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一节 全新博士体系【第一更】
随着刘彻一锤定音,给樊市人一案定下基调。
列侯们对刘彻的态度,立刻改变。
先前大家都觉得,天子对功臣,实在是太苛刻了。
但现在,有了舞阳侯樊市人的例子,尤其是在樊市人之前,刘彻用下相、高陵和信阳三个列侯的全家脑袋做铺垫,大家都觉得,天子还是很关心大家的,只要不犯法,没有异心,刘家天子对功臣们还是很照顾的嘛。
尤其是还有一个加恩令在吊着大家伙的胃口的情况下。
这种对比就更加强烈了。
于是,大部分列侯看着刘彻的眼神都有了变化。
事实证明,一个严厉的家长,可能会让家里的孩子害怕、畏惧甚至反感。
但假如,这些孩子们知道,这个家长是为了自己好,且是为了自己的健康成长着想,那么,除了少数nc,很少会有孩子对自己的家长产生仇恨,甚至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加,他们还会慢慢的感激自己有这样一位严厉的家长。
现在的列侯们,基本就是类似这样的心境。
大家都觉得,天子还是很不错的嘛,对我们这些功臣,非常宽厚。
下相、高陵自己作死,安平侯刘中意纯粹是找死,怪不得天子的。
甚至有些人觉得,天子就该这样。
诚如当年子产所说的那样: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
这哪里是天子在苛待大家,分明是天子在保护大家,以免大家触法而亡。
当然,有着类似这样想法的人很少。
但绝大多数的列侯的态度,都已经扭转过来了。
大家纷纷跟在丞相周亚夫的屁股后面。三呼万岁,然后拜道:“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
众人都觉得。唯有洪范中的这句话,能表达自己对天子的孺慕之情。
刘彻看着群臣的态度,心中微微一动。
这是一个好机会!
以后再想找到这样的机会,恐怕会很难很难了。
人心易变,世道多桀。
若不趁着现在的气氛。趁热打铁,推出自己心中琢磨了许久的那个政策,恐怕以后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了。
毕竟,政治不可能是零和游戏。
一切都得按着皇帝老子的意思来。
“诸卿平身罢!”刘彻抬抬手,温和的笑着道:“接下来,再议下一个议题吧!”
润了润嗓子,刘彻在心里打了一下腹稿,然后才继续说道:“汉兴以来,百废俱兴,高皇帝除暴秦。安天下,太宗修养生息,泽被四海,仁宗兴仁政,除内贼,于是乃臻有今日之安宁……”
“易云: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朕去岁曾诏天下,分置《诗》《书》《商》《申》等诸科博士,自四百石至两千石不等。以此嘉与士大夫更新,教化元元!”刘彻厚着脸皮给自己脸上贴金,不过,他的那个抄袭自后世大学的教授职业评级制度。确实广受好评。
以前,能当博士的,只有诸子百家各派中的绝对佼佼者能出任。
换句话说,只有学问素养和声望,是本派第一的人,能够出任博士。
一些冷门、偏门的小学派。更是连博士的指望都没有。
虽然这个博士官,要权没权,要钱没钱,充其量就是个拿国家补贴的御用文人。
但,文人就好这一口不是?
若能挂个博士头衔,到了地方,那简直就是大杀器,不知道会有多少富户豪强,愿意出重金延请,为其子孙讲读。
更会得到乡里上上下下的敬重。
简直是装逼摆酷炫耀的最佳方式。
而刘彻玩出了四百石博士、八百石博士、千石博士以及两千石博士的全新花样后。
几乎整个文人阶级都表示真是太好了。
妈妈再也不用担心以后出门会被人鄙视了。
因此,这个政策,甚至超越了刘彻以前的所有诏书,被文人们捧为新君新政最给力的一诏。
而汉家的御用文人集团,则是大大的扩充。
几乎所有够资格,有水平的文人,都被一网打尽。
尝到了甜头的刘彻,当然想更进一步。
但这一步,却是有风险的。
极有可能踩到文人阶级的痛脚,甚至引发舆论狂潮,所以刘彻一直都不敢采取实际行动。
但今天,刘彻觉得是时候推出这个政策了。
在中国,不应该,也不能只有文人,才受到社会尊重,国家尊敬。
还有更多的,来自各行各业的人才,应该被敬重。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刘彻接着说道:“自燧人氏钻木取火,神农尝百草,华夏始造,其后仓颉造字,颛顼创历,三皇五帝,功莫大焉,泽被天下。当今之时,世咸嘉文而贱工,爱赋而轻造,重虚轻实,吾甚不取。且朕之不德,无以佐百姓,若无贤臣肱骨之佐,良工巧匠之助,安得水车、曲犁之制?安有龙首、轨道之便?”
“于是,朕决定立木匠博士官、冶铁博士官,及铸造博士官与农家博士官,诸卿以为然否?”刘彻站起来问道:“卿等皆贤良,明于古今王事,必有言者,咸以书策,奏报以闻,朕将亲览焉!”
本来,刘彻还打算增加一个经济学博士和数学博士的。
但后来想了想,还不是时机,于是果断怂了。
但只要木匠博士和冶炼、铸造还有农家博士能顺利推出,那么,经济和数学博士,自然也可以在往后添加。
另外,因为怕舆论议论太过高压,刘彻选择,让大臣们用奏报的方式,以文字表达自己的意见,这是为了方便,在这些奏疏中断章取义。
不过。刘彻觉得,大臣列侯们应该会给自己这个面子。
毕竟,博士官,其实只是少府的属官。他们的地位,严格来说,属于皇室的幕僚团。
在道理上来说,这是属于皇室的私人事务。
只是因为博士的地位特殊,是国家的招牌和脸面。而且影响力极大,所以才不得不拿到朝议上说。
更何况,汉室其实对工匠和农家并不歧视。
曾经有木匠封侯(梧候)也有种瓜高手官至两千石,最后以关内侯的爵位荣退(东陵侯),甚至神棍、女人也能封侯(鲁候、鸣雌亭候)。
在这个赶车的人都能成为中尉、列侯、丞相的社会。
提高工匠地位,并没有后世唐宋明那样大。
充其量,也就是儒家和黄老派会反对。
但法家、墨家却是会举双手赞成。
只是,舆论的压力会比较大。
毕竟,掌握了话语权的是儒家和黄老派。
所以,刘彻才不得不把农家跟木匠、冶炼、铸造捆绑起来推销。尽可能的减少舆论压力。
又在现在这样的时刻推出来,最大限度减少阻力。
刘彻话音刚落,下面的群臣立刻就喧哗了起来。
列侯们倒是无所谓,他们往上数三代,都是农民、木匠、屠夫甚至地痞无赖、强盗和土匪出身,像张良那样的旧时代贵族,在汉室功臣序列里的数量少之又少。
但士大夫出身的大臣就不一样了。
这些人的出身就很高贵了。
往上数三代、四代,谁不是世代贵族、官宦、地主?
像汲黯、颜异这样的诗书世家,在汉室官场上是极多的。
现在,刘彻想要将木匠、冶炼铸造的匠人。也列入博士官体系。还要跟高雅的文学艺术平起平坐,这简直是不能忍!
“博士向以多闻博识者充之,匠人安可为博士?”有人立刻就炸了,站出来叩首拜道:“臣导官令许远昧死以奏:陛下深谋远虑。臣愚昧不达也,只是陛下若以匠人充内府,岂非令天下人笑话?且,以匠人为博士,尊而养之,先帝、太宗、太祖所未有。三皇五帝所未见,故丞相故安文候嘉公曾对太宗皇帝道:陛下幸爱群臣,则可以富贵之,然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太宗以为然!今陛下若爱幸匠人,可赐金赐宅赐爵,然博士,社稷公器也,臣愚以为,以陛下之圣明神圣,不当如此!”
刘彻看循着声音看过去,好嘛,是少府的官员!
少府令刘舍一脸的尴尬,看着那许远,牙齿咯咯的响着。
“许远!”刘彻托着腮帮子,轻描淡写的道:“卿何以如此自轻乎?倘匠人不得为博士,择米者安可至千石?”
那个官员顿时受到了成吨伤害,脸上涨红涨红的,只感觉火辣辣的疼。
他的官职——导官令的本职工作,确实是负责择米的。
只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制度的变迁,导官令渐渐的拥有了一些与本职工作相关联的事务,譬如说管理假田租赁什么的。
但,无论如何,在少府体系的明文规定中,导官令主要就是给皇帝、妃嫔和太后择米的!
择米这个工作,在民间可是贱业中的贱业,一般只有大户人家的奴婢才会专门干这个活计。
虽然说给皇帝当奴才,那也是高贵的奴才。
但当面被天子指出来,这就是打脸了。
许远顿时就将头都贴到地面,不敢抬头。
而他的顶头上司,刘舍却依然是红着眼睛看着他,恨不能将这个家伙吃了。
若非现在是在朝堂上,刘舍真是恨不得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大卸八块——尼玛,自己作死别搭上劳资,要是因此连累自己为天子所记恨,刘舍真不知道该去跟谁哭。
于是,刘舍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回去后,就将这个愣头青一脚踢到胞人寺去。
胞人寺,顾名思义,这是个主管宰割牲畜,供给宫廷的衙门。
孔子说,君子远庖厨。
你不是清高吗,你不是文雅吗?
哥就让你去胞人寺,看你丫还清高不?文雅不?
刘彻却没有再去关心这个跳起来送脸上门的家伙。
老实说,若是黄门侍中或者给事黄门侍郎什么的跳起来,刘彻还真要头疼,因为,这两个官职都是清贵无比,擅长嘴炮的。
好在有了个愣头青跳出来给刘彻打了脸,那两个家伙再跳出来,那就是要摆明了跟刘彻刚正面。
跟皇帝刚正面的家伙,毫无疑问是来骗廷仗的。
只是,老刘家的廷仗,动不动就会出人命。
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敢这么不怕死。
再加上,刘彻要求的是群臣用文字来表达观点,所以,许多对此不满的大臣,都决定回去好好写一篇文采飞扬,引经据典,规劝天子的美文,劝谏君上。
所以,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终于,到了关键时刻。
“朕昨日命宗正将朕所拟的一个诏书,传给诸卿参详,未知诸卿可有什么想法?”刘彻说完这句话,就对王道吩咐:“再宣读一遍朕的诏命罢!”
“诺!”王道跪下来叩首领命,然后,捧着一份帛书,走到御阶前,朗声道:“皇帝诏曰:……”将那个诏命的内容复述三遍。
这就是传统意义上的所谓三读。
三读期间,有反对意见的,都可以随时提出来。
但倘若三读过后,无人反对,那就意味着这个命令产生了法律效应,必须从上到下,严格落实。
郡国要是敢对在朝议三读通过的命令推三卸四,阳奉阴违,那就是对抗整个国家,整个世界。
历史上,小猪的告緍令,虽然地方上反对声络绎不绝,但却被强力推行,反对者统统掉了脑袋或者送进了监狱或者赶回家种田的原因,就在于此。
当然,三读期间,哪怕有人反对。
但假如皇帝一意孤行,照样能强行通过。
老刘家这么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只是那样做,影响比较坏,下面的官僚也未必执行,即使执行了,人家也可以各种推诿和拖延或者做做样子。
王道连续朗读三次。
整个宣室殿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不是没有人想反对。
但是,看看高陵、下相、阳信三家的下场,再想想被精神病的安平侯以及被宽宏大量的天子轻轻放过的舞阳侯。
没有人敢站出来再触霉头了。
大家都等着别人出头,自己再看情况决定。
而且,就算有心想出头的人,也觉得,成功的概率太低了。
目前的情况是:假如丞相、御史大夫不出来扛局势,根本不可能逆转!
但所有人都知道,丞相、御史大夫,不会出头。
既然如此,何必再跳出来当恶人让天子厌恶,然后被精神病?
大家又不傻,没必要平白去给执金吾郅都送人头送政绩。
三读完毕,刘彻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党校计划,终于踏出了成功的第一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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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我昨天晚上11点55分明明发上去了,然后今天早上一看,妈蛋啊,居然没发布,这真是让我情何以堪~
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今天依然是一万字~
但第二更可能要晚一点,大家不必等了,早点睡觉吧~
第六百三十二节 新学派?(1)【又是一万字啊】
三读通过,诏书正式具备了法律效用。
这个时候,丞相周亚夫终于起身出列拜道:“臣亚夫昧死奏报:甘棠之政,虽圣贤之政,奈何春秋以来,列国征伐,至今已无文字、史料记载,召公当初如何施政,臣等愚昧,不明所以,敢请陛下示之!”
刘彻点点头,周亚夫算是找到关键了!
就是因为召公甘棠之政,几乎遗失了所有的文字记载和史料描述,他才可以肆无忌惮的在里面掺私货,而不用担心被人质疑啊!
当然,就算有具体的记载和史料,刘彻也照样可以玩的很嗨皮。
后世三胖帝国,不就活生生的将马列主义,变成了封建帝国主义吗?
当然了,这些想法只能埋在心里面。
在表面上,刘彻还是表现出非常惋惜的样子,痛心疾首的道:“朕对此也很是苦恼哇……”
“不过……”刘彻话锋一转,道:“三代不同法,五帝不同礼,召公甘棠之政虽失,然其本未失,甘棠之政,以朕看来,首在教训!教训者何?官吏士绅也!明之以法,宣之以道,说之以生民,美之以德,故天下归心,黎庶欢腾,此王者之道也!”
“朕欲在长安,置甘棠大学,朕亲任甘棠大学之令!”刘彻缓缓的道出了自己的意图。
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中央党校的校长,岂能让他人担任?
刘彻打算,今后,参考天朝制度,甘棠大学的校长,由储君担任。
这样即能锻炼继承人的能力,也能看出这个家伙到底是徒有其表,还是真有真才实干。
更重要的是,还能及早的确定名分,避免诸子夺嫡,产生争执混乱。
而且。储君担任甘棠大学校长,能让储君在没即位前,就已经具备极强的政治能力和政治素养,使之拥有相应的治国能力。还能对国家、社会和基层拥有一定的认知。
现在,刘彻未立太子,自然是自己兼任了。
群臣却被刘彻吓到了。
天子亲自担任某个官职?
这可是亘古所未有的事情!
大家顿时就议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只是,这个事情虽然看上去很奇怪。但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反倒觉得很合理了。
除了天子,谁还可以为天下官员之师?
雷霆雨露,皆自上出!
谁还可以有资格代君教训天下官员?
至于大学这个名词,大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大学并非舶来词汇。
这是出自礼记的一篇文章。
所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至止至善,后面还有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等耳熟能详的名句。更有许多非常符合刘彻三观的论述。刘彻对这篇文章非常喜欢。算是儒家经典中,刘彻最爱的一个章节之一。
而用在中央党校身上,非常贴切。
刘彻摆了摆手,让群臣安静下来,才接着道:“朕之下,设甘棠祭酒一人,主常训甘棠大学内外事务,掌训诫、宣讲、教化之责,由丞相担任……”
周亚夫立刻跪下来叩首道:“臣谨奉诏!”
这个祭酒其实就是正牌的校长了。
“祭酒之外,增设督丞。主巡查甘棠内外不法,由御史大夫出任!”
“臣谨奉诏!”晁错也马上出列受命。这就是副校长兼教导主任了。
“此外,甘棠之中,九卿各官。皆出任教长,如廷尉,为法教长,执金吾为中教长,为甘棠学员师,各以其职。宣讲朝廷法度,施政之要!”
九卿各官也纷纷出列受命:“臣等谨奉诏!”
这些就是系主任了。
“另外,诸博士,诸列侯勋贵外戚宗室名臣,皆各任甘棠之师,日常入甘棠,宣讲仁义惠民,教化元元之要!”刘彻缓缓的说道:“至于甘棠条例及制度,有司各官,下朝后仔细议定,交由丞相汇总,报与朕知!”
规矩、法度、条例和甘棠的奖惩制度,这些刘彻都不准备插手,让群臣去商量。
“诺!”群臣叩首拜道:“臣等谨奉诏!”
“至于郡国甘棠……”刘彻考虑了一下,道:“祭酒由郡守或郡尉轮流担任,督丞,则由丞相、御史大夫,商定人选下派,其他条例、制度如中央甘棠大学……”
至此,刘彻的党校计划,初步落实。
接下来,当然就是戏肉了。
不过,刘彻将它理解为类似后世的上市公司分红派利一类的行为。
大汉集团上市六十年了,刘彻这个董事长也上台差不多两三年了。
在全体股东的努力下,集团业务蒸蒸日上,地盘也扩充了不少,当然得给股东们好处了。
不然,谁他妈跟着你打天下啊!
想当年,项羽为什么失败?
西楚霸王的军力、资源以及人才可都是超过泥腿子出身的刘邦的!
道理很简单,项羽太小气,而刘邦很大方。
典型的例子就是英布啊韩信啊还有吴苪啊,要是项羽能拉拢这些人,早没刘邦什么事情了。
甚至,项羽哪怕只是团结好张耳张敖陈余田横,也不可能落得乌江自刎的下场。
刘彻现在虽然没有竞争对手,但是,假如国家的疆域扩张了,而列侯勋贵没捞到好处,他们傻了才会继续跟着你干!
要知道,刘彻现在可没有一个卫青霍去病军事外戚利益集团给自己张目。
所以,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实际上,刘彻还是有求于列侯外戚集团的,尤其是军事上,依赖度很高。
于是,加恩令的出现,也就是不可避免了。
王道捧着一份诏书,走到御阶之前,宣读起来:“皇帝制曰:……”
群臣纷纷跪下来,恭听圣命。
“昔者,朕皇祖高皇帝以布衣提三尺剑而平天下,乃与群臣刑白马而盟。誓曰:使河如带,泰山若励,国以永宁,爰及子孙!太宗孝文皇帝自代入继大统。嘉以功臣曰:带砺山河,永光休烈!今朕受命获保宗庙,幸群臣用命,将士效死,乃诛卫逆。得东海附,拓土数千里,此皆群臣之功也。
功必赏,过必罚,此圣王之制。
群臣等用命,朕必有加恩之举!
其令,丞相率宗正、少府,以辽东以西之新化、朝鲜等土,各取定数,裂为列侯功臣食邑之属。其以列侯封邑所食户数为准,食邑千户,得封土千顷。
此嘉功臣而褒良将之命也!
有司速办,不得贻误。
钦兹!
朕命尔等唯懋哉!”
这个诏命一宣读完毕,列侯们就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食邑千户得千顷之土!
虽然大家早有耳闻,这个福利大礼包给力的让人发疯。
但却没有想到会是如此给力!
在先前,大家最理想的预期,也不过是二比一,三比一这样的封邑比例。
哪里知道,居然是一比一!
这等于是大家的食邑户数翻倍啊!
哪怕。封下来的只是一些山陵之土,那也是一个受益无穷的宝藏啊!
就连周亚夫都有些动摇了。
周亚夫现在食邑,长平侯有一万一千三百户,条候原先是八千一百户。加上天子益封的一千三百户,是九千四百户,两者相加是两万零七百户。
按照这个比例算,他能拿到两万零七百顷土地。
基本上能抵得上中国一个小郡了。
他原先的计划是用自己这次新得到的封赏,送给他的两个兄长的后人平分,好让他们不要再盯着条候的候国了。
那个已经被天子封给了自己的长子周韬了(这里有个bug。我以前写的是条候候国已经封给了周亚夫的儿子了,但后来忘了,抱歉)。
未来周韬继承长平侯的爵位,条候爵位可以给自己的其他儿子。
只是,千算万算,周亚夫没想到,这次的大礼包如此给力,一时间有些纠结了起来。
但好在,周亚夫这个人,是个英雄。
什么叫英雄?
拿得起,放得下。
虽然有些肉疼,但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周亚夫也不打算反悔。
反正,他的食邑户数,已经足够他这辈子吃穿不愁,就是死了,也肯定能风光下葬,不用担心太多。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了。
他回头给自己的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周韬却有些纠结。
这么大一块肉,都已经进了嘴巴,就这么吐出去,他有些不甘心。
但,既然是父亲的要求,一向孝顺的他,也不得不照办。
于是,周韬点了点头。
当然,现在是不能说的。
按照制度,这样的私人事务,只能等退朝后,群臣去东宫拜谒两位太后时,向太后提出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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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之后,已经是日暮时分。
汉室的朝会,与后世不同。
类似今天这样,开一整天朝会的例子非常多。
退朝之后,刘彻来到自己的御书房,在这里,颜异、汲黯、剧孟等心腹都已经提前在等候了。
“宋子候跟褚大,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彻对剧孟问道。
在上朝前,刘彻就已经吩咐剧孟去查了。
在乡校械斗,刘彻始终觉得,要不是有血海深仇,那就肯定是两方都有一定要跟对方打一架才可以罢手的决心。
而且这个决心,还是建立在自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的基础上的。
而,无论是宋子候许九还是褚大,显然,都不可能有血海深仇。
那就一定是其他方面的原因了!
“回禀陛下,臣已经查清楚了……”剧孟答道:“根据口供和绣衣卫报告的情况来看,宋子候许九与褚大,是因为理念分歧,而在乡校械斗……”
“理念分歧?”刘彻笑了起来。
一个逗比列侯跟堂堂儒家巨头的首席大弟子出现了理念分歧,以至于两者非得在神圣肃穆的乡校,当着三老和父老的面来一次热血械斗?
今天难得是愚人节?
“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刘彻坐下来。立刻有侍女上来,为刘彻按摩。老实说,辛苦了一天,听听故事貌似也不错。
“回禀。是这样的……”剧孟让人将整理好的文案拿来,然后,拿着稿子说道:“两千石《公羊春秋》博士弟子褚大,自去岁以来,常在长安东二里乡校。讲学,授业,为乡校蒙师!”
刘彻点点头,儒家现在就是这点厉害!
尤其是公羊派和楚诗派的儒家弟子,行动能力爆表。
像是董仲舒、胡毋生这样的巨头,自费赞助弟子学习,培养寒门人才,那都是小儿科了。
人家是每到一个地方,就到地方上的乡校,去给人上课。有时候连束脩都不要,或者响应减免。而且,他们的理念和口号、宣传,非常接地气,也就北方的关中和燕赵,他们吃不开,但在广大的关东和南方,儒家已经制霸天下,没有敌手了。
纵横家、法家、黄老学的弟子,假如不是列侯勋贵。那就要被他们排挤到没有生存空间。
历史上,史书记载,董仲舒弟子官至两千石的有十几个,千石的多如牛毛。
与之相比。高冷的黄老学跟法家,真是相形见拙,被儒家干翻,也就理所应当了。
现在,在行动力上,大概也就墨家能碾压死敌儒家了。
所以。刘彻一直觉得,未来的汉室政坛,可能是现在还不起眼的儒家与墨家对抗。
现在风光的法家跟黄老学,都可能要打酱油。
这个兰陵的褚大,也是个人物。
最起码,曾经留名青史。
因此,刘彻也就有兴致了:“接着说……”
“宋子候许九,去岁之时,在华阴县延请回来了一位当地的隐士,此人据说师从浮丘伯之弟子,在华阴山中隐居二十年,潜心著书,为许九所知,于是前去寻访,请益学问,据说颇有所得,回京后,就立刻宣扬此人的学问,后来就听说了褚大在东二里的乡校开讲,宋子候就觉得,可以去找褚大辩论辩论……”
“然后就辩论成械斗了?”刘彻眨巴着眼睛问道,他越来越好奇了。
虽然说,公羊派的学者,火气都比较大,他们信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道理。
绝对是你打我一拳,我肯定揍你一脸的立场。
但到了高层,就比较讲究形象了,断不可能不顾场合,就跟来访者大打出手。
那么,唯一的答案就是——宋子候许九的理论,在褚大看来,是离经叛道,诋毁先贤的歪理邪说。
就像当年孟子跟农家巨头许行的争论一样。
假如我说不过你,那我就把你**毁灭,精神摧毁。
简单的来说,就是用拳头让对方闭嘴!
剧孟恭身将一张白纸呈递给刘彻,道:“陛下,这是双方的口供……”
刘彻接过去,看了看,顿时眼睛就离不开了。
“还真是‘歪理邪说’啊……”刘彻看着评论道:“这个许九,也真是个惹祸精,错非他遇上朕,否则,他恐怕要‘死有余辜’了!”
文字狱的始作俑者是谁?
答案是儒家,孔子诛少正卯。
刘彻转头对剧孟吩咐:“去将许九还有褚大,给朕从诏狱里提出来,明天早上,朕要在芝房看到他们!”
芝房是一个很保密的场所。
老刘家一般将它当成密议的地方。
在刘彻看来,这个许九可能接触到了一个能让儒家进化的学说。
但,现在这个派系,很显然是没有生存的空间。
但未来就不一定了。
“是在孟子学说的基础上,结合管仲、伊尹和部分黄老学、法家的理念发展而出的……”刘彻在心里想着。
“诺!”剧孟领命而去。
…………………………
诏狱。
在未央宫的一个角落里,这里靠近暴室,或者说本身就是从暴室的基础上延伸出来的一个附属建筑。
最初的时候,这里是安置宫中犯病的宦官和侍女的地方。
让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
后来,因为皇室喜欢将犯错犯罪的妃嫔和皇子皇亲国戚和关押到这里,于是,就发展出了诏狱这个怪物。
诏狱之中,供奉着狱神皋陶与他的宠物獬豸。
香火之中,皋陶青色的鸟喙嘴唇高高扬起。两只眼睛始终盯着诏狱的监牢,獬豸的长角前伸,指向那些监牢中的犯人。
皋陶是舜帝的大臣,传说。中国的第一座监狱就是他建立的。
他与他的宠物獬豸,辅佐舜帝,将一切奸邪与不法,统统镇压。
宋子候许九跟兰陵人褚大,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隔着一道狱门,大眼瞪小眼。
这两个人,一个是列侯,一个是知名学问大家的弟子。
即使身处诏狱,但,只要天子没发话,没有人敢对他们怎么样。
所以,他们的待遇倒也不算差。
许九甚至还有家臣为他捶打身体。
“君侯何必与这等人一般计较?”一个家臣在旁边拍着马屁道:“平白堕了自己身份!”
而对面的褚大,闻言却是哼了一声:“我劝君侯早日醒悟,奸佞邪说。信不得,昔者,孔子诛少正卯,正因如此!”
每一个儒家弟子,都对孔子诛少正卯的典故熟详于心,都觉得,这是了不起的行为,是正义对邪恶,有道对无道的宣判。
作为徒子徒孙,当然要效仿先贤的行为。身体力行,铲除一切无道的歪理邪说,清理世界,再造太平。
许九却是哈哈大笑。道:“有本事,尔等去上林苑,拆了墨苑,那本君侯还敬你们是个丈夫!”
褚大的脸色一下子就涨红了起来。
墨苑……
这可是儒家现在心里的那根刺啊!
自墨翟以来,墨家及其分支农家,就是儒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墨翟和他的徒子徒孙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的完全的毁灭,连文字带书籍,一把火全烧了!
但是……
现在,这是一个不可能的奢望!
当今天子,什么都好,就是放纵墨家。
不止是给墨家提供了场地、资金和资源,还给给他们提供了入仕的途径。
结果,墨家在关西的势力,日复一日的兴盛起来。
整个关中以西的广大县乡,墨家的墨社迅速发展起来,然后,就把当地本来就不多的儒家给赶尽杀绝了。
面对这个依托最底层最基层的贫苦农民,建立在乡亭里的组织,别说儒家了,就是法家也没有办法,只能合作,不能对抗。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那个在上林苑里占地数里的庞大墨苑。
拆墨苑?
褚大当然想拆!
但,没有那个能力!
即使天子同意,恐怕列侯跟少府们也不会同意。
墨苑,现在可是汉室的宝贝疙瘩,下金蛋的母鸡,不止天子爱护有加,军方的巨头们更是将之视若珍宝。
单单是墨苑附近,就驻扎了两千人的军队,方圆五十里,被丞相周亚夫划为禁区,除了墨苑和原先的思贤苑的百姓能进出外,其他任何进出,必须有丞相府的符节。
见到褚大语塞,许九立刻就得势不饶人的讥讽起来:“欺软怕硬,胆小如鼠,本君侯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先贤要发明‘色厉内荏’这个词了!”
褚大涨红着脸,激动的道:“胡说!墨家邪说,一时蒙蔽了天子,终有一日,天子会知道的,而你,宋子候,许君侯,你的言论比墨家的还邪恶一万倍,若为世人所知,恐怕立刻就要生死族灭!我劝你,不要一错再错,在歪曲先贤言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勿谓言之不预也!”
“本君侯的是歪理邪说,你们的才是正道,大道?”许九跳着脚骂道:“我呸,我从未见过似尔等这样厚颜无耻之徒!”
这两个家伙就这样隔空打着嘴炮。
而他们之所以这样敢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在诏狱中嘴炮。
原因很简单,他们两个都知道,自己会没事。
因为这里是诏狱啊!
诏狱是关押政治犯和皇室罪犯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见过,两个打架斗殴的家伙,进了秦城监狱的?
哪怕他们是在**前,人民英雄纪念碑下打架!
所以,他们一进诏狱,立刻就知道了,自己被天子关注了。
既然被天子关注了,那么,就一定还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给自己谋福利了。
在那之前,当然要狠狠的打压对方的气焰!
两人又嘴炮了一会,这个时候,几个狱卒走过来,敲了敲墙壁,道:“别吵了,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还有,一会,驸马都尉虎贲卫都尉剧孟剧公要来,你们都安静一点,省得恶了贵人!”
两人这才停下嘴炮,但依旧相互瞪着对方,恨不得吃了对方!(未完待续。)
ps: 今天又是一万字!
点娘可别再抽风了!
第六百三十三节 新学派(2)
第二天早上,刚刚起来不久,刘彻就听说了周亚夫的儿子,昨天晚上在东宫向窦太后和薄太后跪求将这次加恩令所加给他们老周家的两万零七百顷土地,均分给他的大伯和二伯的诸子。
对于这个合情合理,而且绝对正能量的请求。
两位太后当然是当场就予以准许,还下诏赐周亚夫五百金,蜀锦十匹,以示褒奖。
群臣上下,朝野舆论也纷纷给丞相点了三十二个赞,纷纷表示,这种高风亮节,提携亲族的行为,实在值得天下人学习。
刘彻听说后,| [m也愣了一下神。
为周亚夫的果决而感佩。
两万零七百顷的土地,
汉制,六小尺为一步,关东田亩为百二十步一亩,关中是两百四十步一亩,宽皆一步,这就是汉代的大小亩之分。
当然,在丞相府统计全国田亩数量时,为了方便计算,汉室官员将天下田亩进行了折算,即不分大小亩,统一以百步为亩进行登记。(即4**亩等于100小亩)
这是战国时期,就开始实行的传统了(商君书。徕民)。
也就说,实际上,此次加恩赐下的土地,会按照全国统一标准计算,即百步为亩,百亩为顷。
一顷地,长六百步,宽一步。
汉代一尺为231厘米(官尺,出土的汉代官造木尺可以证明)。
换句话说,周亚夫放弃的土地,是一个一万六千九百九十二平方公里的庞大疆域。
几乎相当于现在周亚夫的条候与长平侯食邑土地相加的三分之二。甚至可能更多。
这么大的一块土地,还是世袭的。说放弃就放弃了。
这样的魄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当年。齐王刘肥为了保命,给鲁元公主献上的汤沐之地城阳郡,也不过是三倍于此的样子。
也就说是,周亚夫将相当于价值三分之一个刘肥给放弃了……
任何人都无法再说周亚夫什么话了。
只能纷纷称颂绛候世家果然家风良善,兄友弟恭,实在是当世楷模!
刘彻自然知道,这两年,周亚夫的那些堂侄们都在打什么主意。
在今天之前,说老实话。刘彻也没法办法来断绝那些酒囊饭袋也阿谀之辈的念想。
但今天以后,未来,周韬即位的时候,刘彻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将条候和长平侯合二为一,让周韬袭位。
刘彻照例在未央宫的石渠阁附近晨练了一会,又跑去石渠阁里,视察了一番,司马谈与司马季主这两位老先生领导的历法计算委员会的工作。
很显然,这是一个枯燥漫长艰辛和充满了挑战的工作。
目前。他们也仅仅是起了个开头。
想要完成重新计算清楚一年四季,日月星辰的运转轨道,没有个十几二十年,用两代人来接力。休想搞定。
因此,刘彻现在来石渠阁视察,与其说是来督促的。倒不如说是刷声望的。
在粗略的询问了一下进度后,刘彻随即离开石渠阁。转道向东,来到了芝房附近。
这里。已经被清场了。
所有在芝房劳作和工作的宦官侍女,全部被要求离开。
偌大的芝房,除了刘彻外,就只有负责警戒和巡逻的虎贲卫士兵。
“陛下!”剧孟见到刘彻的撵车到来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芝房门口迎接了。
“人都带来了吗?”刘彻下车后问道。
“回禀陛下,都已经安置在芝房中的甲室!”剧孟答道。
“带路吧!”刘彻挥挥手说道。
芝房,顾名思义,是种蘑菇和灵芝的地方。
刘氏皇家,自太宗以来,就习惯吃自己种的各种蔬菜水果。
甚至,在太宗时期,皇帝的妃嫔,连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妃嫔们带着侍女宦官们自己养蚕,抽丝织出来的!
虽然,刘彻跟他老爹显然没有太宗皇帝那么勤俭。
但却也不是什么败家子,散财童子。
大体上,宫中原先的规矩和制度都保留着。
现在,刘彻的妃嫔们,也常常会自己养些蚕儿,闲着无事的时候,就带着侍女宦官抽丝纺纱。
这芝房里也常常会有妃嫔到此寻上一块地,种些蘑菇什么的。
倒不是她们勤俭爱劳动,实在是宫廷的生活太无聊,得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这甲室处在芝房深处,属于一个荒废了好几年的蘑菇园。
里面空间很宽敞,是一个合适的见面场所。
刘彻在剧孟的引领下,走进其中,就见到了这次要见的两个主人公。
当然,这两个人都身穿着囚衣,已经没有往日的威风。
褚大刘彻见过那么一两次。
他常常在朔望朝的时候,跟着董仲舒一起在朝会上刷脸。
而许九,刘彻却还是第一次见。
这个食邑五百四十户的列侯,恐怕是汉室现在食邑户数最少的列侯了。
在整个汉室历史上,也就只有木匠和土木工程师阳成延所封的梧候比他的宋子候少了。
但梧候已经悲剧了,末代梧候坐谋杀季父,已被处死,封国废除。
这宋子候就成为了汉室列侯中的倒数第一。
虽然是倒数第一,但许九的祖父,却是凭借着实打实的军功封侯的。
而且,其祖父还是一位精通骑兵的战将。
不然,也不可能捞到列侯,一个关内侯就了不起了。
许九今年看上去,大概三十来岁的样子,皮肤白皙,身材比较臃肿,显然早就丢了祖上吃饭的手艺,变成了长安众多纨绔子弟的一员。
不过……
刘彻捏了捏他怀里的那张绣衣卫和御史大夫衙门报告的有关许九的身份背景调查和过往记录,却显示,这个看上去特立独行,标新立异,常常行事出格的列侯,可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在十年前,也就是太宗孝文皇帝还在位的时候,就开始从蜀郡引进僰奴了。
并将这种如今在汉室朝野的列侯勋臣士大夫家里广受好评的特殊奴婢推广开来。
保守估计,这货仅仅在贩奴这个伟大事业中就捞了上百万钱!
相对于年入只有十万钱不到的宋子候封国,这位可谓是赚的盘满钵满。
假如说僰奴的事情,还能说这个家伙只是误打误撞,凑巧发现了这么一条发财之路。
那么随后发生的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宋子候候国是在巨鹿郡。
巨鹿郡在汉室历史上,曾经三次划给赵国,又被单独**为郡。
情况比较复杂,而且,各方势力鱼龙混杂。
其中就有大量向匈奴走私物品的团队。
猜猜看,绣衣卫在宋子侯的候国发现了什么?
一个大型的青铜冶炼工场。
这个家伙在将大量中国废弃或者破旧的青铜器,重新融化,铸造成青铜铸件。
青铜制品,在中国虽然还有市场,但笨重的青铜铸件,则显然早就被淘汰了。
这些东西,是要卖给谁的,毋庸置疑!
更别说,这货的封国里,那些怎么看,都不像是中国人的奴隶还有那些怎么瞧都不可能是产自中国的牛马等牲畜。
也就是说,这位宋子候,这个汉室列侯排名倒数第一的家伙,这个旁人眼中的逗比。
在实际上,是一位跨国跨地域的走私集团的老大。
主营出口走私各种违禁品,以及伟大的贩奴事业。
另外,调查发现,从去年到今年,许九向长安和河南河东的列侯富商,至少提供一千名奴隶。
所有的证据都说明,这个家伙的走私贩奴网络,非常庞大。
甚至,他极有可能,拥有一个涉及匈奴中国西南夷甚至三越地区的庞大地下走私网络。
显然,按照律法,刘彻把他凌迟处死,也绰绰有余了。
ps:今天身体状态不太好,就写了这么点,求原谅~
明天继续万字更新。
...
第六百三十四节 新学派(3)
倘若这许九真的仅仅只是一个跨过贩奴走私集团的老大。
那么,刘彻根本无需亲自来见他。
更别说,搞的这么神秘了。
真正使刘彻动心的——是他最近捣鼓出来的一本书。
这本书的名字叫《民富》。
看上去,只是一个虽然有些偏离主流,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书名。
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争鸣。
那些先贤们几乎探讨过了所有可能的道路。
其中,管仲、孔子、孟子都曾经探讨过富民的问题。
甚至孟子还提出了‘民为重,君为轻’这样大逆不道不和谐的口号。
只是,这本《民富》里的说法,却跟孔孟管仲伊尹等人的论著,都大不相同。
虽然其中依然有着很多儒、黄老学派的陈词滥调。
但却用了一种辩证的方法来阐述问题。
在这本书的第一篇《本末》中,就很辩证的探讨了士农工商的本末问题——对农民:农桑为本,游业为末;对工匠:致用为本,巧饰为末;于商人:流通为本,居奇为末。
虽然这本书里的理念,还显得相当稚嫩,论述问题的方法,也有些相互矛盾。
但仅仅在这个方面来看。
毫无疑问,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是一种升华,一种进化!
要知道,在这之前,无论儒法黄老,对待本末问题的态度都是死板而僵硬的。
基本都是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农业高。
种田的才是良民,粮食才是一切的根本。
什么黄金珠玉、商贾工匠,统统是败坏社会风气,影响圣王教化的垃圾,需要处理掉。
在这个思潮的影响下,历史上的东汉王朝。甚至干脆一度废止钱币,靠以物易物来作为贸易手段。
而这本《民富》却是刘彻印象中第一个辩证性的分析本末问题的论著。
这自然是极好的。
只是……
领先世界半步的是天才,领先一步的叫疯子。
相对于目前保守的社会舆论界,这本《民富》的问题。就很扎眼了。
刘彻敢打包票。
只要这本书扩散开来,看的人多了,最终被那些巨头看到。
必然就是一场舆论海啸!
儒家的各派系,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它!
董仲舒与胡毋生,同是治公羊春秋的师兄弟。可两个人现在就因为一点点理念的分歧,已经有老死不相往来的趋势。
历史上,胡毋生的弟子公孙弘甚至毫无顾忌的逮着自己的师叔狂揍,想尽一切办法,想要致董仲舒于死地!
而谷梁派与公羊派,都是春秋这个大热门的分支。
但,彼此已经相爱相杀了几百年。
但凡谷梁派强盛的地方,公羊派的学者,就要被排挤到没有任何生存空间。
反之亦然。
对于大道之争,儒家向来就不会手软。
他们内部的矛盾。都能相互打出狗脑子。
对于其他学派,那就更加是零容忍了。
孔子为什么要杀少正卯?
孟子为何容不下许行?
刘彻始终记得,当初主父偃与他说过的,他少年时期在齐国临淄为儒家士子们排挤、打压和凌辱的往事。
要知道,纵横派可也是战国大学派之一,也曾经风光过。
法家和黄老派,虽然相对宽容一些。
但刘彻觉得,他们要能待见得了这本《富民》里的那些见解,那才叫见了鬼了!
尤其是,这本《富民》有个核心论述。就是‘国以富民为本’,其后的本末论述,就是建立在这个基调上的。
这简直就是踩到了法家的痛处!
要知道,法家思想有个核心。
叫做‘尽地力之教’。无论商鞅,还是申不害、韩非子,都是围绕这句话来阐述自己的思想体系的。
最最重要的是……
这本《富民》结尾,放了群嘲……
它是这么写的:当今之世,治本者少,浮食者众。以巧饰取宠。以居奇致富,以游末乱乡,奚甚可悲!夫公卿列侯,卒劳百姓,轻夺民时,诚可愤诤也!
我勒个去!
刘彻看完,只有一个感觉:这个嘲讽的打击面,几乎将皇帝之外的其他汉室权贵、勋臣以及体制一网打尽。
虽然它说的是实话!
但瞎说大实话,是要掉脑袋的。
正因为如此,刘彻才起了爱才之心,决定出面,保护一下。
“许九……”刘彻微微张口,道:“胆子不小嘛……”
“臣九知罪!”许九乖乖的跪在刘彻身前,叩首拜道:“恳请陛下治罪!”
旁边的褚大也跪下来叩首说道:“罪臣褚大,拜见陛下……”
刘彻将视线稍稍转移,看了看这位公羊派的干将,眼帘微微动了一下,问道:“褚大……《论语》的第十篇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褚大都不敢抬头了,低声道:“乡党……”说这两个字的时候,褚大的声音已经几乎弱不可闻。
“善!”刘彻笑着问道:“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廷,便便言,唯谨尔。此话何解啊?”
“臣知罪!”褚大尴尬的将头完全缩进了脖子里面,此刻,他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刘氏,除忠孝外,最是推崇‘乡党之训’。
而乡党之训的核心,在汉室,由两个部分组成。
一是三老,二是乡校。
太宗孝文皇帝十二年,曾经明诏天下:孝悌,天下之大顺也,力田,为生之本也,三老,众民之师也,廉吏,民之公表也。朕嘉此二三大夫之行。
这就充分说明了,汉室皇帝认为。孝顺、农耕、三老、廉吏,这四者是构成了当今世界最值得推崇和尊重的美德与人物。
而乡校是三老的道场(三老掌教化),更是神圣的启蒙场所,知识的传播之源。
同时也是儒家认为的圣地(蒙以养正。圣功也!)
“朕不管你们有何恩怨,是为何要在乡校械斗!”刘彻板起一张脸,道:“但既然尔等敢于在乡校械斗,那就要承担因此而来的律法严惩!”
两个家伙立刻将头附到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虽然他们都知道。天子肯定不会太过严苛的责罚他们。
甚至,可能还有重用!
见过皇帝要杀人,还要把要杀的家伙拉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特意训斥一顿的吗?
皇帝又没病,肯定不会这样无聊。
那就只剩下一个解释。
陛下,有要用他们的地方。
甭管是什么。
褚大与许九都知道,他们赚到了。
当然,态度还是必须要端正,要诚恳的认错,深刻的检讨。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的道:“罪臣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尔等应该感谢东二里三老杨公!”刘彻淡淡的道:“若非此公为尔等求情,此刻,尔等就已经被投入廷尉大牢了!”
东二里的那位三老确是在这两位被捕后,就向内史递交了请求从轻发落的文书。
不过,这只是走走过场而已。
是一个老人家想息事宁人,顺便不沾惹麻烦的本能反应。
刘彻拿这个说事,显然是故意给他们找借口了。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刘彻向前一步,看向褚大。道:“褚大,汝乃儒者,儒,柔也。本当以君子自重,奈何不顾体统,不尊先王之训,不崇乡党之教,大庭广众,与人械斗。且还是在乡校之中!岂不闻,太宰曰:儒,以道得民也!汝之所为,不仅辱了汝之师承,更辱没了先王之教,破坏了乡党之训,念尔初犯,又有三老求情,乃师仲舒,又素为朕之所敬,便从轻发落!”
“去给朕将《论语》《礼》《诗》各抄录五百遍,然后,去东二里教授蒙童一年!”刘彻低下头,问道:“汝可服气?”
褚大闻言,立刻叩首拜道:“陛下训诫,若黄钟大吕,又若春日之雷,使罪臣幡然醒悟!陛下圣裁,罪臣心服口服!”
褚大此刻的心情是愉悦的。
天子的‘惩罚’,看似是责罚。
但褚大看来,这是拳拳爱护之心的表现啊!
抄论语、礼、诗,这是磨砺自己的诗书素养,坚定自己的向道之心。
罚去东二里教授蒙童,更是要观察自己的德行操守的意思。
历史上,明君贤臣相遇,大体都有这么一个剧本。
这让褚大,真是心花怒放,不能自已。
只觉得眼前,一片坦途,前途一片光明。
升官发财,迎娶贵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就在眼前了。
他哪里还顾得上去思考其他?
立刻就跟着两个押送他的士卒,恭敬的低着头,亦步亦趋的退出芝房。
刘彻看着褚大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一笑。
如此一来,至少两三个月内,许九和他背后的那个人以及《富民》这本书应该不会出现在董仲舒的视线内。
要知道,以毛笔抄录五百遍《论语》《礼》《诗》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这可不是后世小学生完成老师作业,字迹可以潦草,纸面可以污染。
必须是字正清晰,卷面整洁。
想了想,刘彻决定给褚大增加点难度,于是对剧孟吩咐道:“命人告诉褚大,只能以竹简抄录,不许用白纸……”
好吧,这个决定,可能会将《富民》的曝光时间,至少再向后退两个月。
至于到时候,褚大是否还记得他曾经跟许九争论的内容。
那就要看褚大的记忆力,能否有那么厉害了。
刘彻觉得,很大可能,到时候,褚大只能记得他与许九争论过,还动过手,但具体过程,就呵呵了。
等到褚大完全消失在芝房之内。
刘彻才好整以暇的看向许九。
“宋子候……”刘彻翘着嘴角,打量了这个家伙一番。
“罪臣恭听圣训!”许九立刻就叩首道。
毫无疑问,刘彻很清楚,这个许九是个聪明人。
而且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刘彻现在有七成以上的把握肯定,目前的一切,都是这个家伙布下的局。
刘彻从知道这个事情开始,就已经怀疑了这一点。
而绣衣卫的调查报告和御史大夫衙门给出的情报,在时间线上,也非常吻合。
刘彻在去年开始,就已经不止一次的通过诏书,向朝野群臣,暗示了他的政治倾向。
自甲子诏谕以来,刘彻的态度,甚至已经可以说是,明明白白的摆给别人看了。
其他的多次诏书和朝会上的表态,更是将这些东西,都明摆着告诉了大臣和列侯们。
刘彻一直在等,在等一个主动靠拢和跪舔的臣子出现。
可惜,一直都没看到什么动静。
这让刘彻的千金市马骨计划,如悬空中,让他好不尴尬。
好在,聪明人多的是。
刘彻已经隐隐绰绰的听说了许多列侯和官宦世家在针对性的进行研究了。
譬如,著名的万石君石奋一家什么的。
但刘彻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吃螃蟹的,居然是毫不起眼,排名倒数第一的宋子候。(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五节 新学派(4)
刘彻从怀里取出一本小册子。
这本小册子很薄。
大概也就二三十页,里面印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就是技术发展带来的进步。
随着白纸制造技术和雕版印刷技术的扩散。
现在,中国的文化事业,一日千里,以超过春秋战国时期的速度,狂飙不已。
大量的先贤著作,被少府和私人印刷成册,长安的大街小巷,已经出现了专门的书店,甚至还有私营的印刷店,承接各种印刷业务。
现在,印刻一套万言书的成本,大约是一万钱左右。
普通人可能负担不起,但对许九这样的列侯,却是轻松至极。
根据绣衣卫报告,许九在长安某个私营刻书坊,刻印了整整一千册《民富》,总共大概花了两三万钱的样子。
刘彻手里这本是绣衣卫直接从该刻印店拿来的。
刘彻将手上的这本书翻开来,看了看,问道:“爱卿是吕不韦的传人?”
这句话,是一语双关。
第一层意思,就是吕不韦曾经著了《吕氏春秋》,《吕氏春秋》中一篇孟春纪下,有一节名曰贵公。
其中有一句话,后世耳熟能详。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阴阳之和,不长一类,甘露时雨,不私一物,万民之主,不阿一人。
这算是战国时期,民本思想的一个巅峰。
所以,吕不韦死了。
这第二层意思,就很浅显了。
世人皆知,有一句话是跟吕不韦绑定在一起的:奇货可居。
这意思就很明白了,就是在问许九,你想卖个好价钱吗?
刘彻这么问是在试探。
若许九真的是一位民本思想的拥护者,他就不可能不知道吕氏春秋,更不可能记不得贵公篇。
那他就必然能听出刘彻的第一层意思。
反之,就不会。
道理很简单。假如不是特别有兴趣,在这个时代,不会有人去啃吕氏春秋这样的大部头。
就好比后世的普通人,压根就不会去翻资本论。
哪怕它的名气大的连小学生都知道……
许九叩首拜道:“回禀陛下。罪臣年十四,即于长安安梁公门下授《吕氏春秋》,年二十,即以身体力行,周游列国。至龙门峡谷,观大河滔滔,去右北平,望塞外茫茫,越关山之险,进西南群山,与滇人长者交谈,会汾脽之原,祭后土之祀……”
许九抬头看着刘彻,心里紧张无比。但依然坚定的道:“罪臣确是吕子传人!”
老实说,许九的回答,让刘彻颇为意外。
吕子,自然就是吕不韦。
无论吕不韦在人们的印象中的形象如何。
但其编著了《吕氏春秋》,仅仅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其在其姓氏之后,加子。
如今,杂家已为法家吞并。
还在坚持的,估计也就小猫三两只。
这许九身为列侯,却一头扎进了杂家的怀抱。
这让刘彻非常吃惊。
而这许九自述的经历。也让刘彻对其观感好了不少。
无论儒法黄老墨纵横杂家名家,任何一个能用双脚,走遍大半个天下的人,刘彻都会对他有好感。
道理很简单。
能这样去践行的人。哪怕再笨,也比那些宅在家里的聪明人强太多了。
不阅山海怎登峰?不知国情怎论政?
嘴皮子上下一碰,就嚷嚷天下的人,不是白痴,就是别有用心的野心家。
而许九的话,很完美的解释了他为什么能把买卖做到这么大了。
他若没有曾经周游天下。甚至出入关塞,怎么可能跟西南夷还有匈奴人扯上关系?
刘彻看他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不过,潜意识里,刘彻心里浮现了一个疑问。
“这个许九既然曾经游历天下,看惯江山地理,以他列侯的身份地位,加上这样的经历和见识,或许想谋求一个九卿或者九卿衙门的某曹主官,有些困难,但是……若只是做一个地方的郡守或者郡尉,却仅仅只是只需要时间……”
汉室政权,到目前为止,列侯与士大夫勋贵,是构成国家中高层体系的主要力量。
全国郡县两千石以上,甚至千石以上的官员,基本都是出自这两个阶级。
而列侯在这个体系里有着极大的优势。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你是一位列侯,然后愿意做官,同时稍微有那么一点能力。
在官场熬个三五年,一个郡守或者郡尉的职位,轻轻松松。
而许九却没有选择入仕,而是,远离庙堂,在地方和市井,经营出一张庞大的走私、贩奴网络。
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朕曾经听关中长者言:处庙堂之高,必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必忧其君!此所有士大夫君子也!”刘彻问道:“爱卿曾仗剑走天下,观三山四海,游郡国乡野,久处江湖,想必也曾忧虑国家社稷,未知,可有教朕者?”
一边问,刘彻一边用着眼睛,死死的盯住许九。
这个世界什么人最可怕?
当然是有野心有理想有抱负,同时还有行动力的人。
这个许九,在刘彻眼中,毫无疑问,就是这样的人。
让刘彻提防的是:刘彻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许九,在追求什么。
“回禀陛下,罪臣听说,始生之者,天也;天之养者,人也;能养天之所生而勿缨者,天子也。陛下生而神圣,明见万里,以罪臣之愚钝,不及陛下万一也!”许九却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郑重的拜道:“然,罪臣身为陛下之臣,拾遗补缺,本属臣职,故昧死以答陛下:罪臣曾行经九州,望海内民生之难,审中国之蔽,微有所见,概为八字:民为国基,谷为民命!”
许九说完,就将身子深深的匍匐在地上,忐忑中带着些紧张,等待天子的宣判。
他是冒着非常大的风险,来行此一举的。
若成功,那么,他与他坚持的道路,就见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世人面前,与儒法黄老墨一样,能公开的传播,公开的传授,甚至成为考举的选项。
若失败,身死族灭,毫无疑问!
许九,现在唯一能祈祷的,就是天子,跟他这些日子以来,所观察到的那样。
确是一位,与他在思想上不谋而合,以民为本的天子。
刘彻却是把玩起了手上的那本《民富》,然后微笑着,看着许九。
许九所说的话,刘彻自然听懂了。
那句‘始生之者……’,同样是出自吕氏春秋。孟春纪。
当初,吕不韦著《吕氏春秋》号称要兼儒墨之长,合名法之优,于百家之道,无不贯通。
但是,吕不韦虽然著出了《吕氏春秋》但他本人却很快丧命,因此,其思想只有文字,而并未显出实际作用,或者说或许曾经在政治上施展过,但却被秦始皇粗暴的抹杀了。
百年之后的今天,想不到,还有人在做着跟吕不韦一样的尝试。
而且,从论述和观点上来看,这些吕不韦的徒子徒孙,在吕不韦的论述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了。
甚至,出现了‘民为国基,谷为民命’这样更浅显易懂的口号。
“这么看来,这本《民富》,也有卿的手笔在其中了!”刘彻说道:“说吧,卿等是几人合著,还有那些人参与了此书的编著!”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这本民富中的论述,看文字就知道,肯定不止是一个人的观点和理念。
如《吕氏春秋》一样,这里面混杂了起码三个人的理念。
所以,有些地方的论述,出现了自相矛盾。
但这不重要。
只要刘彻愿意,他可以发动尚书台的力量,完善这些理念,并按照他的意愿来打造。
就像现在在雒阳的那个脱胎于思孟学派的重民派。(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六节 新学派?(5)
“此臣与楚人左吴、关中华阴人晋昌以及伍被四人合着……”
许九的回答,让刘彻心中的某跟琴弦被拨动。
前世的一桩记忆,浮上心头。
大约就七八年后,刘彻的那位亲爱的堂叔,现在已经变成死人的淮南王刘安,会在寿春,云集八位当时博学的名望之士,号为淮南八子,合此八人之力,以数年之功,终于着出《淮南子》又称为《淮南鸿烈》。
刘安这个文青,虽然造反不成。
但他的那本《淮南子》却是《吕氏春秋》后,杂家最后的绝唱。
刨除掉《淮南子》里那些后世洪荒流的神话传说。
那本书里的许多思想和理念,其实都非常先进。
譬如它继承了《吕氏春秋》的民本思想,并将之进一步阐述。
同时,它还强烈反对复古,要求与时俱进。
所谓‘圣人制礼乐而不制于礼乐。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政教有经,而令行为上,苟利民主,不必法古;苟周于事,不必循旧。’还说‘法与时变,礼与俗化。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法度制令,各因其宜。故变古未可非,而循俗未足是也。’
刘安也因此,名留千古,甚至有人称其为刘子。
好吧,这一世,刘安这个文青已然畏罪自杀。
淮南子都没来得及问世甚至连个念头都没出现,就跟着刘安一起完蛋了。
这从中国的文化发展史上来看,或许是个悲剧。
但也可能会是个喜剧。
因为,随着刘安提前二十年完蛋。
那些前世会跟着刘安一起被杀的文人士大夫以及杂家精英,却可能因此迎来一片全新的天地。
譬如,今年考举,头名的名字叫做雷被,榜眼叫苏飞……
乃是淮南八子之一。
不过,他们目前还没有跳进杂家这个大坑。
雷被是以法家弟子参考,而苏飞则是儒家楚诗派的弟子。
本来。刘彻都以为,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但没想到,历史的巨大惯性,依然使得淮南八子的另外几人抱团在一起。并且找到了新的金主,开始编纂起了《民富》。
是的,左吴、晋昌、伍被三人,现在或许默默无闻,但是。将来,他们淮南八子之三。
伍被更是刘安的文胆。
历史在转了一个大弯后,依旧回到了原路。
而且看上去,似乎这些人团结在许九的旗帜下,打起复兴吕不韦的思想或者更进一步,**成为一个新学派的野望。
这种野望,从《民富》之中就可以窥见一些了。
譬如,这些家伙提出‘贤愚在心,不在贵贱;信欺在性,不在亲疏。’这样**裸的争取寒门士子的言论。
只是……
“卿等的想法很不错。很有新意,让朕看到了吕不韦之后,中国杂家的新希望……”刘彻评价着道:“不过,有些言论有些过了……昔者仲尼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卿等的有些想法,就未免太思有邪了!”
什么叫思无邪,其实就是政治正确,三观稳定,屁股好。
不同时期的三观。当然不同。
最起码,以孔子的三观,到了现在,肯定会受不了。大喊礼乐崩坏。
同样的道理,一些在后世,甚至宋明时期,看似稀松平常,绝对正确的理论,在现在。属于绝对的异端,道敌。
况且,思想理论是要为政治服务的。
而政治要为国家的发展铺路。
目前刘彻并不想马上就掀起一场思想大辩论。
所以,刘彻将手上那本书,递给许九,吩咐道:“卿回去以后,好好看此书中,朕标记了的那些文字,先好好改一改,然后再拿来给朕过目……”
刘彻画出来的那些,当然是他不喜欢,或者说,他感觉,虽然不错,但实际上非常敏感的内容。
譬如,某些太过唯物主义的内容。
“诺!”许九闻言,心中大喜,他知道,自己赌对了,前途一片光明!
“另外,卿回家以后,去将左吴等三位先生,请到宫中来,朕要见一见他们……”刘彻吩咐着。
若有可能,刘彻觉得,还是得继续编篡一本类似《淮南子》的典籍。
甚至,仅仅是单纯的将淮南子里的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写出来也是好的。
不然,后世何以知晓‘女蜗补天’‘共工触不周山’以及后世洪荒流的精髓设定‘圣人’?
没错,洪荒流圣人的设定,最早是由《淮南子》提出来的……
好吧,事实证明,哪怕是在西元前,yy精神也是存在的。
“至于卿在乡校械斗……”刘彻踌躇了一会,在乡校斗殴,无论原因是什么,出发点如何,都不可能不受惩罚。
不然,以后别人有样学样,那还了得?
“其削食邑一百户,罚金五百金,另外,卿还需要供养忠臣遗孤五户!”刘彻做出了最终的判决,问道:“卿可服气!?”
“罪臣谨奉诏!”许九叩首道。
他当然服气了!
虽然被削去封国食邑一百户,几乎相当于他目前食邑总数的五分之一。
但四百户的列侯也是列侯!
他并未伤筋动骨。
其次,罚金五百,毛毛雨啦,多卖几批奴隶就回本了。
真正让惊讶的是那个供养忠臣遗孤……
这个惩罚,许九可谓闻所未闻。
不过,却跟天子一贯的为人处事风格一脉相承。
今上即位以来,给群臣最大印象,一是重民生,爱民如子,至少,表面如此,二是重视奉养忠臣遗孤,但凡因公殉职或者战没者,现在都由少府和各级官府赡养,其中,少府承担了接近七成的任务,所有花费,全部都走的天子内库的账。
正因为这样,不久前的那次列侯串联,天子因此取得了碾压式的胜利。
答案很简单,民心,尤其是军队的民心,都被天子争取过去了。
哪怕将军们想造反,但,只要天子出现在军队面前,那么,大军立刻就可能倒戈。
今上在军队和关中的百姓心中,可是有着圣人一样的地位,自带明君、圣君buff。
也正是如此,许九才敢大胆的行险。
当然,你要问,一个奴隶贩子,哪里来的民本思想和重民意识?
那你就首先要知道,在此时的中国思想界,在多数人眼中,夷狄不算人,最多属于两只脚走路的牲畜……
汉匈历次战争,俘获的匈奴人,基本都被发卖为奴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七节 壁虎断尾
上林苑,周南牧场。
刘彻的天子撵车停留在这个庞大皇家牧场之中。
这个牧场的规模非常大,几乎横跨了丰镐两水,占地面积几乎有差不多一百平方公里。
牧场中,仅仅是太仆和少府衙门的工作人员,就有将近千人之多!
除此之外,还有七八百名职业的牲畜管理人员在其中工作。
牧场的负责人,是刘彻早年在河东时征召的天下第一养牛专家褚强。
当初,在河东的时候,褚强还有些抗拒。
但现在,褚强在这周南牧场,已经是干的乐不思蜀了。
在这里,他掌管着整个牧场所有的牲畜与工作人员的悲喜与命运。
他手中,时时刻刻都有着上百万的现金流。
牧场中,超过五千匹马,一万头牛以及数以万计的羊群和鹿群,成为了他地位的保证。
哪怕是列侯,到了他面前,也要低眉顺目,屈节讨好。
因为,他可以决定,分配给对方的战马的优劣。
更别说,随着天子上台,他的爵位和身份也是蹭蹭的向上涨。
去年,他因为养马和养牛,工作业绩突出,而被少府和太仆衙门联名保举,经天子批准,赐爵关内侯,算是站到了非将军非文臣所能达到的顶峰。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如今,他将整个家族都从荥阳带到了长安,住进了天子专门下诏为其建造的尚冠里豪宅之中。
两个儿子,更是得以拜入关中名士杨璞的门下,成为了一个光荣的士大夫预备役。
这样的日子,过去褚强连想都不敢想。
如今,却切切实实的出现在了他的生活中。
所以,他工作起来,也非常卖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是待在牧场。专心工作。
其敬业精神,甚至让多数同僚,自惭形秽。
“当初朕命人征召褚爱卿,真乃朕之幸也!”刘彻看着繁荣的牧场。毫不吝啬的称赞起了褚强。
褚强的工作成绩和态度,让刘彻深感自己的幸运。
周南牧场,这个汉室现在最大的特种战马培育基地以及耕牛培育基地,每年都向太仆和少府,提供了超过一千匹优良战马和三千头以上优秀耕牛。
更关键的是。在这个牧场中,通过走私贸易,从乌孙得来的乌孙马等优秀马种,至今没有一匹马,因为生病或者其他意外死亡的现象。
如此出色的成绩,让刘彻大呼幸运。
可以想象,若不是褚强非常负责任,同时还非常细心,不然,决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结果。
但业绩太好了。有时候也并不是好事。
尤其是褚强这样一无根基,二无背景的庶民。
随着周南牧场的形势一天比一天好。
想摘桃子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一开始,只是几个文官,想要在周南牧场混个资历,分些功劳。
这也是官场的潜规则之一了。
牲畜长的好,牧场繁荣,是谁的功劳?
当然是俺们文官殚精竭虑,领导有方啦!
尤其是当今太仆袁盎,堪称汉室摘桃子水平最高的人。
他领导下的太仆衙门,自然而然。轻轻松松的就从周南牧场这里捞了好大一笔功劳回去。
当然了,袁盎还是讲吃相的。
拿完人家功劳,也会记得补偿。
事后,太仆衙门全力帮助周南牧场的运作。为此还特批了一千万钱的马政资金,还派出了一个豪华的专业养马团队来这里帮忙。
只是,其他人就没有袁盎那样绅士了。
只是来捞功劳、资历的倒也罢了。
左右是挂个名,等着封赏而已,刘彻也不差那三五匹绢布。
可问题是,有些人觉得。这周南牧场,既然一个乡里的措大,荥阳的养牛大汉也能摆弄的风生水起,升官加爵。
我等饱读诗书的勋贵功臣之后,自然比这养牛的家伙强了一万倍还不止。
这周南牧场他要是去接手了,肯定成绩还要翻几倍。
类似的言论,甚至传到了刘彻的耳里。
这就让刘彻不能忍了。
所以,今天过来,实际上就是给褚强站台的来了。
褚强,当然也是深深的清楚这一点。
听到了天子的夸赞后,他谦虚的说道:“陛下缪赞,臣受之有愧,臣不过是按照陛下的诏命,忠心王事而已……”
顿了顿,褚强又道:“且牧场能有今日,臣只是在其中尽了微薄之力,其他同僚、下属亦是功不可没,更离不开少府及太仆诸令长的支持,最重要的是,有陛下关爱,宠信!”
马屁嘛,人人爱听。
听着褚强的吹捧,刘彻心情愉悦了起来,刘彻摆摆手道:“卿自谦啦……”
停了停脚步,刘彻回头问道:“说说看,现在牧场,还有那些困难?若是朕能办到的,朕绝不吝啬!”
此番来视察周南牧场,除了给褚强站台外,刘彻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来给周南牧场送政策,送资源。
要知道,周南牧场现在,可是汉室最大的乌孙马繁育基地。
这两年来,基本七成以上走私来的乌孙马都在周南牧场之中。
其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褚强想了想,道:“启奏陛下,若说困难,倒是有一桩……”
“烦请陛下,能否催促一下墨苑的墨者们,加快青储窖的建设速度……”褚强看着刘彻,小心的道:“马上就将入冬了,这牧场的干草储备倒是已经储备齐全了,但若是想要保持牲畜不掉膘,最好还是以青储饲料喂养,只是目前牧场仅有十座青储窖,青储料储备不足百石,臣恐隆冬之时,连宝马亦不得不以干草充饥!”
青储饲料,是墨家去年在发明‘化肥’时的附加产品。
墨家的几个位墨者在制作‘化肥’的时候,突发奇想。想尝试看看,能不能用青草什么的也埋到地窖里,看看会发生什么事情。
结果,出乎他们的意料。
埋藏在地窖中。充分发酵后的青草,成为了这西元前,人类所获得的最佳牲畜饲料。
尤其是那些粗纤维的植物叶茎,发酵后,成为了牲畜们最容易吸收的饲料。
而且。因为是发酵饲料,所以可以长期储存,成为了汉室目前畜牧业的王牌。
只是可惜,因为条件限制,青储窖的建设工作,在目前是一个难题,需要有合适的地窖和地点。
目前来说,整个汉室,也只在这周南牧场建设了十座青储窖,作为实验和试点。
至于要扩大规模……
这就有难度了。
目前墨苑的所有墨者的精力。都放在了水车的改进以及水力锻压机械的继续改进上。
恐怕没有多大精力来帮忙了。
不过不要紧,建设青储窖什么的,又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只要墨苑那边拿出图纸,少府的工匠就能搞定。
这样想着,刘彻点点头,答应道:“朕会给少府下令,命其在周南牧场之中,再建地窖一百座,以充卿之需!”
“臣叩谢圣恩!”褚强闻言大喜。
有了足够的青储料,明年冬天。这牧场里的牲畜就能过一个好冬了,至不济也能保证‘宝马’们的需求。
“还有什么要求,卿一并提出来吧!”刘彻继续问道。
“回禀陛下,还有一桩事情……”褚强跪下来。拜道:“臣想恳请陛下,许牧场侏儒以庶民之身,并下诏有司,不得歧视!”
“牧场侏儒?”刘彻眉头扬了扬。他的眼睛,向牧场看过去,很容易就看到了数以百计的侏儒们。在牧场中,来回奔走,或驱赶牲畜,或收割牧草,或清理粪便。
这些侏儒,就是整个周南牧场最基层最底层的员工,也是最可怜的人。
自秦以来,给皇室养马、管理马匹的,就是这些可怜人。
他们全部都是侏儒症的患者。
甚至还有极为罕见的先天性侏儒症患者。
他们是社会的弃儿,边缘中的边缘人物。
为大众的眼光所鄙夷,为世人所抛弃,甚至很多人,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他们在社会的地位,甚至低于赘婿,眼盲者,仅仅高于白痴。
出于怜悯,汉室的少府衙门,承担起了养育和照顾这些可怜人的责任。
八成以上的侏儒以及侏儒症患者,最终都被少府衙门收养。
但汉室政府,毕竟不是后世的国家。
能收养这些侏儒,给他们一日之食,避雨之所,一张休憩的床,就已经很仁慈了。
再想要什么特殊待遇,那就是做梦。
于是,他们成为了少府中地位最低的一员。
甚至少府的囚徒,在地位和待遇上,都比他们稍微强一些。
通常,少府会将他们统一培养成专门照料马匹的马夫。
俗话说得好,上天在关上一扇窗户的时候,会给人打开另外一扇窗户。
这些侏儒虽然身材矮小,甚至智力跟七八岁的孩子都没有差别。
但他们的身材,使得他们成为了最佳的马匹照料者,他们可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清理马匹,甚至与马匹同住同吃,而当马匹生产时,他们又是最佳的稳婆人选,能很方便的帮助马匹生产。
更因为单纯,幼稚,所以他们极为专注。
就像后世的盲人按摩师一般,他们迅速的成为少府、太仆这两个衙门中最专业的马政工作人员。
毫不夸张的说,汉家的马政建设,就是建立在这些侏儒的汗水和付出之上的。
但社会和国家,却压根也没正式过他们。
刘彻就记得很清楚,后世史书上,连东方朔都拿这些侏儒开刷,利用他们的单纯幼稚给自己谋好处。(史记。东方朔列传)
看着这些侏儒,刘彻叹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道:“卿之所请,朕只能同意一半。即下诏,禁止歧视和侮辱侏儒,并不得刻意虐待,但许庶民之身。朕不能准!”
“因为,朕一旦准了,就是害了他们啊!”
是的,毫无疑问,一旦给了这些侏儒自由身份。那么,他们的死期也就到了。
他们一旦获得庶民身份,就必须离开少府和太仆,去自谋生路。
他们能干什么?
又能做什么?
他们可不是晏子,能凭借聪明才智,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而且,社会对侏儒的歧视,极为严重。
某些人甚至将侏儒视为不详之人。
老实说一旦他们离开上林苑,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亡。
不是被人杀了。就是死于饥寒交迫。
更别说,这些侏儒中,还有许多有着侏儒并发症,譬如智力发育不全等等。
因此,给予他们自由,其实就是要他们死。
褚强也叹了口气,醒悟了过来。
对这些侏儒,褚强是极为可怜的。
在周南牧场三年了,褚强跟这些侏儒天天打交道,从一开始的鄙夷和蔑视。到如今的同情与怜悯,褚强走过了不为人知的心路历程。
想了想,褚强不得不拜道:“陛下圣仁,臣代侏儒们谢过陛下!”
能让天子给少府和太仆下诏。禁止歧视和虐待侏儒们,已经是目前这些可怜人所能得到的最佳待遇了。
褚强甚至都清楚,很可能,这些侏儒自己都不明白,他们的人生,已经有所改变。
毕竟。对那些智力可能只有七八岁甚至四五岁的侏儒来说,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以为自己跟马是同一种族……
叹息了一会后,刘彻将这些沉重的念头抛出脑海,叮嘱道:“近期,会有四百多匹乌孙马从关塞而来,卿做好准备接受吧!伤病马匹,一定要第一时间甄别出来!”
“诺!”褚强领命,然后疑惑的问道:“陛下,怎么有这么多?”
确实,一次性来了四百多匹乌孙马,这是过去交易史上所未有的。
要知道,过去两年,汉室总共就从伊稚斜这条线上得到了五百多匹战马,其中只有不到三百匹乌孙马,公马在其中的数量甚至只有五十匹都不到。
但这一次,不仅仅四百多匹,全部是乌孙马,其中公马的数量更是达到了两百之多!
这说明了什么?毋庸置疑!
刘彻微微一笑道:“有人要狗急跳墙了呗!”
为了得到这一批乌孙马,刘彻付出了整整四千张弓,五百套铠甲还有一千柄戈矛,另外还有生铁、青铜各一万斤。
可谓是出了大血。
而这些武器,最终会流到哪里去,这是不用屁股都能猜到的事情——乌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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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孙的处境,目前确实极为糟糕。
甚至,可以说是糟糕到了极点!
匈奴人在一个月前,已经攻克了乌孙在白山之南最大的牧场,全歼了当地的乌孙骑兵。
这还只是次要的问题。
毕竟,大战之中,战损什么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乌孙人固然被匈奴人狠狠的咬了一口,浑身鲜血淋漓。
但匈奴人也好不到那里去。
在过去几个月的战争中,一个万骑被彻底打残,还有两个骨都侯的脑袋被割了下来,作为战利品。
但,那个牧场的失陷,却将乌孙人的秘密暴露在了匈奴人面前。
乌孙马!
这种乌孙人用了几十年时间,偷偷瞒着匈奴人,在私底下培育出来的全新优良马种,已经被匈奴人得到了。
乌孙的高层,只要不是白痴,都明白,接下来,战争的性质已经变了。
假如说之前,匈奴人可能还在打着小老弟不听话了,该打屁股了的态度,仅仅只是想要教训教训乌孙,让乌孙成为匈奴的炮灰以及先锋。
所以,在战争中,匈奴人手下留情了。
在战争中,匈奴人并没有采用他们过去针对敌对部族的战争方式:即杀死所有高过车轮的男子,烧毁所有牧场,污染所有水源。
他们采用的是其内部战争的策略。
只是通过兵力优势,挤压和压榨乌孙骑兵的活动空间,尽力以最小的代价来获得胜利。
但。当乌孙马这个秘密暴露在了所有匈奴贵族,尤其是军臣眼前时。
战争的性质就改变了。
乌孙上上下下,都非常恐惧。
毕竟,在以前。假如乌孙战败,最后也顶多是老昆莫猎骄靡去给匈奴单于请罪、磕头,同时放弃一部分自主权,若是能取得一两次胜利,那么。乌孙甚至还可以体面的结束战争。
但,当乌孙马被暴露。
那么,匈奴人只要不傻,马上就能明白,乌孙人,早就心怀叵测,有着二心的这个事实。
战争,立刻就会从小老弟不听话,需要打屁股,变成了你死我活的争霸战。
就像当年月氏、东胡与匈奴人的战争一样。除非有一方倒下或者逃离,否则,战争不会结束。
但,现在的情况是,乌孙人就算想跑路,也没有机会了。
匈奴人已经知道了世界的疆域,他们连跑到万里之外的月氏人都找到了。
乌孙人再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更何况,一旦西迁开始,类似乌孙这样国内氏族力量强大的联合体。恐怕马上就要瓦解。
塞人跟月氏人,以前能为了活命,给伊稚斜当孙子,现在。也能给匈奴当孙子。
乌孙人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并不是孤军作战。
匈奴方面的伊稚斜,依然在通过各种渠道,给他们补血、提供情报。
而与汉朝的走私贸易渠道,至今依然畅通。
这才让乌孙勉强维持到了现在。
但现在,随着乌孙马曝光。
乌孙人知道。他们必须放弃白山了。
再坚持在白山脚下作战,等于坐以待毙,若不趁着匈奴人还没调整过来的机会,跳出包围圈,那么,一旦匈奴人开始改变策略,对乌孙人进行绞杀,进行收买分化,那么,乌孙就真的要灭国了。
“但,我们能去哪里?”中候昆盾问道。
茫茫大草原,向西,等于慢性死亡,向南,则是匈奴的重兵集群,向北,那是茫茫戈壁。
只有东方,才是唯一的出路。
但问题是,东方是匈奴人的大本营。
而且,当年东胡人也曾经走过同样的道路。
结果,不言而喻,那是一次死亡行军。
庞大的东胡帝国,在东迁路上,分崩离析。
“我们打回祖地!”昆莫猎骄靡站起来,用着极为坚定的语气说道:“向东方,朝胭脂山、祁连山、贺兰山出发,军臣定然想不到我们的举动,更何况,我们还有伊稚斜,可以请伊稚斜为我们提供向导和情报,引开路上的匈奴部族,自白山出发,一个月,我们就能回到昆邪故地,那里还有躲在山中的小月氏部族,我们可以与他们联合,我们还可以向南方的汉朝求援,借兵!”
此刻的猎骄靡,就如同一个赌徒一样,将他所有的筹码都压上了赌桌。
“可是……”大禄尼莫站起来,表示反对:“伊稚斜靠不住,事实上,儿子更担心,伊稚斜出卖我们!”
确实!
以草原民族的思想考虑,伊稚斜有着很大的概率出卖乌孙。
作为伊稚斜的朋友,尼莫太清楚伊稚斜的本性了。
他就是一匹饿狼,只要有好处的事情,他肯定会做。
就像之前,他帮着乌孙人,偷偷传递消息和情报,还通过各种渠道,将乌孙的战马,走私到汉朝,换回大量物资。
但伊稚斜这样做,只是想让军臣吃瘪。
他可从未想过,颠覆匈奴帝国。
在事实上,伊稚斜跟军臣是一样的人。
指望伊稚斜帮忙,岂非是羊入虎口?
甚至,尼莫很怀疑,那个无缘无故的死在乌孙国内的母阏氏使者,很有可能就是伊稚斜搞的鬼。
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伊稚斜肯定早就准备好了出卖乌孙,来获得他的利益。
有着母阏氏的支持和从前右贤王的遗老遗少们的力量,伊稚斜只要立下歼灭乌孙的功绩,或许恢复右贤王的地位不可能,但最起码,一个右谷蠡王甚至左谷蠡王是跑不了的。
“可是,除了伊稚斜,我们没有其他人能相信!”猎骄靡摇摇头道:“我们只能相信伊稚斜!”
“诚然,伊稚斜可能会出卖我们,但是……”猎骄靡的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神色:“假如我们说,我们是想绕到军臣后面,取其首级呢?”
“我相信,伊稚斜肯定希望军臣死掉!”猎骄靡道:“他比所有人都更希望军臣去死!”
这确实是事实!
因为军臣目前只有一个四岁的儿子于单,一旦军臣死亡,那么,伊稚斜就是无可争辩的匈奴单于继承人。
“就这么定了,大禄,你去负责通知伊稚斜,就说,我们想绕到军臣后面,发动袭击,取军臣首级!”猎骄靡吩咐道:“昆盾,你去联络中候和右候,告诉他们,本昆莫将在伊列河与军臣决战,让他们带领部众,前往伊列河布防!”
毫无疑问,猎骄靡打算抛弃塞人跟月氏人了。
就像壁虎断尾,将塞人跟月氏人丢给匈奴人,自己则逃之夭夭。(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八节 转折
遥远的草原上的战争,与长城内的中国无关。
此刻,中国大地,开始进入了丰收的季节。
几个整个国家的力量,都集中起来,为秋收做着各种准备。
尤其是关中,为了避免农民被坑,刘彻特意命令大农令和御史大夫衙门,派出了巡视工作组,监督和巡视关中各县的粮食收购与税赋缴纳情况。
同时,刘彻还下令,特许关中各县的擅权,可以参与九月的朔望朝。
对此朝野的反应都很平淡。
现在朝臣和贵族们算是明白了。
天子就是喜欢隔三差五,玩些新鲜花样。
跟他对着干,很可能引火烧身。
既然如此,那么,干脆就有着他吧!
反正,只要不闹的太过分,影响国策制度,那就由他去了。
且,这擅权在本质上来说,也是属于统治阶级的一员。
他们的地位,由汉律和太宗孝文皇帝的诏书,共同给予了保证。
内史衙门和天下郡国各级官府,每年十月,不也会广邀辖下的擅权,共同商讨平贾之制?
将类似这样过去已经实施了二十多年的官民协商的级别提高一两级,好像也无伤大雅——反正,朔望朝向来是嘴炮的地方,真正做决策,还是常朝。
而刘彻心里却是偷偷的乐了一下。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老刘家,连续几代皇帝,都一定会给人留下睚眦必报的印象。
实际上,其实并不是皇帝本身心胸狭隘,而是实在不如此不能威慑群臣,树立权威。
可以想象,刘彻之前,若是一直表现的像个好好先生。
别说现在,准许让擅权们参与朔望朝了。
恐怕前几次。列侯勋贵和士大夫们一旦试探出他的软弱。
那么,很有可能,现在,刘彻就成了一个被关在未央宫里的泥塑雕像。
类似平阳侯曹参这样。能把口水喷他脸上的大臣,也会如同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宋明的皇帝,不就是这样子被士大夫们变成了他们手里的提线木偶吗?
又过了两天,宋子候许九带着三个人,入宫谒见。
不用问。那三个人肯定是与许九合著《民富》的那三位前世的淮南八子中的伍被、晋昌、左吴。
刘彻特意抽了时间,在温室殿单独接见了这四人。
伍被、晋昌和左吴,都是很年轻的文人。
年纪几乎都在三十岁之下。
尤其是伍被,最多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刘彻见了,也微微点头。
这些,都是人才啊!
尤其是伍被,刘彻在前世时,曾经看过他单独写的几篇策论,总的来说,这是一个非常清醒。而且极有远见的人物。
前世,倘若不是伍被为刘安连累,他极有可能成为汉室类似管仲一样的大臣。
至于晋昌与左吴,也都是很不错的文人,至少脑洞很不错。
所以,刘彻对这些人,起了爱才之心。
虽然目前《民富》还有那些比较激进的思想,暂时还不能太过张扬的宣传。
但《吕氏春秋》可以啊!
所以,刘彻就封了伍被、左吴和晋昌为千石《吕氏春秋》博士。
这其实就已经是想要在将来用这三人了。
从博士官转为文官,乃至于朝臣。这在汉室是有先例的。
将此事处理完毕后,刘彻就给自己放了十天假。
当了两年多皇帝,刘彻很少有休息的时间。
他感觉,再这样子下去。他极有可能会步皇帝老爹后尘。
刘彻可一点都不想英年早逝。
但很可惜,刘彻只休息不到五天,就被一个大新闻拉回了温室殿。
乌孙灭亡了。
情报来自云中郡,并且得到了匈奴的二五仔,东胡王卢它之的确认。
乌孙的主力,在胭脂山遇到伏击。
昆莫猎骄靡战死。其世子昆盾重伤被俘,仅有大禄率领三千残部,逃出胭脂山的伏击圈,目前不知所踪。
但可以相信,作为一个草原民族,乌孙从此除名了。
所有的情报都显示,猎骄靡是被伊稚斜出卖的。
东胡王卢它之确认了,伊稚斜已经被封为匈奴的右谷蠡王。
“夷狄禽兽也,无有道义!”汲黯有些气不过的说道。
对汲黯来说,他确实很难释怀,类似伊稚斜这样的两面三刀的性格。
刘彻却笑了笑,道:“此乃匈奴本性,彼辈连父母老去,都不赡养,何况盟友乎?”
跟游牧民族,永远别讲道义、诚信。
人家生活的世界,就是一个**裸的丛林世界,而且是极端残酷的世界。
草原上的每一个人,都得为自己明天到底能不能活下去打算。
朝不保夕的情况下,去谈什么仁义道德、诚信,岂不是鸡同鸭讲。
刘彻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这个巨大变故所转移。
毫无疑问,乌孙灭亡后,匈奴人就真的在草原上成了独一无二的霸主。
且,其狭灭亡匈奴的威势,西域诸国,全部都要乖乖的给其当狗腿子。
正如后世苏俄倒下后,米帝独霸全球,单挑全世界一样。
此事,对汉室,对刘彻的计划的影响,也是极为巨大。
乌孙灭亡后,汉室等于在西域失去了一个可靠的有力的潜在盟友。
汉室不得不肩负起单挑匈奴的重任。
更重要的是,刘彻必须调整自己的计划。
将对匈奴的开战时间,大大提前!
不提前不行了!
真等到匈奴西进计划成功,那么,匈奴人就获得了进入印度的通道。
到了那个时候,哪怕匈奴人在草原上败的一塌涂地,人家也可以退守印度。
靠着勤劳善良的三哥们,匈奴随时有卷土重来的资本。
而另外一个关注的焦点,则是伊稚斜的上位。
右谷蠡王!
这是匈奴金字塔体系中,仅次于单于与左右贤王的高级贵族。
号为二十四长之二,其与左右贤王,左谷蠡王,共同构成了统治草原的基石。
因此,其又号为四角之一。
在历史上,伊稚斜就是以右谷蠡王的身份起兵,在军臣死后,推翻了于单,自立为单于。
“这下子热闹了!”刘彻心里想着。
很显然,军臣是绝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对伊稚斜放心的。
可以预见,匈奴内部的新一轮权力倾轧将要开始了。
“马上传召丞相和执金吾以及卫尉入宫!”刘彻稍加思索后,立刻就毫不犹豫的下令。
整个汉室的对匈奴政策和国防政策,都将因此,必须调整。
甚至,汉室的野战军团,必须立刻进入战时状态。(未完待续。)
第六百三十九节 庙算(1)
一刻钟的时间都没到,丞相周亚夫就带着执金吾郅都和卫尉李广急匆匆的赶到了温室殿。
西域发生了如此重要的事情,每一个军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是以,其实,在得知了情报后,汉室的将军们,就已经在北阙的公车署等候天子的召见了。
在过去,中国对长城以外的世界,知之甚少。
汉室的将军,甚至都不知道,在匈奴人之外,还有着全新的世界。
大抵,在人们印象里,长城过去就是匈奴,匈奴过去就是世界的边界。
但这两年,随着汉室偷偷摸摸的跟匈奴人做起走私买卖,同时,从匈奴嫁来长安的夏夫人的陪嫁队伍里,也有着不少来自西域甚至更远的世界所来的人。
渐渐的,至少朝臣们都清楚。
自身所处的世界有多大。
至于将军们,更是敏感无比。
有关匈奴的地理和地图,汉室就千方百计的通过各种渠道,获得了不少。
对匈奴,对西域,对世界,中国不再懵懂,而是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认识。
有了清晰认识后,乌孙的灭亡,就变得非常重要而敏感了。
哪怕是从没有过领兵作战经验的执金吾郅都都知道,乌孙灭亡的背后,显示出了极为可怕的事实。
那就是目前,匈奴的战斗力,依然非常强。
原因很简单,骑兵之间的战斗,在通常情况下,只会打成追逐战。
类似乌孙陷入伏击圈,主力被全歼的事情,可以说是百中无一。
要知道,骑兵,很少会出现被人包围的事情。
从平城之战以来的历次汉匈交锋的经验来看,匈奴人每次进军,都会在先锋广撒探马。侦查战场情况。
想要埋伏一支骑兵,首先就必须清扫对方的游骑。
可问题是,这些游骑的警惕性非常高,稍微有蛛丝马迹。人家立刻就逃之夭夭。
同样的道理,能反推乌孙被伏击的大略战斗过程。
首先发生的,必然是匈奴游骑与乌孙游骑之间的战斗,事实毫无疑问的告诉了汉室的君臣,匈奴人在游骑的战斗压制上。碾压了乌孙人。
他们不仅仅全部消灭了乌孙人派出去的游骑兵,使之变成了一个瞎子,聋子,直至落入伏击圈,也一无所知。
不然,稍微有所察觉的话,乌孙骑兵,早就跑的没影了!
因此,在考虑了这个情况后,汉室的将军们。都知道,自己的骑兵,依然非常稚嫩,与匈奴那些经验老道,久经战阵的骑兵比起来,中国的骑兵,就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孩。
“执金吾,卫尉,此番乌孙灭亡,匈奴人恐怕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某觉得,今年,匈奴可能会狭此大胜之威,凌迫中国!”周亚夫一边走。一边跟着郅都和李广交流。
毕竟,无论郅都也好,李广也罢,周亚夫都很陌生。
李广还好一些,至少,三年前吴楚叛乱。李广曾在他账下听命。
但是,也就那样了。
李广是东宫太皇太后的嫡系,除了军务上的事情,周亚夫并不想跟他牵扯太深。
至于郅都,那就连交道都很少打了。
此君是先帝心腹,为了避嫌,周亚夫除了公务外,基本上跟郅都有过私底下的交流。
但如今不一样了,这两人,一个卫尉,一个执金吾。
在大将军、太尉、车骑将军空缺的现在,这两个人就是目前汉室军方在朝堂上的代表和话筒。
且又出现了这样的大事,必须与他们形成默契。
“丞相说的极是!”李广点点头,如今的李广,正值壮年,血气方刚,是一个十足的愤青和对匈奴鹰派。
他对周亚夫恭身道:“末将已经决定,明岁请辞卫尉一职,去边关为一郡守,只要能打匈奴人,陛下就算命我去上郡,我也心甘情愿!”
周亚夫听了,有些哭笑不得。
李广这货当了卫尉以来,已经无数次在公开和私下的场合嚷嚷着要回长城边郡了。
按他自己话的说是:在这长安,他骨头都快生锈了。
而李广此人,素来在汉室九卿中以忠厚憨直闻名。
简单的来说,就是神经粗线,喜怒溢于言表。
“卫尉恐怕还得在长安继续做几年卫尉……”周亚夫低声的道。
很显然,只要东宫的太皇太后不放人,李广哪都别想去。
天子不可能放他走!
李广也是苦笑一声。
实际上,即使是他这样自以为是纯粹的军人的他,也明白了,自己和自己这个卫尉的官职,好像陷入了什么了不得的泥潭之中。
东宫的太皇太后需要他来证明,东宫的权柄,依然如故。
而未央宫的天子,现在掌握了南北两军,自然不可能做出公然打东宫脸的行为。
看上去,李广的地位,似乎牢不可破。
但实际上,李广是有苦自己知。
他身上,已经贴上了东宫的标签。
翌日东宫太皇太后归天,那他会是个什么下场?
运气好一点,回家种田,运气不好,祸及家族。
当然,天子若是心胸宽广,如同齐恒公用管夷吾一般,不以为忤,反而重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只是……
当今天子怎么看也不像那种会不计前嫌,一切唯才的天子。
这即位连三年都不到,就已经前前后后搞掉了接近十个列侯了。
李广的密友,可怜的大鸿胪公孙昆邪,至今依然被放假……很可能,明岁的正月朝后,假如没有意外,公孙昆邪就可以收拾行装,回家种田了。
郅都在旁边,沉默了一阵后,将李广提起来的那个话题绕开,对周亚夫道:“丞相可是有什么想法?”
“嗯!”周亚夫点点头,道:“吾想上奏天子,请天子开内库,增拨五千万钱的训练经费!”
“我汉家骑兵,需要更严格和更好的训练!”
汉室玩骑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几十年的骑兵发展史告诉所有人,没有钱,别玩骑兵。
一支标准编制的骑兵约两千人左右。
一旦开始进行强化训练,如跨地域机动和演练。
那钱就跟流水一样。
今年,汉室在关中组织了一次一万骑兵的拉练,前后约一个月,结果,开销高达五百多万钱。
这还是地方政府负担了军队的衣食住行的情况下。
骑兵,对中国来说,就是一个吞钱的怪兽。
尤其是作战状态下的骑兵。
不仅仅马要吃的金贵,鸡蛋什么的,使劲加,就是人,一日两餐,也必须有充足的肉食供应。
可,骑兵不练不行。
“另外,乌孙不是有一支残兵,逃出了包围圈吗?”周亚夫目光灼灼的看着李广和郅都:“吾欲让东胡王和云中郡想办法,将这支残兵,接应回长城之内!”
“这存亡断续,兴灭国,继绝学,圣人之政也!”
郅都和李广相互看了一眼,内心都是忍不住的澎湃了起来。
接应乌孙残部?
不得不说,周亚夫的这个想法确实很大胆!
但值得一试!
只是,这样子一来,岂不是就要跟匈奴人撕破脸了?
天子会同意吗?
但在考虑了之后,李广和郅都都无法拒绝这个充满了诱惑力的提议。
因为,乌孙人善养马,而且熟悉匈奴的内部情况。
若能成功的接应到这支乌孙残部,对汉室来说,显然是一个无比美妙的结果。
有了乌孙人的帮助,不仅仅汉室的马政会更加完善,骑兵的作战能力也将得到大大增强。
更何况,乌孙人对草原的情况无比熟悉。
借助他们,或许能绘制出一个完整的草原地理地图。
未来汉军出塞作战,就等于有一个保障。
因此,李广和郅都不约而同的拱手拜道:“愿从丞相之议!”(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节 庙算(2)
端坐在温室殿的御榻上,刘彻托着下巴,进入了沉思之中。
他的脑海里,许多的想法逐一浮现。
毫无疑问的,对匈奴战争必须提前发动!
但,汉室的战争准备做好了吗?
这个答案在刘彻心里很清楚——没有!
目前汉室的军队,八成以上,依然是笨拙的步兵和弓弩兵。
只有几个精锐的野战军团完成了骑兵化。
三年后,汉室最多能武装出十五万左右的骑兵。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刘彻不可能将这十五万人全部送上草原去跟匈奴人死磕。
汉室的后勤体系,也根本负担不起如此多的作战部队出塞,在远离长城数千里的草原上作战的需要。
事实上,能一次性支撑起五万骑兵和三万左右的步兵、弓弩部队出塞,就已经是奇迹了!
在历史上,小猪与匈奴的战争中。
元光五年,汉军首次出塞作战,兵分四路。
卫青以车骑将军,出上谷,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出云中;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郡;李广为骁骑将军出雁门。
总共兵力合计是骑兵四万人。
为了供给这四路大军的后勤补给。
从云中到上谷,自长安至雁门,汉室政府为此组织了超过三十万人的民夫和五万以上的步卒,转运粮草。
但这一战的结果,很不理想。
除了卫青这一路在奇袭龙城成功,斩首数百外,其他三路都是损兵折将。
公孙敖出塞的时候,是满编的一万骑兵,结果,只回来了三千骑。
李广更惨,他这一路几乎全军覆灭,自己都被匈奴人俘虏了……
这一战的结果,让刘彻回忆起来。都心惊肉跳。
四万人出塞,连两万人都没有回来,总共战果就只有卫青斩首数百级。
而当时是元光五年,在二十多年后。
很显然。刘彻现在虽然觉得自己干的不赖,但怎么也没办法在短短三年内就赶上历史上汉室二十多年休养生息,训练士卒,培养军官的成果。
虽然新式武器和装备很多。
但刘彻很清楚,决定战争走向的。永远都不是那些冷冰冰的兵器。
而是人。
现在的汉室,在骑兵的素养和骑兵军官的数量上,是拍马都赶不上那个元光五年出塞的四万汉军的。
但那次战争,汉室也并非一无所获。
三年后,即元朔二年,在卫青统帅下,吸取元光五年失败教训,重新训练和编组军队的汉军,再次出塞。
这一战,汉军扬眉吐气。一雪前耻!
卫青统帅大军出云中西进,一路所向披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击溃匈奴白羊、楼烦两大主力,收复河套,斩首三千七百一十一级,俘获数千人,牛羊战马累积百万余头。
更重要的是——全甲兵而还!(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所载数据)
这虽然有些夸张,但依然说明了,卫青所部的损失。几乎微乎其微。
由此,汉军开启了中**事历史上最辉煌的一个时代。
一汉当五胡,这可不仅仅是句宣传语,而是事实!
因此。刘彻,现在最希望得到的是卫青在元光五年汉军败退后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以及相应的改编训练计划。
可惜,对此他一无所知。
卫青霍去病这对舅甥,战神,在历史上没有留下他们的有关兵书著作。
或许。可能留下来了。
但是,巫蛊之祸与宣帝后对霍氏连绵百年的追杀,使得这两位双子星的所有文字与兵书著作,几乎全部毁灭。(历史上到刘秀后才停止对霍氏的追杀……)
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遗憾。
刘彻有些苦恼的摇了摇头。
现在,卫青大抵还是个正太,至于霍去病,估计连精子的精子都没出现……
指望这对双子星跨越时空来教他怎么办,那是不可能的了。
刘彻只能寄希望现有的人才以及制度。
“或许,朕该考虑,寻找一个类似后世天朝与安南猴的两山轮战的战场来磨砺朕的军队……”随即,刘彻苦笑着摇摇头。
当今世界,去哪里找一个能给汉军磨刀的磨刀石呢?
已知世界中,除了匈奴外,其他任何国家和军队,见了汉军,都要喊爸爸……
或许遥远的西方世界的罗马,挺合适。
但隔了几万里,刘彻也没办法。
“只能是加强训练,加大军官的培养力度了……”刘彻揉揉太阳**。
这个时候,刘彻想起了后世二战之前,列强诸国为了加强空军和装甲部队的建设速度而采取的一些措施了。
“必须要鼓励民间养马,骑马,培养年轻人的骑术和素养……”刘彻想着纳粹在战前遍地开花的飞行俱乐部,做出了这个决定。
但应该怎么鼓励和培养呢?
刘彻想到了如今关中和北方最流行也最普及的一个运动——蹴鞠。
在蹴鞠的基础上,改成马球,或许是个不错的办法。
后世的李唐,就是以马球运动来培养贵族和年轻士大夫的尚武之心的。
“或许可以搞个联赛……”刘彻脑洞大开:“另外还可以组织一个赛马会……列侯士大夫不是爱赌吗?让他们去赌马吧!”
这个办法或许很不错!
汉室的贵族士大夫和富人阶级,最爱的就是赌博了。
在如今这个时代,斗鸡走狗,甚至是全民参与的。
长安城里的每一个闾里,关中各个市坊和城市,你要是没看到有人在斗鸡走狗,博戏娱乐,那就肯定是有廷尉或者御史大夫衙门的人出现了。
但这依然远远不够。
马球也好,赛马也罢,就算弄成了,最多也就是顶多在中产阶级哪里掀起一股浪潮,对汉室的骑兵建设的作用有限。
你总不能指望列侯勋贵士大夫子弟会去前线冲锋陷阵吧?
就算他们愿意。刘彻也不可能让他上前线去当小卒子啊。
万一要是发生一次雪崩式战败,一次性挂掉百八十个列侯勋贵子弟,那些哭哭啼啼的妇人和朝野舆论的谴责,也足以让战争戛然而止。
所以。关键还是在民间,在农民。
“朕得想个办法,让百姓也能养的起马,不说家家户户都有马,三五户中。肯定得有一匹马才好!”虽然很多人都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从古至今,乃至于两千年后,人类历史上的所有战争,战死沙场的所有士兵,几乎全部是来自社会中下层的人民。
他们在大人物们高尚或者卑鄙,热血或者冷酷的忽悠和命令中走上战场的炮灰。
作为穿越者,刘彻深知这一点。
无论他的出发点多么好,理念多么伟大。设想多么美好。
但归根结底,还是要忽悠百姓,为他的这些理想和设计与愿景付出生命与鲜血。
但是……
问题在于,中国的百姓,不像西方的农奴那么好忽悠啊!
或许一时热血,他们能听从天子的命令,拿着武器,自带干粮,为了陛下与社稷和华夏而战。
然而,这热血来的快。也去的快。
当他们发现战争的残酷的时候,他们很快就会冷却下来。
要是再发现,自己拼死拼活为了陛下,为了社稷。为朝廷而战,战死了那么多的同袍,但自己一根毛的好处都没捞到。
那必然是——商汤革鼎,遍地两个人!
像米帝那样用坦克去碾示威的退伍老兵,这要出现在中国,想都不用想。直接就是遍地义军,讨伐无道了。
杨广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他用隋朝的灭亡与毁灭,警示着所有的人:老百姓可以忽悠,但你要给好处,给你卖命,却没有回报,你就不怕那些在战场上回来的,锻炼了一身本领的丘八老爷们造反吗?
所以,军人的地位和待遇工作必须要做好!
不能让前方流血流汗,回家后发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甚至老婆被人戴了绿帽子的事情发生。
但这只是基本的保障。
秦的经验告诉刘彻,想要全民尚武,形成一个全社会都认同的‘赳赳武夫,国之干城’的理念。
那还得来一个条龙服务。
当兵打仗,不仅得让士兵感觉有面子,有尊严。
还得有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的着的好处。
具体到中国的人心,那就是房子、票子、妹子还有百姓的命根子——土地。
这个倒是没有什么难度。
战国时期秦的耕战体系,至今依然健全的保留着,捡起来,擦拭一下灰尘,改头换面,换个名字,就可以当成汉室自己的了——就跟汉律啊什么的一样,山寨秦制,这是老刘家的传统了。
不过,这样一来的话,汉室的财政就要吃紧了。
就靠着收农民伯伯的税赋,显然是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的,好在,盐铁官营系统渐渐健全,每年都能不断的给汉室提供新的收入,并且数字还不低!
今年少府跟大农令衙门就预计能从盐铁上捞到差不多十万万钱的收入。
不过,这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战争一旦开始,这钱和资源,从来就不嫌多。
刘彻觉得,是时候开辟几条新的财路了。
本月的朔望朝,就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加征车船税?”刘彻有些举棋不定。
商税的话,现在就别想征收了,也没办法征收,因为,目前的社会和环境,不存在征收商税的基础。
即使在朝议上通过,执行起来,也是困难重重。
因为,你根本不可能让商人乖乖交税。
人家有的是办法逃税避税。
这车船税和矿税倒是可行。
以大小和运载量以及规模计税的方式,使得商人们根本没有逃税避税的空间。
但刘彻就担心,下面的官僚会把这个好好的政策给玩坏了。
人家既然能从农民那里收到五倍甚至十倍的算赋,想必也能同样弄到更多的税赋。
别到时候,合法守法的中小商贾都被搞的破产了。
但大商贾,有背景靠山的官商,却因为财大气粗,关系多,一毛钱税交,还越活越滋润。
到时候,刘彻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不加税又不行!
总不能富可敌国的商人,纸醉金迷,但负担却压在农民身上吧?
这个时候,刘彻真是有些羡慕米帝的联邦税务局啊。
要是他现在能有一个联邦税务局那样强大的执行机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或许,朕该尝试建立一个自己的税务局?”刘彻yy了起来:“一个有着强大战斗力和执行力,同时公正无私,铁面无情的征税机构……”
但这只是在yy而已。
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这样的政府部门。
刘彻对此也很清楚。
现在,就算是一个次一级的税务局,那种虽然干事,但吃拿卡要的贪官局,刘彻也弄不起来。
原因无它。
主流社会的道德观和价值观,目前不会容忍这样一个专门针对商贾的税务局出现。
商人是什么?是市籍之人,是贱民!
虽然,在现实中,商人早就摆脱了贱民的格局,不少大商贾甚至敢跟一国诸侯王斗富。
舆论也早就清楚这些,早就不止一个人说过‘今商贾虽贱,然其富贵矣,今农虽重,然农已贱矣’。
但大家讨论来讨论去,最终的结果却是‘黄金珠玉,寒不能衣,饥不能食,愿陛下贵粟……’
说了跟没说差不多……
但即使如此,这已经是非常激进的法家言论了。
想在这个基础上,再进一步,毫无疑问,需要漫长的舆论准备和造势。
这个周期,起码也是以十年为单位计算的。
所以,刘彻只能无奈的将这个问题先放在一边。
不过,在现有的商业税收基础上,做些文章还是可以的。
尤其是,擅权的操作空间很大。
“大不了,逼急了朕,朕丢掉节操去学刘彭祖,把擅权都换成朕的人!”这样一想,刘彻的心里才稍微踏实了一些。
但这也只是最终逼不得已的下策。
中国毕竟不是西方欧陆那样的贵族领主的分散式王国制度。
中国是一个大一统的中央帝国。
所谓船小好调头,所以,很多西方人能玩的把戏,在中国是行不通的。
中国这个庞然大物,任何的改变,都将影响几千万人的生计未来。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是这么个道理。(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三节 木偶
送走周亚夫三人,刘彻就回寝殿假寐了两个时辰,至黄昏时分,王道回来报告:“陛下,奴婢去了丞相府和内史府调查,发现,陛下要找的那位士子公孙弘已经调任虎贲卫屯垦团的丞令了,是剧都尉亲自下的调令,从内史处调走的!”
“哦……”刘彻一拍额头,这才想起来,貌似几个月前,他确实让剧孟去把公孙弘调到虎贲卫的屯垦团去培养来着。
考虑了一会,刘彻下令:“立即派人前往虎贲卫屯垦团所在之地,召回公孙弘……”
“至于虎贲卫屯垦团丞令……”刘彻思考了一会,做出决定:“派侍中张次公去接任!”
张次公是义纵的把兄弟,义纵发达后,自然就提携起了这位昔日微寒时的兄弟,举荐为郎,然后又安排到了羽林卫任职,最终,在义纵前往云中前,将张次公安置到了兰台,担任侍中。
派遣张次公去虎贲卫的屯垦团,可能在外人看来,这是刘彻在猜忌剧孟。
但其实,剧孟跟义纵的关系好着呢。
这两个家伙就差穿同一条裤子了。
甚至义纵还成了剧孟今年刚出生的一个儿子的亚父,也就是干爹。
所以,派遣张次公去虎贲卫屯垦团,完全不会产生问题。
至于别人怎么看,那就是别人的事情了。
“诺!”王道领命,正要下去吩咐,却又被刘彻叫住:“去把少府请进宫里来!”
“诺!”。
………………………………………………
少府令刘舍在接到命令后,立刻就以最快速度,进了未央宫,来到了刘彻面前。
没办法,桃候家族在刘氏天子面前,膝盖就从来没有硬过。
就连长安城里的三岁小孩都知道,所谓的少府令,其实就是未央宫的提线木偶。
但刘舍却是乐在其中。
按刘舍自己的话说是:有本事,你们也给天子当忠犬啊。看看天子要不要……
能做好一个提线木偶,那是要本事的!
“爱卿啊,朕有个事情,交给卿去办!”一见面。刘彻也没跟刘舍客气,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明日,卿去以桃候和少府将作大匠的名义,去贴一张悬赏……”刘彻说着将一张白纸递给刘舍:“就按这上面说的来!”
刘舍接过白纸,看也不看。纳头就拜,道:“诺,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这让刘彻非常满意。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前世,他的皇帝老爹和后来小猪在中期以后,都爱在外朝的丞相和御史大夫等位置上放上一堆泥塑的提线木偶了。
实在是用这些家伙办事太顺畅了。
哪像如今,刘彻想要推动个什么政策,还得跟丞相、九卿商议,在朝会上争取大臣们的赞同。
当然,有利就有弊了。
提线木偶们。自然没有什么能耐和魄力,他们只是一个幌子和面子。
别想指望他们能拿得出什么好建议又或者能帮国家解决什么问题。
正如现在的刘舍,他虽然是少府将作大匠,但对义务能力,尤其是各种技术问题,一无所知,若是遇到什么突发问题或者紧急状况,不要指望他能作出什么好决定,能不拖后腿,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所以。刘彻也只打算在少府弄这么一个提线木偶。
其他部门,还是要用精英干臣来秉政。
刘彻可不想变成秦始皇,活生生的累死。
作为一个傀儡,刘舍非常有傀儡的自觉。他又叩首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过去两三个月,刘彻已经通过刘舍,干了好几件,他以皇帝之尊,不太适合去干的事情。
譬如说,刘彻指使刘舍。在长安城城西,建立了一个鲁班苑,明目张胆的在那里招手贫民和农家子弟,进行铁匠和木匠的培训。
这算的上是西元前的第一所职业技术学校了。
此事,成为了长安城最近街头巷尾议论的热点。
每日不知道有多少农家和贫民的子弟,跪在那鲁班苑的门外,乞求一个入学的名额。甚至还有落榜士子,也去报名!
毕竟,读书,那要有资本才能读,而且,不一定能出人头地,穷困潦倒,最终饿死,冻死的读书人,长安人也不是没见过。
但木匠和铁匠就不同了。
这是旱涝保收,永不过时的职业。
一个合格的木匠或者铁匠,永远都不愁没活干,轻轻松松一年就能赚一两万钱,已经达到了汉室中产阶级的标准。
而坊间舆论和朝野勋贵也纷纷都对刘舍的这个行为,点了三十二个赞。
甚至有勋贵列侯,想要将自己的族人,送去鲁班苑学艺。
这不奇怪。
汉人素来尊重有技术的人。
北平文候张苍,盖棺定论时,就有一句评价:若百工,天下做程品。
民间和朝野,都有着‘富为上,贵次之,即贵各各学一技能能立其身’的谚语。
即使是素来讨厌‘奇**巧技’的儒家,在不能说刘舍什么不是。
但,此事,刘舍能做,朝臣能做,甚至商贾、妇女能做,唯独,刘彻这个皇帝不能做。
道理很简单。
汉室的国本就是重农。
无论你身体怎么喜欢工商业,怎么爱好技术,但嘴巴上还是得喊‘朕以农桑为本,亲耕籍田,以劝耕天下’。
“还真有个事情,需要爱卿去办!”刘彻笑着道:“马上就要入冬了,朕有些忧心关中三老及年八十以上长者的过冬问题,爱卿代表朕,去关中巡视一下,与地方三老和年八十以上长者谈谈,他们有什么要求,卿尽力满足他们,朕会让内史和御史大夫衙门配合卿!”
刘舍闻言,心中大喜。
代表天子慰问看望地方三老和长者,这是汉室朝廷的日常。
但是,在过去,天子通常是任命侍中、尚书、谒者或者让给事黄门侍郎去做这个事情。
通常,不会让九卿以上的大员去担当这个事情。
但一旦这样做,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这等于天子公开告诉天下:这是朕的人!
刘舍这辈子,不就是图的这么一个认可吗?
于是,他跪下来,拜道:“诺,臣必幸不辱命!”
除了荣誉外,这个差事还是非常好的刷声望的机会。
在后世天朝,能代表中央、国务院去慰问看望老红军,老干部和老将军的人,铁定能上cctv新闻联播刷脸一分钟。
而在此时,虽然没有新闻联播,但有邸报和露布啊。
这意味着,他刘舍的名字,铁定能上一次露布和邸报,疯狂刷名望了。(未完待续。)( )
第六百四十四节 悬赏
出了殿门,下了台阶,到了一个转角的地方,刘舍悄悄的摸出那张天子递给他的白纸,打开来瞄了一眼。
然后,刘舍的表情顿时就变得非常夸张了。
“陛下这是要把我变成一个爱好‘奇淫巧技’之人啊!”揉了揉太阳穴,刘舍露出了些苦笑。
但,这种苦恼只持续零点一秒都不到的时间,然后,他就立刻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给陛下分忧,正是我辈臣子的职责啊……”
在这变化无常的政坛上,能给天子背锅,可是个了不得的特长!
第二天,在长安城的各大繁华市井和关中各县的集市中,就出现了一张贴在露布旁边的悬赏告示。
顿时,整个关中都被惊动了。
因为,这张悬赏告示上有着桃候本人和少府将作大匠的印章加盖,具备了足够的信服度。
此时,汉室官府和贵族的信誉度,那是刚刚的。
三年前,吴楚叛乱,十倍利息的高利贷,朝廷和列侯们都还掉了。
再加上,汉律也以律法的形势保证了,任何人都必须遵守自己的订下的契约。
随意撕毁自己订下的契约和许下的诺言,不仅仅舆论会鄙夷,廷尉也不会无动于衷。
在这个背景下,刘舍用桃候和将作大匠的名义贴出来的悬赏告示,自然是信誉度十足,童叟无欺,不会有人怀疑有诈。
而真正让人们疯狂的是,悬赏告示上,白纸黑字的写明白了的悬赏数字:一千金或五铢钱八百万。
看到这个悬赏数字,无数人都是疯狂的吞咽口水。
这个悬赏数额,哪怕是关中,也是一个绝对的史无前例的超级大悬赏。
三年前,朝廷给吴逆刘濞的项上首级开出来的悬赏数字,也不过是三千金而已。
当年,叔孙通为太祖皇帝制定朝礼。规划《傍宫律》十八篇,太祖及惠帝、吕后前后所赏赐的黄金,加起来也就一千五百金。
同样是在吴楚叛乱时,先帝拜窦婴为大将军。所赐黄金,也不过千金而已。
换句话说,这次桃候刘舍,拿出来的悬赏,约等于三分之一个刘濞脑袋。七成五的叔孙通一辈子功绩,以及一个大将军。
这样的大手笔,自然让人疯狂。
而刘舍所悬赏的东西,更是让人看了,难以自抑。
“吾桃候将作大匠舍,愿以千金或钱八百万,求能倍于今之杼机者,以惠万民,报天子!”
简单直白的话语,刺激着所有人的肾上腺素。让人难以自抑。
更让人血脉偾张的是,桃候刘舍在他自己的宅子里,命人建了一个亭子,在亭中,码满了足足一千个沉甸甸,黄橙橙,金闪闪的金饼,作为他诺言的保障。
更公开说:“士农工商,能作杼机,倍于今之诸杼机者。可自取而走!若能数倍之,吾更愿举于陛下,无论男女以千石官酬之!”
这个消息一出无数的民间自认为有技术的妇人或者工匠,纷纷开始发动自己的聪明才智。钻研起这个问题来。
甚至,有人组成了联盟,十几人甚至几十人一起来攻关这个项目。
刘彻坐在宫里面,看着绣衣卫传回来的各种民间的议论和情况,也微笑了起来:“这大概算是西元前的国家科技技术进步奖了吧……”
本来,纺织技术。刘彻是打算让墨家去搞定的。
但奈何,目前墨家的全部技术力量和所有的人力物力,全部都放在了改进和制造水力锻压器械上面,甚至,就是少府的熟练工匠和顶级的人才,也全部投入到了这个方面,实在没有其他精力去搞纺织技术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中国纺织技术,是被妇女垄断的。
很少会有男人参与纺织工作。
就是墨家也是如此。
假如让墨家去玩这个,恐怕没有个七八年的摸索和探讨,是休想弄出一个能倍增或者数倍增加纺织技术的机器。
没办法,刘彻只好将注意打到民间。
草莽多豪杰,便是妇女中,也可能趴着许多厉害的人物。
而汉室,也不是没有女性当官甚至封侯的先例,对女性的重视和尊重,老刘家可以说是中国历朝历代之最。(汉律的户律和置后律中甚至有专门的条款来保证和维护女性的财产继承权以及地位)
所以,刘舍也没有撒谎。
若真有人弄出一个能增加数倍纺织效率的机器,刘彻肯定不会吝啬奖赏,甚至,还能用列侯之爵相酬。
而此时,一个能将效率提高一倍甚至数倍的新型织布机,对汉室来说,至关重要。
目前,汉室的纺纱技术,还能凑合着用。
现在,手摇式的纺纱机,早就已经出现了。
少府的东西织令的匠人,所使用的,就是一种单锭手摇式纺车。
这种纺车,在汉室各个时期的壁画里,都很常见,明朝的天工开物里记载的纺车,甚至于汉代壁画中所见的纺车,区别不大。
至于更先进的脚踏式纺车,最早出现在壁画里的时间,是东汉中期了。
目前来说,手摇式的单锭纺车,虽然论效率,拍马也赶不上工业革命前的珍妮纺纱机,甚至远远不及黄道婆发明的纺纱机。
但已经足够够用了。
毕竟,这种手摇式的单锭纺车,制造简单,工艺简单,维修便捷,使用方便。
哪怕两千年后,中国的许多偏远地区的山村中也存在着类似的纺车。
但纺织机就不同了。
此时,中国普遍使用的纺织机是源自商周时期的‘锯织机’也就是俗称的手指挂机,这种原始的织布技术,效率低下,工作繁重。
而少府的东西织令衙门里,近半的工人,依旧在使用这种原始落后的技术织布。
这就是为什么,两汉魏晋时期,布匹能成为硬通货的缘故。
当然,也不是没有先进的机器。
东西织令衙门里,还有着专门为皇室贵族服务的织布机器。
这种机器,称为杼机,源自春秋战国时期的技术大爆炸。
《诗经。尔雅。大车》中就有记载这种机器,所谓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甚至留下了千古不朽的名句‘谷则异室,死则同穴。’
这里的大车,指的就是原始的杼机。
杼机发展至今,相关技术已经比较成熟了,其织布效率是过去原始的锯织机的十倍以上。
但依旧不够用!
目前少府的东西织令,每年只能堪堪完成国家布置的纺织任务(注)。
更不要说去市场上销售,赚取利润了。
所以,刘彻现在迫切需要一种新式的高效率的织机。
这种机器要制造简单,结构简易,易于维护和使用,同时还能提高纺织效率。
最好能适应棉花的纺织需要,尤其是极难伺候的粗绒棉的纺织需要。
目前,从乌孙和匈奴通过走私和合法贸易渠道获得的棉花,在今年已经在上代两郡的皇家庄园、行宫以及代王的王田里进行了试验性的种植。
总共种植了大约两千亩左右的棉花。
目前这些棉花已经收获,并全部运回了少府的仓库,种子保留后,其棉絮交给了东织令衙门去试织。
明年,棉花的种植规模,将会扩大十倍以上。
到后年,汉室的棉花种植面积很可能超过百万亩。
在这样的情况下,相关技术的研究自然也得跟上来。
倒是纺织科技树的另一个科技点——提花技术,刘彻不用操心。
现有的提花机和提花技术,在刘彻看来,已经差不多达到了现在技术所能达到的巅峰。
汉室的提花技术,可以说是百花齐放,非常先进。
尤其是少府掌握的提花机技术,更是能闪瞎人的眼睛。
其最先进的一台提花机,采用双经轴结构,能织出四根一组的双面变化织物。
无数出土的汉代纺织物品上美轮美奂的图案,已经足够证明,这些提花机的先进了。
当然,这些提花机能在这个工业技术的荒漠时代,编织出那些精美的图案,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这个代价就是,效率无比低下。
一张有着精美图案,让人爱不释手的蜀锦,需要八十天,接近三个月,才能织造出来(注2)。
刘彻当然想过发展和研究更先进的提花机。
但调查后,刘彻放弃了。
提花机要是能简化和提高效率,其创造的经济效益,比买卖军火还高!
一张普通的绢布,售价不过数十钱,填充了绵絮的布,一丈就要百余钱,一匹丝绸,值钱两百余甚至更多。
但是,一张有着精美图案的花布,市价高达万钱,而且,完全供不应求。
列侯勋贵和地主富商们会不惜重金,求购一切符合他们审美观的花布。
只是,在没有工业化,大规模生产技术前,再怎么改进提花机,也最多是从一匹布的工时从八十天降到三十天。
毕竟,你就算开挂,也没有办法让匠人的提花速度和大脑的注意力,跟上现代机器的节奏。
而织一匹布要三十天跟八十天的区别其实不大。
这注定了这种布,只能是奢侈品。
既然是奢侈品,那就不值得投入过多的精力。(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五节 匈奴使者——伊稚斜(1)
很快就到了九月下旬,一年不知不觉走到了尽头。◇↓頂◇↓点◇↓小◇↓说,
天气也越来越冷。
早上,寒霜与浓雾,接管了世界,十步之外,就已经很难见到人影了。
宽广的驰道上,很少能见到车马的出没。
但今天早上,却是例外。
数辆马车在百余名骑兵的护送下,缓缓的行走在驰道之上。
而四里八乡的关中百姓,也纷纷聚拢在道路两侧,就像看外星人一样的围观起来。
甚至还有许多的士大夫勋贵模样打扮的男子,也带着仆从,前来围观。
“今上可谓圣天子矣……”道路之侧,有人轻声跟着友人议论:“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谓之上,今陛下不用刀兵,而使夷狄来朝,周之成康,也不过如此了!”
“那是!”有人点头赞同:“今上生而神圣,据传,昔者先妃粟氏怀陛下之时,蚩尤之旗横空而过,此主圣王降世,以其威德伏四海,镇压八荒也!”
众人听了,也纷纷道:“是极,是极!”
所谓蚩尤之旗,在当世来说,是多种天象的统称。
一般而言,主要是两种。
一种是上黄下白,形状类旌旗的云,或者类似的极光;一种是彗尾似旗的彗星。
对于星相学来说,这种天像,每次出现,都是世界大战或者某个皇帝爆种的开端。
譬如,秦始皇统治时期,蚩尤之旗四现,于是秦灭六国,死人如乱麻,不可计数。
因而。人们对这样的自然现象,非常有兴趣,星相学家会记录所有类似的异常星象与天象,然后从历史记载或者未来发生的事情中去探讨类似星象、天象代表的意义。
而很凑巧的,不知道是谁,记录下了刘彻出生那年。关中上空曾经在白日出现了一次类似蚩尤之旗的现象。
可能是某颗彗星回归太阳,其轨道划过地球的上空,也可能是地球磁场出现了一点点问题,导致极光在大气层上出现,更可能是在风的作用下,某块云形成了一个类似的情况。
若刘彻没有当上皇帝,类似记录,自然连想都不会有人想起。
但刘彻成了皇帝后,他的一举一动。甚至就是出生前后,任何与他有关的事物,都被人拿到放大镜下,仔细研究,任何蛛丝马迹,都被从故纸堆里翻出来,当成证据。
要不是在传统上,兵主的神职还包含了杀戮与暴政。这会肯定会有人会将刘彻跟蚩尤联系上,甚至传出刘彻就是兵主下凡的故事。
即使如此。此事,也被人神化,成为了刘彻生而神圣,连兵主也要为此等圣天子降世而护法的传说。
至于,这些说法里,有多少是有人想借此谋求幸进。有多少是有人想要用此来愚弄村妇,骗点卜卦钱,那就不清楚了。
……………………………………
伊稚斜轻轻掀开车帘,望着道路两侧,那些隐隐绰绰。看不清楚的汉人,他的脸上,那几条刀疤,变得更加狰狞了。
“军臣,你实在是欺人太甚!”伊稚斜的胸膛,满满的都是怒火。
一个半月以前,他出卖了乌孙,并且设计在胭脂山,成功伏击了东迁的乌孙主力。
虽然,乌孙人跑了不少,在战场上,总共也就发现了三千多具尸体,但却俘虏了几乎所有的乌孙部众,多达数万的战俘,让匈奴上上下下,都笑得合不拢嘴。
他也因此功劳,在龙城贵族和东部部族的合力推举下,被军臣封为右谷蠡王,成为了匈奴国内,最重要的四大势力之一。
按照伊稚斜的计划,成为右谷蠡王后,他就应该蛰伏下来,积蓄力量,等待时机,有朝一日,向军臣复仇。
但那里知道,军臣这头老狐狸,不愧是老上单于的嫡子,深谙老上单于的斗争策略。
军臣前脚封他为右谷蠡王,右脚就派出王庭骑兵,命令他出使汉朝,向汉朝皇帝夸耀武功,同时要求礼物。
“军臣这是要借刀杀人啊!”伊稚斜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在过去,汉匈之间,最高级别的外交使团往来,汉朝这边规格最高的是两千石的奉春君娄敬,匈奴这边是大当户且居雕渠难,地位与娄敬类似。
除此之外,其他多数时候,都是些中层官员互相往来。
汉朝这边派出的使者,不会超过千石,匈奴这边的使者,级别最高的,也不过是个骨都侯。
派出四角之一,地位仅次于单于、左右贤王的右谷蠡王为使,这在匈奴历史上,闻所未闻。
因为,无论匈奴,还是汉朝,都不可能将这样重要的贵族,派往一个潜在的敌国。
万一对方撕票呢?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伊稚斜此番出使,算的上是汉匈交往历史上的一个转折点,甚至是一个破冰之旅。
当然,前提是,他能完成自己肩负的使命,同时安全的回到匈奴。
只是……
伊稚斜很清楚,他要是能活着回去,那才叫见鬼了!
“军臣是不会让我活着回去的……”伊稚斜心里想着:“我还是太大意了,太急促了,应该再忍几年,让乌孙人多拖军臣几年的,可惜,利欲熏心啊!”
伊稚斜很小的时候,就在其父亲的谋主中行说身边受过教育,对于汉朝的一些典故和常识,都能信手捏来。
正是靠着这些来自汉朝的智慧,靠着韬光养晦和装傻充愣,伊稚斜活到了今天。
可惜……
一时冲动,失去了警觉,让军臣发觉,一句话就将他赶来汉朝。
借刀杀人这种伎俩,无论是在汉朝还是匈奴,都是很常见的手段。
伊稚斜很清楚,此刻,他的使团里,肯定有——不!绝对有多数人是军臣的人。
这些人,必然身负了另外一项使命——让他去死,不管用任何手段,跟汉朝人做任何交易。
而他若死在汉朝,无论是病死也好,被汉朝人杀死也好,甚至不小心掉到河里淹死也罢,对军臣来说,都是一个远远超过和亲的那点东西的好事!
“我若死,再杀了若卢王,老上单于的血脉,就只剩下他军臣一系,于单那个小儿的位置就稳固了……”伊稚斜在心里思虑着。
对匈奴来说,宗种的纯洁性和延续性,重于一切。
无论是他伊稚斜还是若卢王,都有威胁到军臣之子的地位稳固的能力。
“我若想活下去,就要说服汉朝皇帝,不能让我死……”伊稚斜这些天来翻来侧去,已经想清楚了自己想要活下去的关键。
他只能死在长城内,若死在长城外,必然会引发整个王族的恐惧和猜疑。
匈奴人能接受两个同出一宗的单于争位,但绝对不会接受,用卑鄙的手段,谋杀一位挛鞮氏的贵族。
更别说,那些手握兵权的旁系挛鞮氏,一直以来都很不满军臣的打压和凌迫了。
所以,他想要活下去,关键在于汉朝皇帝。
汉朝皇帝不希望他死,他自然能活着离开长城。
反之,他就可以选择用什么样的办法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了。
唯一的问题是,他的筹码太少了。
至少比军臣的少。(未完待续。)
第六百四十六节 匈奴使者——伊稚斜(2)
端坐在宣室殿的御座之上,刘彻半咪着眼睛,等待着。
御阶之下,遍坐公侯。
甚至就是已经退休致仕在家的许多元老也拖着残躯,出现在了殿中。
人人精神饱满,斗志昂扬。
实在是今天将要发生的事情,太让人解气了!
匈奴人居然派出了一位右谷蠡王作为使者,出使长安,这简直是破天荒未有的事情。
许多人翻遍故纸堆,也只找到了,当年秦惠文王时期,右渠王入朝咸阳的故事。
右渠王入朝咸阳后三十年,右渠部为秦所破,其国土尽归于秦。
现在,匈奴派出了右谷蠡王,那么匈奴的灭亡还远吗?
群臣的精气神,因此大大振奋。
但刘彻却不会这样想。
他反而感到了棘手。
匈奴人此番,可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在过去的汉匈交往中,虽然从未有过匈奴王族出使中国的记载。
但在未来的历史上,却不是一次两次。
呼韩邪单于朝长安这样预示着匈奴承认战败,承认中国的绝对统治地位的事情抛开不说。
在小猪统治的中后期,明史记载的,匈奴王族来到长安的记录,就不止一次。
影响最大的,就是匈奴乌维单于统治时期,汉使杨信通过三次出使,威逼利诱恐吓无所不用其极,说服了乌维将他的一个儿子,且很可能是继承人的儿子,送到长安作为质子。(注)
此事,本可改变历史,甚至提前结束汉匈之间无休止的战争。
但,很可惜。
这位肩负着和平使命的匈奴大贵族,在抵达长安后不过半年,就迅速病死。
其死因,在历史上无人清楚。
但可以肯定。绝对不是正常死亡。
以当时的情况,匈奴人也好,汉室也罢,都有一大票不想看到和平降临的人。
如今时光辗转。在乌维之前数十年,在这个匈奴鼎盛时期的年代,匈奴派其国中四大贵族之一,且有着单于继承权力的右谷蠡王来到长安。
军臣打的是什么算盘,刘彻甚至都不需要去回忆他前世的记忆。就能猜到。
更别说,这个右谷蠡王还是刚刚册封不久,新鲜出炉的那位右贤王的儿子。
“借刀杀人啊……”刘彻在心里想着。
伊稚斜来到长安,想要他性命的人,刘彻保证,起码能有一个加强营!
当年,伊稚斜的老爹三次入侵中国,杀掠汉室军民数以万计,与之有血海深仇的人,从列侯一直到庶民。数不胜数。
只要其身份被披露出来,以如今北方盛行的‘大复仇’主义,有的是亡命之徒,愿意不惜身家性命,行博浪一击。
朝野内外,那些将军官员,甚至可能因为同情、赞同以及支持等等态度,而对这些家伙的复仇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于明目张胆的给他们通风报信。乃至于自己也参与进去。
这不是杞人忧天,而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对现在的中国士大夫和勋贵们说,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这是天地间的真理,也是颠破不变的规则。
在民间,血亲复仇兴盛无比。
别说是那些民间的游侠和豪杰了。
就是刘彻,在听到使者的名字叫伊稚斜时,都想过,要不要把他留在中国。
因为假如伊稚斜死在了中国。那么,未来,匈奴的统帅,就肯定是于单。
于单那个人,刘彻在前世见过,也打过交道。
简单的来说,就是一个没有主见,且性格极为怯懦的少年。
错非如此,他也不会明明手里拿着一套同花顺,结果被伊稚斜翻盘,只能狼狈的逃亡汉朝,寄人篱下,成为所谓的涉安候。
而伊稚斜就不同了,此人性格之坚毅,在匈奴历史上都是少见的。
在历史上,他的统治时期,匈奴人被卫青和霍去病扇的脸都肿了,甚至几乎都到了绝境,他也没有半分软弱和放弃的意思。
他总共在位十三年,就跟汉军刚了十三年。
虽然其在大的战役上,一直都是一路溃败。
但你要知道,他面临的对手是谁?
是正当全盛之时,且在卫青霍去病统帅下,近乎无敌的汉军。
后世常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很显然,伊稚斜在面对神对手时,并没有变成匈奴的猪队友。
恰恰相反,此人可以称得上是匈奴的越王勾践一样的人物。
漠北决战后,他毅然决然,舍弃了半个匈奴的国土,以空间换时间,缩回漠北,这样的决断,在整个中国历史上的游牧民族里,也极为少见。
而且,在惨败之后,伊稚斜还能控制局势,让国中上下,都团结如一,始终团结在他的旗帜下,这就更让人不得不赞叹了。
要知道,多少历史上兴盛一时的游牧帝国,一场大战失败,就立刻内讧、崩溃。
但匈奴却没有。
甚至,历史上,匈奴西迁,上帝之鞭阿提拉吊打东西罗马,也未尝不是享受了伊稚斜的余泽。
没有伊稚斜稳定和团结匈奴国内贵族,阿提拉别说是吊打东西罗马了,很可能在精子状态时就已经死了。
与性格相比,更让刘彻警惕的是,伊稚斜这个人的用人和治国。
正是在其统治时期,匈奴人开始学习汉室的先进文化和技术。
伊稚斜甚至给汉人工匠和军官,开出了无比丰厚的待遇。
中行说之后,第二个大汉奸,赵信,甚至享受到了仅次于单于的待遇。
伊稚斜为了笼络赵信,方便其享受,以使其给自己卖命效死,甚至下令,专门为赵信在匈奴国内,建立一个城市,名为赵信城,此城高仿长安城,一切纸醉金迷,奢靡**秽的场所,应有尽有。
伊稚斜甚至将自己的姐姐、女儿还有表妹,统统送上赵信枕席。
从此开启了匈奴以汉人或者曾经在汉朝为官的人治国的先例。
自赵信起,到卫律、李陵,匈奴人为了让汉朝精英为其卖命,几乎是掏心掏肺,卖血卖身。
到了后期,甚至,只求对方能给自己出力,其他任何苛刻的条件,都可以商量(如李陵)。
所以,匈奴成为了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能被全盛时期的大一统中国王朝吊着打,还能存活两三百年的部族,到了五胡乱华时期,都能出来刷一波存在感,不是没有原因的。
但,这一切的改变,来源自伊稚斜。
只要杀了伊稚斜,刘彻确信,这一切都将不再发生。
在军臣和于单这两个猪队友带领下,匈奴会像历史上的犬戎、东胡,后来的柔然、突厥一样,成为一个昙花一现,旋即溃散的游牧部族。
只是,要不要杀他呢?
刘彻却是有些踌躇了。(未完待续。)( )
第六百四十七节 杀放囚(1)
伊稚斜缓缓的走下马车,抬起头,就看到了那巍峨雄伟的宫墙,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
“难怪过去中行说曾与我说,汉朝皇帝的宫殿,是神京……”
雄伟壮丽的未央宫,如同过去的岁月一般,以其庞大的体型和超然的高度,给了伊稚斜一个下马威。
在这个时代,没有人能抗拒得了未央宫带来的视觉冲击。
短暂的失神过后,伊稚斜的心里生出一种无可阻拦,无可阻挡的冲动,他在心里几乎是咆哮着喊道:“这座神宫,应该是我的!”
对匈奴人来说,看到好东西,就要扒拉到自己碗里,这是天经地义,与生俱来的本能。
但很快,伊稚斜的脸色就变得无比尴尬。
因为,未央宫的宫门缓缓的打开了。
出现在伊稚斜面前的是汉室如今御用的皇家仪仗队——重甲骑兵和举着陌刀的重甲步兵。
浑身上下,连马匹身上都覆盖着厚厚的重甲,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的重甲骑兵,以五十骑一列,排成五列,缓缓的驱策着胯下的战马,以完整的队形,一步步的踏着前行,僵硬的石板上,只有沉重的马蹄声在回响。
跟随在这支看上去近乎无敌,不可战胜,无可阻挡的铁甲骑兵之后的是,同样披着重甲的重步兵。
他们手中紧紧的握着当今世界上最先进,最恐怖,同时也是最锋利的陌刀。
明晃晃的陌刀,在深秋的阳光下,闪烁着让人胆寒的寒光。
伊稚斜猛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瞳孔之中,有生以来,第一次出现了因恐惧而无力的神色。
但汉室的重甲骑兵依然缓缓前行,他们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才从宫墙内走出来。
这让伊稚斜稍微有了些安慰:如此笨拙的骑兵。在战场上,不过是个靶子。
但,下一刻,如惊雷一样的马蹄轰鸣骤然响起。
刚刚将队形踏出宫门的骑兵方阵。在领头的骑士的带领,猛然加速。
几乎是瞬息之间,他们就冲过了五十步的距离,用钢铁打造而出的铁甲洪流,带着一股睥睨天下。谁敢为敌的气势,冲到了伊稚斜的跟前——伊稚斜甚至都能看到,距离他最近的那匹战马鼻腔中喷出的热气。
这让伊稚斜吓了一大跳,连脚都有些站不稳了,只能勉强保持镇定的神色。
周围的汉室公卿大臣,纷纷露出畅怀大笑的神色。
他们最爱看的,就是类似的场面了。
夷狄君主和使者,在汉家无敌的军威面前,俯首称臣,手足无措。
这样的场面。真是百看不厌。
当然,其实大家也都很清楚。
这些重甲骑兵和重甲步兵,其实,也就只能在未央宫前嚣张。
到了野外,甚至不需要对敌,仅仅是泥泞的道路和复杂的地形,就足以这些笨重的骑兵成为固定的靶子。
所以,汉室至今,只有大约七百骑左右的重甲骑兵,且全部被定为仪仗部队。作为给夷狄下马威,岁首岁末,祭祀天地神明以及天子出巡时的仪仗使用。
除此之外,他们永远不会出现在战场上。
但伊稚斜哪里知道这些。
此刻。他的心神,已经彻底为那支如同大漠的山丘一样的骑兵所震慑。
他捏了捏手心,发现已然全是汗水。
此刻,伊稚斜知道,假如,无法解决在战场上面对这样的汉军重甲骑兵冲击带来的问题。那么,别说将来打到了长安了。
恐怕,匈奴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该如何避免亡国灭种的危机了。
伊稚斜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眼睛一动不动的观察着那支近在咫尺的骑兵。
而,汉室的大臣公卿也很配合,没有半分催促,只是像看笑话一样在旁边围观着。
“呵!”那支骑兵的领袖在面罩中吐出第一词。
然后,这支骑兵就立刻分列宫门两侧。
左侧的骑兵首先吟唱起来,他们用着中国的雅语,唱诵起来,语调慷慨激昂,壮怀激烈。
“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右侧的骑兵,立即接上下一句:“赫赫南仲,玁狁于夷!”
城楼上,激昂的乐声开始奏响。
跟随在骑兵身后的重甲步兵也及时跟上来,分列在两侧,他们将手里的陌刀平举,然后交错成为一道钢铁刀锋组成的城墙,这些步兵也唱和起来。
左侧的步兵唱诺着道:“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
右侧的步兵附唱:“昔我往矣,黍禝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涂。王事多难,不遑启居!”
然后,步兵与骑兵对调了唱诺之词。
一时间,在洪亮激昂的乐声中,汉家丈夫,用着最铁血,最军国主义的诸夏不朽名篇,欢迎着来自匈奴的客人。
有懂得汉室文化典故的匈奴使团成员,凑到伊稚斜面前,低声报告:“尊贵的右谷蠡王,这些汉人所唱诺的是,汉朝几百年前的一首诗,名曰:出车,乃是《诗经》中一篇……”
伊稚斜点点头,问道:“都有些什么意思?”
那人动了动嘴唇,不敢明言。
伊稚斜于是厉声命令:“说!”
“回禀右谷蠡王……这首诗讲的是几百年前的中国皇帝命令一位叫‘南仲’的大将,讨伐敌国‘西戎’‘玁狁’的过程……”
伊稚斜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非常精彩了。
西戎、玁狁,伊稚斜当然知道指的是什么。
这两个名字在几百年前,就是如今的匈奴一样的北方游牧民族。
很显然,汉朝人是想在借这首诗告诉他——匈奴人,跪下纳降可以输一半!
这让伊稚斜心里生出无比愤怒的火焰!
这就跟天朝boos在欢迎米帝国务卿来访时,让人放中国人民志愿军军歌一样,甚至可能比这个还要过分!
伊稚斜的目光扫过周围的汉家公卿。
这些家伙此刻的神色,无比肃穆和庄严,嘴角都带着些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高冷范。
对中国来说,匈奴?
那不过是一个区区数十年兴盛期的夷狄而已。
我们曾经在南方群山之中。跟荆楚之蛮作战,也曾经在东方水网之中,征服东夷诸族,更曾经驱逐和吊打犬戎玁狁鬼方。
从历史的长河上来说。
我们一直在胜利。一直是正义,一直是主宰。
最近几十年,不过打个了盹而已。
撮尔匈奴,能让你有幸来朝圣天子,已经很给面子了!
你还想怎样?
尤其是在《出车》这首从头到尾都在宣扬诸夏主义。都在强调王师征伐夷狄,文明对抗野蛮的光荣与荣誉的军国主义巅峰之作的唱诺声中,这种思想更是被无限放大了。
唱诺声中,已然‘因病休假’了差不多一年的大鸿胪公孙昆邪身着朝服,来到伊稚斜面前,拱手道:“奉汉天子之命,匈奴使团可入司马门,觐见天子!”
这是非常正常的汉匈交往外交程序。
伊稚斜自然清楚,他微微颔首,回礼说道:“有劳贵臣!”
他的汉话还算流利。这让公孙昆邪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伊稚斜却旁若无人的问道:“敢问贵臣,此是为何?”
“据本王了解,从前汉使与我主约定的两国交往礼节里,是没有这些的……”他指着那些耀武扬威的汉军骑兵与步兵阵列问道。
公孙昆邪呵呵一笑,道:“此乃我主圣天子所定的欢迎贵使的礼仪,我中国自古以礼乐立国,有嘉宾来,自有礼乐奏,有豺狼来,也有礼乐奏……”
公孙昆邪非常珍惜这次‘病愈’的机会。
他可不想再被天子放病假了。
所以。他的话语,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无懈可击,且能讨得天子欢心的话。
没办法。现在想要混的好,就要跪舔天子。
伊稚斜闻言,冷哼了一声。
这种恐吓和讹诈,在过去,可是匈奴专属的特权。
譬如,匈奴会在给汉朝的国书。特意加长一寸——汉朝国书以一尺一寸,匈奴回书一尺二寸。
汉朝国书,抬头是: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
匈奴回书,抬头就是气势汹汹的: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
摆明了要在气势上和态度上压倒汉朝。
如今,局势反转了过来。
年轻的汉朝皇帝似乎想要推翻过去的局面,重新塑造新的汉匈关系。
而他,确有这样的能耐!
伊稚斜想起了他在汉朝境内所看到的一切:那些繁华的城市,那些林立的村镇,还有那些巍峨坚固的城墙,寒光闪烁的军事器械,最关键的是,伊稚斜在沿途,看到了一个又一个正在兴建和运营的牧场。
牧场中牛羊成群,马匹如云。
汉朝人正在一天一天的增强自己的力量,增加自己的实力。
这让伊稚斜想起了他在匈奴国内听说过的前次出使汉朝的使者回国所说的话:汉匈必有一战。
伊稚斜如今,确信无比——汉匈果必有一战!
而这一战的规模,将会超越五十余年前的平城之战,将决定汉匈未来。
“我该怎么办?”伊稚斜的内心陷入了无比纠结的困境之中。
站在冒顿大单于的子孙,挛鞮氏的立场上来说,伊稚斜觉得,他应该放弃一切与军臣的龌龊,全心全意,用尽自己的一切力气和力量去支持军臣,团结国内力量,并准备那即将来临的生死之战。
但是……
从他个人的喜好和利益上来说,他却偏偏无比渴望看到军臣失败,众叛亲离,然后,他举兵击杀军臣,为父亲报仇。
这两者心理,让伊稚斜无比矛盾。
选择前者,必然要放弃他过去筹划的所有和一切,选择后者,却可能让匈奴帝国彻底灭亡。
纠结许久,伊稚斜忽然自嘲的一笑:“我想这么多做什么?我都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呢!”
且就算他能活着回去,军臣会相信他吗?
伊稚斜摇了摇头,答案是否定的。
甚至,军臣还会以为,他是在故意危言耸听,趁机滥权,图谋不轨。
想到这里,伊稚斜的心情就变得极为烦躁和沉重。
在他眼里,匈奴帝国的未来,已是一片灰暗。
“我必须活下去!”伊稚斜心里有个声音对他说:“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只有我活下去,才能在未来,那场生死之战到来时,发挥我的作用!”
“但……汉朝皇帝能让我活着吗?”伊稚斜在心里,不敢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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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殿中,王道蹑手蹑脚的凑到御座前,在刘彻耳边耳语几句。
刘彻听完,呵呵的笑了一声。
“伊稚斜还真是伊稚斜,这都能忍!”刘彻把玩着手里的一个玉珠,心里面,杀心已起。
伊稚斜是个人物,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匈奴的英雄了。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现在的情况来看,弄死伊稚斜的利益,远远大于不杀他的利益。
唯一的问题,恐怕在于,要是明着弄死他,军臣的脸面掉在地上,会引发战争。
但这个所谓的战争,刘彻估计,恐怕也是做个样子,演戏给人看,可能就是边境上列阵一两万骑兵,然后,互相向天放几箭结束……
除此之外,军臣不太会采取更大的动作。
当然,其他后果也是有的。
起码,会有人非议,毕竟,中国自古有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传统。
若非必要,刘彻不愿意破坏这个传统。
毕竟,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不杀,还可以软禁嘛……”刘彻在心里思虑着。
杀人,或者暗杀什么的,太没节操,也太不道德。
难免会让人有所非议,甚至让后来者有样学样。
但软禁就不同了。
诸夏民族自古就是热情好客的嘛!
在未来的历史上,汉匈之间相互扣押使者,也是日常之一。
将伊稚斜扣在手里,还能产生多种作用,譬如让军臣投鼠忌器,或者在未来,培养出一支皇协军什么的。
当然,是杀是囚还是放,刘彻还没做最后的决定。
一切都要看形势的发展需要和战略部署的需求。
当然了,要是伊稚斜一到殿上,立刻就跪下来口称:臣某某,深受夷狄迫害之苦,慕圣天子王化已久,愿为汉臣妾。
那刘彻马上就取消所有打算,封他一个列侯,在长安起个大宅子养起来。
投奔正义与文明,这是绝对的正能量啊。
只是,这个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