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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愁     谕仙txt下载     谕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承堂药首

    且说晴儿在外找公主找了一宿,没有寻到下落,却在青云楼的客房里隔着薄纱看到正在熟睡的姚渐雪,不敢置信地惊呼一声。

    小丫头终于承受不住心中的压力,哗哗地淌着眼泪,扑在姚渐雪的身上。

    “公主,你去哪了?吓死晴儿了,呜呜……”

    姚渐雪被晴儿惊醒,支起身子,揉着惺忪睡眼,道:“晴儿你这是怎么了?你昨夜去哪了?

    晴儿趴在床边,泪水打湿被褥,呜咽道:“昨夜晴儿见你被人绑架了,晴儿没有办法,只好去徐府找徐公子帮忙,但没等到徐公子,刚好徐药首问我来徐府事由,我就一一说了……”

    姚渐雪打断道:“你说了我的身份了?”

    晴儿眨了眨眼睛,无辜道:“不说的话,徐药首也不理睬我呀,徐药首见了公主的帝姬印,吓得忙去太守府请见刘太守了。”

    姚渐雪脑海一团糟,端端地看着晴儿茫然的小脸,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晴儿的脑袋,无奈道:“晴儿,赶快收拾一下,我们立即回宫。”

    “啊?”晴儿呆呆的,憨然问道:“回京城吗?”

    “当然不是啦,我们踪迹暴露了,趁母后不知道,赶快回徇阳行宫,要是等玉城布令知守上奏,说我走丢了,我们呀就都完啦!”

    ……

    王离和孔成施到徐府时天色尚早,玉城不大,从永宁客栈到城北,步行约摸半个时辰,清晨起行,微风拂面,不觉得闷热。

    玉城东北面坐落的都是贵府名院,一条南北纵横的东元路上走的都是名门家奴、纨绔贵胄。

    东元路左面第一家是刘府,住的是玉城布令知守刘剡,府邸坐断了南北,远远地才看到第二家。右面第一家便是徐府,不及太守府威风,但也是峥嵘轩峻,气派十足。

    徐府正门前站着两个门童,孔成施上前报了姓名来由,门童进府通了口信,便让王离和孔成施进了府。

    进门穿过壁影,又进了一处内门后,门童换了接引的仆人,将两人接到正房左面的书房,请坐倒好茶后就欠身退下。

    进了门,绕过屏风,孔成施坐在长案对面方桌右手边的圈椅上,王离顺坐在他的旁边。

    不了多久,听见屋外头一个年轻婢子唤了声:“老爷来了”,徐鸿远才进屋,先是朝孔成施道了不是。

    “有失远迎,还望正亭恕罪。昨夜急事于身,一宿未睡,现在还是一团稀烂,着实让人烦心啊。哦,这位就是王离小友吧?”

    这徐鸿远年纪和孔成傅相仿,相貌堂堂,只是神情疲惫,确实是昨夜为寻找姚渐雪费了精力。

    王离忙起身行礼道:“见过徐药首。”

    徐鸿远看着眼前的男子,相貌说不上英俊,但清秀白净,只是头发却是极短,倒像是大真王庭的发式。

    大姚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说,传统观念还是蓄发的,心中略有奇怪,摆了摆手:“坐,坐着说。”

    他坐在左边的椅子上,端起杯子嘬了一口茶。

    孔成施问道:“何事如此之急?连你这个承堂药首都要连夜辛劳?”

    徐鸿远叹道:“也无甚,只是现如今天子及冠,南巡列道,正在徇阳,长公主偷偷溜出行宫,昨夜她的随行宫女到府上说要找子匪,我道是何事,竟是长公主在玉城被人绑架了!真是荒谬,丢了人竟不去官府!来我这里做什么!我禀告了刘太守,昨一晚上全城戒严搜寻,但未找到踪迹。但愿平安无事,若是有个好歹,怕是举国震荡啊!”

    孔成施默然,如今天子刚过成年之龄,年幼时太后垂帘听政,权力集中在太后手上。这长公主是天子胞姐,深受太后喜爱,若是在玉城出了意外,虽在清雨阁下,恐怕他徐鸿远也是难逃其咎。

    “晋风,说来昨夜小离错约也是因为绑架……”

    “哦?”徐鸿远奇道,“不知是何事?”

    王离删繁就简说了昨夜的经历,顾忌同是玉露堂的官员,于是就轻说了许况。

    徐鸿远皱眉道:“这许二郎!早闻子匪说许家子弟俱是上不得台面的货色,那许况最是没出息,没想到竟能做出这等事情!许家这几年风头正旺啊,搭上了上头巡道台的路子,行事越发肆无忌惮了。”

    王离没指望凭自己能让这位徐药首庇护自己,道:“昨夜他也吓得不轻,再说他只知道我的名字,想再找我麻烦,恐怕也是不易。”

    孔成施摇摇头,

    光那处院落就可以引出无数麻烦来,许况认不得王离,但总归认得那套院子。在他看来,王离想的还是太过于天真了。

    他也不便请徐鸿远帮助,这许家许林虽官在徐鸿远之下,但官场行事不同儿戏,两家暗下定有交集。

    况且许家在巡道台上已有关系,徐鸿远由他父亲一手提携,自他父亲被人杀害后,人走茶凉,清雨阁里唯有几个前辈还能照顾一二,但都是暗地里帮助。就如他和孔成傅下午要去太守府一般,说是拜谒,实则为谋求试才的便利。

    徐鸿远人脉尚弱,如果为了他而使两家关系产生裂痕,他应是不会去做的。虽然和徐鸿远是至交,但孔成施从家道中落后心里就明白,这世间的情谊也有限度,不可逾越轻信。

    再言,王离于他也只是初识,他没有必要去如此帮助他。

    王离随口略过了被绑架的话题,他道:“我听施哥说徐药首对我那杯子有兴趣,我给药首看看吧。”

    待徐鸿远额首后,王离从包里取出水杯,递给徐鸿远。

    徐鸿远第一次看到透明胜水的器皿,见识宽广的他也是面露惊色,接过王离手中的水杯,细细地看了起来。

    孔成施听过孔成傅说过,只知是罕见的宝物,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比水晶还透明的杯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徐鸿远手中的杯子,他年轻时也见过不少宝贝,心中对这完全透明的水杯却还是惊奇不已。

    徐鸿远照王离说的翻开水杯的透明瓶盖,看了杯嘴,又在王离的帮助下旋开整个瓶首,看到一个滤网,王离解释道:“这是喝茶用的……”

    说道这里他突然止住,不知这大姚有没有茶叶,正犹豫着,徐鸿远却恍然道:“就和滤洞一般。”

    一旁的孔成施赞叹道:“以此杯喝茶应是舒心,只是杯型太大,少了雅趣。”

    徐鸿远轻轻扭紧瓶盖,笑道:“也不尽然,若是太小,则不如浅盏慢饮,此杯大小刚好,理应是外出交游时所用,杯深可以解渴,杯明可以展怀,哈哈,若是拿出这等水杯,会是怎样的羡煞旁人啊!小友不知打算出何价钱?这不是凡物,小友放心,我徐鸿远不会让你吃了亏的!”

    “这……”

第十七章 白银三万两

    王离有些茫然,让他出价实在是为难他,他不清楚这的物价水平,只和孔成施、孔成傅一起去买过药材,见他们一下子便卖了一百八十多两银子。

    今早虽然买成衣花去了五百文,但成衣向来就贵,如果自己买布匹做衣的话则是会便宜许多。

    孔成施知道王离的难处,道:“晋风若是真心喜欢,就出个价就行,我既然带着小离来找你,便是因为信得过你,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还须拐弯抹角吗?”

    徐鸿远笑着摇了摇头,“凭我们的交情你还不帮着我,正亭,你啊……”

    孔成施不以为然,“我这是在商言商,这叫实诚。”

    徐鸿远将杯子放在桌上,细想了一会,才道:“既然正亭都说了,在商言商,我也不打含糊,我平生未见有玉透明者,这杯子应是世上仅有的,我出三万两白银,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听到三万两这个数目,王离呼吸一窒。

    孔成施见王离不说话,以为是王离对价格有不满,解释道:“这三万两白银的价格确实足够厚道了,大姚物价不高,平常百姓年入二十两就已经可养活五口之家,这水晶杯虽然奇特,但还不如极品烟罗玉神异,普通上等的烟罗玉大多在百两到千两之间,也有透明似水者,封顶也不过在五千余两,这三万两不说在玉城,便是在京城买下一座院落,也是可以的。”

    徐鸿之前与孔成施在青云楼相聚时,得知王离不是大姚之人,知道他为何会说得如此详细。

    王离大致清楚了价格的水平,忙起身朝两人拱手道:“如此,王离谢过徐药首了!也多谢施哥鼎力相助。”

    “鼎力……哈哈,小友文才奇佳啊!”

    两人交易成功,徐鸿远心中大悦,听王离说了耳生的词,细细咀嚼之下颇为赞叹。

    孔成施和徐鸿远都是读书人,对这些自然是了解颇深。

    王离意识到用了前世用语,经不住那徐药首的夸赞,道:“拾人牙慧,王离难经徐药首褒奖,实在羞愧。”

    孔成施呵呵笑道:“我饱读诗书,确实第一次见人如此说法,小离不必谦虚。”

    徐鸿远道:“小友谦逊可嘉,不像我那二子,得了点名声便开始目中无人起来。”

    他说的正是徐君彦。

    王离不知这徐药首说的是谁,没有接话,徐鸿远也未停顿,继续道:“那三万两白银我换成银票给你,若是兑成白银不好携带,还得担心着贼人,你看如何?”

    见孔成施没有异样,王离道:“全凭徐药首安排。”

    徐鸿远点了点头,唤了声“沁月”,随后便有一个秀气的年轻婢子走进屋子,好奇地看了一眼老爷亲自招待的王离和孔成施,随后低着眉头,立在徐鸿远身前,欠身喊了声老爷。

    徐鸿远吩咐道:“你去我屋里取三万两银子的银票来,顺便带个小号的木箱,够放这个水杯就好。”

    给了沁月一串钥匙,便挥手让她去了。

    待沁月走出书房,孔成施方笑道:“这就是

    之前你传信与我说的……”

    “嗐!这事这些会好得多,前阵子闹得可是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

    徐鸿远手支在圈椅扶手上,扶着眉头叹道,“那逆子,唉,也怪我管教不严,既叫他走不上正路,便想让他一世平安顺心就好,谁曾想他既顺了心,我倒是心头不顺了。”

    王离有些莫名其妙,听了一会才明白过来。

    原来这徐药首有两个儿子,长子徐君硕,次子徐君彦,一个是由正妻所出,一个则是庶出。

    徐鸿远对徐君彦多严责语句,不露半分的喜爱关切,但与他人却常提二子。

    长子徐君硕是个榆木脑袋,走不上文途,也没有资质进清雨阁,徐鸿远本想让他就做个普通人,凭家底也能让他一世无忧。

    谁料前不久他和许况混到一块,被许况怂恿去青云楼调戏徐君彦常点的歌倌沁月,这沁月知道徐君硕不是好人,推辞不出。

    徐君硕眼急,想要用强,刚巧徐君彦后一步到,见此大怒,是时他已中了试才,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不惧那草包大哥,呵斥住徐君硕。

    被自家庶弟冷言相向,这让未能得手的徐君硕丢了脸面,十分难堪,再加上一边许况的挑唆,终于忍不住在青云楼大打出手,徐君彦挨了打,羞辱难当之下和徐君硕扭打在一块。

    如此也就罢了,顶多算是儿辈胡闹,家丑外扬了,可好巧不巧,那一天正是太守宴,刘剡刚上任,在青云楼宴请众官。听见楼下吵闹异常,差人去问了原因,得知了情况后心中大为不悦,又知晓其中一人还是试才第一的显圣文生后,便大怒道:“这显圣文生彰的是显圣文名,托的是望他好生努力,日后在皇殿之下化生为圣,理应是一城文士之表率,没想到却在这为一歌姬纷争如此,实在是有辱是名!”

    徐鸿远和许林正在宴上,徐鸿远被此事弄得脸上无光,派人召回徐君硕和徐君彦,徐鸿远和刘剡道了不是,此事才算了结。

    只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坊间突然流传了徐鸿远两个儿子在青云楼同狎歌姬的谣言。

    不堪污言,徐鸿远也不愿徐家背上骂名,于是干脆为沁月赎了身,收作丫鬟,传言待到徐君彦文宫正选后许配给他作妾,方止住了流言。

    徐鸿远朝孔成施道:“不知是何人如此对我徐家,用心歹毒,趁子匪刚封显圣,就如此计谋,实在是让人愤恨!”

    他觉得是有人故意散布谣言,来败坏徐君彦的名声。

    孔成施道:“只怕这人还有后手,晋风还得谨慎呐!”

    这时那沁月托着一个暗红色的木匣走回屋子,将木匣摆在桌上后就静静立在徐鸿远身边。

    “君硕已经被我关了禁闭,若有后手,我定要揪出这个居心险恶之人!”

    徐鸿远打开木匣,从里面取出一沓黄票,先是自己点了一下确认后,才递给王离,道:“你清点一下,三万两分毫不差。宝泰隆的钞票,见票即对,只是汇兑时要付百二。”

    王离接过银票,钞纸粗糙,钞面上印着蓝

    色花纹,左边写着发行日期,右边是票号,正中间写着“凖足色银  三千两”的蓝字,正下方有一个斑驳的方形印戳,刻痕杂乱。

    一沓都是面额三千两的大钞,听徐鸿远说的,这汇兑银两时要抽取百分之二的费用,也就意味着拿到手只有两万九千四百两,不过也无事,一个水杯能卖出这等价钱,已经是叫王离喜出望外了,至于那手机,王离是不打算卖的,也是留作念想,聊以慰藉前世的往事。

    十张银票拿在手中十分沉重,他不至于以为徐鸿远骗了他,孔成施和徐鸿远之前都没有见过那水杯,没有理由坑害自己,他收起银票,起身向徐鸿远拱手道谢:“多谢徐药首。”

    徐鸿远示意他坐下,将水杯放在木匣的锦缎里,道:“无需多谢,说来还是我得谢你才对,这宝贝本是无法用钱衡量的,得亏有你,我才能得此珍宝啊,哈哈!”

    知道徐鸿远说的客套话,王离跟着轻笑两声,身旁的孔成施道:“这宝泰隆在玉城有分号,就在青云楼的北边,离宝齐坊也是不远。”这是在给王离介绍宝泰隆的情况,说完起身道:“晋风,时间不早,我得回去了,下午还得和成傅去太守府。”

    两人交情莫逆,孔成施故而不在意繁文缛节。

    “如此之急吗?太守府就在对街,不如留在一起吃个便饭,你我把酒言欢,起不美哉?”

    孔成施道:“晋风不必挽留,实在是有要事在身,他日再聚,我必与你尽欢!”

    “那,小友留在蔽府同我一起饮酒如何?”

    心知留孔成施是真,留自己是客气,王离婉拒了徐鸿远。见挽留不住,徐鸿远只好将二人送至府前,看着二人走远,久久不归。

    “施哥,徐药首便是玉露堂承堂药首吗?”出了府,王离才缓过劲来,从获得巨款的巨大震撼中回过神,忽是琢磨起徐鸿远的身份来。

    “嗯,怎么了?晋风和我一起长大,幼时在一块进的学,是我的至交好友。哈哈,小离,如今你是身怀巨款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在大姚不是伸不开手脚了,哈哈。”

    王离苦笑,“得了吧,施哥,我见昨日你和傅哥去卖药材还卖了一百多两银子呢。”

    孔成施大笑,“那虽不是名贵药材,也是较为罕见的了,之前成傅无意在小蛮山采了一些,不意价格如此之高,才开始收集的,那么大的量可是耗了我们一年之久啊。以后也难再去采了。你啊,这些银子你计较着用度,一世无忧啦!”

    王离摸了摸鼻子,咧着嘴笑了几声,道:“我得去换些银子来,顺便把施哥的十两银子给补上,还得去官府给那院子报备,如此说来,我也是在玉城有根了。”

    说道那处院子,孔成施道:“你还是得多防备着那许况,许家都非正人,那房契可做的手脚太多,他若是逼急,你就放手,如今你也不是差那房子钱的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离知道好歹,虽不怕那许况,但在孔成施的关心下还是点头道:“王离晓得。”

第十八章 清雨玉露

    王离在永宁客栈打发了一顿中饭,尝了大姚的风味。

    腰包巨涨,又是少年心性,吃喝上难免大手大脚。

    到下午晡时初,也就是三点的时候,住店的客房才会退去,王离回去将晾干的短衣归还给孔成傅,吃过午饭,孔成施和孔成傅一并去了太守府。

    没急着去官府给院子报备,王离按孔成施说的宝泰隆走去,沿街有假赁驴马、牛车的贩子,但玉城不大,靠脚力也不嫌累,再者王离也不会骑驴骑马,要是出了事情,他这无证人员可不好脱身。

    一路打听,从永宁客栈下的稽远路向南走一会功夫,再向东折不多远就看到了宝泰隆银号。

    在重重柳色掩映之间,能依稀看到高耸的青云楼,耳边甚至仿佛还萦绕着婉转的清歌,悠绵柔软,使人沉醉。

    王离汇兑了一百两银子,宝泰隆的掌柜仔细甄别银票,见票版陈旧,确认票钞的材质、水印、章刻、微雕、暗语、针孔俱是没有伪迹后,才满面笑容地让跑堂去库房里拿了银两,又给王离折换了两千八百九十八两的新版银票,他的银票则待备过记录后销毁。

    王离汇兑的银子不是很多,银号里尚可汇兑,若是数额较大,则要提前说好,银号得从总部密押,手续较为麻烦。

    拿到了真银实钱,王离走路腰板也更为挺直了,这是比银票更为实在的,怎么说也起码是中层阶级了不是。

    王离揣着房契和银子本打算去官府给房子报备,转念一想自己还没有登记籍贯,也就是说在这大姚没有身份证,要是被当做外域的细作抓起来可就麻烦了。

    于是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待孔成施、孔成傅回来后再问问如何去办理登记户籍等事项。

    没有回去,将装着银两的小木匣子放在背包里,不伦不类地背着。

    天色尚早,王离顺着街道慢步当车,道路上时不时有巡逻队伍走过,巡逻捕役,俱是散漫无比,一路敲诈勒索,所过之处,不得安宁。

    王离担心节外生枝,加快了步伐,不知不觉就走到烟罗湖旁的青云楼下。

    在欢门前看到一个蓝袍男子下了马车,被一行人围着送进了楼里。

    王离看得清楚,正是昨日在白桥上的那个男子,经历了昨夜的事情,王离从罗胖子和姚渐雪口中得知这男子便是许况的长兄许盛。

    见了那许盛,却不曾看到徐君彦。

    心中有数,王离踏步走过朱绿色的欢门,刚走进青云楼就有跑堂的小二迎上来,打恭道:“这位爷,里边请,不知堂座还是雅间?今日楼里边有才开封的讨津梅花酒,爷可要尝尝吗?”

    虽然王离身着白衣,但小二心里清楚得很,这款式明摆着是绫纺铺的成衣,普通人家又怎会去买成衣,再说背着的是不曾见的莫名包裹,可能是别地的人。

    这面貌平常的公子定是想装作常人来饮酒作乐、体会别情的,可惜遇上了眼光老辣的自己,却是这位爷隐藏不够深沉呐!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定位成了体验人生常情的公子爷,王离看着眼前长长的的主廊,左右皆是食客,中间有不断穿梭、换汤斟酒的焌糟妇人。

    王离没有作答,只是随意问道:“许公子在哪里?”

    这语态让小二更加确定这位爷的来头不小,能和许大公子一同交往的哪个不是玉城屈指的贵胄?

    小二弓着腰,低头道:“许公子今日说是做了新词,要请秦姑娘唱曲,正在五楼的兰心阁里。爷要是想去找许公子,小的带您去兰心阁的隔间,待秦姑娘唱完了曲,爷就能同许公子一块把酒言欢了。”

    王离正想要看看这许盛是什么人物,挥手让小二带路,上了五楼,一个人坐在和兰心阁相隔一个屏风的风林阁中,房间摆设雅致,王离却是没有细看,点了一角讨津梅花酒和几样果子作按酒后,静静地听了隔壁的动静来。

    ……

    “好女儿,人家许大公子来找你唱曲,你这都拖到什么时候了?我知道,你只欢喜那个徐二公子,但咱们又不是闺楼里藏着的千金,耍不得性子卖不了脾气架,这你总得应酬过去吧?再说那许大公子有什么不好,只钟意你,前些时日那徐公子还为了沁月在楼里同他的哥哥混架,论样貌这许公子也不差,品性可比徐公子强多了!好女儿,我的亲祖宗,你快去吧!”

    秦佩儿未施粉黛,秀发披在肩上,楚楚地坐在四脚小圆木凳上,对着妆台上的铜镜,听老鸨喋喋不休说着自己,心中凄苦,欲为徐君彦辩解,想到沁月一事来,却又身心疲累,低着头,道:“妈妈不用再说,佩儿去就是了。”

    老鸨大喜,这妮子与自己犟了这么久,果然还是得搬出徐君彦来说道才有用。她道:“乖女儿,这才对嘛!你看看你,头发也不梳,妆也不敷,这懒散样子出去怎么见人?初荷,愣着干嘛?快,给姑娘打扮好,送去五楼的兰心阁里。”

    初荷给秦佩儿梳理了秀发,又给她施了淡妆,便陪秦佩儿一同去了兰心阁。

    房间里的许盛等得有些着急,他昨日得了一支好词,急切的想给秦佩儿看,于是在家吃过午饭就急急地赶到青云楼来。可是干等了半天不见秦佩儿的身影,许大公子差人去问了老鸨,还嘱咐不要打扰佩儿姑娘,只是去问情况,但老鸨却是比他许盛还急,碎碎念念一番苦讲才说服了秦佩儿。

    秦佩儿进了兰心阁,淡淡地向许盛请了安,和初荷默默地走到许盛对面的薄纱后头,坐在琴前,清声问道:“许公子又有佳词吗?”

    看不出秦佩儿的冷淡,许盛光是见到秦佩儿就已经是喜不胜收,他坐在桌前,斟了一杯酒,笑道:“昨夜礼先来找我饮酒,醉里填了首词,今日想给秦姑娘唱上一曲,也算是了结词意吧!”

    礼先是玉城外衙知县潘学楼的儿子潘承,铭礼先。这知县是朝官下放的官员,权知玉城诸多要事,概说有劝课农桑、平决狱讼,细说则凡户口、赋役、钱谷、给纳之事皆掌之。军权在布令知守刘剡手上。潘承与许盛同年试才进榜,交情不浅。

    秦佩儿不做声,示意初荷去取了许盛桌上的笺子,纤手拿着笺纸,看罢这支曲子,心中略有不屑,“只道是俗曲,还是滥调的假意虚情罢了。”

    神色不露异样,随口奉承了许盛几句,便抚琴轻声唱道:

    “经年乱匕,小喜唐突当年意。梅花浪雨沾冰衣。无那风情,曾与何人记。

    今夜江楼新月遗,舟年柳下飘无系。平生感慨离愁事,细数人间,不教相思易。”

    歌声婉转清扬,琴声曼妙,十分动听,只是歌声略缈,显然是气息不足,力有未逮。

    这是一支双调《怨春风》,是许盛专为秦佩儿作的词。

    秦佩儿心道他虽有些才华,只是不历世事,诸多词句都是意会牵强,附加在身上,空洞平乏。秦佩儿一心系在徐君彦身上,这喜欢自然跟着传染别物,她只欣赏徐君彦的诗和词,旁人写的再好,她也不愿意去看。

    许盛喝着美酒,听着秦佩儿的歌声,心中何其快活。

    只是唱完许久秦佩儿都没有说话,许盛没有听到秦佩儿的称赞,有些奇怪,问道:“秦姑娘怎地不说话?”

    站在一边的初荷替秦佩儿回答道:“昨夜官兵搜城,闹得人心惶惶,到后半夜才撤了兵,好容易能安定下来,后夜姑娘又没有捂好被子,今晨起来时有些头晕,浑身乏力。我今早去玉露堂请了行药师来看,说是惊了神,染上了风寒,开了一剂药,叮嘱要休息足两天……”

    玉露堂药师尊贵,只坐堂,不被唤走他府看病。

    初学药徒虽然能力略为欠佳,但可被唤门行医,小病之流也是不成难题,故而人们敬称其为“行药师”。

    许盛大惊,道:“难怪去请秦姑娘时……哎呀,是介之糊涂!秦姑娘还请回去休养身子,这也没人和我说!我会同飞廉说的,不会有人为难秦姑娘的。”

    许盛铭介之。

    这青云楼是管家的产业,管家嫡长子管伯风如今掌着青云楼,飞廉便是管伯风的文铭。他和许盛曾是同学,在许盛前中榜。只是商人重利,在取得试才文位后便退守家业了,有一个文位足以保护家族产业了。

    秦佩儿虽然对许盛无感,但不是无情的人,见许盛对自己如此好,心中感动,和初荷出了帘幕,款款向许盛道谢后便下楼了。

    许盛悄悄拉住走在后头的初荷,塞给她两大锭银子,约摸二十多两,嘱托她好生照看秦佩儿后就让她走了。

    ……

    王离听了半天,愣是啥事也没捞到,净是些许盛的个人情感生活,叫王离听得怪不好意思的。倒是那只曲子王离听着着实觉得不错,好歹蹭了这许大公子的一首小曲。

    王离喝了口酒,便结账离开了青云楼。

    又随街逛了许久,无所事事的王离就回永宁客栈了,到了客房发现孔成施和孔成傅都已经回来了,孔成傅手中正握着两个白色的小瓷杯。

    王离将当初借的十两银子归还给孔成施和孔成傅,又塞给他们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以作诸多帮助的感谢。孔成傅和孔成施本是大怒,以为王离羞辱他们,王离好说歹说孔成施才勉强受了。

    “施哥,你那试才怎么样了?哦还有,傅哥,你手上拿的是什么?”王离知道孔成施去太守府主要是为了今年的试才,刘剡正是主考官兼主判卷官,孔成施此去是打通关系的,若是今年不中,年纪过了线,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哈哈,多年重逢,刘世叔依旧如当年,那大抵是没有问题。成傅手上拿的是清雨玉露。”孔成施面色红润,眉眼俱展,想来定是有了门路。

    孔成傅拿着瓷杯,道:“这是刘世叔赠与我们的,他早知道我们兄弟两在玉城,谋了清雨玉露来给我们,我们没有资质,但可以给小武用。”

    “清雨玉露?”

第十九章 千药仙方

    王离先前初到大姚时,在《大姚志》上看到过这清雨玉露,知道这是用来测资质的,只是对当医生还要检验资质有些摸不着头脑。

    孔成施向王离解释了用处,王离仍是好奇。

    “这行医还得测资质?”

    孔成傅道:“这是当然,药师执针运气,药王悬针布气,俱是以灵气贯通病脉,如此方能治愈百病。若是体质不能摄进灵气,不是灵体,则身无灵气,不能养灵,如何能行医?”

    意识到这世界与前世不同,王离道:“我家乡却无此物,今日才知道这些,真是神奇。”

    孔成傅看着手中的瓷杯,继续道:“将清雨玉露滴在左手无名指指根,若是清雨被化,那么资质就是绝好的,可成药王。若是玉露被化,那么就是药师资质。我和大哥都不是灵体,只寄望小武了,若是小武是灵体,那我孔家何愁不兴?”

    王离问道:“这,只要一滴就行吗?”

    一旁的孔成施道:“一滴就可,而且能化清雨之人不可化玉露,能化玉露的人不能化清雨,十分神异。”

    王离听着有趣,道:“傅哥能给我一滴玉露吗?我也想试试,若是只有一滴就算了,我也只是好奇,我还不知道有这等神奇的东西呢。”

    孔成傅笑道:“无事,我这清雨玉露各有一小杯,你去找个瓷杯盛一下,我都给你一滴。装清雨玉露的最好是玉杯,其次是瓷杯,若是其他的器具,是装不住它的,一会儿灵气就消散了。”

    王离问客栈小二买了两个杯子,盛了清雨和玉露各一,这玉露略有浑浊,呈青绿色,看着亮亮的,清雨则是如水一般透明。

    王离收好杯子,却听孔成施道:“小离,我和刘世叔说了你的事,他说你择日去布令知守府外衙找张越张主薄,他会帮你安排好籍册之事。还有,那院子的事你也可以请他帮忙报备一下,若是许况找你麻烦,闹太急了,就不要和他争夺,玉露堂与其他衙门不同,官府

    管不住它的,虽只是个大药士,惹急了还是十分棘手的。”

    王离见孔成施为自己想得如此周到,满心感动,但他不是善表内心的人,站着讷然不知说些什么。

    孔成施道:“现已是日中正时了,再有半个时辰我和成傅就要回孔家村,小离你就在玉城安顿吧,谋事还得要靠你自己啊,你虽有了钱财,但在大姚没有地位身份又如何能守住它?你有了清雨玉露,若是有资质,最好去清雨阁,若是没有资质,你年纪不大,但也不小,可以进学求官。这世道有官的虽然做什么事都是畏手畏脚,但没官的大多劳苦,就算活着也是最大的福分了。”

    “多谢施哥!”

    虽只是简单道谢,但王离说的极其郑重。一入今生便遇到孔家兄弟是他的福分,他日若能富贵,此等恩情必将重报。

    回了自己的客房,王离右手拿着两个小瓷杯,伸出左手仔细瞅了瞅无名指指根,想到孔成傅所说的,心中好奇,清雨阁药师能治百病,怕是和那灵体、灵气有莫大关系。

    王离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轻轻拔开盛玉露的瓷杯的木塞,小心将玉露滴在无名指指根上,那玉露一接触到王离的手,青色的液珠瞬间就渗进王离的皮肤里,王离瞪着眼睛都没看清楚,眼见玉露融入手指,慌忙放下右手中的杯子摸了摸指根,皮肤却不见湿痕,没有任何变化。

    王离身子也没有异样,不觉得感受到孔成傅所说的什么灵气之类,王离不知道在玉露消融时,他的额头闪过微不可见的黑芒,一闪而逝,像是弥留之际之人呼出的气息一般。

    忘了孔成傅说的玉露和清雨只能用其一,惊疑之下王离又将清雨滴在手指上,那如水的清雨也是和玉露一般,转瞬即消融了,这与孔成傅说的却是不同了。

    王离眉间黑芒再次闪烁,光芒似是比之前的亮一些,但亦是一瞬便消失了。

    没有感到任何异样,王离嘀咕道:“这不会是迷信……哄人的东西

    吧……”

    摇摇头,王离不再想清雨玉露的事情,这什么灵体灵气听着就不靠谱,王离便以为是唬人的什物。

    不管这些,王离从包里拿出木匣,打算清点银子,这也是王离的第一桶金了。

    只是从包里拿匣子时,手指无意中碰到了那张巴掌大、只写写着千药仙方四个字的帛书,那帛书碰到王离的手像是活了一般,绿光乍起,整个背包被绿光包裹住,眨眼功夫,帛书随着绿光便融进王离的左手中。

    王离正被忽然冒出来的绿光吓到,又感到手中一凉,刚要缩回,脑海中顿时“轰”的一下震裂开来,千万个绿色大字在王离眼前飘荡,脑海中似是有东西乱撞,头皮像是被剥开一般,剧痛无比。

    王离浑身战栗,吃不消这等冲击,弯着身子蜷缩在床沿上,闭着眼睛,双手捂住头,紧紧咬住牙关,强忍着不喊出声,额头上汗流不止。

    “千药……仙方……三引二门决……手之为天地灵椽,系左,态毕百病……其少商主内之哀而商阳宰外之恶……中灵,以为究也……殿上阎罗留不住,一指关冲一仙门……少商,神门,引也……庶万药之方,吾历九州集而成之,得此兼引门之决者,何病不能医,何疾不能饬哉,几为人间仙矣——魏玄……”

    随着在脑海中胡乱冲撞的文字渐渐平息,王离的头也渐渐恢复过来,此时大段的文字在王离意识里有序地呈现,正是那帛书《千药仙方》的内容。

    被动地接受了千药仙方浩瀚内容的王离没有完全回过劲来,下意识地飞快念着脑海里的文字,足足等了一刻钟才缓过神来,心有余悸地按了按头。

    “疼死了,真邪门……这东西怎么跑到我脑袋里面的?”

    撑开背包,果然那写着千药仙方的帛书不见了踪影。

    王离暗自纳闷,琢磨着脑海里的千药仙方,忽然意识到什么,禁不住轻呼道:

    “魏玄?魏玄帝?”

第二十章 外衙凶案

    王离念到魏玄这名字,瞬间便想到了魏玄帝。

    他因魏玄帝来到这里,还附带着一柄剑藏在他的头里面,虽然至今没有动静,也没有感到不适,但想到这里,心中还是惴惴不安。

    王离所知的东西太少,想不明白这些,便不再去想。

    不再纠结这魏玄或是魏玄帝,静心仔细理会了一边脑海里的《千药仙方》,想到刚刚那番剧痛,仍是心有余悸。

    因是已在脑海,这浏览起来与平时看书的速度竟然不同,未几一刻便看了大半。

    《千药仙方》中的字与大姚略有区别,不是如前世行楷一般的文字,都是半篆半隶的小字,和广寒宫前石碑上的字倒是如出一辙。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王离就大致捋清了《千药仙方》。

    这说是仙方,却不尽是药方,还有诸多施针、点穴等行医的法门妙技,最为奇绝的,便是仙方里所说的“三引二门决”。

    这是魏玄留在《千药仙方》中的药技,他称得到此技和仙方的人足以当做“人间之仙”了。

    王离前世不懂医,故而理解起来十分艰难,只知道这“三引二门决”是左手指决。

    少商主内哀,也就是内里之病由拇指主治,商阳主外恶,也就是外伤之病是食指主治,中灵为究,中指坚磐,能克邪灵,究测病情,细分则有望、究二决。

    至于说无名指,指根是仙门所在,行医时以无名指指尖按住仙门,寻常医者全靠一身之灵气,而此决可靠仙门运派身外药灵气,则药灵之气生生不灭,万疾不惧,故而魏玄有“殿上阎罗留不住,一指关冲一仙门”之说。

    王离认为将清雨玉露滴在无名指指根,就是因为那是仙门所在。至于小指,王离没有搞明白,那“神门”正在小指上,说是“引也”,却不知有何神妙之用。

    仙方中提及的药灵气,王离认为便是孔成施、孔成傅所说的灵气。

    王离试着按仙方所讲的,凭无名指指尖感受着“天地之间”的药灵气,未几便觉得小腹微热,一股冰凉的气息顺着指尖游过指根的仙门,汇集在手腕的一处穴位上,王离心道这便是仙方中所提的阳池了。

    待药灵气汇集得越来越多时,阳池中的灵气开始旋转起来,王离左手手腕上似是有一个

    漩涡般,小腹也感到一阵温热,十分舒服。

    王离心中惊讶,这前所未有的感受是十分新鲜的。

    引导着阳池中的药灵气向手腕的阳溪渡去,如辟开一条支流般,阳池的漩涡渐渐变得缓慢下来,药灵气在阳溪汇集,再经过虎口的合谷、指根的二间,传到食指指尖的商阳上,“外恶引”便历了一个轮回。王离依样通了拇指的“内哀引”和中指的“究灵引”,才算过了新鲜阵,只觉得神清气爽,好不快活。

    想到时间不早,王离收拾了背包,将怀里揣着的房契和弯刀都放在包里才出门,敲了孔成施和孔成傅房间的门,不见回应,便下了楼。

    在楼下正看到带着大包小包的孔成施和孔成傅在结房,孔成傅看到王离,道:“小哥,我和大哥要回去了,你留在城中,不便的话可在此多住几日,待到有了去处再结房也好。”

    王离忙道:“傅哥施哥走竟不和我说一声。”

    孔成施结了房,拿着路引,道:“自古离别最伤情,本不想与你说的,只怕我们难为情罢了,我们兄弟两去得也痛快。小离不必相送,你我就在此处别过,若有缘分,子春之时你我再见。”

    十月子春,他要进城试才。说着朝王离拱手道别,王离回礼。

    看着孔成施和孔成傅上了牛车,远远消失在路上,王离心中喟叹,“我在这大姚有友人三,那段宿白勉强算是一个,如今去者有二,举目萧然啊!”

    在客栈前庭又续了一天的房钱,王离便折回客房放下了背包。他虽然不怕那许况,但周全着想还是没有立刻就搬去城南的院子中。

    在永宁客栈休息了一晚,琢磨了许久《千药仙方》,直睡到第二日隅中正时,约摸十点钟的模样。王离起身收拾了行头,带着房契,准备去官府报备。

    玉城不大,古称今罗县,原本达不到府城的级别,但唯独玉城出烟罗玉,故而朝廷特地设成一府,改制玉城。

    城府中官衙分为两别,布令知守府外衙门主要负责诸多民事,同一般县衙却是无二。

    内衙相较轻松,玉城事务多由外衙门的知县权管,是清净地。这刘剡此次调任玉城,也是来养老了。

    布令知守府在玉城东北角的子城里,从永宁客栈出来,顺着稽远路到上罗街

    ,再向东走到与府门路交接处北上,过了府门便到了。

    路途较远,王离不是惜财之人,再者昨日走得有些疲累,王离对步行实在是心生抗拒,于是叫了马夫,坐马车去了布令知守府。

    马车走了许久,过了府门便进了子城,在官府前王离下了马车,先前他谈好价钱,付了二百文,包了来回的路程,马夫便停车等待。

    王离下车看到一座四柱三间的牌楼,面南书着“烟罗古善”,北面书着“宣合”,未多见过牌楼的王离驻足看了一会。

    过了牌楼,大门面北,有三间之阔,门前团团聚了不少人,左右护卫高声呵斥维持着场面。

    王离挤进去,只见仪门前的甬道被人堵得水泄不通,东梢间喊冤鼓下一个汉子坐在地上抱着一个老头痛哭,老头胸部斜劈着一把菜刀,衣服上血迹略有发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那汉子嚎啕大哭,声泪俱下,身后蹲着一个妇人和孩子,妇人断断续续和周围街坊的百姓诉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汉子名叫王大成,若不是异世,与王离还是本家。这王大成是烟罗矿场西场一个矿坑的矿头,烟罗矿场东场最出标件,西场靠着西水门,出的玉多是普通货色,故而矿工待遇不比东矿的,矿工虽不敢怨言,但上工多有懈怠,彼此也难和睦。

    前些天,妇人说大约在五月末的时候,安置矿民的安南坊中莫名死了很多人,管着西场的涚玉务派了警役探查情况,没有结果。

    为了安抚矿民,涚玉务放了西场矿民两天的休沐,这人死得无声无息让西场矿工人心惶惶,王大成为了安全着想,便打算将妻儿送到老家去,谁料一回到了城南的老家,便目睹了自己六十多岁的老父被人一刀捅在胸口,倒地不起的一幕。

    王大成追不上凶手,便来此击鼓鸣冤,他老父一生老实本分,未曾得罪一人,却遭此横祸,恳求知县大人审查奸凶,昭还民理。

    王大成哭诉道:“这世道不求富贵,只愿平安。我王家素来不曾生过一事,我爹是永定年间今罗县公人,不比府上各位官人,但也是衙里的门吏。我爹这辈子从未行过恶事,也未曾谋过私利,奈何会有今日的祸端!我只求县太爷明查凶手,还我爹一个公理,我王大成做牛做马也愿意!”

第二十一章 药王风范

    王父原是玉城外衙的公人,这公人和吏不同,吏有编制,公人没有编制,只能算是差役。

    周围街坊百姓议论纷纷,有认识王大成一家的都对其赞不绝口,说是:“一家子都是老实人。那王大成为人和顺,在西场做矿头,也没有欺压过矿工,和妻子两人严守孝悌,供王家二郎读书,那王二郎也有出息,去年就过了试才,已经是有文位的士子哩!”

    护卫听闻这王家出了士子,不敢冷落不管,忙商讨了一人去给知县通信,另一人对王大成说道:“这位官人,我们已经去禀告潘知县,还请节哀,也要收拾言语,好之后向潘知县说清案情。”

    王大成赶忙道谢。

    王离在人群中,他个子有一米七八左右,在人群中说不上鹤立鸡群,但也是身姿挺拔,人群前的这一幕是看得清楚、听得明白。

    王父胸口插着一柄菜刀,这菜刀刀面略窄,刀嘴略尖,故而能刺入王父的胸腔之中。地上全是血迹,献血缓慢地从狰狞的伤口中流出,王父面色如纸,嘴巴张着,下颚向下凹陷,俨然是已死之人的模样。

    王离盯着王父的伤口,左手不知不觉运起了究灵引的灵决,体内积存的灵气从仙门传到大陵穴,经过劳宫,汇集在指尖的中冲穴上,王离照着《三引二门决》中所言的望决之法,中指点在眉间上,眼前绿光一闪,看到的事物便大有不同。

    周围人群浑身都是一团绿气,有盛有衰,那倒在王大成怀中的王父体内却几乎不见绿光,胸口处是一团混乱的黑气,唯有头部还依稀有一些绿色的气息闪烁着,忽明忽暗。

    早知是望决,看人看物会有不同,王离还被这变化吓了一跳,没敢出声,他仔细瞧了瞧王父,心道:“这大爷虽流血过多,但刀没有伤及要害,刺到了肺部,肺部应该是堆积了气体和血液导致了休克。”按前世的医学常识,再结合王父体内尤其是头部还有绿光存在,王离判断他只是休克,没有死亡,“这人都团在这不好啊,空气混杂稀薄,人没死也快死了。”

    刚入门三引二门决,王离不自觉带入了医者的身份,救人性命要紧,顾不上别的,王离推开人群,招手大声呼道:“大家都散开来,我是医生,这王大爷只是昏厥,还有救,大家散开来,不然空气稀薄浑浊,不利治疗!”

    百姓被王离的声势吓着,虽不知王离说的医生是什么,玉城没有药王,他们只知道药师、行药师,都下意识照着王离说的向后退了开来。王大成呆呆地看着蹲在身前的短发男子,没有反应过来王离这是何意。想到大姚没有医生一说,王离一拍头,重新对王大成说道:“这位大哥,我是药师,王大爷还有救,他没有死,只是这刀伤到了肺部,王大爷昏过去,你让我来先保住大爷的命,再和知县老爷说案子去。”

    这回周围的百姓听到王离说是药师,各个都惊奇地小声讨论起来,平常百姓不易见到药师,多是行药师治病。

    王大成听说自己父亲还有救,激动地不知道怎么好,双手颤抖着照王离说的将王父轻放在地上,一脸希冀地盯着王离的一举一动。

    刚刚王离看到的绿气《千药仙方》称之为人之本灵,不是天地灵气。

    这常人之本灵是云雾状,伤病者则是烟状,体内不仅有本灵,还有外邪之

    气,轻者外邪之气自然少,重者外邪之气自然多。

    这王大爷伤情是重中之重了。

    王离左手中指按在王大爷的左手无名指指根上,之前用究灵引指在眉间观察用的是究灵引的“望决”,究灵引共有两决,即是“望究”二决,现在王离正是用“究决”究查王父身体的具体情况。

    灵气从王离的中冲穴涌入王父的无名指指根中,无资质的常人没有仙门,王离体内灵气稀薄,这王大爷年迈,身体本就不如寻常,且伤势过重,因此灵气探到经脉,犹如碰到坚硬的石头般,阻塞不前。

    王离眉头一皱,他刚刚修行这“三引二门决”,灵气多有不足,于是无名指指尖抵在指根上,关冲穴与仙门相扣,运开仙门,王离周身的灵气慢慢向王离左手涌去,速度越来越快,形成一个小的灵气漩涡。

    有足够的灵气加持,王离终于究查到王父身体的具体病情。

    王父胸腔内有大片的黑色气团,大量的血块和空气堵塞在王父的肺部,供氧不足加上流血过多导致了昏迷,与之前所料无二。

    王离拇指按住王父左手第一、第二掌骨间的合谷穴上,无名指紧扣仙门,运起内哀引,灵气顺着合谷进入王父的肺部,驱化着空气和瘀血,待化开外邪之气后,留着一道灵气护着王父的身子,王离抬手捏住刀柄,迅速拔出刀,脱下王父上衣,黑血喷涌而出,未顾王大成的惊呼,待瘀血流尽,左手食指运起外恶引,迅速点拂在王父胸口的云府、天池穴上,灵气从食指商阳穴递入王父身体里,滋养着王父的病体。

    裂开的伤口慢慢收合,血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住了流淌,不多会伤口处竟然开始结痂。

    这一通下来王离已经是累得满头大汗了,王离最后用拇指轻放在王父的眉心,灵气通过内哀引这一脉络渡入王父印堂之中,王父头中本散乱微弱的本灵气渐渐凝聚恢复过来,只是依旧衰弱。

    王离收回手,王父在众人的震惊目光中缓缓睁开眼睛,意识刚刚清醒,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不知身在何处,微微转头看到王大成,手搭在王大成小臂上,沙哑问道“大成,这是,这是哪儿啊?”

    周围的百姓见到这已死之人竟然活了过来,纷纷惊呼道:“药王!能活死人的药王!他是药王!”

    “但他说自己是药师啊……”

    “废话,药师谁会自称药王啊!能将死人救活过来,俺还是头一次见哩,听都没听说过,他一定是药王……”

    “就是就是……”

    王大成听到老父的声音,恍如隔世,泪水纵横,扶着王父的手,道:“爹,这是在衙门,我来给你报冤来了。”

    说完起身向王离跪了下来,这粗汉子要磕头,被王离拉住,王大成道:“药王恩人,今后王大成的命就是你的命,大成给你做牛做马!”

    他的妻儿也到王大成身边向王离跪下,王离赶紧拉起王大成,为了脱身,假借药师口气对他说:“赶紧起来,赶紧起来。这救死扶伤本就是分内的事情,医者父母之心,不必纠结这些恩情私报。我见你孝顺可嘉,只望你今后一如既往,善待你父亲,那便是最好的了。”

    少年体量,说的却是老成话语,周围百姓听着没有觉得不妥,药王何等身份,能得其嘱托是何

    等的荣幸。

    王大成哪听得王离,不停地叨唤着“恩人、恩人”,固执地跪下硬要磕头。

    王离年轻力强,但气力比不过在矿场做矿头的王大成,双手快拉扯不住时,人群外有皂隶呼喊道:“县太爷在大堂升案,有冤者上堂!”

    王离听了道:“快去堂前说清前后来由,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

    县太爷有令,王大成只好抱着王父,在妻儿的陪同下,随护卫从东仪门进了,王离和周围百姓也跟着去了。

    进了大堂,见堂中设着知县公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邢签捕签四个签筒,签头红黑白绿,色彩分明。

    正屏风上悬挂着“明镜高悬”的匾额,屏风上彩绘着“海水朝日”的画像,顶棚是一个太极的八卦图,四周有仙鹤向中心飞去。

    正坐在案上的是一个身着青色官服、样貌平常的白净中年人,正是外衙的知县潘学楼。

    衙役在堂前分列两班,王大成抱着老父亲和妻儿跪在堂下,堂外百姓还在细细碎碎说着什么,潘学楼一拍惊堂木,高声道:“升堂——!”,两班衙役用齐眉的水火棍棍子敲击着地板,齐声喊道:“威——武——!”,整个大堂都静下声来。

    潘学楼待衙役喊完,道:“堂下是何人士,有何冤来?”王大成伏在地上,说完了自己的遭遇,道:“幸是草民遇到药王恩人,救活了我爹,不然,我……”

    念及父亲的遭遇,王大成不由得哽咽起来。

    “药王?”

    潘学楼闻言大惊,站起来走到案前,问道:“你说药王救了你的父亲?”

    玉城没有药王,唯有药师,即便如此,那些药师身份也是相当之尊贵。

    一般府城中不见药王,独少数由州府的巡道台派遣至府城,经调度使之手调往府城的玉露堂,历满三年后便会调往皇都的御道阁。

    这些药师无一不是有着高超医术,故而能被百姓尊为药王。待期满他们便会升至朝堂,是十足的权贵,所以潘学楼听闻有药王在玉城,方会不顾身份惊起走到公案之前。

    王大成面对知县的追问,愣着说不出话来,潘学楼见他不知所措,以为吓着了他,缓声道:“你且不用慌张,只说药王救你爹的事来就好,本官只是疑惑玉城何时有药王了。”

    王离在人群中听到这知县问到自己,他这没有身份的假药王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自己只是来登记户籍报备房契,谁想岔出这个事端来。

    王大成将在喊冤鼓下的事一一说了,他不知自己父亲只是昏厥休克,只说是王离有起死回生之力,救活了他爹。

    潘学楼看着一旁虚弱的王父,心中骇然。

    王父胸口狰狞的伤口他看得清楚,这起死回生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药王医术虽然高超,除去百姓对其神话的光环,也没有这等回天之术啊!

    潘学楼心中震惊,收拾了一下仪容,走到堂下,对着堂外的人躬身揖手道:“不知是哪位上阁官亲临玉城,还请相见,下官好做招接事宜,聊表一番心意。”

    堂外百姓哪里受得住知县的一拜,轰地一声,都同惊鸟般散开来,徒留王离一人不知所以地站在堂前。

    王离摸了摸鼻子,场面十分尴尬。

第二十二章 房契事宜

    王离避开潘学楼的礼,道:“知县不必如此,我不是什么上阁官,只是碰巧遇到此事,医者父母心,哪有见死不救之理?”

    大姚官员称呼官大者为上官,若是清雨阁阁官,则是上阁官。潘学楼心中断定了他是药王,是清雨阁巡道台的阁官,自然称他为上阁官。王离不知这些,故而有些莫名其妙。

    潘学楼看王离一身白衣,虽不是官宦的行止,但听他言语不俗,理应不是凡人。只是他样貌年轻,却有那等惊世的医术,青州何时有这等人物了?

    潘学楼心下奇怪,脸面未有表露,有这等医术的岂会是无名之辈,他不敢小觑。王离既说自己不是阁官,他便顺势拱手道:“先生高义,既如此还请先生坐堂听审,待我结完此案,再与先生长谈。”

    说完差了公案边的卫兵去拿了座椅来,在堂间给王离安了座位。潘学楼回到公案后,理好心中说辞,道:“王大成,你此番上报冤情本无状子,乱敲响了冤鼓,按例该受棍刑三十下,但念在你一心为父、所念皆老的孝心上,罢!本官免了你的棍子。”

    王大成磕头拜谢。

    潘学楼继续道:“你和我细细说来,那刺伤你父亲的人是谁。”

    王大成跪在地上,道:“草民未追上那人,也不认得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在我家,还害我爹……”

    “啪!”

    潘学楼拍了惊堂木,吓得王大成一哆嗦,潘学楼怒道:“你这也不知那也不知,还来此喊冤?”

    王大成忙道:“草民虽不知那人是谁、为何伤害我爹,但我知道他的样貌,他,他是光额,还扎着辫子,个子很大,说的也不是大姚的话,不像是大姚的人。”

    “哦?”潘学楼捻了捻下巴的胡须,“这是髡发?难道是真人?”

    “大真?”王离听着耳熟,嘴里将这“大真”二字轻轻念道一回,脑海中回光一闪,忽想起昨夜姚渐雪说的话来。

    “极品烟罗玉有一颗在真国王庭兵马元帅耶律冠的手上,这玉城也不是大姚边境,真人竟敢在大姚行凶?”

    “知县老爷,那人确不是我大姚之人。”

    王父挣扎着要跪下,潘学楼免了礼,问道:“老丈,你也是衙里的老人,又有伤在身,不必拘礼——你将那事慢慢说来。”

    “咳咳”王父轻咳了两声,道:“多谢,多谢知县老爷,那是大真人,他来我家是偷鸡的,却被老头发现,那胡子急了眼,顺手拿了锅堂上的刀……”

    公案上潘学楼捻着胡须,左立的灰袍门客上前挡手附耳说了一句,潘学楼皱眉思忖良久,道:“大姚与真国自永定四十年结盟,至今已有十八年,两国拒于琳琅,未有侵犯。况且我玉城位居大姚之南,离真国何其远哉,理应不会是真人贼子作孽。你们且回去,待本官查清此案,还你一个公道。”

    “这……”

    说完,不等王大成回应,便拍了惊堂木,喝了声“退堂”,王大成和妻儿不敢多言,抱着王父唯唯退了出去。

    王离因灵气入体,体质已非常人,听得见那

    灰袍门客说的一句是“许家于琳琅有药石生意”,他又听潘学楼讲到大姚与真国两国之间有盟约,似乎正是以琳琅为界,故而心中了然,暗道这许家竟不止是倒卖药材玉石,竟然还走私起来了。如此也难怪那罗胖子店里都是假的烟罗玉了,真的想必都卖去大真了!

    听出这潘知县要推脱,王离一介平民,要帮王大成也是没法子的,他站起身子,打算离开正堂,却被潘学楼叫住。

    “先生留步!”潘学楼走下公案,上前几步喊住王离,王离转过身,心中疑惑,不知这潘知县何故留下自己。

    “不知先生贵姓?来玉城有何要事?啊,我痴长你几岁,你便称我潘老哥就是了,哈哈哈。”

    这潘知县倒是没脸,哪里是痴长几岁,王离心知这人不是好官,但表面功夫毕竟要做,拱手道:“潘知县说笑了,小弟免贵姓王,来此玉城倒是无甚要事,只是处理房屋报备事宜,碰巧在东间看到了这出。”

    听不出什么,潘学楼看着眼前相貌平常的年轻男子,猜不透来历,他有意结交这位医术惊人的少年,笑道:“正是英雄少年!王老弟年纪轻轻,竟有这等起死回生的药术,真让人惊叹呐!今日我做东,青云楼不醉不归!”

    “啊不必了,”王离推辞道,“今日早已有事在身,实是对不住潘知县一番盛情。”

    此人为官不正,虽是知县,王离不愿与他有过多交集。

    他如今有《千药仙方》在身,今日牛刀小试,心知自己一身医术已是不俗,在这个药者至上的国度,倒还不会心惧一个小小的知县。

    潘学楼被王离拒绝,脸上微微一愣,心中颇为不快,脸上却笑道:“哈哈,如此不巧,那就下回吧。”

    王离微微拱手,走出了大堂。潘学楼眯了迷双眼,暗暗寻思了起来。那灰袍门客不知何时走到潘学楼身后,道:“若真如那王大成所说的救活了他老父,药术深不可测啊!只是青州徇阳巡道台没有这等人物啊。”

    潘学楼笑道:“这人没有功名那是最好,最易笼络,有这等药术,日后定是名扬天下,到那时我等岂能触及其衣袂?”

    ……

    王离出了大堂,找人问了张越,经那王大成一事,衙里的人都以为王离是药王,哪敢冷落,将王离送到户房才离开。

    户房中有两个贴司坐在桌后整理着书册,见到有人进来才抬头看了,一人问道:“你是何人?有何要事?”

    王离道:“我找张主薄。”

    “张主薄岂是你能见的,我们可没工夫和你……”未听那贴司说完,一个样貌三十多岁的男子走进房中,看到王离问道:“何人找我?你是……王公子?”

    看到张主薄亲自来见王离,两个贴司都缩首噤声,那呵斥王离的更是怕得不敢抬头了。

    这应是张越了,王离没在意一旁的胥吏,拱手道:“张主薄。”

    “王公子不必多礼。”张越回礼道,“昨日太守吩咐我说,王公子有一处房业待做报备,这是小事,不知王公子带了房契了吗?”

    “都备好了。”王离从怀中拿出折好的房契,顺带着一封包着一百两银票的信件,道:“小小谢礼,还请麻烦张主薄了。”

    王离是刘剡亲自吩咐他帮忙的,张越哪里敢收这谢礼,连忙推辞道:“这是小事,我岂能收公子的钱财!”

    王离道:“只是还有一件事得烦请张主薄,我前些日子外出游玩时失足跌落山崖,忘记了许多事情,偏偏不记得自己家许何处,身上路引也丢失了。这刚来玉城不久,若没有户籍,处处不便,还请张主薄帮我重新籍户,这是我的一番谢意,张主薄不必推辞,莫要再拒绝了。”

    王离就差强塞给张越了,一边的两个胥吏见怪不怪,整理自己手头的事,那出言嘲讽的贴司生怕王离说起他,留意着两人的谈话。

    见推辞不过,张越只好收了谢礼,捏过薄薄的信封,心知是银票。张越暗道这王公子出手阔绰,他所说的什么跌落山崖定是套话,刘剡位居玉城布令知守才几年,城中徐家许家控制了玉露堂和官衙,玉城之事太守大多不曾过问。

    这王公子能让刘太守亲自吩咐帮忙,来历恐怕惊人,他也乐得与王离攀交情。

    “这亦是小事,没有户籍确实不能报备房产,不过王公子放心,今日我便将这些都办妥了,都是纸上功夫,也不用缴纳契税和印花税了,呵呵。”

    潘学楼不知王离来外衙有何事,想来刘剡刘太守是只和张越说了,但这张越是外衙主薄,理应是潘学楼的心腹,却越过潘学楼听从刘太守的吩咐,这事想来倒是令人玩味。

    潘学楼是许林一派,之前矿场死人也被潘学楼暗中压了下来。刘剡虽是太守,但在玉城难伸展手脚,处处都是束缚,故而在潘学楼身边安插了自己的心腹,作为眼目视听。

    王离不知这些,但能琢磨出一些门道,只推测出内外二衙恐有不和,这与他却无干系了,他只是来办个户籍和报备的。

    在户房坐了没多久,张越使派那两个贴司给王离办好户籍和报备,张越将盖好红戳的房契递给王离,道:“王公子,我看这房子是许二公子签押的,若是他反悔,纠纷怕是不断呐!”

    许家两兄弟气量狭小,他不会真的以为许况是自愿赠送房子的。

    “无妨,既然已经报备,这房子便是我的,他就算反悔,也是没用。”王离满不在乎,“张主薄不必叫我王公子了,我单名一个离字,叫我小离就行。”

    张越摇摇头,这虽是有了报备,但那许况如果真的闹起来,可没有人吃得消啊,他哪里是善心的主!

    “呵呵,离小哥,我长你几岁,你叫我张哥吧。”张越可不敢真叫小离,这王公子不将许况放在眼里,太守还亲自吩咐帮忙,他可不能当真叫他小离,“我让他们给你籍了富户,若是日后离小哥有了功名,或是进了清雨阁,我再给你更籍。”

    王离大喜,谢过张越,拿好房契,出了外衙,找到马车回了永宁客栈。

    在客栈收拾了行李,准备妥当后,结了房便到城南的那处宅子去了。

第二十三章 风波再起

    这人生头一遭拥有自己的房子,还是一处这么大的宅院,搞得王离特别兴奋,在院子里逛了很久。

    这是个三进的院子,进了南边的街门,左边是绕着小溪的竹林回廊,直进正对着大门的书斋。

    贴着街门是倒座,用来安置仆人的房间,右边是厨房。

    王离在书斋里仔细看了许久,当日夜深,没有仔细瞧清楚,今天看了才感觉布局极佳。

    这书斋后面是个不大的水塘,对着窗能看到竹林倒映的景象,水塘左面竹林后有个回廊,正是从书斋前的回廊延伸来的,可供休憩。

    对着水塘的是东屋,里面东西都是积灰已久,王离寻思得重新置办新的,床可以留着,被褥可不能用他人的。

    过了垂花门,左右抄手游廊通着西厢和东厢,北面是一间大的正房,过了这进,再往后是一排后罩房。

    这院子他一人住着着实太大,这夜里也没有路灯,半夜他还不敢出屋了。

    “还得去买些仆人回来,我在大姚也是有了家业了,得经营起来啊!顺便去太守府投下名帖,刘太守帮了我,虽是看在施哥傅哥的情分,明日我还是得前去拜谢一二,只是不知我在这大姚能做什么,当药师吗?”

    摇摇头,王离对当医生没有兴趣。

    “慢慢来吧,虽然有《千药仙方》,但若是被人查及,麻烦不断啊!”

    只因为一个小小的杯子就遭到绑架,若是被人知道他有《千药仙方》这等逆天的宝物,自身实力不够,且无人庇护,有什么下场他是心知肚明的。

    在书斋里静心盘坐,又仔细看了三引二门决,左手掐了指决,引药灵之气入体修炼了一会,没有炼出名堂,只是觉得浑身轻松,神清气爽,有飘飘然。

    之后王离在书案上依照前世古时的样式写了名帖,便出门了。

    他不知如何去找牙行,想起当日刚进城随孔成施、孔成傅去的宝齐坊,便包辆马车去了。车上和马夫随口谈了几句,得知宝齐坊果真有私牙,才放下心来。

    到了宝齐坊,在一楼逛了许久,才找到一个牙行,和牙婆说了要求后就去挑人。

    挑人得另去别处,相当麻烦。

    跟着牙婆七拐八弯,不知走了多久,才到了一处旮旯小院。

    院里有穿着普通、面容尚可的女孩,但大多是褴褛着衣衫,瘦弱不堪的孩子,分不清男女。

    也有中年夫妻,拖家带口的。

    这给王离极大的震撼,他虽学的是历史,对这些早有了解,当真正看到,亲身接触这些时,内心翻起的浪涛是何其惊骇。

    人在这里变得何其野蛮、原始,一切文明都成了笑话。

    定了定身,不顾牙婆喋喋的说辞,指着那些衣衫褴褛的孩子问道:“大姚不是粮产颇高么,怎么还有难民?”

    被王离打断,牙婆不在乎地笑道:“诶呦,公子可是不管世事来,这粮食多,银子土地可又不多撒,再说了,现在药这么贵,谁吃得消伐!一生个病,那些大官人不花钱就治好了,咱们可就要家破人亡了撒。就是不生病,你种田有税课,要是赌上了……”

    王离听了头大,止住牙婆,指好人数道:“就他们吧,多少银子?”

    终于等到王离要买,牙婆止不住欢喜,咧嘴道:“诶呦,那个娃子父母早死,被吃了绝户,是被叔叔卖了

    的,到底是命不绝,被公子您点中了!公子你别看她现在脏兮兮的,收拾干净就可水灵了!公子可是捡着了!我算算,公子你咋不买那些丫鬟呢,长得俊,能通房的……”

    王离赶忙打住,“就这些,算了多少银子,我赶时间。”

    他都选了那些衣衫破烂的孩子,这身处异世,自己既然遇到了这些命运悲惨的人,能帮一些就帮一些。

    他虽然有超时代的意识,但没有本事推翻这些,他不会荒谬的以为,他来到大姚是为了改变这一切的,历史会有自己的选择,容不得一个格格不入的人来指指点点。

    王离也不愿被他同化,只得尽力做好自己能做的,尽管他知道,这是极为虚伪的。

    “这些,勉强给你算作一拨吧,八个丫鬟,给你十两银钱吧,那四口是三十两,一共算下是四十两。”

    光买那些小孩,王离恐怕短期内帮不上忙,就买了两对壮实的夫妻,确定会烧灶做饭后,才押了白契,交了银子。

    之前兑的一百两银子已经用去半数之多了。

    王离说了详细地址,让牙婆日入正时,大约下午六点的模样,将人送到城南院子那里,他则是又去宝泰隆兑了三百两银子,带着名帖去府门路了。

    太守府在徐府对面,两家对街,刘府规模稍大。

    王离这次去的是刘府,和门童说了来历,投了名帖,便打道回去了。

    回到院里,在书斋中拿了诗集看了许久,听见有人敲门,心道是人送到了,开门果然见到一个黑脸汉子,身后跟着王离买下的丫鬟和仆人,确定无误后那黑脸汉子就离开了。

    王离将人引到院子里,八个脏兮兮的小孩十分慌张怯弱,瑟瑟站在一边,不知道今后等待他们的是什么,眼前这个年轻的主人脾气如何,是否凶恶,想到坏处有些竟小声抽泣起来,在牙贩子那里受尽了苦头,不敢放出声音,只得哆嗦着肩膀,低头苦苦流泪。

    王离看着又是心酸又是头大,道:“从今天起,这就是你们的家了,院子里就我一个人,嗐,你可别哭了,怪可怜的。”

    王离用臂肘夹起诗集,走到那个哭得最厉害的小孩身边,一看正是牙婆说的被族里人吃了绝户的,他微微弯下腰,道:“你叫什么名字?别哭了,这可没人欺负你。”

    这么一安慰,小孩却哭得更厉害起来,也没了害怕,放出了些声音。

    王离无奈,待她哭了一会,情绪渐渐安定后才继续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别哭了,快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这小孩身形削弱,看着很瘦,小脸黑黑的,但是眼睛很大,就是有些暗淡。

    她躲闪着王离的目光,低下头怯怯地道:“我,我不是男子汉。我没有名字。”

    王离一拍头,得,人家都说了,是丫鬟,不过这些孩子也太小了,都是蓬头灰脸的,哪里分得出男女?

    一边的两对夫妻毕竟是中年人,见过风浪,安静地站在一边,等王离问话。

    王离问了姓名,知道个子矮小略黑的叫高福,妻李氏,略高的叫孙同,妻郑氏,都是玉城民人,之前跟过官户,没落了,又流了籍,如今被王离买了附户。

    是有经验的,王离暗自点头,这起初的办置家物、管理院子就靠他们了,那八个黄毛丫头只得另外安排了。

    王离可不是狠心到

    让这些身子脆弱、营养不良的未成年人干粗活。

    “你们先得有个名字。”

    王离看着一边的小孩,一阵心烦意乱。

    他讨厌起名字,随手在诗集上翻了翻,心道虽然讨厌干起名字的活,但文化人家怎么也不能起翠花狗蛋这些小名吧,还是得正式一点。

    翻到一篇长诗,也没看作者,念道是:“云谁广寒宫上思,朝朝暮暮人间迟。满庭蝴蝶晴午盏,锦字常拟难合诗。感慨多在寒清月,漏断忽觉孤影时。闲惯春花对舟年,柳下清歌蓝桥仙。昔醉孟冬将离忍,丹管仍在任天真。无意往事离别久,争得无端彻夜灯。想来远山楚衣段,依窗不知情远澜。画眉欹凤云曚雾,巧笑回睇罗雨沾。如今平常雷同附,周身黯黮只儒书。遗作丹青纵妙手,怕羞未予共相濡。此夜花褪暗香浓,暮霭残月径烟重。万杯轻狂天不教,恨不入梦为相逢。”

    王离按人扣字,道:“从今往后,你叫云思,你叫清月,你叫楚衣,你叫罗雨,你叫欹凤,你叫孟冬,你叫儒书,你叫蓝桥。”

    说完,回身问道之前的小女孩,“记住自己的名字了吗?”

    小孩赶忙点头,怯声道:“我叫楚衣。楚衣记住了。”

    呼了口气,王离安排了个人的职责和房间。

    高福夫妇和孙同夫妇住在倒座房中,八个小孩则是住在最里间的后罩房中。

    孙郑氏善厨,王离便让她负责厨房,买菜烧饭皆是她来,孙同会驾车驱马,便让他一会去买辆马车,日后随他出行打杂。

    高福夫妇负责家用,待几个丫鬟身子养好了,可以指使做些寻常的家务,八个人分摊下来,也不必多累。

    王离吩咐高李氏看看院里缺多少被褥、绢匹和洗漱用具、厨具等等家用,缺的让高福去买。

    他给了高福和孙郑氏银钱,特意嘱咐高福给他们四人和八个小丫头买件新衣,四人自是感激不尽。又拿了五十两给孙同,让他去买马车,都买普通的便是,不必多好。

    王离不怕四人贪了他的银子,大姚刑法极严,四人也不是没见识的人,知道这样做的下场。

    大姚没有宵禁,晚上坊街仍有百姓买卖东西,待到黄昏末时,才将新买的家用安置清楚,孙同买了匹棕马,拴在厨房后头。

    前后花去王离将近百两银子。

    王离暂时住在池塘对面的东屋里,那儿环境最好。

    没让高李氏收拾,自己亲自打扫干净后,又让高李氏烧水给八个丫头洗澡换衣,孙郑氏则是捡菜做饭。

    吃饭的时候他们不敢和王离一桌,王离无奈,只好在一边又搬了小桌。丫头们洗了澡换了新衣服,梳了头发,看上去清秀许多,有了女孩样子。

    闹腾到深夜,将包里的卷轴、玉簪、方牌和从许况那夺来的弯刀放入柜子里锁好,一切才定当下来。睡着生床,盖着软软的锦被,王离在玉城才算有了置身之所,未几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日头刚升起了没多晚,睡梦中的王离被外边嘈杂的争吵声闹醒,烦躁着看到楚衣跑进门来,于是问道:“怎么回事,外边为何这么吵?”

    楚衣经昨夜的安顿身子好了许多,只是瘦瘦的小脸依旧发黄,她慌张地跑进屋子,焦急地看着王离,道:“老爷,外边有好多人,他们把门口都堵住了,孙婶子都不能出门买菜了。”

第二十四章 谁人敢去定风波

    许况自那日被王离欺侮之后,愤恨难抑,决心定要报了此仇。于是隔了两天邀潘学楼长子潘承在青云楼上听曲。

    许况受不了气,大骂王离,也不和潘承说自己绑架王离一事,只说他偷偷摸进自己院子,威逼恫吓,让自己将院宅赠与他。说着重重将酒杯敲在桌上,吓得唱曲的歌女一阵心惊肉跳。

    “况弟,那你怎么去要回那宅子?毕竟白契都押了,又是前天的事,他恐怕早就报备了。”潘家虽然和许家交好,但潘承颇为不喜这许家二郎的作风,净是惹麻烦的本事。

    “这不是正没头绪吗,所以今天请承哥来支招的,看能不能让潘叔帮帮我。”许况笑道。

    潘承无奈,眼见许况要麻烦自己父亲,连忙道:“这何必要我父亲来,你这房契立地匆忙,你确实糊涂了!立房契前你得先问其亲,次问其邻,如今你两者都不过问就赠予他人,这是不合大姚法的!”

    许况闻言眼睛一亮,大喜,拍手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潘承见他听进去了,心口一松,继续道:“你明日去找些地痞流氓,装作亲邻,堵在他家门口,就是你那院子门口,若是有人,你就扰他个不得安宁,若是无人,你就搬进去住,让他无处可去,那房契也就是一张废纸了。”

    许况听得眉开眼笑,连连拍手,道:“果然还是找承哥有用,不愧是文贤,不愧是文贤。”

    受了许况的称赞马屁,潘承却不受用,道:“如此你好好琢磨,下午我还有要事,先去了。”潘承朝许况拱拱手,离开了青云楼。许况却是在小曲中想着王离被自己整治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许况叫了十来个地痞守在门外,果然看到一个下人打扮的妇人正要出门,许二爷心道好哇,这才几天,都把家底都搬来了!

    愤怒之下,许况吆喝一声,招呼地痞们堵住街门,围住那妇人。

    孙郑氏清早出门买菜,刚开门就被一群人围堵上来,吓得她立马关上院门,欲要插上门栓,却被许况一把推将开来。动静惊到了喂马的孙同,看到这么多人冲进院子,忙叫在一边帮忙的楚衣去通知王离,自己则是上前拦住许况,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擅闯私宅?”

    “呸!”许况朝地上吐了口痰,恨恨道:“瞎了眼的奴才,这就是我许二爷的房子,还擅闯私宅?打!给我打!”

    许况推搡着孙同,作势要打他,却被一声喝住。

    “住手!”

    王离披了衣服,小跑到天井里,看到许况要打孙同,忙怒声喝住,“许况,你来这里干什么?这宅子已经不是你的了,擅闯民宅可是吃官司的!”

    “吃官司?”许况哼哼两声,不屑道:“我爹是玉城玉露堂大药士,玉城知县是我爹好友,我会怕你的官司?今日我来这里,就是想告诉你,当日的房契是无效的,按大姚法,转让房产得先问亲邻,那晚我直接转赠给你,我这些亲邻却是不同意啊。说起来吃官司的倒是你!”

    王离气极反笑,道:“那依许公子的话,这是怎么个处置法?”

    小丫头楚衣没经过这阵仗,害怕地躲在王离背后。

    “这倒简单,你把这院子还给我,你收拾东西走人,我许二爷也不缺你这些,你再赔我一千两银子,算作补偿,两清之后我就当没了这茬子事!”

    王离着实被气笑了,“既然许公子要寻衅挑事,我王离也不怕你,你不必找你的这些亲邻在这里闹我,咱们该写状子的写状子,明日衙门堂前见!”

    “这……”

    听到王离一心要打官司,许况紧张起来,这事要是搬到衙门府上,他不知道潘学楼是否会帮自己,若是被自己父亲知道,难免又是一顿棍棒责罚。

    前日在太守面前坑了徐家二郎,父亲被徐鸿远打压,自己也被家法处置,那顿打使得他一个月没下得了床,如今若是再惹出事来,自己那屁股哪吃得消啊!

    许况不理会王离,招呼地痞进院子抢砸东西。王离怒火攻心,左手伸向许况,怒喝:

    “谁敢!”

    是时王离眉间乌光一闪,左手小指猛地射出一道黑光冲向许况,电光闪腾间许况只觉得眼前一黑,倏忽间头上的发冠便被劈成两半,头发披散开来。

    周围的地痞眼见王离眉间乌光大作,且能徒手射出黑光,都定定地站在原地,忽是怪叫着逃窜出去。

    “妖,妖怪?有妖怪啊!”

    许况茫然地站在原地,看到王离脸上冒着黑光,本就怯弱的许二爷又被地痞情绪带动,披头散发,亦是疯魔般怪叫着逃窜出去。

    王离愣愣地看着左手,自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眉心的乌光闪烁了几个弹指时间,便消散下去。

    看到孙同、孙郑氏都是一脸

    惊疑害怕地看着自己,苦笑着摸了摸鼻子,上前关上街门,找了说辞道:“我是清雨阁的药王,身上是有灵气的!刚刚就是灵气化剑,这是武功绝学,叫……叫六脉神剑!”

    孙同几人一脸不敢相信,自己的老爷竟然是药王!玉城已经多少年没有药王了!原来药王头上是有神光的!

    昨夜孙郑氏整顿休息后,还抹泪和孙同讲,能遇上这样待仆仁义的老爷真是福分了,虽然这老爷好像不太懂规矩,竟要他们在一桌上一起吃饭,不过这倒是小事,看他言行,定不是个凶恶的人。

    孙同四人还有那八个小丫鬟都是卖身给王离的,属绝卖,同前世古时的家生子般,世代为奴,故而主子如何决定他们能否过得好些。

    王离不知这些,昨日只管买了,牙婆也惯以为王离要的是绝卖的奴仆。

    现如今眼见了那番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场景,孙同和孙郑氏心中却不安起来,不是为许况,却是为王离。

    这本以为老爷年纪不大,脾性温和,应该好服侍些,既知他是药王,又不知他为何一人住在这宅院里,没有亲人,今后难免出了错,不知道是何下场。

    楚衣躲在王离背后,她听不懂王离说的什么“药王”、“六”什么剑,只知道王离不是坏人,对她也不像以前牙行里的人那般凶狠,人小心思也简单得多,只以为王离赶走了那个坏蛋,他们不用被那些坏人欺负了。

    这时整理收拾完东厢房的高李氏走过来,打算问孙郑氏要斧子修剪池塘边上的竹子,见到王离几人都在天井里,叫了声老爷。

    王离摆摆手,问道:“高福还有其他丫头们呢?”

    高李氏欠了欠身子,道:“回老爷的话,他在清理后头抄手游廊上的杂物,丫头们都在打扫里间的院子。”

    王离让她去喊来所有人,说有事要吩咐。

    高李氏心下疑惑,喊了高福和清月等人,王离见人都到齐了,便说道:“这几日院里可能会有人来闹事作祟,你们不用理会就是。孙婶子多买些菜备用着,这几天最好不开门。”

    孙郑氏“哎”了一声,王离继续道:“我乃是青州药师,调度的药王,来玉城是身有要事,你们切记守住口风,不可露了风声。街坊邻里若有人问,就说是商贩,不得张扬声势。”

    众人低头称是,王离看着没缓过来的孙郑氏,朝她道:“孙婶子,那人此番被我赶回去,这几天定不敢再来犯事,你不必担心。”

    想到刚刚自己手指射出的黑光,右手揉了揉小指,出了会神,旋即吩咐一旁的孙同:“今日刘太守休沐,马车备好,日昳正时你同我去府门路,我要拜谒徐太守。”

    今日许况的闹事让王离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他如今在大姚虽是不缺衣食住所,也算是腰缠万贯,但他没有能保护自己的身份地位,这如同裸衣抱金而招摇过市,在这阶级极为分明的国土,那是何等危险。

    考文举自是不切实际了,王离知道自己的斤两。

    且不说这大姚,单是前世的考试,他学了那么多年都没搞得明白透彻,让自己没经过大姚基础知识训练,就去文举,简直是痴人说梦。若是从头学起,又极为浪费时间精力,还不定能有回报。

    原本计划低调自己医术的王离因许况而变了主意。

    若想要短期内谋攫显贵,还得靠自己这才学几天,但颇为不俗的医术,按大姚说法,叫做药术。故而在隐瞒《千药仙方》的说辞上得下点功夫,今日去太守府先去示好罢,这举目无亲、远近无朋的境地下,王离得先抱好大腿啊!

    上午王离在南斋里重新研究了一遍《千药仙方》,想搞清楚为什么左手能射出想传说的剑气一般的黑光。

    盘坐冥想良久,不得其解,只好压下心头疑惑,看了会书,对这个世界又了解到了许多。

    大姚有州五十,地幅极为广阔。大真王庭在大姚北边,南边还有个大周,大姚右面靠海,玉城便是在沿海青州的北边。

    永定三十七年大真与大姚争战奉州,真人凶悍,且有战马之利,大姚不敌。

    永定三十八年,大真南下,深入大姚境内。

    永定四十年,两国议和,盟定奉州北面的琳琅古城,每年大姚给大真岁币银二十万两,绢四十万匹,此是琳琅之盟。

    想起昨日上午在外衙的见闻,王离心道:“这大姚虽然每年给大真王庭交奉岁币,但两国于琳琅开通货市,互通有无,大姚物类丰富,犹胜药粮绢匹,而大真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怕是只有战马了。妥妥的贸易顺差啊,既歇息战事,还挣了钱,到头来还是大姚赚得多,只是面子过不去。那许林敢私自贩运烟罗玉,这是和朝廷抢生意,胆子可够大的!”

    到下午一点时分,孙同牵马出了街门,王离上了马车

    ,往太守府而去。

    到了太守府,王离和门子说了来意,门子传了话,说刘老爷午睡刚醒,让王离在偏厅等候。

    太守府规模虽大,但陈列的用具都是常物。

    在偏厅等了片刻,听到门外丫鬟声音“老爷来了”,随即一个干瘦的老头走了进来,王离起身作揖,道:“见过刘太守。”

    刘剡爽朗一笑,道:“前些日子正亭和我说了你的事,能把许家二小子整成那样,你本事可不小呐,哈哈哈哈!”

    未曾想这身居高位的老头竟是这么的调侃自己,王离笑了笑,刘剡继续道:“我本不想见你的,帮你是看正亭的份上。只是昨日见了你的名帖,看你字迹不俗,用的笔法我竟从未见过,故而想来看看是什么少年郎在书法上有如此造诣,果然呐,人不可貌相呐!哈哈哈哈!”

    王离越听越不对劲,合着怎么人身攻击起来了,他苦笑道:“太守莫要挤兑小子了,太守浸**法的时间比我的年龄都大,我怎敢在太守面前卖弄墨笔。”

    刘剡摆摆手,“达者为师,你那字虽然略欠笔力,但结构纤细有趣,瘦骨嶙峋,笔法自然,足以自成一家,我是比不上了。”

    王离前世临摹字帖酷爱瘦金体和古帖灵飞经,昨日写名帖就是用的瘦金体,这大姚没有赵佶,故而刘剡误以为是王离自创的了。

    “这,其实那字是我年幼时一个瘸了腿的乞丐教的……”

    “乞丐?我听正亭说,你可是跌落山崖,忘了不少东西的。”

    王离闻言心头一紧,正对上刘剡略微浑浊的眼睛,喉咙卡住,不知说些什么。

    “不是都忘了,我还记得一些,若是都忘了,我怎还会写字,还知道我是谁呢。”

    摇了摇头,刘剡道:“我不吓唬你了,你也别来谢我,帮你弄个户籍只是小事,日后多写些字给我,那可比空手上门拜谢实诚得多——这几天许二小子找你麻烦了?”

    王离听了十分尴尬,这来拜访道谢,自己竟然忘了带礼物,“今天早上他来闹事的。”

    “嗯,这样,你今日写个帖子给我,我帮你摆平他,保准他不敢去衙门告你。”

    王离听了目瞪口呆,这是**裸的索贿吗?虽说要的不是钱财,但好歹他王离的字在这也是独一份的,厚颜无耻一些,也算是开派立宗的。

    刘剡也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吹胡子瞪眼起来,“怎么,我还能占你便宜不成?”

    说着挥手叫侍女去取笔墨,“你在这玉城无依无靠,应该找个人帮衬帮衬,现在眼前我这个大山你不靠,你还能找谁?徐鸿远吗?他可是和许林一路的货色!麻利点!”

    王离听了好笑,心中深是感动。

    他心知是孔成施、孔成傅好言让刘剡帮助自己,这刘太守虽然言语为老不尊,但能看出是个忠厚长者。

    他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狼毫,在桌前铺开纸,沉思良久,蘸墨挥写起来。

    这次王离用的是苏体,却没有写瘦金。

    一旁看着的刘剡心中存疑,没有出声。苏体贵在心境,王离不是很擅长苏体,只学到皮毛,这些天压抑的生活让他很难再写秀气的瘦金体,故而选择苏体,顺便借此来宣泄一通。

    写完全篇,王离顿时想起一件事,看到一旁的刘剡在仔细盯着字帖看,忍住没说。

    眼看刘剡不出声,王离心中有些不安,这刘太守书法造诣定然不低,自己虽然占了前贤字体的优势,但问题很多,笔法仍然稚嫩,被这样细看,心理上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待仔细看完,刘剡背手点头道:“不错,不错,运笔如逆水行舟,下笔迟涩不伤匀正,体格构架极佳,只是力道还有不足,气势略逊。”

    王离汗颜,怕再说漏了底,岔开话题,不再管这书法,将昨日在外衙上的见闻和刘剡详细说了。

    刘剡皱眉道:“有大真人在玉城?”

    王离道:“应该错不了,我是亲耳听到那人说的,潘知县糊了案子,没有再问。”

    摸了摸胡子,刘剡面色有些凝重,端茶喝了一口,王离见此自觉告了退,回去了。

    刘剡不知思索了多久,眼看堂中早已无人,才想起王离早已经离开了。站起身子,提笔在案上写了封信,唤人送了出去。

    拿起案上王离写的帖子看了一会,啧啧感叹笔法之独特,韵味之豪爽洒落。

    原先只盯着王离的字,这会才注意到内容来,刘剡逐字念道:

    “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场骋偻罗!手执绿沉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崭新磨。

    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德能多。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好!好词!好字!谁人敢去定风波!”

第二十五章 暗流

    从太守府回来后几日,许况都没来生事,不知是当日被王离吓住,还是被刘剡整治了。

    府上暂时平静,王离也乐得安稳。

    街坊邻里注意到这院子有人住了,皆颇为惊奇,他们都知道这是当年许二爷占来的,不知为何又有别家住了进去。按许二爷那性子,他不是差钱的主子,可不会平白卖了房子。

    当年许二爷占来的房子,如今被王离占了,风水轮流转,足以让人唏嘘感慨一番。

    院子经过几日打理,渐渐有了生气。孙郑氏按王离说的,早饭都去油饼包子铺子买了,中饭则是必须得两荤,或是鸡鸭鹅兔,或是鱼羊虾蟹,晚饭不多讲究,多是喝粥养胃。

    这几日没有外出,孙同事情不多,跟着高福夫妇后面帮忙。高李氏和高福将院子里外都清扫干净,也将新的物件添置备齐。

    王离给她差了银子,让她暂管着账务,孙郑氏买菜的钱也是从她那里支出出去。

    几个女孩渐渐熟悉了环境,也晓得这个年轻的老爷性情温和,待她们极好。

    她们在孙郑氏和高李氏后头帮忙学做一些简单的活计,不是很累,再加上王离有意叮嘱孙郑氏每日给她们买一些羊奶补补身子,几天下来脸色都渐渐红润起来。

    正是清晨,南斋后头的池塘经过高福的清理,池水已是十分清澈。塘岸上修剪清爽的竹子碧绿,随水气向东屋里飘送着阵阵清香。

    王离正在床上睡得舒服,一个穿着淡蓝背子的女孩轻轻推开屋门,瞧见里间床帘紧闭着,瘦瘦的小脸泛起笑意。

    轻手轻脚拉开帘子,看到熟睡中的王离,女孩忍住笑意,轻声呼道:“老爷,老爷。”

    见王离没有动静,女孩却是习以为常,又用手推推王离侧着的肩膀,嘀咕道:“老爷醒醒,这都几更天了,油饼都快软啦!”

    朦胧中感到有人在推自己,王离睁开眼睛,看到床前的楚衣,便道:“什么时候了,真困呐!”

    楚衣将两边帘子挂起,俊秀的小脸这几日养得略丰满起来,虽还有些清瘦,尖尖的下巴十分秀气,却不再是当初刚进府时那般病态的瘦弱了。

    楚衣展开细眉,垂着眼睑弯腰要服侍王离起身。王离摆摆手,自己起床穿了浅紫的凉衫。

    她帮王离抚平褶皱,小手纤细,让王离很是舒坦。

    她轻声道:“这都是食时正时了,孙婶子都在做中饭,早上买的油饼包子和羊乳都凉了,老爷你也太嗜睡了。”

    声音如泉水般清脆稚嫩。

    “还有,昨儿老爷的衣服放哪去了,楚衣给你拿去洗了。”

    正对上楚衣明亮澈亮的眸子,王离有些头疼,他道:“那些衣服我昨晚洗漱后自己洗干净了,不用你洗了。”

    王离惯了前世的生活方式,不愿别人洗自己的衣服,尤其是里衣,故而几次楚衣找他要脏衣服,他都推脱自己洗了。

    几日下来楚衣连着没要到王离的衣服,还都是被他自己洗了,今日又是如此,楚衣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王离不喜欢她,小脸终于挂不住,垂着头,默默抽泣起来,眼泪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

    “诶,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起来?”

    见楚衣没有动静,转身看到她竟哭了起来,王离不由慌了神。

    “老爷是不是讨厌楚衣,楚衣错了可以改,求求老爷不要把楚衣卖出去,楚衣会洗衣服,不会把老爷衣服洗坏的。”楚衣低着头,不敢看王离。

    王离听了哭笑不得,这是哪门子事,“不会,你没做错什么,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只是我不习惯让别人给我洗衣服,以前我都是自己洗,习惯了。再说,你要是做错事了,我应该多罚你干活啊,哪里会让你什么也不做呢,我是喜欢楚衣才这样,你想是不是?”

    仔细想了想,小楚衣终于停住不哭了,眼睛噙着泪珠,听到王离说是喜欢自己才这样,小脸颊又腾地变红起来。

    小妮子不知想到了什么,不敢再看王离,小跑了出去。

    摇了摇头,王离穿好方布履鞋,正要出门,看到小脸还带着红晕的楚衣端着盘子放到外间的白石书案边的食案上,她细声道:“刚刚孙婶子给老爷热好了,老爷洗漱好就快吃吧。”

    楚衣服侍王离洗漱好,静静地站

    在王离身边,气氛有些僵硬。

    王离吃得不安稳,正要找些话题说道说道,楚衣却道:“以后老爷的衣服给楚衣洗吧。”

    带着哀求的腔调,声音细如蚊吟。

    王离转头看到她闪闪大的眸子,早晨通透的阳光穿过窗棂,映在楚衣瘦瘦的脸蛋上,脸颊细细地绒毛都染了金光,看得惹人心疼。

    见王离还是不说话,小妮子眼眶又泛红了,眉间都蹙了起来。

    王离赶忙止住,无奈道:“给你洗给你洗,别哭了,千万别哭。”

    连吞带咽吃了包子和羊奶,让这丫头将盘子拿回厨房,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

    这饭来张口、日益堕落的生活让王离习惯不来,如今衣服也不用自个洗了,伸了个懒腰,王离叹了一声:“造孽啊!”

    吃完早饭,王离去南斋继续看了会书,这世界看着熟悉,但在许多地方差别甚大。

    王离深谙要想活下去,不说是活得精彩,起码正常活下去,必须得充分了解这里。

    研究了半天这里的文举制度,早在当初进城时,孔成施和王离说了许多,但太过零碎,现在系统看完后才发现,自己之前竟闹了个乌龙。

    这大姚读书人自诩儒士,除了父母赐的名字外,他们于成年时还有文铭,或是长者所赐,或是自己所起,为的是镇住文宫。

    当日和段宿白一路回去时,他问自己的文铭是什么,想必是经自己偷用了裴度《溪居》后,他以为我是士子儒士,我还道什么是文名,真是乌龙了。

    王离摇摇头,心道那段公子这几日都未见过他,怕是已经回京了。不知有没有被许况找麻烦,不过他是京城大族子弟,那许况虽然头脑不灵光,但还不是没脑子的罢。

    ……

    “哼!你这没脑子的,早晚在外头惹祸端!上月在青云楼掇赚徐君硕闹事,你以为徐家不知道吗?这几天你怎么又惹到刘家去了?”

    许况被自己父亲怒喝,垂着双手立在堂间里,低头不语。

    “今日上午刘太守派人往玉露堂送话,和我说你要占他子侄的房业,教我问问,你为何这么做!你这逆子!莫不是以为这玉城都是我许家的了?哼!”

    许林见许况如死人般站着一动不动,气急败坏,在桌上怒拍了一掌,“别给我装死人,你倒是和我说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许况被吓了一跳,抬眼看了看许林气得发白的脸,小声道:“不是儿子占了他的房子,是他先占了我的,我去讨要的,他可不是人,是妖怪。”

    “讨要?找十几个地痞讨要?妖怪?你不必说了,从今日起你不准再出你自己的院子,给我好好待在家里,哪也不许去!”

    许况闻言心中大急,不让他出去,这不是要他命吗,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许林喝出堂外。

    “还杵着做什么?滚!”

    许况出了门,烦躁地在游廊回踱,想着法子溜出去,不料碰到一边走过来的许盛,许况一惊,回过身装作没看见,又被许盛叫住。

    “站住!刚刚见过大人了?”

    许况回过身,心中叫苦,低头喏喏道:“刚刚见过了。”

    “哼!一天到晚在外面给大人惹麻烦,昨日礼先和我说了,你竟然还想烦潘伯父给你操案子,真是无法无天!大人虽在阁中,近有徐鸿远,远有刘剡,若是把柄被他们拿捏住,下场你想不明白吗!可笑,如今你却是把他们都招惹了!”

    许盛穿着水色大袖襕衫,说道怒时,忍不住伸手指着许况的鼻子。

    许况怕自己这长兄胜过许林,此时被骂得大气都不敢喘。

    “你好好待在自己院子里!哪都不许去!”

    这回许况彻底绝了逃出去的心思,耷拉着头往西边自己的院子去了。

    许盛骂了一通,心中舒畅许多,急急往正堂去。进了门,看到在毡案后头沉思的许林,他行礼道:“父亲大人。”

    “嗯……”许林回过神,“你来了,刚才许况被我下了紧闭,这几天你多看看他,别让他再跑出去生事。”

    “是。”

    沉默了一会,许林开口道:“前些时日宝齐坊正善堂收药材的掌柜许二和我说,孔家兄弟身边多了一个陌生人,当初我未在意,今日那刘剡和我说许家占了

    他子侄的房子,让我问问是何事,还要借机核查我玉露堂堂内事物。哼!他刘剡来这玉城只带了一个孙子,哪里来的子侄!孔家兄弟当日拜会刘府,定有所求,那子侄怕不是就是当初和孔家兄弟一同进城的人。”

    许盛闻言,道:“昨日我去见了礼先,他和我说潘伯父前几天遇到一位药王。”

    “药王?”许林一惊,“徇阳巡道台下来调度的药师?是包抚丞?”

    许盛顿了顿,道:“不知,说当日那人片刻功夫在外衙堂下空手将一个已死之人救起,伤者年过六旬,被救起后也未服药物,立能言语,且能对答。”

    “嘶!”

    许林都吸一口冷气,“这等药术我从未听闻过,他是何人?潘礼先和你说了吗?”

    “那人只说自己姓王,还说自己不是阁臣,其余一概不知。”

    “姓王?”许林大惊,“刘剡说的子侄便姓王,叫做王离!”

    “这……”许盛迟疑,“莫非是同一人?”

    此时他忽想起两年前徐君彦和他说的事来。

    当年二人皆未试才,一日徐君彦在青云楼宴请他去青云楼听沁月唱曲。徐君彦席间酒饮多了,问道许盛知不知道为何他父亲药术超人,许盛听着有趣,遂了徐君彦的兴致,让他说下去。

    徐君彦哈哈一笑,道:“我父亲乃是师从青州药王,孔文!”

    许盛撇嘴道:“这何人不知,我道是什么惊人的秘密。”

    徐君彦仰头饮了一杯酒,笑道:“那你可知,仙法?”

    “仙法?”

    徐君彦大笑,“当年孔文药术奇绝,起死回生不在话下,清雨阁阁间皆传言其有仙法。大人师从孔文,我本以为是受其亲传,谁知昨日无意看了大人书案上的信,介之兄,你猜猜,这信是谁送来的?”

    “是谁?”

    “哈哈,任你许介之也万万猜不到,是京城清雨阁御阁卿,苏衡苏卿相的信!”

    许盛当时只以为这是徐君彦在透露他徐家在京城有靠山,却不料被徐君彦接下来的话震住了。

    “我看了那封信,却原来说的是八年前的一桩往事。”

    徐君彦斟了酒,举杯倚着栏杆,眼神迷离,“阁间皆传孔文身负仙法,孔文却未传予我父亲。八年前,苏卿相找到我父亲,邀我父亲共谋大事。是年,我父亲随孔文北上玉城调度,与苏卿相里外照应,杀孔文、抄孔府、取仙法,哈哈哈哈……”

    这徐君彦醉酒说的话自不会是假,许盛知道他的为人。

    暗暗记住徐君彦那日所说的一切,也不曾和许林说,既然徐家能与苏衡勾结,许家自不能与之抗衡,与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今听闻这和孔家兄弟一起的人也有那起死回生之术,许盛瞬间想到这些,心中如卷骇浪。

    “莫不是当日徐君彦诓骗了我?徐鸿远虽然药术超人,但远不及能起死回生之术,就是药王也不能如此夸张啊。莫非,莫非那人身上的仙法才是真正的仙法?是了,弟子叛师,孔文怎么会将真的仙法交出去,真的定然是在孔家兄弟身上……”

    理清这一切,许盛恍然大悟。

    “盛儿多留意留意,若是同一人,那可是有趣了。”许林不知想些什么,又嘱咐道:“还有,恩科放榜在即,不日皇上便要设抡才大典,徇阳之行你要提上日程,不要误了。”

    “是。”

    ……

    太守府。

    刘剡正在花园里散步,花门里忽跑进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一把抱住刘剡的大腿,奶声奶气道:“大父,大父,你看到寒儿的毽子了吗?大父大父,你看见了吗?”

    “诶呦,快别晃了,快别晃了,”刘剡捏了捏寒儿的脸蛋,道:“没了去和大母要,你大母说,你好久不找她顽了,她都有些生气了,快去找她。”

    寒儿听了扭头就跑,“大母坏,不和寒儿一起踢毽子,还把寒儿的毽子藏起来,寒儿不找她顽。”

    刘剡被逗得直笑。

    寒儿溜出去没多久,一个壮汉匆匆走进花园,叫了声拙翁,将一封信递给刘剡。

    刘剡拆了信,看了脸色略有沉,折好笺纸,左右踱步片刻,沉声向一小厮吩咐道:“去同关将军把王公子接过来,现在就去。”

第二十六章 徇阳城

    丫头们刚在王离屋里摆好饭,孙同突然传话,说有人要见老爷。王离出门看到一个小厮和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壮汉,那汉子见了王离直奔主题道:“你是王离?太守要见你,你立刻随我去见太守。”

    王离无语,这谁啊说话这么冲,我这虽不是什么府邸名门,要我出来见你也就算了,招呼也不提前打,现在就要我去见太守?

    “你是?太守要见我干什么?”

    “太守见你自有要事,你若不要收拾,现在就和我去。”

    真给鼻子蹬脸了,看了看那人身后的马车,王离心里琢磨那刘老头子这么急喊我去有何事,我这饭都没吃呢。

    “你等我吃完饭……”

    “我在此地等你半盏茶。”

    “操。”王离心中怒骂一声,看着眼前汉子高出自己一个头的魁梧身材,哼道:“你在这等我,别乱跑。”

    回去和孙同和高福交代了几句,换了衣服,就出门和那汉子走了。到了刘府,经那小厮引到正堂上,见刘剡坐在一个茶几边的圈椅上,王离忍不住埋怨道:“什么事这么急?我可饭都没吃就被你那马夫催过来了。”

    刘剡这回没和王离说笑,将信笺放在茶几上,示意他看。王离见这老头今日有些不对劲,心下疑惑,拿起信笺看起来。

    这是徇阳经略安抚使曹明望给刘剡的信,字迹略有潦草,似是仓促间写下。王离仔细看完,大致清楚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青州除徇阳外,多地皆查有真人踪迹,曹明望恐有变故,派兵严守徇阳行宫。后面还有一些话语却是断了,应该有第二张信,只是刘剡没给王离看。

    王离看了看刘剡,挺正常啊,都已经严守了,难不成大真人能犯出什么事来?

    刘剡盯着王离道:“前日你和我说玉城有真人,我还不信,让外衙林县丞巡查了一番,果真查到不少东西。”

    王离奇道:“怎么了,抓到那大真人了?”

    “哼,我让他特意去东矿场调查了,那些矿民都是被铁蒺藜重锤所杀,这种兵器一般大真人常用。随后从那王大成家附近进坊间问了,确实有人看到几个行为怪异的髡发之人,这几乎肯定是有真人了,所以传信曹安抚使调查其他府城情况,结果果然不出所料。”

    王离奇道:“那为什么不将他们抓起来?抓起来不就完事了?”

    刘剡慢慢站起身子,装好信笺,道:“抓?这么散,东一个西一个,怎么抓?你还没动手就已经跑了。再过几日就是列道恩科放榜了,陛下要设抡才大典,那些真人定没安好心,现在抓他们不易,不妨到那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

    王离听着头疼,这会子肚子正饿着呢,怎么扯这么远去。

    “那太守为何急匆匆将我喊过来?难道就是和我说这些吗?我也帮不上忙啊!”

    刘剡又变得老不正经,嘿嘿一笑,道:“帮得上,今日你得随我去一趟徇阳。”

    “什么?徇阳?”

    王离炸了一句,“我去干嘛,上阵杀敌吗?不去不去。”

    刘剡端了架子,冷哼道:“我是太守,征派民兵也是职权,这是调令!”看到王离脸黑下来,心中大乐,“不过此去任务艰巨,你还另有他事。舜剑,马车都备好了吗?”

    黑衣壮汉道:“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嗯,王公子,咱们这就上路吧。”刘剡拍了一下衣袖,伸手示意王离随他一起,王离不可思议地看着刘剡,当官的都这么不要脸吗?

    “不是,刘太守,我这饭都没吃,什么行李都没带,你让我……”

    “诶,年轻人饿一顿怎么了,行李不用你带了,衣物不会少了你的,徇阳与玉城其间不到四百里路程,我们现在出发,略微加急,明日午时即可赶到。”

    刘剡看王离苦了脸,笑道:“王公子此去是百利而无一害,我可不会害你。闲话莫说,舜剑,你差人去王公子府上交代清楚,我们此刻就出发吧。”

    黑衣男领了命,出门吩咐一个小厮去交代了,自个为王离和刘剡引路。

    王离随行从偏门出了太守府,上了一个不起眼的马车,看那壮汉冷冰冰跟在自己身后一句不发,王离浑身难受。

    等三人都上了马车,那汉子坐在衡板上挥鞭起驾。

    王离不想理睬那坑人的老头,头伸出车厢,漫不经心问道:“哎,兄弟怎么称呼?”

    那汉子不理会王离,自顾向南驱车。

    王离也不在意,继续道:“舜剑兄弟,你这腱子肉怎么练的,是从小就练的吗?舜剑兄弟会武功吗?就是那种一蹦好几丈高,隔空掌力,万军敌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

    刘剡在后头听了老脸一抽,拉住王离,道:“你这是说书呢,舜剑是盛选公的义子,武艺自然高超,你莫要胡闹了。”

    撇了撇嘴,王离心知盛选公即是曹明望,曹明望字盛选,那封信里写得明白。王离想到这,不由看了看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心道他竟和一州安抚使交情不浅,那盛选公来信言辞也颇为谦和,这老头不简单呐!

    三人匆匆上路,从午时走到日入时分,天已经黑了下来。马车颠簸,疲累的三人在驿站修整了一晚。第二日天还未亮,迷迷糊糊的王离被刘剡拖起来赶路,到隅中末时终于到了徇阳。

    舜剑过城门时示了自己的告身,三人直接顺利进了城中。

    合计虽只有一天的路途,王离虽练了些《千药仙方》,引了灵气入体,不惧夏日之燥热,却仍是吃不消这番折腾,故而没精打采,也不打量徇阳风景何如。

    刘剡坐惯了马车,瞧见王离颓废的样子,道:“你这年轻力壮的,怎么还不如我这个半死的老头子了?”

    王离冷哼一声,没说话。摸清了这老头的脾性,他也放开随意许多。

    刘剡呵呵一笑,摸着胡子道:“待到了曹府,定给你安排妥当,也算是老头子的歉礼了。”

    王离奇道:“去曹府?刘老头,这都到徇阳了,你倒是和我说说有什么事了吧?”

    刘剡嘿嘿道:“不急,不急。”

    翻了个白眼,半躺在座子上,不知又颠簸了多久,听见车厢外舜剑吆喝了一声,马车慢慢停住,王离起身问道:“到了吗?”

    舜剑跳下衡板,拿了轿凳扶刘剡下了车,王离则是跳下马车,沿街东看到一座府邸,那府邸规模之大,竟将大半条街都占了去。门前车马罗列,小厮团团打点,或是引客,或是牵马,做得好与不好,都能拿上一角碎银,故而虽有些傲气,但笑容是下不来的。

    眼尖的看到了舜剑,一个小厮凑上来喊了声“关大爷”,舜剑?眼道:“这是曹帅司知交,玉城布令知守刘太守,你将马牵去马圈里喂好草料,我要带刘太守去见曹帅司。”

    小厮领了命,听闻是玉城布令知守,也不惊奇,这几日拜访曹府的巨官何其之多,他早已见惯了。

    王离随舜剑进了大门,内里游廊环布,亭楼有致,看得王离眼花缭乱,相比之下,自己的小

    院子简陋都称不上了。

    定了定心神,感叹一句封建主义腐朽,又和刘剡二人穿过仪门,直进了一间耳房。

    舜剑让刘剡在此等候一二,他去告知曹明望。

    王离二人自找了椅子坐了,有婢子服侍端茶,王离喝了一口,味香不俗,沁人心脾。

    舜剑走后未及炷香时间,一个身穿大紫长袍、身材略矮、五旬模样的老头走进屋子,后边跟着舜剑。

    这老头略瘦,面白长须,眉毛浓厚,相貌极有威气。

    王离寻思应是曹明望了。

    那老头见了刘剡,哈哈大笑道:“拙相,别来无恙呐!”

    刘剡亦是大笑。

    曹明望看向王离,王离起身道:“王离见过曹安抚使。”

    “嗯,不必多礼。”曹明望让王离坐下说,自己找了刘剡右边的椅子坐了, “真是少年英雄呐,老咯老咯。”

    “哈哈,你曹盛选当年挥军北上,直取北夜府,十八年前也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怎么如今倒哭老了?”刘剡闻言大笑。

    曹明望摇摇头,摆手道:“风流去矣,风流去矣!”

    王离半天没吃饭,今天凌晨就被拉起来赶路,肚子饿得实在不行。见一旁的刘剡也不饿,和那老头两人疯狂吹牛扯淡,心中无语,说好到了曹府好好招待我的,好嘛,现在饭都不管了。

    虽和刘剡熟络了,说话也是没大没小,现在在曹明望府上,两人谈天说地,王离插不进话,只好忍着饥饿干等着。

    曹明望瞧着是武官,言辞谈吐和刘剡不同,极为豪气,但又比寻常武官多了涵养。舜剑站在曹明望身后,直挺挺的,一言不发。

    “这哪像义子,是护卫吧。”

    王离一路受了舜剑的冷脸,瞧他在曹明望身边也是这个德行,心中颇为怪异。

    “李殿学士到了。”

    两个老头说得正欢,外边门子忽是喊了名姓,一个穿着青衣窄衫的男子大步走进书房,瞧见刘剡忙行礼,朗声道:“我道盛选公为何丢下我一人在堂前喝穿堂风,原是来见刘拙相了。仙流失礼,见过拙相。”

    王离瞧见那男子的模样,看着三十的年龄,但凤眼长眉,面白无须,极为俊美。心想自来这大姚起,见了不少美男子,美女却没瞧见几个,真是悲哀。

    刘剡呵呵笑道:“老朽早已罢相,现如今只是玉城太守,仙流可莫要叫错了,哈哈。”

    王离撇嘴,还老朽起来,真是没羞没臊,私下里老头子叫得可带劲了,劲占别人便宜,难怪宰相当不下去。

    轻笑几声,男子看到王离,疑惑道:“这位是?”

    刘剡介绍道:“哦,这位王公子是我忘年之交,姓王,单名离字。”

    听问到自己,王离不敢含糊,起身行礼。

    刘剡朝他道:“这位是崇文殿大学士,李云川,李仙流。”

    李云川,王离心中知道,那夜与姚渐雪在矿洞中找到极品烟罗玉,姚渐雪曾说大姚共有三块极品烟罗玉,其中一块便是在眼前这位风神玉骨的李大学士身上。

    “见过李殿学士。”

    “王离?可是写了‘谁人敢去定风波’的王离吗?”李云川来了兴致,找了圈椅坐下,侧身问道。

    “哈哈哈哈,正是他。”刘剡大笑道。

    “真是少年才俊!那支词虽不知是何牌名,读罢让人热血肆起,颇有恨笔从军之感慨。王离小兄弟,不知你文铭如何?是去过边疆吗?”

第二十七章 奇毒

    王离有些懵,合着刘老头当日刚和他见过面就把他卖了?

    他忙解释道:“王离未有文铭,殿学士叫我小离就是。那词也不是我自己写的,是年幼时曾在一块石壁上见到的前人遗阕,词牌依稀清楚,叫做《定风波》。”

    “哈哈,王小兄弟不必谦虚,既是你自己写的,便是源自你之手,若是人都这么容易就能撞见一片词赋,天下岂不是处处皆歌了?”刘剡朝他挤眉弄眼,一副我懂你的表情,“若是真出自什么前人石壁,你且和我们说道说道,是何处石壁,是何形制,笔法如何?”

    “这……”王离气打不出来,“既是年幼所见,除这阕词外,其余都不记得了。”

    “哈哈哈哈!”

    李云川听着有趣,笑道:“你既是拙翁的好友,我托大就叫你小离吧,你我就按长幼互称吧。”

    王离迟疑道:“仙流兄。”

    点了点头,李云川看向一边的曹明望,正色道:“盛选公,刚刚我去看了小皬,他刚醒,盗汗更为严重了。盛选公,你还是去看看吧。”

    曹明望脸冷下来,拧眉道:“哼!那个逆子!让他自生自灭去,仙流,你不必管他!”

    “这……”李云川无奈道,“小皬错不至此,况且,这不是没有出事吗?”

    舜剑站在曹明望身后,依旧沉默不语。

    曹明望哼道:“前日若非舜剑及时发现,那逆子就要擅自派人去捉拿真人。可笑,不说此举成功与否,潜藏在徇阳的真人几何我都不曾知晓,眼看抡才大典在即,若是打草惊蛇,后患无穷啊!”

    “这……”

    “仙流,你是他的老师,我知你素来喜欢他,但他屡教不改,只被我训斥几句,就如此落拓,实在不堪大用。”

    “盛选公,上午范玄通、包义也都给他看了,俱是不见成效。徇阳已经无人能治好他了,怕不是……盛选公还是去看看吧。”

    曹明望闻言眼角一抽,瞬间心软下来,又嘴硬道:“那就去请御道阁的药师!”

    李云川无奈,这曹盛选是铁打的犟脾气啊。

    刘剡心知差不多了,责怪道:“好你个曹盛选,自己儿子都不管了,若不是仙流和我说了这事,三小子肯定得出意外。”

    李云川讶然看着刘剡,“拙翁可有办法?”

    “办法自然是有。”刘剡瞅了眼王离,“不然为何我匆匆从玉城赶过来。”

    王离被刘剡看得浑身不自在,却听刘剡幽幽道:“我可是给三小子请来了药王。”

    “药王?”李云川惊奇道:“不知那药王身在何处?拙翁快去请来吧,皬儿那病得越早治越好啊!这可等不得了!”

    曹明望亦是疑惑地看着刘剡,不知他所说的药王是何人,青州可是十年不见药王了。

    刘剡拍拍衣袖,起身朝王离道:“走吧,还请药王帮我救三小子一命,就当是还了我帮你压了许况那个人情了。”

    王离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遇到如此不要脸的老头他还能说什么?人命关天,不理睬刘剡这个老头,王离对一脸震惊的李云川道:“既是病情紧张,还请仙流兄引路。”

    等王离和李云川走远,曹明望喊住刘剡,“这,他真的是药王?”

    “**不离十。”

    曹明望无语,想要挥袖而去,看了看刘剡的背影,还是跟了上去。

    “你,小离真的是药王?是在何处巡道台任职?”压不住心中的震撼,路上李云川再次确认。

    王离苦笑,“仙流兄,我非清雨阁阁臣,只是略懂医术,药王之称,却是刘太守抬举了。”

    他正纳闷呢,这刘老头何时知道自己会医术了,还药王,莫不是张越?是了,应该是张主薄,那日在衙前他见了自己的医术,和刘剡说了。

    过了天井,两人穿过西厢的一间院门,进了正房的里面的暖阁里。进房间便看到一个青年半靠在床头上,听见有人进来,那青年抬头愣愣地瞅了瞅王离二人。

    王离走近,看清那病人的面貌。

    青年十六七岁的模样,剑眉星目,但面容苍黄,眉眼和曹明望极为相似。

    只是俊俏的双眼没了神采,嘴唇干瘪,有行将就木之态。

    王离吃了一惊,李云川叹气道:“这是盛选公的三子,曹皬,与我颇有渊源。自被盛选公训了一通后,前不久晚上在酒楼夜饮,彻夜未归,第二天就成了这样。巡道台的太常生范玄通说,这病症是寻常当风饮酒的漏风之结,只是六脉俱沉,不见生息,如何治疗都是没用。”

    王离仔细听了,伸出左手要凭“究灵引”探测一下病情,曹皬却是挥手胡乱挡住,神志不清道:“滚开,你们这些寄噬国髓的庸医,滚,滚!”

    曹皬意识本就不甚清醒,说话也是口齿不清,王离只听清什么“庸医”、“滚”之类的零星字眼,心知不是好话,这人病入膏肓,意识混沌,王离却也不放心上。

    反手用力扣住曹皬无力的手腕,中指迅速按在他无名指的指根上,王离气运中冲穴,灵气顺着指尖源源探进曹皬的经脉之中。

    奇怪的是这曹皬体内虽有外邪之气,但却不严重,只团聚在胸腔那里。

    让王离吃惊的,是曹皬的经脉俱已衰朽,这哪里是少年的经脉,这分明是将死老翁的模样!

    经脉如枯藤老枝般盘横错结在他的身体之中。

    这根本不是什么漏风之病导致的!

    收了手,王离沉思许久,努力在意识海里的《千药仙方》中寻找类似的病例。

    李云川站在王离身后,见王离不做动静,不知情况如何。

    此时刘剡和曹明望也来到暖阁里,刘剡看到王离皱眉沉思着,疑惑地看向李云川,李云川摇了摇头,刘剡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只是听张越说,王离有起死回生的逆天药术,却没有亲身见过,将王离带过来给曹皬治病也不是有万全的把握。

    屋子里除了曹皬含糊不清的咒骂声,三人俱是一言不发,等着王离开口。

    之前在书房中摆出绝情样子的曹明望,此时也是心有惴惴,若是刘剡口中的药王都治不好,怕真是要准备后事了。

    这戎马半生的老将,外面虽传言,说他犹恶这庶出的三子,其实不是如此。

    而之前在书房前的表现,只是想让曹皬多受些罪,免得日后不长记性,又闯出什么祸端。

    若真出了什么事情,他已年迈,哪里吃得消这等丧子之痛。

    这时王离侧过身子,看着曹明望,正色道:“盛选公在这徇阳城内可有仇家?三公子那一日是与谁一起喝的酒?”

    “这徇阳城内谁敢与我作祟,莫说这一城了,青州境内谁敢惹我曹家?他前日与谁饮酒我却不知,怎么……”曹明望惊疑起来。

    王离看着曹明望三人,道:“我探了三公子的脉象,他虽有漏风的症结,但那只是小病,不成气候,真正致命的另有原因。这是有人要毒害三公子!”

第二十八章 临江宴

    “毒?”李云川大怒,“竟有人敢在徇阳害皬儿!”

    王离刚才在《千药仙方》中找到一处病例,与曹皬之症极为相似。

    “极南地有兽焉,似狐而头生两角,其百年化灵,能疾走,谓名曰风绝。其爪剧毒,伤者百脉尽枯,恍惚而死。”

    这《千药仙方》上说是中毒,照着先前“究灵引”探得的印象,王离拉开曹皬左臂的袖子,赫然有五道长长的抓痕,奇怪的是抓痕已经结痂,不像是寻常中毒的迹象。

    “这……”

    曹明望三人都看呆了,愣在原地。

    王离回头道:“难怪那范玄通治不好,原是症结没有找对。”

    既然《千药仙方》中有这个病例记载,王离便有信心将他治好。只是不知它仙方说的“风绝”这个妖兽是什么模样,长着角的狐狸?

    摇摇头,王离无名指点在仙门上,拇指尖的少商猛戳住曹皬左手的无名指指根,借着仙门引,灵气向王离左手汇聚,源源不断地传到曹皬体内。曹皬快要枯竭的经脉经巨量的灵气润养,快速地恢复过来,体内的外邪之气都被灵气逼到左臂上。

    看着曹皬黑紫色的手臂,肿胀着如同巨大的藕段,曹明望三人都看呆了,这已经超出他们的认知。

    王离待时机差不多后,换了主“外恶引”的食指点在曹皬左臂的四指指根上,掌中灵气陡长,只听“嗤”的一声,曹皬漆黑的手臂开始迅速涣散着恶臭的黑气,那烟状的黑气直冲屋顶,后向四周散去,曹皬则是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屏气!快把窗户都打开!”王离大喝道。

    李云川三人何时见过这种场景,听到王离的话,都屏住呼吸,急忙去打开窗户,待黑气都散去,三人才松了口气。

    王离见黑气皆被化出,曹皬手臂虽还肿着,却已恢复正常的颜色,也是安心不少。

    他亦不确定能不能治好这毒,毕竟到现在,算上曹皬他才治过两个人。

    闻着屋里极臭的气味,王离皱眉,和曹明望说道:“三公子已经无恙,这屋子要里外清扫一遍,窗户就暂且都开着,等到气味消散便是

    。”

    曹明望惊奇地看着王离,问道:“刚刚那黑气……”

    “那是奇毒,中毒者经脉枯竭,恍惚而死。应该是有人恶意下的。刚才我看三公子经脉已将枯竭,若是迟了一步,便回天乏术了。”

    刚松了口气的李云川听得王离这么说,又提心吊胆起来,问道:“如今皬儿已经没事了吧?”

    王离点头道:“无事,好生休养便是。哦对了!”

    和李云川要了纸笔,王离照《千药仙方》写了一张方子,道:“漏风之病不宜立治,还是以养为好,倘若盗汗依旧严重,照这个方子服药就行。”

    李云川接过方子,看到“以白术、泽泻酒煎”、“汗仍不止,与归脾汤加麻黄根、桂枝十数,服而愈”等字,赞叹道:“拙翁说小离书法了得,未曾想如此精美绝妙,吾不及也。”

    “仙流兄谬赞。”

    王离汗颜,被刘剡夸他还厚脸皮接受了,被李云川这个大学士称赞他就吃不消了,颇有窃贼在富豪面前炫富之感。

    刘剡在一旁道:“仙流你可不知,这王离小兄弟不仅药术绝伦,书法也是一绝,各种我平生未见的章法信手拈来,可不比你‘饮月吞河’作诗的天赋差!”

    王离恼羞道:“仙流兄不要听他的,我那是……”

    刘剡抢过话,揶揄道:“我知道,你那是年幼时有老头教过你,哈哈哈哈!”

    李云川三人俱是大笑。

    曹皬身体已经没有大问题,王离被请到西厢的一处小院里整顿休息。曹明望安排婢子给王离送了热汤洗澡,还带了一件合身的衣服去。

    听婢子说,衣服是刘剡特意嘱托送来的,王离心中这才好受了一些,这老头终于靠谱了一回。

    洗完澡后,浑身舒畅,换上刘剡送来的水蓝色直裰,刚要出门,又有下人端着饭菜送进来,说是李大学士差人送的,还特意托了口信,道王公子自玉城而来,一路辛苦,下午稍作歇息,今晚在临江楼为王公子接风洗尘。

    王离受宠若惊,这李云川贵为大学士,竟然亲自给自己做宴,应该是借这接风洗尘的晚宴,感谢自己救

    了曹皬一命吧。

    填饱肚子,王离在客房里盘腿冥思,琢磨《千药仙方》来。

    当日他左手小指射出黑色光剑将许况等人吓走,也把他自己吓得不轻。那日他仔细看了,却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几日他研究了《千药仙方》,以为是误打误撞使出了《三引二门决》中的一个法门,但是如今翻遍仙方,除了那句关于左手小指的“少商,神门,引也”之外,却找不到其他的信息了。

    “神门?”

    王离呢喃自语,“这神门和仙门有何不同?为何仙方里对神门没有其他描述呢……”

    想不通这其中的因果,王离只好自吐纳灵气,将《三引二门决》修炼了一个下午。

    到傍晚,有小厮在敲门问道王离何时赴宴,王离平息体内循环不止的灵气,瞧见已是晡时时分,便出门上了曹府专备的马车,赴李云川之邀了。

    徇阳地处青州之南,大姚两江之一的越江自西向东穿过徇阳,这临江楼便是在越江北岸,因是临江而筑,故称临江楼。

    到临江楼时已经是晡时末了,天还未黑,远江红霞照应着耸立的酒楼,开阔缥缈,意境十足。

    见那临江楼门前用木枋扎着赤绿色的彩楼欢门,两边立着朱红的栅栏,悬挂着青色的酒帘。楼高六层,贺酒声喧阗而起,真正是满楼华客,高朋皆坐。

    在彩楼外下了马车,打前面撞见一个熟悉的面孔,王离瞧去,心中一乐,正是玉城玉露堂承堂药首,徐鸿远的二子徐君彦。

    徐君彦穿着白色的圆领襕衫,拿着折扇,模样十分俊俏。

    赖与徐鸿远做过生意,王离对这样貌极俊美的徐君彦颇有好感,只是二人不甚熟悉,也不好凑上去套近乎。

    感叹一番他乡遇故人,王离整了整衣领,进了临江楼,心道咱们虽然不帅,气场不能输。

    经跑堂小厮指路,王离直上了顶楼。

    李云川包了酒楼最好的阁间,那里能一睹越江风采。李云川已经在阁间了,除王离外他没有再请别人。

    “仙流兄,我来迟了。”

第二十九章 苏啸风

    “哈哈哈哈,无妨,坐吧,只得自罚三杯才是!”李云川大笑,“说来,我还不知小离年岁几何?为何不取个文铭?”

    王离依窗坐在李云川对面,道:“我如今二十有一,没有功名,自然未曾想过文铭。”

    “小离虽无功名,但你那首《定风波》可是极妙!可不是那些身负功名的人能写得出的,哈哈哈哈。”

    王离苦笑道:“仙流兄谬赞,谬赞。”

    “小离文才、药术、书法俱是奇绝,当世罕见。只是一点不好,便是太谦逊,哈哈哈哈!” 李云川道,“当年我同你这般年纪时,有了些许功名,便张狂不休,现在想来,真是年少疏狂啊!”

    永定四十三年,李云川二十岁。那一年他高中显圣大举,在之后的抡才大典上冠盖群贤,被钦选为文圣,是大姚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文圣,世宗皇上为嘉奖其才,赐给他一颗极品烟罗玉,那玉被他嵌在自己的笔上,以作勉励。

    王离给李云川斟了酒,自己也倒了半杯,贴着杯边呷了一口,酒淡,不是前世滋味,有些怅惘。前世王离滴酒不沾,而这一世却是想醉也难了。

    想到前不久周环还调侃自己聚会不肯喝啤酒,如今想喝也难了,王离嘴角勾出苦笑。

    “仙流兄,人不风流枉少年。疏狂也好,平淡也好,最要紧的莫过于不负韶华啊!”

    李云川举杯喝了一口酒,叹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妙哉!小离,你年纪不大,看得比我清楚多了。”

    王离眼皮一跳,我这是穿越换来的!将心中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抛在脑后,王离举杯道:“仙流兄,我敬你!”

    “哈哈,好!”

    王离与李云川二人正对饮地痛快,有小厮说门外有人求见。

    李云川皱眉道:“是何人?”

    小厮道:“是御阁卿的长子苏公子和一个姓徐的公子。”

    “姓徐的公子?”王离心道不会是徐君彦吧,若是徐君彦那可就有趣了。

    听到是苏啸风,李云川展眉道:“是飞廉啊,你让他进来吧!他这小子,在京城不找我

    ,现在找我有何事?”

    却说徐君彦前些日子结识了一位京城姓段的公子,他早知道那是一个女子乔装打扮,既是贵族妙女,本打算好好亲近结交一番,只是自那日裁冰诗会后再不见段宿白的踪影,这让徐二公子万分恼火,深感遇人不淑。

    诗会之后,徐君彦便安排行程,择日南下徇阳,参加文宫正选。小文举在三月,玉城里徇阳也不是很远,故而他打算等来年再进徇阳。

    只是正值当今天子成年,大姚皇南巡列道,以祝天下太平攘和,文武百官俱在徇阳,因陛下皇恩浩荡,在徇阳设了大文举的恩科,天下文宗、崇文殿大学士李云川便随同南下,暂住在青州经略安抚使曹明望的府邸上。

    自命不凡的徐君彦便想去徇阳拜访李云川,若是能得到李文宗的赏识,他徐君彦便是举国可数的士子天才!明年的小文举就不足挂齿了。

    匆匆赶到曹府,却没见着李云川,从门子那打听到他在临江楼宴请好友,徐君彦遂打道去了临江楼,在彩楼前正巧被王离给撞见了。

    徐君彦大步走进临江楼,有小二上来引路。

    不敢打扰李云川,徐君彦在二楼找了个普通的包间独自小酌,心中计较着是去主动寻李云川好,还是等他宴席散了装作碰巧遇上好。

    正思量着,忽然听得廊下有人高声叫好,徐君彦侧身看去,只见一楼堂间团坐着许多白衣士子,像是在做诗会。

    徐君彦招来小二询问这是何事,小二道:“公子,这是苏阁卿家大公子在作诗呢,大伙都去助兴了!”

    徐君彦闻言大喜,“飞廉兄在这里?太好了!”

    御阁卿苏衡的长子名叫苏啸风,与徐君彦是好友。

    徐君彦下楼穿过人群,果真看到苏啸风,大喜,上前道:“飞廉兄,许久不见!”

    苏啸风看到徐君彦,惊喜道:“子匪!你怎么在这里!”

    徐君彦大笑,和苏啸风说了来由,苏啸风道:“自京城一别,迩来已有年余了,哈哈!不曾想在徇阳与你相见。”

    徐君彦问道:“飞廉兄,你也是来见

    仙流先生的吗?”

    “这倒不是,明日恩科便要放榜,我是同诸多士子来此饮酒的。刚才起了兴致,要我作词,哈哈,正好你来了,说不得你得罚作一首!”苏啸风笑道。

    “哈哈,少不了少不了,不如飞廉兄与我一起去请仙流先生来此主持诗会,如何?”

    “善!”

    苏啸风两人进了阁间,王离一看果真是徐君彦,不知他来这做什么。

    “仙流先生,飞廉得知你在临江楼,冒昧前来拜访,还望仙流先生海涵。”

    苏啸风拱手作揖,又向李云川引荐道:“这是我的好友,是玉城玉露堂承堂药首徐药首之子,徐君彦。”

    徐君彦忙上前行礼。

    “你小子,你不是你爹,不必糊弄我了!”李云川摆摆手,笑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苏啸风在李云川面前端不了正行,讪笑道:“明日显圣榜就要放了,我与同年在楼下做了诗会,想请先生帮我等点评一二。”

    李云川来了兴趣,问道:“哦?那可有诗篇?”

    苏啸风道:“刚刚兴起,却还没有诗篇。”

    “既无诗篇,我便不去。你们且做诗会,有诗篇可差人送上来,若是得我心意,我便亲自去见见,若都是陈俗的滥调,我还是不去的好。苏家小子,你看如何?”

    李云川仰首饮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斟上,咂嘴回味着酒味。

    “这……文宗先生临江楼上阅诗文,此佳话也,飞廉莫敢不从。那飞廉先行告退,待诗文出了,让跑堂送入阁中。”苏啸风像是想到什么,恍然大悟,带着徐君彦出了阁间。

    徐君彦进了阁间后,只说了一句见面的套话,出了门便纳闷道:“飞廉兄,这是为何?仙流先生为何不愿下来主持诗会?”

    苏啸风哈哈一笑,“子匪,你却不知,仙流先生这是避嫌呐!不出所料的话,这次大文举恩科,主考官不是礼部侍郎,正是仙流先生!若是榜上有名,那便是仙流门生了!哈哈!”

    徐君彦恍然,见苏啸风大笑,不由拍扇称羡,恭维了几句。

第三十章 初显风采

    苏啸风和徐君彦二人走后,李云川痛饮了一杯,和王离说道:“那是御阁卿苏衡长子,苏啸风苏飞廉。”

    “我听他说,明日是显圣放榜?”王离问道。

    “小离不知道吗?”李云川讶然,“拙翁没和你说吗?此次陛下南巡列道,于徇阳开设恩科大文举,明日便是放榜之时。飞廉随行南下,为的便是这次显圣的机会。”

    拙翁是刘剡的文铭,这个老家伙一点都不靠谱,把老子的事情全抖出去了,屁事都不和我说清楚。

    王离腹诽一通,郁闷道:“那老头子没和我说,我是稀里糊涂被他赶到徇阳的。若明日放榜,那抡才大典也快了吧?”

    “哈哈,拙翁从来都是这般脾性。抡才大典在放榜后第三日后举行,届时众文贤皆从端礼路进入行宫之中,在议政厅殿内完成抡才初试。前十者第二日与陛下对策太华殿下,以选文圣。行宫没有琼林园,当晚会在龙池上举办琼林宴,不知小离是否愿意去?若是想去,和我说上一声就是。”

    王离奇道:“那琼林宴我也能去吗?”

    “若是常人自然不得去。”李云川搛了片牛肉,沾酒吃下,“小离要是想去,和我说了就是。此次是我主考大文举,诸多事宜都是我来安排的。”

    王离心道原来如此,难怪之前他不去主持那苏啸风的诗会,应该是避嫌吧。

    “那便麻烦仙流兄了。”

    有后门走从来都是极舒服的,这大姚皇宫却不知是何风范。

    且说苏啸风和徐君彦下了楼后,和诸生说了李云川会在临江楼上亲阅诗文。诸生听罢皆兴奋不已,若是能得文宗赏识,一飞冲天正在今日啊!

    “飞廉兄,如此那就快快开始诗会吧,莫让仙流先生等久了。”

    “不知仙流先生可有出题?”

    “李文宗在临江楼?唉!若是早知如此,我等定要前去拜见,可惜,可惜啊……”

    苏啸风朗声道:“诸位同年,既然仙流先生在临江楼亲自阅览我等诗文,且明日即是放榜之时,我提议,就以临江楼前越江景色切入,不限韵格,诗词皆可,只抒我等内心之感即是,如何?”

    “理应如此!”

    “然!”

    “飞廉兄,既然李文宗让我们做诗文,不如你先来开个好头吧,开篇即鸣,文宗先生一定大悦!这是何等佳话!”

    诸生纷纷叫好。

    苏啸风大笑,“好,那飞廉就先献丑了。小二,取笔墨来!”

    应着声跑来一个麻衣小厮,听了苏啸风的吩咐去取了笔墨纸砚来,整齐摆在桌上。

    苏啸风执笔临窗,远望江天景色,十息功夫腹中便有成稿,在桌上运笔写起来。

    周围的文士都团团聚在苏啸风周围,静静看着。

    待苏啸风写完,一边的徐君彦摇扇念道:

    “沙江摊破,云霞万里,衔飞鸥鹭。停杯望眼事,暮舟千帆渡。

    慷慨年年风雨路,算今朝,挹风波恶。江头费消遣,摘星从此趣。”

    有人评道:“这是一曲《忆少年》,上阕写景含情,下阕写情含景,两者皆有意味而能融洽互成,妙哉!”

    “嗯,此停杯二句尤有意味,道的是你我争逐显圣榜之事。”

    “飞廉兄此词极佳,‘挹风波恶’,真豪杰也!”

    徐君彦赞道:“飞廉兄一词即惊艳全场,子匪佩服至极。”

    “哈哈,还得请仙流先生亲阅指点后,再做定夺。”苏啸风笑道:“子匪文才斐然,何不做一首诗篇?若能得仙流先生赏识,岂不善哉?”

    苏啸风这话正说到徐君彦心头上,“哈哈,子匪正有此意。”

    王离和李云川对饮着,听他说些京城的趣闻。

    说什么刘剡罢相,池家独掌庙堂的事,说什么枢密使解甲归田,三衙各司都指挥使论罪量刑的事,听得王离心烦意燥。

    虽然前世学的是

    历史,终归是前世的思维。

    听不惯这拗口的职称,王离整个头都大了,李云川终于止住,慨然道:“陛下刚刚掌权,就如此心急,不是好兆头啊。”

    王离摇摇头,这不是书法药术,他不懂这朝廷局面,不敢随意开口。也搞不懂为何李云川为何与自己说这些,算起来,他俩才认识不到一天。

    这玩意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时一个小厮拿着两张雁黄纸呈上来,递给李云川,说是下面文贤老爷吩咐的。

    李云川随手将一张纸递给王离,道:“小离,你也看看。”

    王离哭笑不得,人家找你看诗文,你让我看算什么?枉费那苏啸风还高兴半天,若是知道是我看的,不知作何表情。

    王离看了署名,却不是苏啸风的诗文,是玉城老熟人徐君彦的。王离心道这徐君彦是试才榜第一,我看看他水平如何。

    书法字迹倒还可以,有些火候。

    他做的是一首七言绝句,单拿着看倒也不错,只是王离不知看了多少千古名句,眼界不同,相比之下,那诗句便索然无味了。

    “嗯,和那些诗句比有些欺负人了,平心而论还是不错的。”王离心想和那些诗词比太不道德了,拿了别人钱财,说话得向着点,“徐显圣还是可以的,不错不错。”

    此时却听李云川叹气道:“现在文风猖獗,都是虎狼语句配的虚假情意。”

    这话忒狠了点,王离问道:“怎么了,仙流兄?”

    李云川将手上的纸递给王离,“这是飞廉的词,哼,只是言语顺口罢了,仔细琢磨却是不通。什么江头费消遣,转折如此突兀,只为承接虚情,这样的语句实在是可恨!”

    闻言王离颇为尴尬,他觉得这词写得倒还不错,只是既然有文宗之称的李云川都说差了,他只好跟着点头道:“嗯,嗯,仙流兄所言极是。”

    一旁的小厮脸都绿了,这两位爷到底是谁啊,说骂就骂,这让他如何去传话?难道和那三公子说,你这是“虎狼之词”吗?

    “小离,这临江楼最能看越江之景色,你何不作诗一首呢?”

    王离一愣,要我作诗可不行啊,抄诗倒还可以。

    “在仙流兄面前,我怎敢班门弄斧。”

    “班门弄斧?这是何意?”李云川疑惑道。

    “这……没什么,小二,你去取笔墨来。仙流兄,先说好,写得不行可不得像先前那般说我。”

    “哈哈哈哈,好,小离只管写就是。”李云川被逗笑了。

    打岔将李云川糊弄过去,待小厮取了笔墨来,王离蘸了墨汁,脑中飞快思索着什么应景的诗词。

    他心中哀嚎,完了,想不出来。

    “仙流兄,这诗词可有定了题目?”

    顿了顿,王离故作镇定,询问一旁看着他的李云川。

    李云川摆手道:“小离不必拘泥,胸中有何言语写下就是。”

    咬咬牙,不管了。

    王离将此时能想到的写在徐君彦的绝句下面,盏茶功夫便写完了。

    李云川接过手,略过徐君彦的诗,读了一遍,赞道:“出语俊逸,曲折深婉,此小离之真情也。只是不知是何家女儿让小离如此思念?”

    王离郝然,想了想自己的前世今生,忽发觉竟都是孑然一身的遭遇。这本就是万年单身的命,李云川的话听着也就变味了,遂郁闷道:“我倒没有心上人,只是借此写一写世间真情罢了。这个不算,我还有一首。”

    “哦?”李云川惊到了,“还有一首?”

    王离站起身,看着远处江天一色的奇景,挥笔将那篇慷慨悲壮的词缓缓写下。

    李云川亦是起身,看完沉默不语,许久才道:“好!此词极壮观极淡薄,读来让人荡气回肠,感慨万千。小离真乃神人也!吾远不及!”

    “仙流兄谬赞,论诗词一道,我哪里能和仙流兄比。”

    云川摇头叹息,挥手让小二退下。

    两人又对饮几回,其间又有诗文传上来,李云川却是不看了。眼看天色不早,两人饮罢便先回去了。

    那小二自退下后,零零碎碎和苏啸风等人说了李云川点评的话,众人皆是面露不快。

    “李文宗太苛刻了些。”

    “飞廉兄词文极佳,为何李文宗不喜呢?”

    苏啸风心中一沉,他知道李云川是此次大文举的主考官,这点评是不是意味着什么呢?

    他不敢想。

    徐君彦问了那个小厮,“仙流先生没有说别的了吗?”

    “没了,他只是这么说的。倒是另一个人也说了一些,说什么,写的是虎狼之词配的,配的是虚情假意。还说,还说现在文风猖獗,说飞廉公子的词狗屁不通。”

    小厮不敢说是李云川说的,只好嫁接仇恨,胡口乱说开来。

    “……”

    饶是苏啸风定力极佳,听到这些,也是眼皮一跳,愤怒异常。

    周围文生早就骂开了。

    “什么?是谁如此信口胡说,真是胆大妄为!”

    “哼!不知是何人猖狂,竟然这么说飞廉兄的词!”

    “不知他有什么诗词供我等大开眼界!”

    苏啸风和众人说道:“我等诗词既受文宗先生批评,理应亲自去认错道谢,诸生同我一起去罢。”

    一行人一起去了六楼,却没看到李云川和王离二人,只有桌子上还留着他们传上来的诗词。

    “飞廉兄,我的纸上有别人的字!”徐君彦翻到他的诗,看到上面有他人写的痕迹,不由轻呼道。

    “是仙流先生的吗?给我看看。”

    苏啸风接过徐君彦手上的雁黄纸,发觉是两首词,看字迹不是李云川写的。

    “这不是仙流先生的字迹。”

    徐君彦道:“那就是另一个人写的了。他写的是什么?”

    听到是那个口出不逊之人写的,诸生皆是愤慨。

    “是啊,飞廉兄,他写的什么,你念给大家听听,让大家看看他写出来的是什么,好让大家开开眼!”

    苏啸风额首,照着读道:“这是……《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有人不屑道:“原来是情词,此小道耳!”

    苏啸风心中喟叹,此人这一首词功力极深厚,远超自己。若那些话是作出这首词的人说的,那他也只能认了。

    苏啸风道:“还有一首,也是《临江仙》。”

    “飞廉兄读来让大家听听,真是这般水平凭什么如此说我们!”

    “是啊!太过分了!”

    苏啸风压下躁动的文士,念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只这一句,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苏啸风被起句感染,胸中激起昂扬顿挫之气。

    他继续念道:“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读罢,整个阁间寂静无比。

    小二慌了神,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

    苏啸风平复了感慨万千的内心,轻轻呼了一口气。

    他读完这首词后,便知道他手上拿着的一张轻如无物的薄纸,是自己一生都无法攀即的高峰。

    他神色复杂,朝向一言不语的诸生道:“此次飞廉受前辈教训,受益颇多。我等前路漫长,诸生还请共勉!”

    众人晃过神,从那首《临江仙》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听得苏啸风的话,想到先前对作出这等佳词之人的嘲讽,各个都臊眉耷眼,喏喏道:

    “与飞廉兄勉!”

    “与飞廉兄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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