院正厅之内,此刻格外热闹。
“今儿是怎么了?”
主座之上,陈大用满心疑惑问道,今日府中气氛明显不同。
陈啸林扶着一旁的高二娘坐下,才笑着说道:“爹……今日咱家,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听到这话,陈大用不由瞥了一眼儿媳王玉燕,随即转向陈啸林道:“我又要舔孙儿了?”
王玉燕已经诞下头胎,是个健康的男婴,给陈大用老两口带来了不少欢乐。
听到这话,陈啸林不由噎住,一旁的王玉燕也尴尬不已。
“不是,是大哥的好消息!”陈啸林连忙解释。
陈啸林是刚从章橙处得来的消息,所以一家人都还不知晓情况。
听到是大儿子的,陈大用顿时精神大振,抬头问道:“你大哥又添子嗣了?”
陈啸林又被噎住,此刻他很想质问自己老爹,难道只有生孩子才算好消息吗?
“刚刚从雍西千户所得的消息,我大哥他……升指挥使了!”
这一消息,登时把陈大用镇住了。
即便是对官场不甚了解的高二娘,也很清楚指挥使意味着什么。
“你……你再说一遍,你大哥怎么了?”陈大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自己老爹如此模样,陈啸林露出了笑意:“我说……我大哥他,如今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了!”
这次,陈大用听清了。
然后他的表情就精彩起来,像是哭又像是再笑,整个人也跌跌撞撞站了起来。
“砰”的一声,陈大用身后的凳子被挤倒,其本人则往后退了两步。
“爹……您没事儿吧?”陈啸林连忙上前,将又哭又笑的陈大用扶住。
此刻,陈大用无法自已,更无法控制情绪,让厅内家人都担忧起来,生怕他有个好歹。
“他爹,啸庭升官了是好事,你……”
高二娘话还没说完,就听陈大用大声道:“我儿光宗耀祖了!”
金步摇1
乾安三年秋,秋风萧瑟。
京城街道上,全然不被秋风所扰,各种买卖丝毫不耽搁,汇成了大明京城的繁华。
到了下值时间,孙亮换下了自己的官袍,代表百户身份的银灰色狮纹关袍。
没错,他孙亮如今官运亨通,已两年前升为百户了。
看着被自己整齐放好的官服,孙亮想起了死去三年的大哥。
当时就是为了这一身官服,为了这百户的位置,大哥和老三把命都搭了进去。
大哥三弟的惨死,至今让孙亮耿耿于怀,也让他眼前这声官服兴致缺缺。
即便过去了三年,对当初两位兄弟的死,孙亮一样没查出眉目。
而他能升百户,除了当年站对了位置,更多还是靠老上司卢文钊的提携。
三年过去,当初的百户卢文钊,如今已升至南城千户之位,成了陈指挥使手底的忠犬。
把这些有的没的抛诸脑后,孙亮不由走出了大堂,路上的旗官校尉们,见着了他都纷纷行礼。
自从兄弟死亡,外加心上人去世之后,孙亮就变得沉默寡言,所以他与手下人的交流不怎么多。
可他本人能力非凡,上面交办的差事每次都办得漂亮,所以手底下的人也都服他。
走出衙门,看着巷子外热闹的街道,孙亮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就往街道上走了去。
“一会儿买点儿米面,去大哥家里看看……”孙亮如是想到。
虽然吴建新死了,但他的家人还都活着,孙亮这几年来都在帮忙照顾。
他自己孑然一身,银子对他来讲本就没多少用处。
在街上随意走着,看着热闹繁华的行人,孙亮此刻觉得很放松,他喜欢这种感觉。
衙门里实在太压抑了,很多时候让他喘不过气来。
“客官……里边儿瞧瞧?我们这里有上好的首饰,进来给夫人买几只?”
孙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客的伙计扯进了店铺。
店铺里很冷清,就只有孙亮以为客人,也难怪伙计拉客如此尽心了。
掌柜坐在柜台后百无聊赖,只打眼看了孙亮一眼,就知道他不是个富贵人,让伙计接待也就差不多了。
“客官,我们铺子什么首饰都有,金的、银的、玉的……”
“新款的钗样,配饰,最齐全的就是我们店了……”
“您要是实在没满意的,只要您出得起价,我们这里有师傅可以为您单做……”
伙计口中滔滔不绝,但孙亮却全然没听进去。
此刻,是他第二次进首饰铺,这让他不免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进首饰铺的情形。
那是西城的一间首饰铺,他去的目的是给心上人买一支钗子,那是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子。
这份感情,还得从一次护送说起。
那是三年前的秋季,他奉命护送当时还是指挥佥事陈啸庭的夫人,去城外的玉华庵上香。
也就是在玉华庵外,孙亮遇到了自己唯一动心的女子。
“你堂堂男子汉,为何与几只小鸟过不去?”
直到此刻,心上人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在孙亮脑海中都一场清晰。
第一次邂逅之后,孙亮心里便住进了那女子,于是他多方打听之下,才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人家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即便只是一个庶女,也不是当时的孙亮能高攀的。
但孙亮没有放弃,借着少女出门的时候,三番两次与人家产生交集,倒也慢慢建立了一些感情。
后来孙亮才知道,心上人自小就没了娘,在府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所以在思量许久后,孙亮拿出了自己所有积蓄,进了首饰铺要为心上人买一件钗子。
“当时我买的是一枝金步摇……”想到这里,孙亮走到了摆放金钗的区域。
此刻在他脑海中,不由浮现起了自己在玉华庵外小竹林内,心上人收到了金钗的情形。
“这东西太贵重了,怕是你一年的俸禄都不够,莫非是你抢来的?抢来的东西我不要……”
“不是抢的,我把积蓄都拿出来,才给你买的!”
“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好过……”
想到这些,孙亮顿时有些怆然,他还记得心上人泪眼婆娑的样子,她是个苦命的姑娘。
可最终,这份感情没有结果。
少女的父亲在党争中被革职,在贬官归家的路途中,被劫匪给害了性命。
当时的孙亮,才遭受两个兄弟死去的打击,转眼间心上人又被害了性命,那绝对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
“把那支金钗拿给我看看!”孙亮指着架子上的钗子。
伙计顿时眼前一亮,金钗可不便宜,这生意要是做成了,掌柜哪里肯定会给赏钱。
于是伙计一连拿了三支金钗过来,让孙亮可以放心大胆的选。
随手拿起一支,孙亮细细打量起来,想找到当初的那份感觉,他的心实在太孤独了。
拿起放下,换一支拿起再放下……
直到孙亮拿起第三支金钗,细细打量之际,他才有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突然,孙亮发现了关键之处:“这……”
只娟那金钗之上,赫然刻着一个“莹”字。
字迹微小,不拿进了仔细看,基本上不可能被发现。
“这……这是我打的那支!”孙亮神色有些激动,更把金钗拿近了些,想要再仔细看看。
越看他的表情就越激动,这确实就是当初他打的那一支金步摇,样式和大小以及上面镶嵌的玉石,还有那个“莹”字,无疑不是佐证。
而此刻,见孙亮表情不对劲儿,伙计就把剩余几支金钗收了起来,他在想眼前这人是不是想打劫。
于是这伙计往一旁招了招手,店里其他几个伙计就警觉起来,只要孙亮敢闹事他们就会招呼上来。
“客官……您是看上了这东西?”伙计试探着问道。
而在柜台处的掌柜,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于是把目光扫向了孙亮这边来。
确认是当初自己送出的那只金钗后,孙亮努力平复自己的心境。
此刻在他心中,久违的出现了目标。
当年心上人一家被灭满门,孙亮本人也参与过调查,却没有发现半点儿线索来。
可如今出现的金步摇,却让他看到了破获凶案的机会。
“你这钗子,是从何处得来的?”孙亮语气森冷问道。
他毕竟是锦衣卫的百户,此刻气势全开之下,竟把这伙计吓得住了。
“要买就买,问这么多干嘛?”一旁有伙计帮腔道。
他们已经判断出,眼前这人很可能是找茬来的,至少这人不是买东西来的。
“我问这钗子是哪里来的?”孙亮语气越发不善,此刻他的他杀意和怒火交织在一处。
“你怕是来砸场子的……”
几个伙计立马围了上来,显然他们已经做好准备,要将孙亮这狂徒拿下送官府邸了。
此刻,孙亮的脾气彻底爆发,只听他一声怒吼道:“这钗子是哪里来的?”
然后他一个跃身,攥紧拳头就挥了出去,对着几个伙计就揍了起来。
只有控制了局面,他才可以好好问话。
金步摇2
孙亮的武力值是没的说的,三下五除二,铺子里的几个伙计,就都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这时候,铺子掌柜躲在柜台后,暗骂伙计招来了瘟神。
孙亮走到店铺门口,伸手将大门关上之后,他才转过身看向掌柜方向。
见他关门,掌柜以为他真要作案,将这店铺打劫一空,这让他心中悲愤交加。
“这钗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孙亮的声音再度响起,反倒让掌柜松了口气,难道这人不是来打劫的?
于是掌柜慢慢伸出脑袋,便看到已经走到近前的孙亮,正把钗子放到柜台上。
掌柜战战兢兢从柜台后站起,随后说道:“客官……稍等,待我仔细看看!”
眼前这人看起来不好惹,所以掌柜认真拿起金钗,在眼前细细打量起来。
“这……这东西应该是最近收的,不是我们铺子打造!”
可这不是孙亮想要的,只听他呵斥道:“从哪里收来的?”
收东西这类活儿,都是由掌柜亲自打理,贵重物品都是有登记的。
只见掌柜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厚厚的册子,徐徐摊开来道:“客官稍等……”
掌柜一边翻着册子,一边念叨:“这支金钗,是五天前收的,好像是……”
孙亮目光锐利,等待着掌柜给出答案。
终于,掌柜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脸上满是惶恐:“客官……是锦衣卫的大人!”
这个答案,可以说完全出乎孙亮预料,他怎么也没想到,金钗是从锦衣卫的人手里流出来的。
此刻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想,难道说灭周府满门的,也是锦衣卫的人?
“是锦衣卫里的谁?”孙亮语气低沉犹如兽吼。
见锦衣卫吓不到眼前这人,掌柜只得答话道:“是一位小旗官,名叫何梁栋!”
孙亮一把夺过了掌柜手里的册子,认真看清了上面的名字,随即拿着金钗便转身离去。
眼见孙亮拿着金钗离开,掌柜的心才安定下来。
确定孙亮走远后,掌柜才怒吼道:“你们几个废物,还要在地上躺多久?”
“赶紧报官去,别忘了提咱家老爷是吏部郎中!”
再说孙亮出了首饰铺子,转身就往衙门方向赶了去,他要去查何梁栋是何方神圣。
紧握怀中金钗,孙亮心中决心坚定,他一定要为周家讨回公道。
…………
很快,两天时间过去。
时值中午,孙亮来到了千户大堂外。
他已经查到了何梁栋的身份,所以此番他是来寻求帮助,仅凭他一人很难把这案子办了。
“见过孙百户!”门口值守的校尉行礼道。
“千户大人可在?”
“回大人话,千户大人就在里面!”
得到肯定后,孙亮迈步进入院子,很快来到了大堂之外。
“卑职孙亮,求见大人!”
没经通禀,孙亮直接发声,很快就听大堂内传来声音道:“进来!”
孙亮迈步进入大堂,循着声音来到了偏厅处,却见上司卢文钊正拿着一把弓,并小心调着弓弦。
“卑职参见大人!”孙亮老老实实行礼。
卢文钊笑容满面:“起来吧,你我兄弟不必多礼!”
待孙亮起身后,卢文钊从桌子后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有什么事赶紧说,等会指挥使大人要出城打猎,老哥我得赶过去陪着!”
难怪这才中午,卢文钊就要离开,孙亮心中暗自道。
“大人,三年前的一桩悬案,卑职已有了线索,特来向大人禀告!”
这话吸引了卢文钊的兴趣,他对孙亮破案的能力还是很认可的。
“什么案子?”卢文钊正色问道。
“三年前,吏部侍郎周厚诚和户部侍郎裴元新被劫杀,此案当年便是大人您负责调查,想必大人还记得!”
听到孙亮这番话,卢文钊心底已是一沉,这案子他当然不会忘记。
两位革职高官被杀,若不是当年夺嫡之事遮盖,此案必会掀起滔天波澜。
可即便如此,这件案子当年也引起了轰动,锦衣卫刑部和大理寺都参与了调查。
最后拖了一年多,实在是没有线索的情况下,此案才被封档留存。
事实上,卢文钊当年受过上官暗示,所以他清楚这案子担着天上的干系,所以在查证过程中并未用心。
可如今时隔三年,孙亮居然告诉自己,查到了案件线索,这反倒让卢文钊不知是该喜该忧。
“记得,你查到了什么线索?”卢文钊平静问道,他不能让孙亮看出异样。
随即,便见孙亮拿出了一只金钗,然后说道:“卑职查到,当年的凶手,就是咱锦衣卫自己的人!”
听到这个答案,孙亮在感觉震惊的同时,心底却有觉得不太意外。
“你可别胡说,这事儿开不得玩笑!”卢文钊语气中充满告诫意味。
“大人,卑职绝非玩笑,这支金钗就是证据!”
言罢,孙亮就把推导过程讲述了一遍,只不过把金钗主人说成周家婢女,而送金钗的则便成了他死去的三弟。
如此以来,他孙亮就不是当事人,此案便可不必避嫌,省去了许多麻烦。
“那首饰铺的册子上清清楚楚写着,钗子就是何梁栋拿去卖的,此人如今是特勤司的小旗官!”孙亮抽丝剥茧说道。
听到特勤司这三个字,卢文钊终于变了脸色,这里面的水比他想象中还要深。
这案子已经封档,卢文钊是不远趟这摊浑水的,于是他语气阴沉道:“就凭一只金钗,你就凭你的推测,就想给特勤司的定罪?”
“你知不知道,特勤司乃是北镇抚司直辖,历来为指挥使大人亲领!”
“卑职知道……”
“那你是和特勤司过意不去,还是想和指挥使大人过不去?”卢文钊语气严厉问道。
其实从他这句话,孙亮就知道自己不该来找卢文钊。
见孙亮不说话,卢文钊语气冰冷道:“此事到此为止,往后绝不能再提,滚出去!”
孙亮的心变得冰凉,卢文钊这位好大哥本是他的希望,此刻却给他带来了绝望。
大哥当年说得没错,这卢文钊确实是头靠不住的狼,自己找他帮忙纯属异想天开。
“遵命……”孙亮躬身行礼,转身就往大堂外走去。
就在这时,只听背后传来卢文钊声音道:“你给我省点心,升副千户的事别给自己搞砸了!”
听到这话,孙亮顿时停下了脚步,大声道:“多谢大人提携!”
严格来讲,卢文钊其实待他也不薄,否则也不会替他张罗副千户的事。
看着孙亮远去,卢文钊坐回了自己位置上,此刻他觉得头疼无比。
孙亮是他的得力干将,他是不希望对方出事,更不希望他步当年吴建新的后尘。
在这京城之内,即便是锦衣卫,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一样会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这时,大堂外传来禀告声道:“禀告千户大人,南司的裴大人来了!”
金步摇3
南司裴轮,他过来干什么?卢文钊心中暗道。
“请他进来!”卢文钊沉声道。
没一会儿,就听大堂外响起裴轮的声音:“卢大人,久违了!”
随即,便见一身着紫衣官袍的男子,此刻出现在卢文钊面前。
三年过去,裴轮也从当初的百户,升到南司的副千户,这都是陈啸庭提携的缘故。
总体来说,裴轮也算自己人,于是卢文钊迎出道:“原来是裴兄,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裴轮来到偏厅内,随意扯了张椅子坐下,才道:“指挥使大人不是要去打猎吗,卑职也想跟着去凑个热闹,所以到卢兄这里借张弓!”
这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南司那边没有配备弓弩,要用就只能在其他地方借。
“小事一桩,何必裴兄亲自过来,叫下面人来取就是了!”
两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卢文钊随即命人去库房里取弓箭,他二人则在大堂内闲聊起来。
“方才出去那人,是你手下的百户孙亮吧,听说此人是个人才!”
卢文钊点了点头:“能力是有的,就是有些死心眼儿,时不时给我找些麻烦!”
“哦?难不成方才此人又给你找麻烦了?”裴轮笑着问道。
“这厮翻出了几年前的旧案,还说是特勤司的人是凶手,你说他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听到这话,裴轮脸上笑意更甚,随口问道:“他说特勤司谁是凶手?我南司倒是可以去查查!”
“一个小旗官,叫什么……何梁栋,整个锦衣卫,怕也只有你们南司敢查他们了!”
卢文钊说这话时,没有注意到裴轮刹那间变了脸色,不过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这时外面传来校尉的声音道:“大人,弓箭都取来了!”
裴轮顿时起身,笑着说道:“既然弓箭已经取来,那卑职就回衙门了,一会儿北镇抚司再与大人相见!”
卢文钊客套挽留之后,才把裴轮送出了大堂,接下来他也得仔细准备。
而裴轮走出南城千户所大门后,才对随行校尉道:“刚才出去那个百户,派人把他跟上,有什么异动立刻向本官上报!”
“遵命!”
这可不是裴轮多管闲事,而是孙亮查到的何梁栋,正是裴轮的表兄弟。
在锦衣卫这衙门里混,裴轮他也需要提拔自己的人,所以他不能看着表弟出事。
若非下午要陪大佬出城打猎,裴轮必定会自己去盯这事儿。
…………
再说孙亮,从南城千户所离开后,他的脸色就很难看。
卢文钊的态度坚决,可他同样也不会放弃,他一定要为周家女讨个公道。
“何梁栋就住在南城临河巷,先去他家里看看!”
一般来讲,特勤司的人都在城外,孙亮去何家纯属碰运气。
可偏偏,这次他的运气不错,今天是何梁栋的休沐日,此刻他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砰砰砰……”
何家大门被敲响,正在院子里浆洗衣物的吴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谁?”吴氏问道。
“锦衣卫,何小旗可在家?”
听到是一个衙门里的人,吴氏才回头冲卧房方向喊了两声。
“当家的,有人找!”
没一会儿,迷迷糊糊的何梁栋就从房间里出来。
他此刻看起来很憔悴,昨晚上他又去赌场走了一早,把手里的钱全都输给了一众好友。
这可把吴氏给害苦了,本来可以过上相对富裕的生活,如今却得里里外外操持。
“谁来了?”何梁栋随口问道。
没等吴氏答话,外面听到动静的孙亮便开口道:“何小旗,在下南千户所孙亮,有件事要请教!”
孙亮……这个名字在何梁栋脑子里转了一圈,发现并无半点儿印象。
“别洗了,屋里待着去,看看孩子醒了没!”何梁栋瞥了一眼妻子。
吴氏这才放下手里的活儿,往一旁的厢房走了去,而何梁栋则走向了院门处。
“咯吱”一声,何梁栋打开院门,出现在了孙亮眼前。
作为特勤司的小旗官,何梁栋身材健壮,给孙亮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
眼见孙亮一身百户官服,何梁栋便问道:“不知大人找在下何事?”
何梁栋态度平静,显然特勤司的身份,让他可以无惧孙亮。
“有件案子要和何小旗聊聊,咱们进去说吧!”孙亮扫视了院子里一圈。
何梁栋思索一番后,才让开身子让孙亮进门。
两人落座正堂后,没等何梁栋说话,孙亮便先从怀中掏出了一支金钗。
“何小旗……这支钗子,想必你认识吧!”孙亮沉声问道。
何梁栋却混不在意,他从茶几上拿起金钗,瞥向坐在一旁的孙亮道:“认识……前两天我才把它卖了,怎么在你手中?”
“这钗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孙亮这话一出,何梁栋不由愣在原地,同时神色变得冷漠起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
事实上,何梁栋的这份态度,正好肯定了孙亮的猜测。
“奉命查案,回本官的话!”孙亮语气坚决。
“奉命查案?奉谁的命?有何凭证?”何梁栋满脸冷笑。
他是特勤司的人,特勤司如今由指挥使亲领,孙亮这般作态可吓不到他。
房间内变得沉默,孙亮混不在意的把玩着金钗,却没想到孙亮已在恰恰拔武器。
“蹭”的一声,孙亮抽出了腰间匕首,按住何梁栋的肩膀一剑插了进去。
特勤司的人都很能打,所以来之前孙亮就计划好了一切,此刻自然一举的手。
即便被孙亮捅了胳臂,但此刻何梁栋都没反应过来。
只见他踉跄间倒在地上,捂住胳臂怒目圆睁道:“你疯了?”
孙亮捅的是右肩,直接让其何梁栋去了战斗力,此刻他便可以慢慢问了。
“周府的人,是不是你灭的口?”
孙亮一只手将何梁栋按在地上,另一只手则搅动着匕首,把何梁栋疼得哇哇叫。
事实上,当年灭口周府的事,何梁栋一直都没忘记,那是他第一次出任务。
“是……是我们做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谁让你们灭的口?为何要将一个革职官员灭门?”孙亮怒吼道。
此刻形势比人强,何梁栋连忙答道:“我是奉命行事,只有上官才知内幕!”
他虽然不知孙亮发什么疯,但却知道当下要先保命,所以他直接把锅推给了上官。
“杨凯知道?”孙**问道。
如今的特勤司百户,正是指挥使陈啸庭的心腹杨凯。
“不是杨百户,是南司的王副千户!”何梁栋赶紧纠正道。
孙亮细细一想,便何梁栋说的是真话。
杨凯接任特勤司百户不过一年,之前是由王宏远为百户。
“这位大人,在下该说都已经说了,可以放过在下了吧!”何梁栋适时求饶。
但在他心底,已经想好了几种办法,能将孙亮置于死地。
“那姑娘,也是你凌辱的吧!”
孙亮冷不丁问出的这句话,让何梁栋又是一愣,同时也让他想起了三年前的一幕。
当时他们干完活儿,所有人都在收刮财务,他在其中一辆马车里发现了活口。
那是个模样娇俏的少女,苦苦哀求他饶命,却激起了何梁栋眼里的贪婪和欲火。
当时做的事,却被孙亮给问起,何梁栋本能就想要否认。
可他刚要开口,孙亮飞速一刀划破了他的喉咙,让何梁栋再也发不出声来。
金步摇4
“杀人了!”
一声惊呼,让躲在何家外的几名校尉,直接推开大门闯了进来。
带队的是一名小旗官,他们是裴轮派来跟踪的人。
跟踪就得藏在暗处,可当院子里喊出“杀人”二字时,他们就不能再隐藏了。
何家这位,是裴轮的表弟,他们可不能看着人家出事。
几人进入何家院子,便见正房之内,吴氏正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看见外面有人来,吴氏连忙的喊道:“大人,快去抓凶手,他杀了我丈夫!”
听到这话,带队小旗官心都在打颤,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于是他们立刻进入房内,就看见躺在血泊里的何梁栋,喉咙口扔在往外喷血。
校尉们尽皆抽出佩刀,警惕扫视周边,带队小旗官则开口问道:“凶手在何处?”
“翻墙逃了……”吴氏抹着泪道,家里的顶梁柱塌了,她一个女人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带队小旗官冲手下校尉使了眼色,这几人提着刀就往外面搜寻了去。
而这小旗官却留在屋子内,详细询问起事情经过。
另一边,孙亮其实察觉到了有人跟踪自己,所以他在杀掉何梁栋后,直接从后面翻墙走了。
他与何梁栋的对话,全都被隔壁的吴氏听了去,但孙亮没有杀掉吴氏灭口。
因为在根儿上,他就不是那种嗜杀之人。
但何梁栋凌辱了周家女并杀了人家,确让孙亮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他,所以他取了何梁栋性命。
这事儿是藏不住的,孙亮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此刻他干脆直往南镇抚司赶了去。
在死之前,他还想做个明白鬼,他要找王宏远问个明白。
从南城赶往北城王家,中间距离着实不短,知晓此刻已有人跟踪,所以孙亮选择骑马。
至于马从何来,他直接在街上征用了一匹,顺道丢下了一袋银子。
和去何家找何梁栋一样,他这次去王家纯属碰运气,很可能白跑一趟。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孙亮终于来到了王家院外。
几年前,王宏远还住在南城,如今却已在北城买了小院子,孙亮不得不承认,跟着陈指挥使的人日子都很滋润。
下马后,孙亮走到王家门外,轻轻扣动了门环。
“咯吱”一声,大门打开了一个缝隙,从里面探出了个脑袋来。
“这位大人找谁?”门房开口问道。
“王大人可在府中?在下找他有事禀告!”孙亮小声道。
门房面无表情:“大人稍待,容小人禀告一番!”
王家大门被关上,孙亮心中暗喜,王宏远竟真的在府上。
没一会儿,王家大门再度打开,孙亮就被门子给迎了进去。
走到了王家前院,便见一身着蓝袍的中年男子,正在给一个小女娃扎辫子。
谁能想到特勤司的统领百户,现在的南司副千户王宏远,在家竟是如此和蔼模样。
孙亮站在大门外看着,直到王宏远忙完手里的活儿。
“去玩儿吧!”把女儿送走后,王宏远才看向大厅外的孙亮。
“进来吧!”
孙亮徐徐走进了厅内,此刻已有婢女端上热茶,王宏远示意孙亮落座。
“卑职见过大人!”
“你是南城千户所的人?”
王宏远如今是南司副千户,专职监督北镇抚司,对百户一级的官员都有印象。
“大人明鉴!”
“你找本官有何事?”
“今日指挥使大人出城打猎,大人素为陈大人心腹,为何却不同往?”
这一点孙亮确实很好奇,反正他是将死之人,所以也就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了。
但这话让王宏远怒火陡燃,他在特勤司受了伤,然后才被调回了南司。
可这些伤心事,王宏远又如何能与孙亮说。
王宏远毕竟有些城府,按捺住心中怒火不发作,而是沉声问道:“你找本官,就是为了这事?”
“卑职今日来找大人,是有一件案子要请大人解惑!”
“什么案子?”
“三年前,原吏部侍郎周厚诚一家上下,全被灭口的悬案!”
王宏远端起茶杯,这事儿他还记得,因为这是特勤司的第一趟差事。
“谁让你找过来的?”
王宏远这可不是随口一问,特勤司内部保密要求极严,泄露消息着必要严惩。
“大人不必问了,那谢露消息给下官的人,已经去地底向周家人谢罪了!”
“既然你已知晓案情,为何还要来找本官?”
“卑职知道必死,所以此番前来,只为问个明白!”
王宏远顿时愣住,眼前这个百户,做事却是不循常理。
看着孙亮手一直握着刀,王宏远察觉到了危险,所以他只能继续和孙亮周旋。
“你想问什么?”
“当年周家灭门,到底是谁下的令?”
“是我!”
“是谁让你下的令?”
大堂内安静下来,孙亮目光锐利盯着王宏远。
良久之后,王宏远才开口道:“这事儿你不该知道,我也不敢说!”
“是陈指挥使?”孙亮起身问道。
“我说了,这事不是你该知道的!”
见王宏远语气坚决,孙亮立刻有拔刀之势,而王宏远也起身戒备,他毕竟有特勤司的底子在,不会坐以待毙。
孙亮是一定要知晓真相的,所以他不会放过王宏远,除非对方肯如实回答。
“噌”的一声,孙亮拔刀出鞘,却把厅内侍奉的婢女吓得尖叫起来。
“大人,不要逼我动手!”孙亮语气低沉。
“就算你杀了我,也问不出任何事来!”
谁知就在这紧张对峙之时,方才离开的那小女娃,竟又是跑回了客厅内。
“爹……”
孙亮见机,心头一狠便见小女娃抓住。
“大人,莫非为了这秘密,你连自己女儿的命都不要了?”孙亮发狠道。
此刻他是有些冲动,但确绝不会真对王宏远女儿怎样,他只是拿王家女儿威胁王宏远。
“婷儿……”
“你可以冲我来,别动我女儿……”王宏远怒道。
他的手里沾满了血,此刻心中不由怀疑,这莫非是报应来了。
而此刻,王家的家丁们,听到动静也都拿了棍棒,出现在大厅外。
“大人,你别逼我,告诉我真相……我立刻就走!”
听着女儿的哭闹声,王宏远的心在滴血,此刻在他脑海中已是天人交战。
谁知就在此时,只听“嗖”的破空之声,一支箭正好命中孙亮肩头。
而王宏远见机得当,一拳就招呼上孙亮面门,将其打翻在地。
然后他一把夺过女儿,随即连跨几步退出了客厅外。
而王府的家丁们一拥而上,将孙亮死死按在原地。
外面,七八名校尉在一小旗官带领下,快步往客厅方向走来,箭就是他们放的。
南司方才在何家的几人,问清孙亮将会找王宏远后,就分作几路去请增援。
此刻出现在王家的,便是北城千户所的人,南司的人是不会有弩机的。
而其余几拨人,则去了另外几个,王宏远可能出现的地方。
南司的校尉跑在最前面,来到王宏远跟前小心询问道:“大人……您无碍吧!”
“无碍!”
金步摇5
夕阳西下,打猎而归。
跟着陈啸庭一道出城去的,有十几位锦衣卫高官,当然也还有数十名随行护卫的校尉。
今日他们这一趟所获颇丰,除了陈啸庭猎了七八只野物,其余众人都有斩获。
而这其中,又以卢文钊为冠,受到了一众同僚羡慕。
出去一趟出了许多汗,更关键是大家伙儿都累了,陈啸庭便让众人各自回家。
裴轮的弓箭是从南城千户所借的,陈啸庭道别之后,他便与卢文钊一道同行。
“卢大人,今日你可威风了!”裴轮笑呵呵道。
卢文钊也是笑意满满:“哎……今日指挥使大人所获最丰,我这点儿斩获可算不得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一路上就这么聊了下去。
就在他们要到南城千户所之际,南司的人找上了裴轮,正是下午他派出去的小旗官。
“大人……卑职有要事禀告!”
“说……”
这小旗官才走上前来,小声在裴轮耳边汇报起来。
一旁的卢文钊,只看到裴轮脸色越来越难看,显然是有大事发生了。
待那小旗官禀告结束,还没等卢文钊发问,裴轮便开口道:“卢大人,你手下的百户孙亮犯大事了!”
卢文钊心头咯噔一声,随即道:“裴大人,这事儿可开不得玩笑,里面想必有什么误会!”
“这个孙亮是个老实人,想来明年就要升副千户了,这事儿我都跟指挥使大人提过了!”
事实上,卢文钊说这番话,目的是为了警告裴轮。
孙亮是卢文钊手下的得力干将,他自不能眼看着别人拿捏他,告诉孙亮已被陈啸庭认可,就是为了让裴轮知难而退。
若是些小事,让裴轮高抬贵手也就罢了。
听了卢文钊这番话,裴轮却是冷笑了一声,说道:“卢大人……你还是别管孙亮了,先把自己摘干净吧,小心被他牵连到你!”
卢文钊不由愣住,他这时才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象中要严重。
随即他还想到了,下午孙亮来找自己时,提到的那个案子。
“孙亮杀了特勤司的小旗官,还提刀闯进了王宏远家,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得知孙亮杀了人,卢文钊的心都凉了透了,这厮做的事一件比一件大。
裴轮说的没错,自己确实要早做准备,否则会被孙亮给牵连到。
“卢大人,弓箭都还给你,卑职要回去办案了!”
在将东西交还后,裴轮打马离开了,独留卢文钊脸色阴晴不定。
好一会儿后,他才对随行校尉道:“去查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十天之后,事情一切都查清楚。
孙亮老老实实交代,但他还是受了大刑,这是裴轮在借机报复,死去的何梁栋是他表弟。
好在案子已经审结,孙亮这两天终于清净下来。
此刻他已遍体鳞伤,但他却混不在意,他已经在等待死亡来临。
这个世界,对他来讲没太多可留恋的,他只希望自己死后,大哥一家人能平安生活下去。
在牢里一连待了五天,孙亮除了每日两顿饭,其余时间都是躺在床上。
就比如此刻,他就躺在床上,盯着头上的天窗发神。
此刻已是傍晚,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星星。
就在孙亮出神之际,却听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但孙亮根本不去理会。
可这脚步声,最终停在了他的牢房外,却是七八名面生的校尉,带队之人竟是一位百户。
“这位大人,莫非是要在晚上取我性命?让我死不瞑目?”孙亮转过头笑着说道。
带队百户没有理会,而是自顾下令道:“开门……”
便有校尉拿出钥匙将牢门打开,另有几人则冲进牢内,拿出绳子将孙亮绑了起来。
“敢问大人,是腰斩还是砍头?”
见孙亮如此淡定,当面这位百户生出一缕佩服,随后冷冷道:“有人要见你!”
随后不由分说,孙亮嘴里就被塞进了布团,还在他头上套了口袋。
然后孙亮就被带出牢房,开始他还能辨别方位,可当他被塞进马车,左右转了几圈之后,他就失去了方向感。
即使孙亮已做好等死的准备,可当下这种情况,还是让他心生疑团。
是谁要见他?是谁能从南镇抚司把他弄走?
想来想去,孙亮只想到了一个人。
马车摇摇晃晃,孙亮的心活了起来。
若真是陈啸庭要见他,那他正好借这个机会,把自己想知道的问个明白。
约摸两刻钟后,马车停了下来,孙亮被人从马车上粗暴扯下。
然后他被人一左一右架着,继续往前走了去。
因为带着头套,孙亮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只知道自己是进了一处院子。
脚步停下,孙亮只听耳边传来“跪下”的呵斥声,小腿上就被狠狠踹了两脚,使得他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此刻他的肩膀仍被人控制着,随即有人扯掉了他的头套。
夜色依然降临,孙亮环视周遭,发现自己正在一处院子中央。
于是他抬头往前看,便见不远处的台阶上,正有一男子坐在椅子上。
而将孙亮带过来的百户,此刻则上前两步,单膝跪地道:“卑职参见指挥使大人,人犯孙亮已带到!”
此刻坐在椅子上的,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陈啸庭。
“带着你的人,退出去!”陈啸庭平静道,但他的目光却是在看孙亮。
带队百户不敢怠慢,于是带人小心翼翼退了出去,院子里只剩陈啸庭和孙亮二人。
“看你这样子,好像知道是本官要见你!”陈啸庭表情依旧平静。
“大人把卑……把在下带来,是要审问在下?”孙亮单刀直入,他这必死之人,没功夫浪费口舌。
陈啸庭愣了一下,随即道:“是要问你几个问题!”
“可以,但是在下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大人!”
也辛苦陈啸庭挥退其他人,否则就孙亮这顶嘴的样子,早就挨了几个耳光了。
“公平公正,可以!”陈啸庭笑道。
“想必大人已知道,在下为何会杀何梁栋,所求无非是个明白,还请大人为在下解惑,究竟是谁要杀周家!”孙亮目光死死盯着陈啸庭。
答案是永治皇帝,但陈啸庭又如何能回答。
陈啸庭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谁指使你深查此事?”
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此案既牵涉到当年的党争,更与死去的永治皇帝有关。
陈啸庭担心,孙亮背后有人指使,想要设计陷害于他。
他陈啸庭如今固然威风,可也是许多人的眼中钉,想收拾他的人多得很。
“无人指使!”孙亮更为平静。
看得出来他说的是真话,陈啸庭紧接着问道:“既然无人指使,为何与些不想干的人搭上性命?”
孙亮眼中充满火气,当即道:“无辜的人被杀害,难道就不能提他们申冤?”
“不管是被劫匪所杀,还是被特勤司的人杀,这事儿总得让人问个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平白无故杀人?杀之前还要凌辱女眷?而且还杀人满门?”
孙亮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而这三个问题他一个都答不上来。
见陈啸庭不说话,孙亮的火气慢慢退散,他知道自己发火没什么用。
“大人还没告诉我,究竟是谁要杀周家人!”
“在下将死,还请大人让我做个明白鬼!”
说完这些话,孙亮满心期盼看着陈啸庭,他太想知道真相了。
谁知陈啸庭一声叹息后,直接起身离开了。
“大人……你还没告诉我,你不能走……”
“回来……骗子!”
听到里面动静,方才那百户带着人急忙冲了进来,命人将孙亮控制后,又将其带走塞进了马车里。
孙亮被带走时,陈啸庭已坐到了书房内。
桌子上摆放着供词,正是孙亮此案的,但陈啸庭的目光却不在供词上。
“夫君在想什么?”
沈怡的到来,将陈啸庭从思索中拉出来,于是他笑道:“在想一个故人!”
“故人?妾生可认识?”
“此人是我在广德做百户的下属!”
沈怡面带微笑道:“夫君如今为指挥使,想来此人也已走上高位!”
“他被我杀了!”
这话一出,沈怡顿时愣住,不明白丈夫究竟是何意。
只听陈啸庭继续说道:“此事过去过年,至今想来,我依然觉得惋惜!”
“可当初若不杀他,仅凭他私通白莲教的大罪,不止会连累到我,还会还得他满门抄斩!”
沈怡点了点头,走到了陈啸庭身后,替他捏起肩来。
“既如此,夫君所做便无可指摘!”
“可现如今,为夫又遇到了这等事,却不知该如何处置!”
听到这话,沈怡瞥了一眼桌上供词,徐徐道:“若对咱家无利害,夫君但可从心处置!”
…………
一天,两天,十天……一个月过去。
孙亮一直在牢里等死,可从见了陈啸庭后,便在无人来理会他。
以至于在这一个月时间里,孙亮的心态发生了极大变化,他突然间没那么迫切想死了。
他还有许多事要做,还有人需要他照顾,城里还有许多事要他主持公道。
可他杀了人,还杀了锦衣卫的小旗官,却是想活也活不了。
又是一天傍晚,正当孙亮躺在床上数星星时,却听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这个时候不该有人来,但偏偏这时候有人来了,这说明他的事该有了解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孙亮从床上坐了起来,目光扫向了牢门外。
果然,来的这队人停在了孙亮牢门外,目光冰冷看向了他。
“孙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