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三节 酷吏(3)
readx;汉元德二年,春二月十三。
淯水北岸,人头攒动。
来自南阳郡治下三十六县的地方官员、名流以及贵族代表,济济一堂,等待着新任郡守的到来。
在上个月,故郡守被调职去会籍郡时,南阳上上下下,就已经知道,新郡守的来头了。
当今天子的绝对心腹,潜邸三巨头之一,故廷尉刑曹令吏,故新丰令张汤!
对待这样一个人,无论怎样重视,都不为过。
何况,这张郡守,据说与当朝廷尉赵禹关系很好。
换句话说,要是得罪了这位张郡守,恐怕人家都用不着费什么劲,直接投到廷尉大牢去。
不用看别的。
单单只看在欢迎新郡守到任的人群里,朝阳候华当与棘阳候杜但。甚至杜衍候王市臣这个看上去,好像随时都要断气的病秧子,都在家人的搀扶下,出现在了迎客亭中。
就知道,这位新来的郡守,背后潜藏的权柄,多么的恐怖。
恐怕,这南阳郡建郡以来,都无人能比拟这位张郡守所拥有的权柄。
在这一片欢庆的气氛中。
南阳郡主薄暴韫却是忧心忡忡。
跟他一样皱着眉头的还有郡丞杨学之。
根据线报,这位新郡守足足带了差不多千人的随行队伍,前来上任了。
这是要干什么?
真是让人心里发毛!
“据说这位张明府。单单是书吏,就带来了数十……”暴韫苦着一张脸跟杨学之诉苦:“这摆明了,就是不信任吾等啊……”
汉室有制度。中央并不管关东地方郡县治下的千石以下小吏。
甚至,以约定俗成的惯例,这一郡上上下下的官员,除了两千石的郡尉外,余者郡守皆可自决之。
换句话说,就算是已至一郡官员顶点的主薄、郡丞,郡守也可以一言而定其去留。
这新郡守。带着几十个书吏和十几位朝廷认可的四百石、六百石甚至八百石的官员一起来上任,这等于告诉南阳郡上上下下。
新来的明府。信不过大家伙。
暴韫为官将近十五年,他老爹过去也干了十几年的南阳主薄。
从未见过行事如此嚣张,作风如此霸道的郡守。
错非是这新郡守,靠山大的吓死人。而且,还带了几百天子亲兵,暴韫真想,买通几个亡命徒,找个机会弄死这新来的嚣张之人。
比起暴韫,杨学之的性格就平稳多了。
“暴世兄且莫心急……”杨学之虽然心中也是忧虑重重,但是,他的底气比暴韫来的更足一些:“世兄与吾家,历代积善。忠心耿耿,为天子牧治这南阳三十六县,可谓是呕心沥血。劈坚斩棘,更施恩无数,泽及万民,那张明府若真敢对吾等下手,自有舆论物议。”
杨氏一族,世代治《论语》。可谓是这南阳地面上的儒家巨头。
想动他,就得面对整个儒家的口诛笔伐。
儒家虽然内斗很厉害。平时各派系都恨不得对方去死。
但只要牵扯到了‘法家酷吏威迫纯善儒门子弟’这样大是大非的问题,必然是兄弟阅墙而外御其侮。
关中,儒家根基浅,掀不起浪花。
但在这广大的关东地区,儒家才是真正的老大,持话语权牛耳的巨头,这张明府若是不想挑起儒法之争,就不能动他。
否则,儒家各派,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淹死这个法家新星。
更让杨学之放心的是,他有个妹妹,嫁给了梁国郎中令公孙诡,公孙诡乃是梁王心腹,真要严格追究起来,地位未必不如这新郡守,最起码,杨学之觉得,看在他妹夫的面子上,这张明府,必不敢动他!
“可是……”暴韫却还是有些担心,最近,他眼皮子老跳,半夜常常被噩梦惊醒,梦中不是梦见了那些曾为他杖杀、冤杀的冤鬼索命,就是梦见自己为乱刀分尸,家族上下,血流成河。
“就算他张明府真的铁了心,要动我等……”杨学之咬着牙齿,恶狠狠的道:“他就不怕,官不聊生,物议沸腾吗?”
暴韫听了,这才心里稍稍有了些安心。
这确是事实。
暴氏与杨氏扎根南阳四十余年,阖郡上下,不敢说全是自己人。
但至少四成的大小官吏,都与暴杨两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换句话说,动了他们,这郡中上下人人自危,什么事情,什么政务都开展不了。
过去,也曾有郡守,想对杨暴两家开刀。
但,刚刚露出苗头,杨暴两家的主人就主动请辞。
然后,整个郡守衙门和下面的县乡衙门立刻瘫痪一半。
道路无人去管,水力没人调度,税赋、徭役也无法征发,甚至,就连郡守府想去外面购买日用品,都会遭到刁难和拒绝。
不过一个月,那位郡守就不得不低下头来,请着杨暴两家回来主持大局。
虽然,这是上一代人的事情。
但至今,仍然是暴氏与杨氏津津乐道的美事。
新来的郡守,再牛逼,靠山再大。
没有暴家与杨家的配合,他能坐稳位置?能干出政绩?
不过,新郡守来头确实很大,靠山硬扎。
能让还是要让着,伺候好,伺候舒服了,等他老人家镀金完成,高升而去,翌日位列朝堂之中,或许还能记得今日的香火情。
“我要不要晚上去给新明府请安,纳诚?”暴韫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算盘。
新郡守之来,南阳上下,都有着清醒的认识。
这位背景大的吓死人,排场也大的让人咋舌的年轻明府,对南阳,即是危机,也是机遇。
惹得他不快,那当然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但只要攀附上去了,那等于抱着一跟金大腿啊。
飞黄腾达,就在今日!
连下面的小吏都知道,只要抱上新明府的大腿,前途就不可限量。
暴韫且会不知?
只是不知道为何,暴韫的眼皮子总是跳,他的心里总是发毛。
却找不到不安的源头。
这让他寝食难安。
不过,这不能怪他。
自诸侯大臣共诛吕氏,酷吏这两个字就已经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虽则中间偶有一两个酷吏出现,但终究是孤例。
主政的官员,主流还是‘清静无为’‘与民休息’的黄老派贵族。(未完待续)
ps:今天卡文了,好难受~~~~~
第五百四十四节 项羽的诅咒
readx;“来了,来了……”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整个淯水北岸渡口瞬间就清静了下来。
南阳郡的三位与国同休的列侯,也都站起身来,整理身上的衣冠,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郡守。
一脸病秧子模样的杜衍候王市臣甚至努力做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挣脱家人的搀扶,执意要站到人群的前面去。
让其他两位列侯见了,心里也不免产生些恻隐之心,纷纷上前致意。
杜衍候王氏,自初代杜衍庄候以后,就代代都是病秧子。
上一代的共候王福,甚至是即位后就缠绵病榻。
这一代的王市臣,身体更差,从娘胎里出来就染着病根。
更麻烦的是,他至今没有儿子。
这意味着什么。
对汉室列侯们来说太熟悉不过了。
无子绝嗣,封国废除,收回一切财富与权柄。
对列侯们来说,人世间最悲痛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冤孽啊……”朝阳候华要叹息着:“这都是命啊……”
一旁的棘阳候杜但也心有余悸的点点头。
当初,初代杜衍候王翳在楚汉战争时期,是颖阴候灌婴麾下的大将,追随灌婴在乌江之边,斩项羽的大将之一。
项羽乌江自刎,身体被五个家伙给瓜分了。
杜衍候王翳,就是抢走项羽脑袋的那个家伙。
另外四个人,分别是:中水候吕马童、赤泉候杨喜、吴防候杨武、涅阳候吕胜。
在汉室的列侯圈子里,这五家,都是一个带着debuff诅咒的家族。
先是,中水侯吕马童,在其三十五岁生日那天,灵异般的在午睡之后,忽然坐起来,告诉自己的儿子:吾诚有罪,背主忘恩。不如狗彘。这话一说完,立刻毙命,吓得吕家上下,连其葬礼都是草草操办。根本不敢风光大葬,生怕激怒了已成鬼神的项王。
但吕马童之死,只是一个开始。
赤泉候杨喜,很快就步了吕马童的后撤。
这货汉七年乙酉封侯,隔年就被夺候。其后虽然花费了很大气力,恢复了爵位,但是,从此却染上了怪病,逢人就道:“有罪,有罪,请项王赎罪!”
其子杨殷更悲剧,只在位子上当了三年列侯,就一命呜呼,坊间传闻。他死的时候,天昏地暗,家中的老槐树上落满了乌鸦。
现在的赤泉候杨无害,吓得不敢再回赤泉封国,只好躲到长安,借着天子气避祸。
涅阳候吕胜的封国,就在南阳本地。
朝阳候文要与棘阳候杜但,都还记得,自己父辈说过的那个涅阳庄候神秘死亡的故事。
据说,吕胜死的那天晚上。曾有人在涅阳县的官道上,看到了一整队衣甲破碎,满身血污,操着江东口音的军队。
那人很好奇。就大着胆子,上前去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军队?怎么出现在这里?”
那个军队的领队都尉答道:“我们是鲁国来的军队,奉君上之命,来此拜访故友……”
这人也不疑有他。
谁知道,第二天一早,涅阳候吕胜的死讯就传来了。
据说。其死状非常凄惨,全身上下都是血肉模糊,仿佛在战场上遭遇了无数敌人,力战而亡一般。
那人顿时吓得魂魄四散。
鲁国?
项羽不就是被高皇帝封为鲁公吗?
那队衣甲破碎,全身血污的军队,毫无疑问,就是那支跟着项羽死战到最后一兵一卒的江东子弟兵了。
于是,涅阳县至今,民间还有着广泛的祭祀项王的活动。
而吕胜死后,噩梦并没有结束。
五年后,吕胜之子,吕成,被人举报不是吕胜的儿子,而是吕胜的妻子与人私通生下的私生子,证据确凿,涅阳候除名!
吴防候杨武,是五人中最安全的一个。
其到死都没有发生什么灵异之事,但在其儿子杨去疾身上,诅咒就忽然爆发。
杨武死后一年,杨去疾就在长安街头以锤杀人,被廷尉逮了个正着,有罪,论死。
当初,五人共分项羽尸首,为了抢这些尸块,彼此大打出手,自相残杀,打败了几十个竞争者,才抢到。
事后,五人皆为列侯。
但,六十年后的今天,已经有两家彻底绝嗣。
剩下的三家,杜衍候估计也离绝嗣不远,即使不绝嗣,也延续不了几年。
中水侯跟赤泉候的后人,只能是躲在长安,借着天子气聊以自保。
哪天要是出了长安,就国,恐怕也是难逃一死。
鬼神之说,自古就深入人心。
而南阳又是殷商故地,迷信思想氛围非常浓厚。
朝阳候华要与棘阳候杜但对此,是不得不信。
没办法,事实就摆在眼前。
无论你信不信!
华要看了看不远处一脸希冀模样的王市臣,他当然清楚,王市臣拖着病躯跑出来是为什么。
还不就是,这位新郡守乃是天子亲信心腹,手上肯定有不少御用物品,甚至有着天子御赐的随身佩剑以及印玺之类。
杜衍候远离长安政治太久了,王市臣又一直是个病秧子,老王家很久没有得到天子赏赐的御用之物了。
向新郡守卖好,求个天子所赐的物件回家去镇压项王的怨气,甚至求得新郡守开恩,奏疏直抵御前,让天子降下恩德,诏王家回长安,躲到天子羽翼下,或许能生个儿子,延续香火,未来不至于落得跟涅阳吕家一样的下场。
至于堂堂汉室列侯,祖先曾经跟项羽在沙场捉对厮杀,还曾抢到过项羽身体的一部分的战将之后。
如今其后人却畏已经死了,连骨头渣渣都不剩下的项羽如虎如神。
华要也是觉得,真荒唐!
但看着王市臣一脸期待与憧憬的模样,他除了叹息外,还能做什么?
这时候,远处的地平线上,新郡守的仪仗队伍,已然出现。
上千人的队伍,看上去还是蔚为壮观的。
尤其是打头的骑兵,头上戴着的盔甲,特别吸引人的眼球。
那高高竖起的羽毛,表面了他们的身份。
天子亲卫,羽林卫。
虽然去年,这支武装力量,只是在朝鲜进行了一次武装游行,但没有人敢轻视这支部队的战斗力。
要知道,跨越数千里远征,哪怕只是武装游行,对于军队,也是一个重大考验。
当然了,无论士民官绅,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这些羽林卫士兵身上。
无数人伸长了脖子,眺望着远处,那军阵后面的新郡守车马。
百姓们期待,新郡守上任,会带来什么样的优惠政策,譬如免税、减征徭役。
官员们期待,这位天子近臣,能给自己的未来仕途,带来助力,甚至,攀上这位前途不可限量的未来巨头。
贵族们期待,能通过这位天子心腹,拉近自己与未央宫的距离。
直到此时,无人知道,对方已是磨刀霍霍,准备大干一场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五节 血流成河(1)
readx;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有什么样的皇帝,就肯定有什么样的臣子。
刘彻喜欢看数据说话,从数字里找寻执政之道。
耳闻目濡,当初太子潜邸出来的臣子,也全部都染上了凡事动手之前,先看数据,衡量一下实力对比,当官上任前,更是必然会将当地的人口、户数、特产、税赋情况,背个滚瓜烂熟,熟记于心。
作为当年太子宫三巨头之一,张汤自也不例外。
甚至,他走的比所有人都远。
在新丰县的实践过程中,他已经尝过了背熟数据带来的好处了。
当你闭着眼睛都能将全县上下,所有乡、亭、里各级行政单位的主事人,去年缴纳的赋税,徭役的执行情况,都倒背如流。
下面的胥吏,想玩小动作?门都没有!
再辅以一批精明能干,熟谙政务的手下,深入到乡,到亭,甚至进入基础的里,与百姓打交道,将政府命令和政府的打算,直接贴到露布上。
全境上下,立刻就是万众一心。
“南阳郡阖郡上下,有户二十万七千八百二十一,口八十四万八千一百余。全郡下辖三十六县,百二十一乡(这是在汉书的数据上打了个七折,没办法,找不到此时的数据,甚至更近一点的都没有)”张汤戴上郡守的官帽,心中,无数数据纷至沓来。
“在计田地约十余万顷……”又是一组数据闪过,张汤的眉头开始皱起来。
汉室的思想家和政治家眼中,一夫五口百亩,就是社会的最佳生态情况。
在关中,大致上,官府一直努力维系着这样的社会形态。
贫民有,但不多。
刚出关中,来到南阳,这现实就给张汤上了一课。
南阳郡全郡上下,有二十余万户。但土地却只有户口的一半。
这等于告诉张汤,这南阳郡至少有一半的百姓,已经成为了他人的佃农甚至是奴仆。
这让张汤在头疼之余,也恼怒不已。
在后世的天朝。gdp的增速决定了官员的升官速度。
而在西汉王朝,衡量一个郡守(县令)政绩的最重要指标,毫无疑问就是户数。
你治下人口增速快,新增户口多,就说明你有能力。非常贤能,朝野都会瞩目。
为了增加人口和新增户口,汉室从朝堂到地方,从法律到风俗,都是费劲了心机。
譬如法律规定,女子十六不嫁人,就要五倍加征算赋,十八岁还不嫁,那就官府来指亲,强制分配。
寡妇改嫁更是大大的好。
有些没节操。急于升官的地方官,甚至会亲自下场做媒人,给寡妇当红娘……
赘婿这个群体,因为妨碍了户口本上的户数增速,直接被判了无期徒刑,发现一个,抓捕一个,绝不留情,统统送去挖矿、修城墙。
张汤在新丰县,就组织了一次对赘婿这个好吃懒做的无赖群体的严打。一口气逮了百来个赘婿,统统送去长城脚下修地球。
而且,户口更与每年上计考绩的最重要任务——税赋息息相关。
汉室的税赋制度有别于后世任何一个朝代。
它的田税是根据实际产量的三十分之一征税(最开始是十五税一),而不是恒定的按亩征税。
这就造成了每一个地方的田税。其实都是起伏不定,看天吃饭的。
唯有口赋,不受天灾**的影响,一个人就是一百二十钱。
而户口假如不增加,那么,口赋毫无疑问。也就增加不了多少了。
对张汤而言,其他事情,都可以先放在一边。
唯有这人口户数的问题,上任后就要解决。
不管是拓荒也好,重修田策也罢,甚至配合中央,迁徙一部分无地农民去辽东、朝鲜。
总而言之,一句话,南阳郡人多地少的情况一定要改变。
因为,假如,无法改变这个局面。
那么,现在南阳郡,盗匪成风,经商者愈来愈多的局面,就不会得到改善——老百姓没了土地,想活下去,除了去抢、去偷、去做生意外,就剩下造反这个选择了。
而治安秩序问题,是所有法家官僚最关注的地方之一。
对法家来说,只有地方盗匪绝迹,百姓躬耕于田野,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种地,方为理想世界。
“好在,我带来了七位农家的世兄,有他们相助,相信这个问题能够很快解决……”张汤在心里有些欣慰的想着。
农家自秦以来,就与法家成为了利益共同体,秦亡之后,法家凋敝、蛰伏了起来,农家则投身少府,成为农稷官。
此次张汤出任郡守,不止法家上下都是兴高采烈。
农家的官员、学者也是弹冠相庆。
甚至于,有几位农家巨头,将其亲传弟子或者子侄,送到张汤身边。
意欲借助张汤之势,重回秦代,法家制定政策,农家辅佐,墨家专心研制武器、工具的时代。
“过去十年,南阳郡每岁征税皆在五万万钱以上,但递解中央,不过三五千万而已……”张汤系上绶带,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吾来此上任,务必要在一岁之内,使得南阳递解中央赋税超过一万万钱!”
地方征税,自然不可能全部递解给中央。
地方财政也要留下修桥铺路、水利设施的维护和修葺、官员俸禄、孤寡的赡养还有地方郡兵、城市的维护等各项支出的钱款。
以张汤在新丰县为例,新丰一岁赋税所得,至少有一成,是被驰道吞掉了。
秦始皇修的驰道,非常好用,将整个天下郡县与中央联系在一起。
天子旨意,旬月可抵天下。
若是快马加鞭,不计成本,更是能缩短到不到半个月。
但这代价也非常大。
不止各地地方要为驰道的维护投入巨资,征发徭役民夫。就连少府,也被这个怪兽吞掉了大量钱粮。
但这些开支里的水分,也非常巨大。
在这些项目里,上下其手。吃的满嘴油腻的官僚,也不是一个两个。
张汤在新丰县,光是严查驰道费用以及亲自组织民众修葺水利,就节省了数以百万的金钱。
使新丰上缴赋税,从过去的不足一成。直接提升到了三成多。
这也是张汤的郡守任命,在廷议上顺利通过的原因。
政绩如此硬扎,又有天子力挺,谁都说不出话来。
现在,张汤打算在这南阳,复制他在新丰的施政经历。
然后以此为基点,一飞冲天。
张汤已经瞧上了一个职位。
“吾当为大农令!”
天子改治粟内史为大农令后,大农令的权柄和地位,大大增强。
如今已经跃居于少府、宗正、卫尉之上,仅次于廷尉与中尉。
在汉室九卿中排名第三。
未来更是有着九卿第一衙门的潜力。
这让张汤如何不动心?
而想当大农令的人。可不止他张汤一人。
竞争者中,列侯不在少数,甚至过去的老朋友颜异、汲黯也是虎视眈眈。
张汤很清楚,他如今离开中枢,到这南阳上任。
想要维系天子的恩宠和信任。
除了依靠政绩,无可辩驳的政绩外,他别无他途。
将玉佩别上腰间,张汤掀开车帘,看向远处人头攒动的渡口。
“明府,绣衣卫的人到了。这是他们的报告!”宁车骑着马,凑过来道。
张汤点点头:“有劳宁兄了!”
说着他就接过宁成递来的一个密封在竹筒中的信笺,拆开来,一小张白纸卷成的纸筒就掉了出来。
张汤打开那张白纸。看了看其中的内容,冷笑道:“果不出吾所料!”
“这暴氏,真是作恶多端!”张汤评价着:“杨家也是罪孽滔天!”
绣衣卫目前在关东地区,普遍都没有什么存在感。
基本上连草台架子都没搭起来。
好在,去年郅都去河南郡上任,绣衣卫的触角跟着延伸过去了。在雒阳城广收密探,帮着郅都查处了许多豪强。
在张汤得知自己将要来南阳郡上任后,张汤就亲自去跟王道请求,在南阳郡建立一个绣衣卫的分支,为他做前驱,打探郡中情报。
王道自然乐得同意,派了十几个绣衣卫成员来到南阳郡,他们在宁成的家族的掩护下,提前一个多月,在南阳潜伏了下来。
张汤让他们打探的也不是什么秘密。
都是些公开的,老百姓日常议论的事情。
但仅仅是这些人尽皆知的事情,让张汤看了,心中都是忍不住杀意沸腾。
仅仅是去年一年,暴氏在南阳郡就打死、打伤了十几个百姓。
杨家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吃相好看一些,会讲一些脸面,做的事情相对隐秘一些。
但,这市井之中都传的人尽皆知了,又能有多隐秘?
无非就是人家的借口和理由,相对能被人接受一些。
宁成是南阳本地人,哪里不知道这暴氏与杨氏的事情,闻言,呵呵的笑了一声:“某幼时就曾听老人说:南阳郡,天子得一分,杨氏得一分,暴氏得一分,百姓得一分……”
这却是**裸得火上浇油了,生怕那暴家跟杨家死的不够快。
嗯,这暴氏与杨氏倒下了。
得利最大的,毫无疑问就是有着他宁某人撑腰的宁家!
虽然宁成觉得,这南阳郡只是个小池塘。
但他的家族兄弟叔伯,无疑认为,能在这个小池塘里称王称霸,也是不错。
“慢慢来,一家一家处置……”张汤冷笑着说。
怎么杀人,对法家来说,这根本不用人教,从小到大都在背汉律的张汤,更是闭着眼睛都能给暴氏与杨氏按上几十条足够他们抄家灭族的罪名。
“劳烦宁兄,转告羽林卫的吕都尉,吾将令一下,务必要立刻控制住场面,这今日来的列侯、士绅都是不少。不可惊扰到他们,更不可给暴氏狗急跳墙的机会!”
“诺!”宁成拱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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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郡,宣曲县县城。
王温舒直接进入宣曲县县衙,大马金刀的坐在原本县令的位置上。
至于原先的那个县令。此刻已经是跟个小媳妇一样,站在他的身旁。
“天使啊,总算等来了您啊……”这县令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仿佛难民见到亲人一样,扯着王温舒的袖子。诉苦:“您是不知道,那任家有多霸道,下官上任以来,县中大小事务,俱不让下官插手,那任氏甚至就派了个管家来知会下官:尊府但安坐于堂上,垂拱而治即可,吾等宣曲士绅,自会料理一切!”
“下官实在是胆小啊,可不敢招惹任氏这样的强族……”
王温舒对此人的话。却是嗤之以鼻。
“少在本使面前扯这扯那……”王温舒一脚就将此人踢到地上:“你当本使不知,你房中那几个小妾,皆是任氏子女?你当本使没查清楚,你每岁从任家哪里拿走了多少好处?”
锵!
王温舒拔剑出鞘,抵在那县令的脖子上,问道:“你当本使不敢杀人乎?”
这县令顿时就被吓得几乎都**了。
这天使,可是刚刚才杀了阳武县的县尉啊。
再杀一个县令,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汉室制度,除了两千石外,其他人的死活。甚至不需要廷尉来审核,郡守足可裁定。
去年,雒阳的郅明府,屠刀之下。可是足足杀了数百位豪强、官员、商贾。
其中甚至有几位致仕的两千石。
那可是两千石啊!
说杀就杀了!
事后,长安那边甚至还来了嘉奖诏书。
这世道,真是官不聊生啊!
“本使劝你,也不必有侥幸心思,临行前,天子托付本使。全权处置宣曲任氏一案,廷尉的廷尉左平,持着天子诏,就在雒阳城里等候着,郅都郅明府的七千郡兵,也已经秣兵历马,这一次,谁都救不了任家!”王温舒冷声道。
这是吹牛逼了,但问题是,除了王温舒,谁知道?
那县令闻言,浑身一软,吓得几乎失去了全部的思考能力。
廷尉的廷尉左平,每一个汉室官员、贵族,都不会愿意与他打交道的。
因为他是直接处置和裁定两千石罪行和地方疑案的巨头。
而此人现在到了河南郡,就说明,这个案子,这任家,把天都捅了窟窿了。
不管任家是否有罪,都难逃一死。
何况,这罪证都不需要去搜集,只要到宣曲县,看一看就知道了。
“我招,我招……我全招了……”县令的心理防线全面崩溃,立刻就跪在地上道:“只是……”
王温舒自然知道对方所求的是什么。
他也希望速战速决,不想拖太久。
拖的久了,迟则生变。
像任家这样的世代豪强,更是极有可能干出狗急跳墙的事情。
只有最快速的拿到最有力的证据,然后以天子节,发河南郡郡兵与荥阳兵,会猎宣曲——事实上,现在就有一支三千人的部队,在荥阳待命,只要他王温舒一声令下,就可开进宣曲。
但要调动它,需要一个确凿的证据。
还有什么比县令的口供,更加确凿的证据?
王温舒露出一个笑容,扶着那县令起来,道:“汝之顾虑,本使知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天子向来都是讲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嘛,况且,这汉家大臣,培养不易,只要大节不亏,陛下必不愿加刀兵于官员之身的……当年,将军张武,受贿多达千金,太宗皇帝反增其五百金,以愧其心,以养其廉……”
张武的故事,天下皆知。
但问题是,没有人知道,张武‘以愧其心’后混成了什么样。
在那以前,张武是汉军中的巨头,地位不下于俪寄、栾布。
如今,俪寄、栾布,皆为列侯。与国同休,更是特进元老,以两千石荣养,待诏顾问。
张武呢?
谁还知道他现在在干嘛?还有什么权柄?
据说。上个月皇后蚕室献帛,张武的妻子,甚至没有被邀请……
还是东宫薄太后看其可怜,恩旨将其妻子塞了进去……
但这县令却是像抓到了一根溺亡前的稻草一样,立刻就防线崩溃。像倒豆子一样,将他所知之事,全部说了出来。堂中,随行的书吏,奋笔疾书,迅速将其的话语,变成文字。
半个时辰后,王温舒走出县衙大堂,对着左右下令:“点狼烟,传讯荥阳兵!”
想了想。这样似乎还不够保险。
万一,这任氏狗急跳墙了,以其武力和狗腿子,纠集起来,围攻县城,靠着这宣曲县不可靠的县兵和衙役,根本抵挡不住。
要是出现了这天使被地方土豪给围杀了的丑事,哪怕只是被围攻,这样的事情。
那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天子的脸面更是荡然无存。
他王温舒也可以趁早找根绳子去自尽。免得留在这个世界上丢人现眼。
于是,王温舒下令:“狼烟点起后,我们立刻走,遁入山林。等待荥阳兵到来!”
荥阳与宣曲不远。
半天时间,就足够骑兵抵达。
一日之后,荥阳大兵就将开到宣曲城下。
而王温舒要做的,就是在这十二个时辰的时间内,保住自己的小命,还有那个县令和口供的安全(其实也不重要了。只要任氏敢动手,那就是死无葬生之地!)
但万一要是任家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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荥阳,汉军大营。
自吴楚之乱后,这个曾经云集了数十万大军,汇聚齐鲁燕赵各**队的汉军要塞,就已经空旷了不少了。
留守荥阳的兵马,也只剩下了常备的三万人马。
这支力量,是汉室警戒齐鲁燕赵等地的关键。
无论哪个方向,哪个诸侯,敢跟长安角力,驻扎在荥阳的大军,分分钟就能教他们做人。
现在的荥阳,与往常一样的安静。
忽然,南方一道狼烟直冲天际。
荥阳令窦融见到这道狼烟,立刻就从自己的帅帐中,翻出一个被上锁的玉盒,用随身携带的钥匙,将玉盒打开,他就看到了里面的圣旨与虎符。
半月前,有天使从长安来,交给了他这个玉盒,言明,一旦见到南方起狼烟,立刻打开玉盒,依照玉盒诏书命令行事。
窦融恭敬的将诏书打开,一看,立刻就对左右下令:“擂鼓召将,有圣旨传达!”
出于小心起见,窦融还是留了个心眼,取来自己密封在另外一个隐秘处的半边虎符,与玉盒中的虎符契合,确认无误后,方才放下心来。
汉室制度,对于调兵,非常严格。
除了皇帝诏书外,还需要有虎符为信。
换句话说,光有诏书,没有虎符,就算是皇帝站在军营里,大头兵们也是不敢动一分一毫。
这是汉室铁的纪律。
充分保证了,没有人可以从皇帝那里盗走兵权。
…………………………
南阳郡,淯水河边。
羽林卫都尉吕申,此刻也在做着同样的一件事情。
他恭敬的将一个被包裹在一位亲兵背上的木箱打开,取出其中的一个玉盒。
然后用特制的钥匙,将之打开,露出里面的诏书与半边虎符,取出自己的虎符,对照后,吕申这才对着宁成拱手道:“羽林卫甲都都尉申,恭奉诏命!”
“请郡尉下令!”吕申以下官的礼节拜道。
这羽林卫虽然奉命保护郡守上任,但指挥他们的,只能是郡尉。
郡守管民政,郡尉掌军事。
虽然在很多地方,郡守也爱管军队,郡尉也常常插手民政。
但羽林卫不同,羽林卫上上下下,都深受军政分离的思想影响,不认同那些‘胡来’的地方官。
宁成朗声道:“本官奉郡守之命,特来调羽林卫甲都士卒,从郡守之令,将令一下,立刻缉捕暴氏上下,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诺!”吕申恭拜道。
暴氏是谁,什么来头,有多少人?
吕申根本不关心。
每一个羽林卫将官的脑子里,都只有忠于天子,护卫社稷,保卫家邦的理念。
其他的,概不关心。
上头下令,有圣旨与虎符,他们就执行。
不问对方是谁,有多少人,势力有多大。
吕申转过身子,举起手,对着羽林卫上下,下令:“披甲!吹号!准备战斗!”
同样的,作为天子亲卫,羽林卫上上下下,被灌输的作战思想,只有一个:将令一下,全力以赴,不问敌人多寡、强弱。
哪怕上面要他们去灭一窝蚂蚁,他们也会按照规定的作战流程和程序,披挂整齐,弓张铉,弩张阕,马上鞍,人披甲。
只是瞬息之间,随行的四百名羽林卫骑兵,就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作战准备,只等命令到来。(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六节 血流成河(2)
readx;淯水北岸,南阳郡上上下下的士绅官员,依旧懵然无知。-
随着新郡守的队伍,越来越近。
乐师们开始奏起乐曲,丝竹管乐齐鸣。
以郡丞杨学之主薄暴韫为首,数十人簇拥着上前,来到郡守的车队前,纷纷作揖拜道:“南阳郡下官郡丞学之郡主薄韫恭迎明府……”
约莫等了片刻,杨学之稍稍抬头,就只见车队前的骑兵,依然是纹丝不动,手持着各种郡守仪仗的差役,也是依然故我。
事情,有些不同寻常了。
杨学之心中想着。
难道这新郡守,先行一步,去了宛城了?
有这个可能!
但可能‘性’不大,毕竟,要是那么干了,新郡守就等于在全郡上下的大大小小的官员面前开了嘲讽,而且,会让上面看了也有腹诽。
不遵守游戏的规则的人,注定会被游戏规则淘汰。
“大概是这位新明府打算在我等面前耍耍威风罢?”杨学之心里琢磨着。
但没办法,人家是天子心腹,来南阳郡是来镀金来的。
这是大爷,得罪不起!
杨学之只好低头再拜道:“南阳郡郡丞,下官杨学之,率领全郡上下,恭迎明府……”
终于,耳畔传来了金铁之声。
那是骑兵们在让开道路,身上穿着的甲胄与兵器摩擦的声音,骑兵们开始分开到两侧。
“让诸位同僚久候,是汤的不是!”一位穿着常服,佩着青授,揣着银印的年轻男子,笑眯眯的朝着众人拱手拜道:“往后,还需众贤驽力辅佐,协助本官,将这南阳大治,上报君父。下慰父老!”
不用猜测,此人就是那位天子潜邸时的三巨头之一,号称法家后起第一人,晁错的接班人。未来的准三公,铁上钉钉的九卿,鸿固原的张汤了。
除了他,谁还够资格穿上那代表两千石的青授,揣着那只有两千石才能怀揣的银印呢?
秦以来。官员在外就必须穿绶怀印,以示自己身份,同时也是一种责任。
就连那最低级的亭长,也有‘五两之纶,半通之铜’。象征着其属于统治阶级的一员。
而两百石以上,称为‘有秩’有编制的官员,就‘皆为通官印’。
所以,你要是穿越到秦汉时期,想要知道,对方是当官的还是个老百姓。就看他的绶带与印章的颜‘色’就可以了。
通常有绶带,怀里还揣个官印的,就必然是官员。
而金-紫-青-黑-黄,则构成了官员绶带的五个等级。
“不敢,不敢……”杨学之带着群官道:“吾等必恭从明府之意!”
汉室郡守,权责之大,也是远超人们想象的。
全郡上下的大部分官吏与事务,几乎尽‘操’于郡守之手。
除了县令县尉由朝廷委派的那部分外,其他的人,郡守是想捏个圆的。就捏个圆的,就捏个长方形,就捏个长方形。
当然,这也要看郡守自己本身的能耐了。
能耐不够。被人架空,也是常事。
譬如,宁成,史书上的评语就是:为吏,必陵其长吏,为人上。‘操’下,如束湿薪。
宁成也因这个‘性’格,在历史上官运亨通——连郡守都能凌迫威‘逼’架空,这人能耐可见一斑,自然要重用喽!
但正所谓,善泳者溺于水。
这样强势的下属,总有一天会遇到能治死他的上级。
过去六十年里,郡守与其下属的主薄郡丞之间的争斗,不断的延续。
有人赢,必然有人输得当‘裤’子。
张汤看着杨学之等人,脸上依旧是带着微笑。
“谁是主薄暴公?”张汤轻轻问道。
“下官暴韫拜见明府……”一个穿着锦衣的中年官员出列拜道。
张汤呵呵一笑,拍拍手,道:“暴公大名,本官未过睢阳,就知道啦!”
暴韫不明所以,低着头,‘露’出巴结的笑容,道:“粗鄙野人,微名能入明府之耳,真是不胜惶恐!”
但不知为何,暴韫看着张汤的模样,感觉就跟在荒野上遇到了虎豹一般,心里面七上八下,根本无法安心。
却听张汤道:“惶恐?本官确实很惶恐啊!”
张汤从怀中‘抽’出一堆帛书,丢到暴韫的脸上,脸孔一下子就狰狞起来:“暴主薄,看看你干的好事,本官还未到睢阳,就有七位苦主来告你贪赃枉法,强取豪夺之事!”
暴韫捡起那些帛书,根本不敢看,低着头,默不作声。
坏事丑事,暴韫干的,连他自己都记不清究竟干了多少了。
但是,那些刁民居然敢去新郡守上任的路上喊冤告状,这确实出乎了暴韫的想象。
暴韫明明记得很清楚,但凡那些不服的,扬言要报复的泥‘腿’子,他都全部收拾好了。
不是判了徒刑,就是丢到了监狱里,甚至直接在堂上打死了。
留下的都是老实巴‘交’,不敢反抗的忠厚之人。
过去几十年,这些泥‘腿’子,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
“不要让我查出来是谁……”暴韫心里恶狠狠的想道:“要是我知道是谁干的,有你们这些刁民好看!”
对付泥‘腿’子,暴韫最是拿手。
很简单,就用一个徭役的武器,就能让对方全家‘欲’仙‘欲’死了。
汉室规定,男子三年服一次徭役,今上加惠,改为了四年服役一次。
但是官字两张嘴,这执行权,在基层官员身上。
明明你去年已经服役,今年还是轮到你,你也无话可说。
实在不行,就一家父子兄弟轮流上好了。
这你总说不出话来吧?
只能怪你们家运气太差,每次都‘抽’到你们!
另外更改户籍本上的年龄也是一大杀手锏。
汉室有养老政策,年纪六十以上,就不用服役,还可以免役子孙一人。
另外,二十三以上,才需要服役。
但是。这户籍薄上的年纪,多一岁,少一岁,对暴韫来说。简直不要容易了。
甚至加减四五岁,也是常理。
过去,暴韫就是靠着这些手段,不断的巧取豪夺,谋夺土地。
生生的将暴家变成了这南阳郡的巨无霸。
名下控制的土地。多达数千顷,遍及南阳三十六县,不知道多少自耕农,被他‘逼’成了自己的佃农甚至农奴,生生世世,子子孙孙,都要为暴家卖命。
你要不将土地以‘合理’的价格卖给暴家,那家里的老人,哪怕六十好几,也要去服役。更没有那个免役的福利。
家中的子侄,十七八岁,就上了始傅的名单。
更糟糕的是,连续几年的服役,都是从你家出。
到最后,一个好好的家,立刻就分崩离析。
暴韫心中还在想着,怎么秋后算账。
张汤却已经是迫不及待了。
前辈们的故事告诉他,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烧死一个辖区的大族豪强。绝对能为未来的施政打下良好基础。
还有比暴家更好的立威对象吗?
“你不说话,本官就当你默认了!”张汤冷笑着,杀气腾腾:“来人,传本官命令。缉捕暴氏全族!”
“羽林卫甲都都尉吕申遵命!”骑兵群中,一个粗狂的声音立刻就回答。
然后,几个士兵上前,抓住暴韫,将他的冠帽与绶带官印取下。
暴韫被吓坏了。
杨学之也是目瞪口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上官!
郡守权柄是大。
但主薄也是比两千石的大员。更是郡中杂官之首。
就算要拿下这样一个巨头,通常来说,也是要报请廷尉和丞相批准,再经由御史审核,才能定罪。
更何况,汉室有着将相不辱的传统。
在朝廷,三公九卿,除叛国大逆无道等不赦之罪外,就算再怎么样,也要给予他们一个体面的结局。
而在郡中,主薄郡丞,在郡守面前,虽是下属。
但再怎么样,就算犯了天大的过错,也要给他们留些颜面。
即使是真不喜欢对方,最多也是强令致仕而已。
像现在这样,上来就拔掉一个主薄的冠帽,夺走他的绶带与官印,更‘交’由粗鲁的军士看押。
而且,还是当着众目睽睽。
这……
官员的体统还要不要了?
这一团和气的郡中气氛还要不要了?
难道这新郡守,真要搞的全郡上下人心惶惶,人人思危不成?
那对他有什么好处?
无数的疑‘惑’,无数的不解,纷纷浮上暴韫与杨学之的心头。
这不能怪他们!
实在是过去二三十年,这南阳郡上上下下,都被黄老派宠坏了。
以至于他们都要忘记了。
这刘氏政权,汉官威仪,从来就不是靠着施恩靠着笼络来的。
而是明晃晃的刀枪,流血的冠帽,杀伐果断的官员树立起来的。
当吕后秉政之时,甚至,还有着依靠严刑酷法,而为列侯的酷吏!
张汤却连辩解,甚至连审判的机会,也不给暴韫了。
他冷冷的负手下令:“查:南阳郡郡主薄暴韫,作恶多端,屡犯国法,不当人臣,即可革去其所有爵位,打入死牢,听候处置,暴氏全家,所有财产土地,全部没收,充入官府,暴家上下,所有涉案人等,一概缉捕,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诺!”立刻就有着军士领命。
然后,又有着军官,拿着名册,走向不远处的人群。
“暴胜暴威暴理暴无害……”
“张焉,王博,李涵,朱无病……”
一个个暴家子弟,爪牙姻亲,纷纷被点名,然后被士兵拖着拖出人群,按在道路两侧。
不过一刻钟,淯水河岸之边,已是跪满了披头散发,狼狈无比的官员士绅。
足足有数十人之多。
“明府,所有涉案人犯,已经全部缉拿!”宁成穿着甲胄,走到张汤面前一拜,道:“合计有四十七人,另外,在城中还有百余人等待缉捕!”
“统统杀了吧……”张汤淡淡的吩咐着:“此辈害人无数,多活一天,都是对百姓对律法对天子的不敬,杀了他们,才能恢复汉法的威仪!”
“昏官酷吏,你不得好死!”暴韫听了,立刻就跳起来,骂道。
两个看管他的士卒,立刻就他安德死死的。
但这没有任何作用。
张汤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他了。
作为七岁就能用汉法审老鼠的天才,张汤,对汉律的所有条款都谙熟于心。
他很清楚,这是他的权责,他的权力。
就算把官司打到皇帝面前,打到东宫,他也是稳‘操’胜券。
“执行吧!”张汤命令着。
“诺!”宁成拱手一拜,就要去执行。
“且慢!”杨学之再也忍不住了,他抬头劝道:“明府息怒,就算这暴氏再怎么样,现在也是‘春’天了,杀人不详啊!”
张汤听了,哈哈大笑:“不详?不杀他们,才是真正的不详!”
张汤居高临下,看着杨学之,问道:“本官听说,杨郡丞,家学渊源,不知杨郡丞,可曾知五蠹?”
“在本官看来……”张汤指着那些已经被押到了河边,按住了脑袋,就等着开斩的官僚,道:“此辈就是五蠹中五蠹,当速杀之!”
“且,汉律从未规定,只能冬天杀人,而‘春’天不能杀人!”张汤的眼角看着杨学之,眼神中充满了玩味。
若不是怕事情一次闹得太大,上面有人唧唧歪歪,张汤真想,连着杨家一块办了。
“下官治的是《论语》……”杨学之看着张汤,忽然‘挺’直了腰杆。
杨学之忽然意识到,这是最好的刷声望的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
反倒是暴韫和他的家人的死活,不重要了。
儒法矛盾,最近是越发‘激’烈了。
若他能从道德制高点上驳倒了张汤,哪怕因此得罪了这位前途无量的新星,也是值得的。
整个儒家,都会将他视为英雄。
张汤听了,却是笑的更开心了。
“《论语》啊……”张汤呵呵的笑道:“本官故在天子潜邸之时,曾于思贤苑奉命教导苑中子弟,奉天子之命,授童子以《仓颉》……”
张汤对着长安方向拱手拜道:“陛下曾对本官言道:《仓颉》之后,当以《论语》授以童子……”
杨学之的脸‘色’,一下子就变成猪肝‘色’了。
张汤的意思,实在太明显不过了。
你治论语是吧?
很好!
陛下说过呢,这论语很适合拿来教导小孩子。
换句话说,它也就只适合教导小孩子……
虽然未必是这个意思。
但你能反驳,你敢反驳吗?
张汤是天子亲信心腹,他说的话,天子愿意背书。
杨学之自己呢?
因此,假如这是一个网游的话。
张汤已经对杨学之造成了命中要害,暴击一百倍的打击。 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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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七节 血流成河(3)
readx;“是日也,淯水为之一红”许多年后,有南阳士绅回忆起今日的画面,在其笔记中战战兢兢的写下这句话。
汤自新丰迁为南阳郡守,闻暴杨横霸,及汤至淯水,暴杨侧行送迎,然汤气盛,弗忍,遂案暴氏,尽破碎其家,暴氏坐有罪,杨、王之属胆颤,南阳吏民重足一迹!——《史记。酷吏列传》
是时也,汤为南阳守,未至,先使使暗查南阳乡绅,得暴杨之罪,及至,先案暴氏,后除杨氏,由是,南阳吏民始知汉官之威,上下乡绅豪霸为之股战,南阳乃大治,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汉官书——张宁颜汲剧列传》。
无论后人任何评价,如何议论。
此刻的张汤,看着淯水河边的一片狼藉,与股战不已的上下吏民。
心里面真是豪情万丈,油然而生。
“此辈贼子,害民残业,死有余辜!”张汤对着那些不停的擦汗,甚至连手脚都有些发软的南阳官吏们训话:“诸君务必要引以为戒!”
河岸边草丛中喷涌的鲜血,无神的头颅,还有先前那些临死前的惨嚎、咒骂与求饶之声。
每一样,都让整个南阳郡上上下下的官员只要想起来,就股战不已。
许多官吏,甚至从此患上了‘贪赃恐惧症’。
终其一生,一改之前作风,秉政廉洁,不恤私情,甚至成为了官员榜样,屡次被朝廷嘉奖。
“诺!”但此时,所有的人都感觉自己的脖子凉凉的。背脊上冷冷的。
都不用人带头鼓噪,下意识的。所有官吏就都提起全部的精神,用着全身的力气。大喊出来。
仿佛要是喊的慢了,就要跟那些暴氏的爪牙一起被砍脑袋了。
张汤上下看了看这些全部低着头,服服帖帖的未来下属。
心中满意极了!
不杀人,能有这样的效果吗?
不杀人,能让这些家伙摆正自己的位置吗?
答案是不能。
张汤很清楚自己的资历、年纪以及履历,都不够郡守的标准。
若到任不想被人架空,干出成绩来。
就要以杀人为开头。
只是……
扫了一眼河边的尸体还有那被塞上嘴巴,还在咿咿呀呀挣扎的暴韫。
“光顾着杀人了,忘记补上一道手续了……”张汤挠挠头。对着宁成吩咐一声:“宁都尉,请去将天子所赐本官之斩官薄恭请来此!”
“诺!”宁成点点头,就带着一批士卒远去,不久,宁成就返回,手中捧着一策用白纸装订起来的明黄色薄册。
“恭请圣册!”张汤对着那本薄册深深一拜,然后,左右侍从立刻抬来一张案几,笔墨递来。张汤将那薄册打开,提笔在其上奋笔疾书,一边写,张汤一边对着官僚们笑道:“临行前。陛下赐本官以两千石以下,临机决断,便宜行事。千石以下,可不经廷尉。直接处置,只需将所处置之官员名字、职务以及缘由录于此册……”
南阳郡的官僚们闻言。又是一惊。
却听着张汤道:“当然了,名额有限拉,本官只有百人的临机决断之权,超过此数,就要上秉丞相、御史大夫,恭请圣意啦!”
“今天一次就差不多用了二三十个……看来以后要省着点了……”张汤轻声嘀咕着,但声音恰好让不远处的官吏们能听清楚。
上上下下的官僚听了,有些胆小的甚至差点就尿裤子了。
“恐怕以后,这南阳郡,就真的是要官不聊生,士绅惊惧了……”有人心里想着。
一百个临机决断权?
要不要这么吓人啊!
本来大家心里面都还有着侥幸心理。
这张汤行事如此肆无忌惮,杀官员士绅如屠鸡犬。
这事情,肯定是会被长安知道的。
丞相、御史大夫还有九卿诸属并朝野舆论,恐怕都不会轻饶这张汤。
要知道,这可都是官员啊!
朝廷培养一个官员容易吗?
可哪知道……
不是我等不给力,奈何张汤开外挂啊!
天子赐其两千石以下临机决断之权,更有一个足足一百人的杀人额度!
要不要这么吓人!
许多人心中,都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悲哀了,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辞官告老,或者干脆挂印而去。
只是想着这官员的威风和高高在上的特权,大家都是勉强忍住了。
特别是传闻,长安有意增加官员俸禄,厚养其廉的情况下。
至于张汤是不是在说谎,这个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汉室天下,没有人敢在天子旨意这种事情上面夸大或者捏造。
一旦查实了,这可是族诛的大罪!
“狗官暴虐……”杨学之抬头看着张汤的笑脸,心里面恶狠狠的想着:“回去后,我就召集亲友,共同抵制,大家一起告病请休,看他能威风几日!”
这一招,也是以往汉室地方郡县的本土地头蛇对抗外来强势郡守的不二绝招。
诚然,郡守权大,总领全郡大小事务。
但本地的地头蛇,也不是不能制衡他。
官员们可以选择告病,进行非暴力不合作抵抗。
没有足够的官员和人手,整个郡的秩序都要崩溃。
监狱里的犯人会逃脱,地方的民政和沟渠、道路会荒废,乡、亭、里的村民矛盾也会无人调节和镇压。
用不了多久,那个郡守就会乖乖低头认输,或者灰溜溜的滚蛋。
当然,这是一柄双刃剑。
伤人伤己,一旦如此做了。长安必然震怒。
到时候,天子可能会选择一位更加铁腕的官员。甚至是列侯,坐镇宛城。
一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人选择。
但现在,张汤的架势和气势,逼的杨学之,行此险策。
没办法,再不行动,暴家倒了后,就轮到他杨家了。
杨学之已经看明白了。
这新来的郡守,根本就不想跟南阳郡的旧势力合作,更别说拉一把他们了。
这新郡守想要的是一个从上而下。完全听从他指挥和调遣的全新势力!
所以,才会一到任就动刀兵,用杀人做开始。
老狗尚且有几颗牙,兔子急了也咬人!
“对了……”张汤却忽然道:“有件事情,本官先知会一下诸位,经过本官的争取,南阳郡已经成为了今岁考举士子的分配郡之一!”
张汤微笑着,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告诉众人:“今年八月后,大概就有数百位士子。从长安来南阳到任,出任地方的县吏、乡廧夫、乡游缴乃至郡吏,诸君皆前辈,到时候务必要好好提携、教导后辈末学……”
张汤这句话。击溃了杨学之的所有自信与底气。
佐官胥吏,靠什么跟郡守争斗?
当然是他们掌握的地方权力与他们熟悉的地方事务。
没有他们配合,就算是神仙。也没办法理清楚郡中的大小事务。
但是,考举士子这四个字。却像一个魔咒,瞬间就抽掉了杨学之最大的仪仗。
杨学之明白了。有了今日的事情,加上马上就要有人来抢官职抢权柄,南阳本地的官僚系统,不会跟着他跟新郡守对抗了。
在面临来自外部的竞争压力的情况下,那个傻瓜会傻兮兮的跟着他这个郡丞去跟郡守掰腕子。
难道就不怕,一告病,人家郡守立刻就将你除名?然后把位置腾给新来的士子?
大家可以为了交情啊友情啊利益什么的,跟着他跟郡守掰一掰手腕。
但是,假如,涉及到自身的乌纱帽和自身的权柄时。
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保存自己的地位与官职。
官僚们打嘴炮的时候,当然会说什么‘哥不干了,谁爱干谁干……’但假如真的不让他干了,把位置给别人,他们是一定会誓死捍卫自己的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职、编制和地位的。
哪怕为此跪舔和逢迎一个严苛、霸道且不讲道理的上官。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官员本身更爱惜自己职位与地位的人。
这样想着,杨学之就感觉胸口一闷,一口老血噗的吐出来,整个人像倒塌的木架一样,啪的一声就昏厥了过去。
………………………………
宣曲县,任乡。
这里是任家的老巢。
此时一片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宣曲县今天发生的事情,此刻,已经传遍了整个任乡。
任氏上上下下,都是惊恐万分。
任氏的当代家主任宣,也是手足冰冷,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
过去几十年,任氏的日子,真是过的太舒服了。
靠着庞大的财富,任氏与公侯列卿广泛接触,广交天下豪杰。
名声远播,世人瞩目。
在汉室其他豪强在忙着想办法怎么规避和躲避朝廷的迁徙时,任氏,稳坐钓鱼台。
有着太宗皇帝的嘉奖,没有那个不开眼的地方官和朝廷官员敢与对任氏下手。
任氏甚至可以不鸟雒阳城里的郡守,在自己的家里,称王称霸。
只是,这日子过的太舒坦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任氏的作风开始越来越霸道,越来越跋扈,渐渐与先祖所拟定的低调做人的方针背道而驰。
如今报应来了。
天使来到了宣曲县,带走了县令,还杀了一个任家的奴仆。
这意味着什么,不用人说,任宣也很清楚。
当今天子,盯上了任家。
这任氏几十年集聚的财富、土地与权势,眼看就要化为乌有了。
该怎么办?
有任氏子弟提议,干脆反他娘的。
起任氏所有,能武装出数千人,这股力量足够趁着汉军无备,横行一时了。
若是干的好了,向东可以进取敖仓,向南可以联络齐鲁诸侯,事不可为的时候,大不了,像赵国突围,跑去匈奴。
这样的幼稚言论,一时间还颇有些市场。
只是任宣明白,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起兵?
任家有武器吗?
想靠着那些民用的剑、刀和猎弓去跟全副武装的汉军比划?
那不是找死吗?
至于逃亡匈奴……
呵呵,现在的长城,可不是二十年前的长城。
十几万汉军精锐犬牙交错的布置在长城防线上,更有沿途无数的郡兵阻拦,纵使项王复生,领着无敌之师,怕也挣脱不开这层层的围剿。
再说了,任宣保证,只要他点头同意起兵,前脚点头,后脚就有人敢拿他的头颅当谢罪状。
任宣可还不想死。
更何况,如今人心在汉,就算是任家的子侄,恐怕只要看到汉使汉军,立刻就会跪地投降。
没有人敢对抗‘受命于天’的天子。
既然起兵硬抗不行。
那就只有想办法化解这个事情了。
可问题是怎么化解?
长安天使来势汹汹,不达目的,想要他罢手?
开玩笑吧!
而杀了他的话,且不说现在都不知道这个天使在哪里,就算找到了,任宣也不敢动他一根毫毛。
天使要是出了事情。
那等于是叛逆了,到时候,大军会剿,任家上下几百口,就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就只剩下唯一的生机了!
任宣终于做出决断。
他将自己的儿子叫到身边来,嘱咐道:“我儿,立刻拿我的印信与书信,马上出发,去长安,拜会戚里的几位长辈、老大人,请他们看在我任氏多年的交情上,进宫去东宫太后面前,为我任氏美言。”(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八节 犹豫
readx;王温舒躲在山林里,连火都不敢烧,晚上只好蜷缩在一些枯木与青草之中,瑟瑟发抖的渡过了一个难熬的夜晚。
没办法。
汉室立国至今六十年,大小叛乱就有数百起。
规模大者拥兵数十万,震动天下,小至三五个男子,拿着锄头,就敢扯旗,然后被亭长镇压。
直到翌日凌晨,太阳升起。
王温舒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算了算时间,荥阳兵应该已经抵达了宣曲县境内。
王温舒就大摇大摆的带着手下随从,押着那位宣曲县令,慢悠悠的走出躲藏的山林。
王温舒很清楚,既然约定的狼烟已经释放,那么荥阳兵就一定会准时到达。
汉室军法之中,失期当斩!
没有任何一个将军任何一支军队,敢挑战这条铁律。
果不其然,等王温舒慢腾腾的走到宣曲县县城之下的时候。
他就看到了,高悬城头上的一面窦字大旗。
“居然是窦融亲自来了……”王温舒叹了口气,脸色有些凝重。
“大将军魏其候的同产弟……”他身边有熟悉长安外戚关系的手下惊呼出声。
大将军魏其候窦婴,经吴楚之乱一役,已是冉冉升起,成为窦氏外戚中最贵重之人,朝野都公认,大将军实际上就是代表着太皇太后,掌握兵权和政务。
而其回朝后,就以其胞弟窦融,代替其担任荥阳令兼任荥阳大营护军使,持节节制荥阳兵马,掩护雒阳与敖仓的侧翼。
这位大将军的同产弟,虽然素来名声不璋,极为低调。
但仅仅只是窦婴的胞弟这个身份,就足以让人对其重视,不敢小觑。
更何况此人能压得荥阳的骄兵悍将们服服帖帖,让齐鲁诸侯不敢异动。本身就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作为绣衣卫的一员,王温舒知道的事情,就更多一些了。
“这头‘长安狼’亲自前来,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王温舒心里嘀咕着。
绣衣卫里。对汉室的每一个重要的外戚、列侯大臣,都有着档案归类,且给这些人都起了相应的代号。
譬如周亚夫在档案中的代号就是‘河东犟牛’,而袁盎的代号则是‘君子剑’,晁错名为‘左冷禅’。这些巨头的代号据说都是今上亲自所起。
而剩下的人,则是由绣衣卫自己内部商议后安上去的。
在绣衣卫中,有句话叫做: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代号。
每一个人的代号,都在一定程度上反应出了此人的性格、为人特征。
窦融代号‘长安狼’,王温舒记得很清楚,此人在绣衣卫的档案里有一句评语:其人如狼,不动则已,动则风卷残云,不留片骨。
换句话说。若有什么东西被他盯上了。
他是绝对不会跟人分享猎物的!
王温舒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任家这块肉,窦氏也看上了吗?”王温舒闭上眼睛。
任家这块肉,确实很鲜美,窦家瞧上,并无意外。
麻烦的是,他王某人在窦氏面前,就像一个三岁的幼童一样,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
任家这块肉都已经摆上砧板了,要是不咬一口狠的,王温舒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不甘心。
“且先看看……”王温舒心里想道:“但愿这头‘长安狼’不会吃独食……”
但这个可能性太小了。
高高在上的外戚,若是不顾吃相,强行要从他嘴里夺食,王温舒也是毫无办法。
窦家的人。可不好对付!
特别是此人还是大将军的同产手足。
“大不了,一拍两散……”王温舒心中想着:“你要不让我吃,那干脆大家都别吃了……”
王温舒也是个狠人。
对窦氏也没什么畏惧。
因为他清楚,自己是天子的鹰犬,咬人越凶,才越被重视。
王温舒带着随从。来到宣曲县城城门,亮出身份,拿出印信与天子节后,立刻就被请到了县衙。
一进县衙,王温舒就立刻被带到一间偏房。
“天使请在此稍后,我家将军,立刻就来……”窦融虽然没有挂将军印,是以‘荥阳护军使’的官职节制荥阳兵。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别人称他将军。
王温舒点点头,安坐下来。
不久,一位身穿甲胄,头戴进贤冠,有些不伦不类的中年男子,就笑哈哈的走进门来,对着王温舒拱手道:“天使久候了,请恕末将来之晚矣!”
说着就对着王温舒手中的天子节一拜,恭问道:“臣荥阳令、护军使融恭问陛下圣安……”
王温舒连忙举起天子节,站到一侧,轻声道:“圣躬安,将军请起……”
窦融又是一拜,才起身,对着王温舒笑道:“自接令以来,本将立刻率荥阳三千兵马,星夜赶来,在今日辰时一刻,抵达宣曲县县城,依照圣命,扎营于此,这是本将的出兵将令以及抵达日期关防,请天使过目,用印!”
这也是正常的程序。
大军开拔,是否按照命令准时抵达目的地,是很关键也很重要的一个事情。
只能早,不能晚,哪怕只是迟了一刻,也很可能被追究失期之责。
王温舒接过将令和文书,点点头,然后在其上用印,表示自己认可窦融的说法,并确认窦融大军,依照命令,准时准点到达目的地。
至此,窦融的程序完成,轮到王温舒必须执行他的程序了。
王温舒从怀中取出贴身收藏的宣曲县县令口供,以及天子赐给他的‘便宜行事,如有不便,请荥阳军协助’的诏书与一块御玉。
窦融接过来一看,哈哈一笑。
实际上,从得知了目的地就是宣曲县后,窦融就已经猜到了,今上的目的了。
宣曲县的任家,有钱、土地多,而且关系网庞大。
以前,窦融也只能看着任家流口水。
但有了天子的命令后,窦融现在只觉得自己真是饥肠辘辘,仿佛大半年没吃过一顿饱的一般,眼睛都快饿的发绿了。
“这任氏真是好胆!”窦融咽了咽口水,道:“请天使示下,本官现在就去缉捕任氏全家,还是等长安的命令再行动?”
窦融当然希望马上就动手了。
开了任家,那任氏仓库里的黄金,宅院中的美人、奴仆,就都能吃到肚子里去了。
可惜,任家占的土地和粮仓里的粮食却是不好动了。
不过没关系,任氏扎根在此几十年,积蓄的财富,恐怕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
只是……
若无将令,私自行动,那可是死罪。
汉家最是忌讳,无令私自行动的军人。
当初,车骑将军枳候薄昭,何等风光的一个人。
有着拥立之功、从龙之功、定储之功,又是薄后唯一的弟弟,手足骨肉,本来他就算再怎么胡闹,也没人能动他。
但是,薄昭矫诏,私自调动南军,于是,他就非死不可了。
汉室朝野,都不会容忍这样将军队当成自己的玩具的行为。
自那以后,汉军若无授权,胆子再大的将军,也不敢逾越红线半步。
看着窦融,王温舒却是迟疑了。
王温舒很清楚,他要是一口答应下来,那这窦融和他麾下的大军,恐怕马上就要直扑任氏老巢,把任家的一切都搬走了。
几千人的军队,只用半天,就能把任家给刮的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残余。
这汉军刮地皮的本领,当初吴楚叛乱时,天下人已经深有体会了。
可要是不答应。
这任氏就有了缓冲之机,等他喘过气来,五六十年来积累的人脉、结下的交情,就都有了发挥作用的时候。
若是让任氏逃过一劫。
别人王温舒不知道会怎么样。
但他自己,却是从此要被打入冷宫了。
当今天子喜欢的是那些有能力,能干事,干好事的人。
事情办不好的家伙,别想有什么前途!
到底该如何决断。
王温舒一时间面临着两难。(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九节 比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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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思想工作,王温舒抬起头看着窦融的小脸,拱手道:“以本使浅见,将军还是兵,立刻缉捕相关涉案人等吧……”
窦融闻言,哈哈大笑,非常满意的道:“诺,末将谨听令!”
这个结果,对窦融来说,真是太妙了。
这意味着,接下来,他哪怕把天给捅了个窟窿出来,责任也是一点没有。
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至于过程中生的某些不愉快的粗暴事件,那是下面的丘八胡作非为。
但你要是想要军队交人?
那又不可能了。
武人粗鲁,手脚笨重了些,做错事情,自有军法处置,哪里轮得到地方官和廷尉来唧唧歪歪?
汉家底定以来,只曾闻说,大将犯错,交付廷议的,从未有闻,罪责及于行伍。
你们要治罪,就治我窦融御下不严之罪吧。
这个时候,东宫的太皇太后就会适时站出来。
“这是哀家管教不严,有劳诸位爱卿操心了,这个孽障,哀家回去以后一定会好好管教的……”
于是,所有事情,全部结束。
朝臣们当然不可能为了一个乡下的土财主,去跟东宫刚正面,这又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事情。
到时候,唯一的责任人,就只有眼前这位天使了。
窦融不禁在心中为这个年轻的小家伙默哀了片刻。
却不料。王温舒忽然道:“将军,本使也要一并前往!”
他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道:“这是陛下交托的差事。本使不敢有丝毫懈怠!”
好吧,面对搬出了天子的王温舒,窦融也没有办法了。
在其他问题上,窦融能撒泼打滚耍无赖,借着外戚的虎皮,也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但天生神圣的天子,却是不能冒犯的。
窦融可是记得很清楚。前任的河南郡郡守,他那位亲爱的堂弟是怎么死的。
因此。窦融在迟疑了片刻后,点头道:“天使要去,末将自然遵命……”
窦融大概也明白了,这次任家这块肉。估计这位天使也是咬一口。
“那你吃吧……”窦融心中盘算着:“只是小心别被噎死!”
况且,任家这块肥肉,也不是窦融一个人就吞得了的。
起码,馆陶太长公主他的胞兄叔父大人以及朝中几位重臣,都要打点到位。
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将军,河南郡郡守郅公来了,就在城门口……”一个喘着粗气的声音道。
“啊……”窦融大惊失色。
王温舒也是目瞪口呆。
这只苍鹰,怎么来了?
而且时间掐的如此准!
但两人都只能是相对苦笑一声。
郅都的到来。意味着,无论是窦融还是王温舒,两个人都失去了对局面的掌握能力。
作为河南郡郡守。郅都本身就是窦融的直属上司。
在河南郡的地盘上,就没有这头苍鹰管不了的事情!
更麻烦的是,郅都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掐着点赶来,这背后要没有问题。鬼才信!
但郅都来都来了,窦融与王温舒就只能硬着头皮立刻出去迎接。
………………………………
长安。
刘彻拿着张汤上奏的奏疏以及河南郡那边来的奏疏。看了看,然后丢在了案几上。
“能吏与酷吏果然还是有差距的!”刘彻感慨了两声,张汤与王温舒两人,就是再典型不过的实证对比了。
同样是杀人,清场。
张汤是为了将来,为了地方社会的展,而且有着清晰的思路与完善的善后措施。
但王温舒却是简单粗暴,甚至带着许多的个人私利。
这就是为什么,张汤有三公九卿的潜力,而王温舒却撑死了,只能是把锋利的双刃剑。
甚至,用了王温舒这一次后,刘彻已经不太想再用他第二次了。
原因很简单。
此人私心太重,甚至可以说是利欲熏心。
刘彻派去暗中监督和记录王温舒言行的密使回来的王温舒一路上的言行与决断,都充分说明了王温舒这个人社会痞气太重。
虽然做事很机敏,脑子也很好,胆子也很大。
但一面临利益与财富,简直就是一头无脑的野兽。
但没有办法。
在这个西元前的封建社会,显然是没办法玩‘为人民服务’。
绝大多数的士子,也就是知识分子,除了墨家外,基本上都有着一个理念。
这个理念就是学的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既然是货与,那就是交易了。
我给你刘家卖命,你刘家不给点什么意思意思一下?
这个意思是地位,也是财富,更是特权。
当然,皇帝你要是硬来,大家干不过你这个拿着枪杆子的强势君王,也不敢挑衅你的威权。
但是……
你不给我意思意思,那我可以选择无所作为。
磨洋工嘛,谁不会?
整个中国的漫长历史上,刘彻只见过两家能在一定程度上,摆脱这个怪圈的王朝。
其中一个是已经灭亡的秦帝国。
秦帝国能办到这个,是因为他花了七代人,用了将近两百年时间,培养和教育出来了具有大秦特色的官僚系统和耕战体系。
但,秦帝国二世而亡,除了上层腐化堕落,争权夺利,空耗国力外,跟地方上的六国残余力量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甚至火上浇油是分不开的。
只要看看秦末战乱,那些各方势力的头目都是些什么人就知道了。
基本上大半都是旧贵族甚至就是旧王族!
项羽的祖上是楚国大将项燕。
田横就干脆就是齐国王室的直系后人。
类似这样的例子,真是数不胜数!
而另外一个。则是天朝太祖治下的红朝。
然而,以天朝太祖之能力,尚且人亡政息,江山变色,那些被打倒,被驱逐的旧势力旧贵族,换了马甲。又杀了回来。
刘彻没有那个情怀,也没有那个能力。玩一个注定要费劲全部全力,还不知道能不能有结果,然后自己一死,立刻就会死灰复燃的变革。
“好在……”刘彻长叹一声:“这个世界终究比拼的不是制度。不是文化,而是科学技术和资源的有效利用!”
“准确的说,就是比烂……”刘彻摸了摸鼻子。
“至少在人类进行信息化革命前,是这样的……”顿了顿,刘彻用着这样一种肯定的语气给自己打气。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没错啦。
两国交战,或者两个文明碰撞,决定胜负的关键,往往不是。一方比一方的制度更完善,更先进,更多时候。纯粹是一方没有另外一方烂。
在这个比烂的世界,获胜的前提条件,常常都是我没有他烂。
譬如满清入关。
满清很烂,大家都知道。
但是明末的中国社会情况却是,无论是崇祯治下的明王朝还是李自成的大顺,或者南明小朝廷。在许多地方都比满清更烂。
所以,在宏观方面。刘彻只需要保证,汉室这个政权,比所有已知文明政权,更不烂就好了。
这个倒是穿越者可以很轻松做到,并且不需要耗费太多精力的事情。
所以,虽然很不爽王温舒这个家伙。
但刘彻还是不得不站出来,给他擦屁股。
“摆驾长乐宫,朕该给两位太后请安了……”刘彻吩咐着。
张汤在南阳郡那边,不管玩出多大的事情,朝野都不会有意见,除非张汤把天捅破了,造成了民变。
毕竟,张汤代表的是刘彻这个天子的意志。
在这个天子等于天生神圣,受命于天的时代,没有任何一个政治人物或者势力,敢挑战天子的威权。
但王温舒那边就不一样了。
一个持节的使者罢了,虽然也是代表天子的意志。
但与张汤比起来,那就完全是两个层面的事情。
更何况,河南郡的事情很复杂。
先前,郅都已经在河南杀了一波人了,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
尤其是元老勋臣们,对于自己的门客故旧被杀,都有着很大的意见。
但郅都是郡守,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而且,东宫方面对于郅都这位在先帝驾崩时,忠心耿耿守护两宫,维持秩序的大臣很有好感。
这些家伙也无处下嘴。
现在好了,王温舒跑去宣曲县,抓了任氏。
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了。
勋臣元老们开始疯狂的反攻倒算。
任氏的事情和罪责,他们一个字也不提,直接跑去东宫哭诉。
什么任家世代忠厚,持善治家,做了多少多少好事,连太宗皇帝都曾经褒扬,称赞。
这些人的脑子也不算坏。
不敢说刘彻这个皇帝的坏话。
但王温舒却被树成了靶子疯狂攻击。
杀阳武县县尉,杀任氏家奴,甚至扣押宣曲县令,这些都是最好不过的罪证。
东宫两位太后,一个眼睛瞎了,一个从小到大,都宅在未央宫,连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模样,恐怕都不知道。
一看这么多元老勋臣,士大夫,德高望重的老人,都来哭诉了。
哪里还坐得住。
心里面怕是都在琢磨皇帝年轻,为奸臣所惑这样的事情。
刘彻可不敢让这样的印象坐实。
东宫那边,还是要说服的。
而王温舒,不管心里怎么不爽这个干砸了事情的家伙(在统治者眼中,吩咐你去办事,你最后事情虽然办好了,但也捅出了篓子,这就是干砸了!),但再怎样,王温舒也是刘彻放出去的。
要是保不下来,以后,谁他妈还愿意给刘彻这个皇帝效死?
要惩处,也只能等事情过后,再秋后算账。(未完待续)
ps:抱歉,这两天精神不大对头~思路不对,写什么都没味道~
第五百五十节 有钱就是罪
readx;刘彻的御驾抵达长乐宫后,首先去给窦氏请安。
照例问安后,窦太后就主动提起了宣曲县的事情。
“皇帝,哀家听说,你派了使者去河南郡巡查?”窦太后显然给刘彻留了面子,非常委婉,没有直奔主题,但意思嘛……不是聋子,都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了。
以两宫制为基础的汉室政权,基本上,吕后以后,东宫干预朝政的方法,都是通过对皇帝施加影响和压力来达到目的。
东宫对某个政策不爽了。
通常不会直接跟朝臣表达意见,而是把皇帝叫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再由皇帝去骂具体的执行大臣。
总的来说,这个游戏规则,目前运转情况良好。
刘彻听着,自然明白该说什么。
他微微恭身道:“回禀皇祖母,确有这么个事情……”
组织了一下语言后,刘彻解释道:“是这么回事,去岁,河南郡郡守郅都上报朝廷,处决人犯三百七十二人,缉捕七百余人,另外完为城旦者二百余人,朕担心,郅卿执法太严,催逼太甚,有所疏漏,或有疑案,故此遣使者王温舒持节巡视河南各县,各乡,若有疑案,命其查找资料、案由,然后回京后交付廷尉、御史大夫及少府共议;若有冤案,倘若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即可便宜行事;倘遇地方豪强不法,残民、虐民,或图谋不轨,即以节发荥阳兵……”
听着刘彻这么一说,窦太后脸色和缓了起来,不再板着一张脸了。
刘彻的说法,跟这些日子以来,那些天天进宫跟她哭诉、告状的老臣们的说法完全不同。
但一个是孙子,一个是外臣,选择相信谁。不言而喻。
更何况,刘彻的说法合情合理,有理有力有节。
郅都杀人确实杀的有些多,派个使者前往河南郡巡视和检查。理所应当。
巡视地方,当然不能只找地方的错漏,重要的工作还是拾遗补缺,以天使持节,帮助地方郡守。处理一些郡守不好处理或者不敢处理的人或者事。
譬如当年,留候张良的儿子张不疑,伙同自己的门大夫,谋杀了楚国内史。
楚元王根本不敢处置,只能上书朝廷,请求廷尉、内史、御史大夫共审。
这样思虑着,窦太后就回过味来了。
窦太后可不是什么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何不食肉糜的人物。
她可是在吕后身边伺候过,跟着太宗皇帝。一路从代国,入主长安,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见过了数不清的明枪暗箭的女强人。
很多事情,根本不必跟她说透,只要点一下关键,人家立刻就知道原因出在哪里了。
“是河南郡请求的天使巡视?”窦太后心中疑惑着。
假如是这样,一切都能解释的清楚了。
河南郡郡守郅都,遇到了他很难解决,或者说不好解决的事情。
于是上书天子。请求天使巡视。
简单的来说,就是郅都觉得,以自己的能耐,搞不定某人了。而某人又是非除不可,至少,不除掉他,就没办法正常施政。
只能请求朝廷出面,用天使来查处此人。
这很好理解,河南、河东、河西、河内这些地方上。遍布着汉家列侯家族。
这四个郡,也是经常请求天使巡视的四郡。
在窦太后看来,这事情很显然就是河南郡搞不定任家了,就想了这么一个办法,让天使去搞定。
而且,必然还有了确凿的证据。
只是,那些老臣们说的话,似乎也好像也很有道理。
任家是太宗皇帝表彰过的,天下地主的楷模,就这么拿下,置太宗皇帝于何处?
在窦太后看来,任家这样的地主,无非就是多占点土地,多蓄点奴婢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又不是跟吴楚或者其他居心叵测的家伙一样,私蓄甲兵,图谋不轨。
于是,窦太后道:“是这样啊,那皇帝跟哀家说说,这使者去了河南郡后,可有所获?”
这就又是一个说话的艺术了。
现在皇帝已经是大权在握了,即使窦太后都必须承认,这个孙子上台不过一年多,就已经掌握了大局。
朝野各方势力都是服服帖帖的,关中的民望也是达到了太宗皇帝后的顶点。
对于这样的一个能干的孙子,窦太后是即高兴又担忧。
高兴的是这刘氏江山稳固,这样,百年后与太宗九泉相见,也不至于无颜以对。
但担忧的却是自己的地位和威权。
老太太眼睛瞎了,对权力这东西,就更敏感了。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女强人就更是如此了!
所以,窦太后这么说,其实就是一个试探,看看皇帝孙子对自己这个瞎眼老太婆是个什么态度。
另外呢,也是不想因此引起皇帝孙子的抵触心理。
年轻人嘛,难免气盛,万一要是因为这外人的事情闹得祖孙不快,那就不合适了。
刘彻微微一笑,跪坐到窦太后身边,道:“回禀皇祖母,孙儿刚刚得到河南郡八百里加急快报,天使王温舒与河南郡郡守郅都、荥阳令窦融,一并拿下了任氏全家上下……”
听到荥阳令三个字,窦太后的脸上终于是喜笑颜开。
窦融是她的侄子,窦婴的同产胞弟。
虽然在长安城的时候,窦氏上下都觉得,其不如窦婴远矣,不过就是些有小聪明。
但终究是姓窦嘛。
皇帝既然让窦融插手进去,那就说明,皇帝对她对窦氏还是非常尊重,非常亲近的。
这就够了!
说句老实话,一个地方土财主的死活,与东宫又有什么干系,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要不是元老勋臣日日哭诉,又干系着太宗颜面,窦太后才懒得去管呢!
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好好的宫里面听几回《道德经》,让人好好讲讲黄老无为,清净自然。
这下子好了。
既然有着窦融也参与进来,更是有着河南郡郡守郅都背书,那这任家犯得罪,肯定是证据确凿了。
这样老臣们再来哭诉,她也有办法回绝了。
汉法威严,岂应人情而变?
当初,开国功臣,公认功劳排名第一的瓒候萧何,犯法,尚且要去一趟监狱,何况其他人?
刘彻却是觉得不太保险,接着道:“皇祖母,此乃河南郡郡守郅都、荥阳令窦融,及王温舒的联合奏疏。孙儿,念给您听:累计收缴黄金,四千七百五十金,各色制钱,柒仟伍佰余万枚,清查田亩,三仟一佰余顷,牲畜数以千计,查实任氏命案数十起,伤人者无数,另外,其家族仓储之中,尚有海量财富以及各种粮食,尚未清点完毕……”
窦太后一听,脸都绿了。
妈蛋,黄金四千七百多金?
一般的诸侯王的王宫所存的黄金储备,也不过如此了吧?
且按照如今汉室侍死如奉生的传统,历代任氏先人下葬后,陪葬的财富又该是多少?
更别说那些土地、铜钱以及牲畜等财富了!
这么富裕的一个土豪,别说是有罪了。
就算真是所谓的良善人家,积善之家,朝廷抄了他,也是应该!
你一个地主商贾,没事攒这么多财富在雒阳附近,还千方百计,百般推脱,不肯来长安。
你是想干嘛?
而且还把名声刷的这么响亮!
真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岂不知,就连萧何都要自污名声,来表明自己绝无异心的态度。
真是作死!
“若是如此,让廷尉去审理此案吧……”窦太后淡淡的道。
这等于是判处了任氏的死刑。
在封建社会,有钱本身就已经是天大的罪过了!
有钱又没抱紧皇帝的大腿,那就更是找死了!(未完待续。)
ps:听说贼道三痴先生去世,真是百感交集。
虽然我基本没跟三痴兄打过交道,但三痴兄的作品上品寒士却是我曾经很喜欢的一本书。
哎,只能说,命运弄人。
希望三痴兄的家人能节哀顺变吧。
第五百五十一节
readx;走出窦太后的万寿殿,刘彻轻轻出了一口气。
用着真真假假的话,总算是搞定了窦后。
只是……
刘彻惮了惮手上拿着的那份郅都从宣曲县发来的八百里加急奏疏,这上面所载的任氏财富统计,刘彻知道,这其实顶多只有真正查抄出来的财富的一半多一些。
刘彻安插在郅都身边,王温舒身边的密探,对此也都发回来了报道。
郅都在奏疏中也隐约有提及。
这抄家,哪里能真的全抄进国库里?
要不是刘彻留了一手,密令郅都直接插手,恐怕最后报上来查抄出的黄金,也就剩下个几百金。
各式制钱倒是可能留下大半……
钱太重,而且也很难在众目睽睽下,左手倒右手。
但即使有郅都插手,也至少有超过五千金的黄金,消失在了查抄过程中。
只要想着这个事情,刘彻就感觉嘴角都有些抽搐了。
抿着嘴唇,刘彻对王道招手,道:“明天召集绣衣卫所有四百石以上的官员,到温室殿来,朕要对绣衣卫做一些调整和改变!”
这次的事情,让刘彻深深的认识到,绣衣卫必须更专业。
作为皇帝的眼睛和耳朵,它必须成为一个没有自己思想和意志的纯粹暴力机构。
像王温舒这样的事情,今后必须杜绝。
但问题的关键是怎么杜绝?
刘彻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在人类历史上,没有任何组织和机构逃得开官僚主义和利己主义的束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是人的本性和本能。
哪怕再过两千年,两万年,人类也不可能摆脱这与生俱来的本能。
“只能用些特殊手段了……”刘彻的眼中,元首、斯达舒的颜容闪过。
没有办法,虽然明知道,这样做是打激素。
药效一过,估计就要回复原状。
甚至因为药效过去,理想破灭或者三观崩坏,出现更糟糕的情况。
但是。未来十到二十年,是汉室关键的对外扩张期。
所谓一股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民心士气不可能无限制的挥霍。
总有着一个极限。
当极限到来。得不到足够的好处,人民就不会愿意再跟着统治者瞎闹了。
就好比隋炀帝第一次征伐高句丽,举国上下,全部支持,无数百姓和豪杰自带干粮前往从军。
整个大军气势如虹。无人能敌,就连突厥人也退避三舍,不敢争锋。
但到了第三次征讨高句丽时,就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天下怨怼四起,海内豪杰苦隋。
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英雄反隋。
所以,绣衣卫的能力,必须全部发挥出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小号的东厂、锦衣卫。连克格勃的毛都不如,更遑论与cia,fbi媲美了。
“诺!”王道低头领命。
他当然知道,这次,王温舒把事情办砸了,在天子面前,整个绣衣卫上上下下,脸都丢尽了。
所以,这绣衣卫,必须改。
而且是来一次从上到下的大整肃。
天子鹰犬。就该有个天子鹰犬的模样。
满脑子都是自私自利的想法的人,必须全部清除出去!
“走吧,去母后那边请安吧……”刘彻吩咐着。
于是,御驾转向。前往另一侧的薄后寝殿。
比起窦太后,薄太后就更好说服(忽悠)了。
何况薄氏向来不爱干政,当初,已故的太皇太后,就连自己亲弟弟都不救,更别说一个事不关己的乡下土财主。
因此。在刘彻说了一下任氏的罪证(罪证不要太多了,特别是任家被控制以后,为了活命,任氏内部就互相咬了起来。)薄太后立刻就表面了自己绝不干政也不会以任何方法干预朝政的态度。
只是,末了,薄太后忍不住劝道:“皇帝如何施政,哀家一介女流,不明朝政,本不该多说,只是,那鸣雌亭候与商洛候,陛下还是给些面子的,毕竟,这二位在太宗朝时,曾出入宫闱,深的太宗皇帝信重,又是四朝元老……”
薄太后不提那许负夫妻还好,一提这对神棍夫妇,刘彻就气不打一处来。
只是当着薄太后的面,刘彻不好发作。
许负夫妻与薄氏的关系,向来是很近的。
当初,许负致仕时已故的薄太后还曾赏赐了许多财物,并且,在世之时,常常邀请许负来东宫作伴。
这就是坊间流言,许负曾有恩薄太后的传言的源头。
但对于刘彻来说,这却是无法接受的一个事情。
对皇帝来说——就算你曾经有恩于他,但是,你老老实实的把这个事情埋在心里就好了,许负这样,生怕别人不知道,到处瞎嚷嚷,简直就是作死!
更别说,在事实上,压根就没有那么一回事!
就更别提,绣衣卫报告的,许负在民间传播的其他一些给她脸上贴金的流言了。
譬如,坊间有传闻说,太宗孝文皇帝,曾经在宫中称呼许负为义母,其夫为亚父。
当刘彻得知此事后,心里面真是有着一百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恨不得立刻派人去抓了这许负,投进廷尉大牢,用十八般刑具好好教育教育她。
许负的所作所为,其实很寻常,一点都不新奇。
自古以来的神棍,都是这么玩的。
为了彰显自己确实很厉害,于是编造出统治者也曾经受过自己指点,乃至于感恩戴德的流言。
自己呢,稳坐钓鱼台。
谨慎一点的,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让流言充分发酵,然后就等着王公贵族主动上门送钱。
胆子大的,到处宣扬,甚至将自己与皇帝、国家领导人的故事、画像、合影、照片到处撒播。
这样子一来,有的是人愿意主动将自己的钱财献来,只求大师指点迷津。
在后世,有个叫我是小狗的家伙,就曾经把这一套手法玩的天花乱坠,忽悠了无数人,其中不乏高级知识分子、干部、大学生。
在这西元前的时代,许负玩这么一套把戏,虽然受限于技术手段,没有我是小狗那么强,但也忽悠了无数人。
但与我是小狗一样,许负的这套把戏,最致命的地方在于——不能被皇帝(国家领导人)知道了。
知道了的话,这把戏就成了猴戏了。
但对许负,刘彻目前,真没什么好办法处置。
因为许负曾经在汉室做过官,也受到过历代天子册封,在神秘学界,大抵地位相当于后世天朝的活佛or宗教界领袖。
在这西元前的时代,假如刘彻要动许负的话,等于自己扇自己耳光,更麻烦的是,会拔掉皇帝身上‘君权天授’的外衣。
你想,连历代天子册封、承认,还曾经封赏的人,都是个骗子。
你皇帝身上所谓的神圣,在大家眼中会变成什么?
这种事情,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刘彻也不愿意冒险。
所以在知道了许负的那些事情后,刘彻就开始命令绣衣卫开始关注另外一个人的行踪了。
此人就是汉室宗教界唯一一个能与许负掰腕子,天下闻名的日者司马季主。
司马季主的生平,不需要介绍太多。
你只需要知道,当年,贾谊与宋平两个好基友在见了司马季主后,出了其家门,从此再也不敢主动登门了。
而且,一个算命的江湖术士,最后,居然能让太史公司马迁在其史记之中专门为其单开一篇,作传列名,叙其生平。
你就应当知道,此人,不仅仅只是一个江湖术士。
准确的来说,他是一个思想界,哲学家。
算命只是兼职。
就好比留候张良,军事家和政治家只是其兼职,本职是修仙者一样(虽然他走错了位面……)。(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二节 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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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季主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常常带着门下弟子与童子,周游天下。
刘彻即位曾经三番五次,派出使者前去寻找这个汉室神棍界的巨头。
当然,只是做做样子的。
司马季主是当世为数不多,真正不想当官的人。
太宗在位时,曾经屡次征辟司马季主。
但人家只想逍遥自在的过自己的生活,不愿意趟政治这趟浑水。
所以,历次礼娉,都被拒绝。
但样子还是要做。
‘礼贤下士’‘求贤若渴’这样的把戏,就是后世蒙元与满清都要冠冕堂皇的做做样子。
所以刘彻登基后,照例就派出了使者,征辟那些天下知名的各派名士,自然,司马季主也在其中。
价码嘛,也很高。
全部是以千石甚至两千石的待遇礼娉。
只是职位,全部都是博士……(这是刘彻发明的,跟以前比,博士官职变得有等级了,有八百石、千石、两千石等三个级别)
跟后世的想象不同,汉室初期,征辟名士,一般都不会直接任命实权官职。
当初,吕后延请天下闻名的大名士‘商山四皓’来给刘盈的太子大位? 保驾护航,给出的价码,也不过是所谓的建成候吕泽客卿,虽然财物待遇比拟王侯,但职位却是连编制也没给……
征辟名士,真正给出编制和地位的,还是太宗。
但那也只是博士而已。
虽然职位待遇,都比较高。
但实权却是一点也没有。
皇帝高兴或者兴趣来了。就去公车署或者传召博士们随行,谈经论道。
除此之外。博士官们想要插手朝政,影响政局。几乎是不可能的。
翻开史书,小猪之前,真正能将名声转换成权力的,一个也没有。
哪怕是教育出了晁错这样的法家能臣的法家巨头张恢,曾经门下有着两代楚王,四位九卿,两千石数以十计的浮丘公,也不曾因其名声,出任过什么官职。
最多。就是统治者会非常尊重他们。
但想要实权?
免谈!
这个政策,刘彻认为是很好的。
务虚的,搞理论的,就去务虚,搞理论吧!
跑出来当官那是害人害己。
当然,你实在想做官,也不是不行。
你要愿意从基层干起,刘彻举双手欢迎。
只是,这是不可能的。
事实证明。刘彻的改革非常成功。
许多过去‘不愿意为五斗米折腰’的巨头,这次纷纷倒在了两千石博士的糖衣炮弹下,乖乖的跟着使者来到长安,出任了千石至两千石不等的博士官。
虽然他们很快发现。除了级别变了外,一切然并卵,甚至连常朝。他们都不能参与,只能在朔望朝刷刷存在感。
九卿各衙门和少府兰台尚书们的闭门会议。更是连结果与讨论的内容,都不给他们打声招呼。
但。文人嘛,就是那样,面子上满足了就好。
许多人对两千石这个头衔,甘之如饴。对自己的绶带与官印的颜色,更是欢喜得不得了。
当然,本着资源利用最大化的原则,最近,刘彻开始在博士们中间动员起来,鼓动他们去即将成立的太学与大汉皇家学苑担任祭酒、主教,教育年轻学子。
效果还不错。
只是,世界上总有些异类或者说真正淡泊名利的高人。
司马季主就是其中之一。
尽管刘彻直接开出了两千石的黄帝内经与道德经博士的价码,但人家依然是不鸟。
好吧,不鸟就不鸟吧。
当时刘彻也没放在心上。
但许负的事情被刘彻调查清楚后,刘彻就开始重视司马季主的作用了。
因为刘彻发现,汉室的宗教界或者说神棍界,比他想象的更加混乱无序。
虽然在前世,刘彻就听说过一个笑话。
这个笑话是这样的。
某次,皇帝(小猪)开了趴体,召集了当时长安城所有的神棍名人,问计这些神棍,某日纳妃可乎?
五行家说,可以。
堪舆家认为,当日有些不妥,建议改日。
建除家的人说,这一天不吉。
丛辰家以为大凶。
历家弱弱的说,这一天有些小凶。
天人家认为颇为吉利。
太一家则力撑此日上上大吉。(注)
换句话说,面对同一个问题,神棍们能把脑子都打出来。
即使是同样认为吉利与不吉的几个派系,相互之间也是完全迥异的态度和立场。
刘彻即位后,绣衣卫调查发现,整个宗教界的混乱,比他想象的更加无序。
且社会经济的进一步发展,不同派系之间的争论,甚至开始付诸武力。
相互砸对方场子,这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各派之间为了抢夺客户与话语权,甚至常常上演暴力打砸乃至于**毁灭一类的戏码。
这对刘彻来说,简直是不可接受的一个事情。
他可是来自于两千年后,那个连活佛转世,都需要人民政府批准的时代。
神棍们,接受政府管理,在指定的场所,从事指定的活动,在刘彻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虽然现在条件还做不到。
但是,让神棍们这样毫无组织漫无目的的瞎闹,也不符合刘彻的利益。
皇帝,本身就是政教合一,受命于天,管理一切牛鬼蛇神,仙魔人鬼的至尊。
除了虚无缥缈的老天,其他一切存在,都要听命于皇权。
所以,最近,刘彻加大了寻找司马季主和延请礼娉此人的力度。
希望借助司马季主的名望和声望,来整合目前乌烟瘴气的神棍界。
至少不能再出现,各个派系,自说自话,相互矛盾的尴尬局面。
只是,想让司马季主乖乖听命,还是有些难度的。
当年,贾谊被此人喷的一脸口水,更是‘忽而自失,芒乎无色,怅然噤口不能言’只能‘摄衣而起,再拜而辞’从此不敢再登其门。
就可知,司马季主,没有一个足够让他心动的价码,他是不会愿意乖乖上钩的。
而且,这个价码与官职高低、地位高低无关。
司马季主自己也说了‘骐骥不与罢驴为驷,凤凰不与燕雀为群,贤者不与不肖者同列’所谓‘君子处卑隐以辟众,自匿以辟伦’。
在他看来,他才不屑与一群蝇营苟且之辈同伍。
就算给他个丞相干,也不乐意!
好在,汉室还真有这么一个理想世界。
直属皇室管理,直接听命于皇帝,不受外朝干扰,也不会与外朝的士大夫、官僚产生交集的太史令衙门。
正巧,太史令衙门,目前是太史公司马迁的父亲掌管。
无论学风还是气氛,都很符合司马季主的要求,全是淡泊名利,沉浸在历史与典籍的海洋中的同道中人。
所以,刘彻拿出了太史令丞这个职位来诱惑司马季主。
唯恐他拒绝,刘彻特意让使者带去了一句话:朕欲重修历法,明算天地星辰,比集论其行事,验于轨道以次之。编《历书》作《天官书》《封禅书》,以继往圣之绝学,开后世之新途,闻公当世日者,贤明播天下,朕谨具仪表,拜请公,佐证大事,翌日,流芳百世,遗泽万年,公等之任也!(注2)
历书,重新计算年月日和四季变迁,这可不止是学术界和科学界的大事,更是宗教界和神棍界的大事,涉及道统与话语权,至于天官书,看名字就知道,关乎着重订仙神名位和星辰变化,至于封禅书,则是要追述和记录三代以来,历代天子泰山封禅以及‘天’对其封禅行为的回应与嘉奖,更是了不得的事情。
有着这个价码,刘彻就不相信了,司马季主还能坐得住?
任你再怎么淡泊名利,不屑为官,也得乖乖的来给朕的大业出力!(未完待续……)
ps:注1:这个故事出自褚先生自述,也就是史记的续写者在其所续写的应该算是外番或者ps一类的文字中讲过的一个其亲眼所见的事情。
确实比较搞笑,但却反应了,西汉前中期,神棍界的混乱和无序。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各方争执不下,调解无效,官司直接打到了武帝面前,最后,武帝亲自下场,做出裁决:避诸死忌,以五行为主,终结了这次争论。
但也造成了五行家的坐大。
现在,我们几乎看不到当时其他几家跟五行家打擂台的神棍的理论了。
但能跟五行论掰腕子,哪怕是强词夺理,我想,都有些干货的吧。
注2:太史公在太史公自序中说其为何要写《天官书》给出的理由中有‘比集论其行事,验于轨道度以次’,可见在汉代,轨道这个东西,已经成为天文学上的常识。
第五百五十三节 绣衣卫改革(1)
readx;翌日,温室殿。
数十位绣衣卫的高层官员济济一堂,像小学生一样,规规矩矩的跪坐在殿中的蒲团上等待着天子的到来。
作为一个新生的特务机构。
而且还是由宦官掌管下的特务机构。
绣衣卫注定了,从它成立的那天开始,就是主流舆论眼里的异类,普世价值的死敌。
自然,不可能有什么身家清白的良家子,或者出身尊贵的贵族子弟。
甚至,就连落榜的考举士子,稍微有点骨气和节操的,也不会加入绣衣卫。
自成立至今,绣衣卫上上下下,加起来统管只招收到了三位考举士子,七位落榜士子。
剩下的人,全部是来自三教九流,背景复杂的社会闲杂人等。
整个绣衣卫里,游侠出生的成员,占去了近乎一半的名额。
即使是从考举士子中招揽来的人,也都或多或少,与游侠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剩下的人中,秉性淳朴的,出身来历清白的,也是寥寥无几。
大抵只有那些负责传递公文,管理财务的文书吏和刀笔吏手上没有沾过血。
而这些选择加入绣衣卫的‘英雄豪杰’们,自然不可能有什么远大抱负,崇高理想。
其中或许会有几个真心想为国家社稷做点事情的人才。
但,绝大多数人,参加绣衣卫,其实只是为了借绣衣卫洗白自身。
甚至,借助绣衣卫的虎皮,给自己谋利。
刘彻站在温室殿的屏风后面,悄悄观察着这些人。
心里面,许多想法不断浮现。
最终,这些念头化作一个坚定的决心:绣衣卫绝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刘彻微微伸手,旁边的王道立刻将一个薄薄的小册子递到刘彻手上。
册子上面,记录着现在在场的所有绣衣卫成员的名字,籍贯。背景以及职位。
随手翻了翻这册子,刘彻就微微摇了摇头。
绣衣卫的组织结构,实在是有些太简陋了。
不过也怪不得王道,绣衣卫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明确以特务政治为任务的组织。
一切都没有先例可以依据。更没有前人的经验可以借鉴。
而刘彻也不好太过直接的干预绣衣卫。
所以,王道就只好抄袭目前汉室的官制,作为绣衣卫的组织结构。
抄袭不可怕,可怕的是,限于形势。王道把绣衣卫定位成了一个相当于少府下属的机构。
在整个绣衣卫的金字塔塔顶上的绣衣卫都尉,秩比居然只有一千石。
下面的绣衣卫使者、司马什么的,更是只有可怜的四百石、六百石。
一大票外围人员,没有编制,属于临时工。
短期来看,这样子没有什么问题。
但长远来看,却是一定会出大问题的。
绣衣卫的低级别,迟早会让整个绣衣卫处于内忧外患之中。
“提升绣衣卫的等级,加大待遇,多拨经费。看来是势在必行了……”刘彻心中寻思着。
这是必然要做的事情。
只有如此,才能让人安心为刘彻卖命。
此次王温舒出去办事,结果却是满腹私心,从本质上,这未尝不是绣衣卫的吸引力不够大的缘故。
若王温舒知道,干好了差事,就很有可能成为两千石级别的绣衣卫都尉。
他还会这样吗?
刘彻不得而知。
但至少,能让他稍微收敛一些,不敢吃相如此难看吧。
带着这样的心思,刘彻挥挥手。吩咐道:“走吧,出去与绣衣卫的诸君会面吧……”
于是,刘彻推开屏风,在十几位侍从宦官的簇拥下。走进温室殿。
“臣等恭迎陛下!”绣衣卫众人立刻纷纷起身,拜道:“陛下万寿无疆!”
刘彻登上御座,坐下来,看着满殿的绣衣卫官员,这些人里,一个有功臣勋贵背景的人也没有。
这大概算是绣衣卫目前为数不多的优点。
没有功臣勋贵背景。就意味着,他们只能也必须只可以依靠刘彻一人。
离开了刘彻这个皇帝,他们什么都不是!
这样一来,无论他们未来做到什么程度,走到什么位置,刘彻都只需要一纸诏书,甚至连诏书都不需要,直接就能摁死他们。
就跟先帝摁死邓通一样。
只是……
刘彻微微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人的成分还是太复杂了。
来自三教九流,不同阶级,他们或许会敬畏皇权,但肯定不会害怕法律。
甚至,在坐的绝大多数人,在过去,都曾经不同程度的践踏过法律。
这样的人员构成,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当刘彻需要他们肃清或者定向反腐时,他们会没有包袱,轻装上阵,完美的完成任务,且在期间不用害怕走漏风声。
但坏处也是显然易见的——他们有着足够的心智和毅力来抵抗洗脑。
想要跟忽悠中二少年、文青一样,洒点狗血,就让他们忠诚度瞬间max,那是做梦。
“诸卿平身……”刘彻挥挥手:“今天,把诸位召来,有三件事情,跟诸位说一下。”
刘彻看向众人,道:“第一件事情,朕决意改革绣衣卫目前的结构,将绣衣卫从千石衙门,提升为两千石正,绣衣卫都尉,比少府令,青绶银印,王道,将不再兼任绣衣卫都尉!新的绣衣卫都尉,朕将亲自任命!”
刘彻这话一出,在场的绣衣卫的大小官员,顿时就只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人人都是兴奋不已。
绣衣卫的行政级别提升到两千石,比少府令!
这意味着,未来的绣衣卫都尉,将成为九卿,至少也是九卿之下的第一衙门。
大家顿时就感觉,这绣衣卫真是前途无量!
一颗颗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了起来。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绣衣卫都尉,不可能从他们中产生,只是,有这么个念想在,众人就有拼搏的动力。
现在当不成,不代表以后不行!
只要能爬上这绣衣卫都尉的位置,那子子孙孙,都是要受益无穷的。
许多人的血液开始火热、沸腾。
唯一有些不太自然的是王道。
但刘彻早就跟他交过底了,这绣衣卫,他是迟早都要放手的。
只是,这个消息来的太过忽然,让王道心里还是有些吃味。
然而,作为天子近臣,王道很清楚,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天子即以决定,那他就只能选择,无条件支持。
“只是,这绣衣卫的新都尉人选是谁?”王道不免好奇起来。(未完待续。)
ps:蛋疼,俺居然也能被河蟹大钳给扫到~明天要修改几个章节的某些违和的吐槽!~
这吐槽都不能了~
哎,求安慰~
第五百五十四节 绣衣卫改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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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绣衣卫都尉,人选刘彻目前已经选好了几个。
但还没有最终做出决定。
刘彻打算再看一看,这改革后的第一任绣衣卫都尉的性格、能力、作风,都将深深影响日后绣衣卫的处事风格。
就像胡佛之于fbi,捷尔任斯基之于克格勃。
任何事情,打基础的人最重要。
当然了,王道,也并非从此就要抽离于情报机构之外。
一家独大,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而且,绣衣卫也未必真能做到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只是,这些事情,绣衣卫现在不需要知道。
他们只要知道,未来的绣衣卫会更好更强更有前途就可以了。
刘彻看向满脸涨红,全是兴奋的绣衣卫众人,站起来,道:“过去,绣衣卫制度未立,赏罚不明,是以,有着种种不妥!”
刘彻的眼睛,扫过在场众人。
“有人以绣衣卫之名,出入关津,走私货物……”汉室关津虽然驰废了将近三十年,但,出入关中的函谷、萧关、武关和大散关,却也不是寻常人可以随便出入的,要有地方官堪发的传符。
而绣衣卫作为情报机构,自然享有自由出入关津的权力。
有权力,自然就有寻租之人。
听着刘彻的训话,许多绣衣卫的官员都低下了头。
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害怕。
害怕忽然从殿中冲出武士,直接锁了自己。押去廷尉。
好在,这样的事情。并未发生。
“有人,借绣衣卫之名。横行市集,擅权不能制,市吏不能阻,自比山东复……”刘彻的声音提高了一个调门。
相比前者,这些事情更让他恼怒。
市集是汉室重要的经济场所,更是目前绝大多数商业活动的中心。
绣衣卫的某些人,借着自己的特权,在市集中横行霸道,长此以往。损害的恰恰是他这个皇帝的威权和名声。
你要知道,市集归擅权与市吏共管,除了三老与山东老兄弟外,没人能跳出这个框架。
绣衣卫的某些家伙,借着虎皮,不将擅权与市吏放在眼里,乱收保护费,甚至强买强卖。
这样的事情,现在可能还没什么后果。但,过个几年,形成了惯例后,这绣衣卫。恐怕就要人人喊打,而刘彻这个皇帝,也要被下面的人喷成狗了。
更别说。因此可能还会导致,未来汉室的商业税收政策无法执行。
吕后之时。为什么能在市集收取那么多税收,甚至靠着商税。使得汉室财政摆脱了赤字?
答案很简单,在商律的霸道之余,还有公正。
一切该收的税收,都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
该收的钱,一文不少,不该收的钱,也一文不要。
法律于是有了威信,商人们愿意缴纳税收。
但绣衣卫要是这么玩,那个商人脑抽了才会愿意正常交税?
到时候,就跟明季商贾一样,找个朝廷或者绣衣卫的靠山,按时上贡就好了。
而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况,汉室政权,也就日暮西山,到了革鼎之时了。
所以,此事,刘彻决不能容忍。
“还有许多许多,林林总总,诸般不法之事……”刘彻看着众人,冷厉的道:“所谓不教而诛,是为罪,以前的事情,朕既往不咎!”
“但从今以后,但若再有绣衣卫之人,有如此这般不法行为,那……”刘彻踏前一步,抽出腰间佩剑,一剑斩在一块木板上:“有如此木!”
哗啦!
木板瞬间被劈成两半。
绣衣卫众人目瞪口呆,胆战心惊之余,连忙纷纷叩首,拜道:“陛下教诲,臣等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但事实如何,却很难说了。
没有明确的,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放在身边,没有人会当真。
甚至,有些人可能还有逆反心理。
你越不让我做,我偏要做。
看你能怎么办!
这样的蠢货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刘彻深知,肃反、整风,从来都不是上面一句话就能搞定的事情。
要有流血,要有杀戮,乃至于大清洗,才能让人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连沾都不能沾。
所以,未来的绣衣卫都尉,必须要有铁血手腕,无情性格。
“无规矩不成方圆,无法度不能明错对,赏功罚过,更是人主御下之道!”刘彻微微缓和了一下表情,稍稍温和的道:“对绣衣卫,朕初步草拟了一些规矩、法度与赏罚升迁制度……”
刘彻转头对王道吩咐:“去将朕草拟好的条程文书,发放给诸位爱卿……”
“诺!”王道点点头,立刻拍拍手掌。
不久,就有十几位宦官,捧着数十本小册子,一一分发给在坐众人。
大家接过册子,小心翼翼的翻开。
能混到绣衣卫高层的人,再怎么愚笨,这识字的基本能力还是有的。
而这册子上的文字,也并不深奥——实际上汉律,或者说它的前身秦律,在制定之初,就是简洁通俗易懂著名。
法家的官僚们,很清楚,法律,首先要让被统治,被管理的人民,知道它的意思,然后才会去遵守它的规定。
所以,汉律的条款,其实哪怕是两千年后,那个不懂文言文的时代,其实一个初中生,看着汉律,也基本能知道,这上面的规定、限制说的是什么。
这小册子上的内容,也与汉律一般。
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引经据典的句子。
从头到尾,都只在阐述,绣衣卫的上下等级,职责与权柄,以及触犯了规定,要受到什么样的处罚,而立下功劳,又将得到怎样的奖励。
看完这本小册子,大家就基本了解了。
未来,绣衣卫将会成为了一个独立的衙门。
它的办公地点,将设在石渠阁附近。
最高长官,称为绣衣都尉,秩比两千石,银印青绶,位比列侯。
都尉下设左右绣衣平,秩比一千石,协助都尉管理绣衣卫日常事务。
然后,就是各级属官。
分为郡寺、国寺、官寺、夷狄寺以及内寺等五个分别对口郡、国、官僚、四夷和内廷等不同部门。
权责非常分明,相互之间不许逾越。
另外,在这些部门之外,还有一个单独的,不受绣衣都尉控制,直接对天子汇报工作,监督绣衣卫内部事务的绣衣御史。
绣衣卫的日常工作,都尉总揽全局,左右平协助处理,分配任务。
而升迁赏罚,绣衣都尉只有建议权,决定权在绣衣御史之身。
所有看完这本小册子的人,都是深吸一口气。
他们都知道,一旦这小册子上的规矩与法度确立下来,得到严格执行,那么,以后,大家脖子上就出现了一个枷锁了。
一个不小心,这个枷锁就会要了大家的命。
看着册子上,林林总总,数十条限制与制定和处罚措施,许多人都是冷汗直冒。
这样一来,以后大家还怎么借助特权捞好处?
甚至有人在心里腹诽:陛下,到底还想要不要绣衣卫为他卖命了?
好在,随后册子上,出现的文字,安抚了不少人的心。
一条条明确规定的升迁制度与奖赏措施,让人眉开眼笑。
譬如,查处一位贪官,办案人等可以均分抄没财产的一成。
查获诸侯王谋逆、不轨、不敬,无道等罪证,更是直接加官一级。
更让垂涎欲滴的是,这册子上明确了,积大功一百,或小功、大功合三百。可封关内侯!
关内侯啊……
许多人的心忍不住颤抖起来。
虽然关内侯比不上列侯,世袭罔替,与国同休,但那也是无数人魂牵梦绕,为之奋斗一生的尊贵位置。
更重要的是,关内侯有了,列侯还会远吗?
而成为列侯,就意味着,三公有望。
汉家制度,丞相必出自列侯,无列侯,不丞相!(未完待续……)
ps:今天电脑中毒,老是卡在请稍后界面,搞了半天,最终以系统还原收场~
所以,只能明天再修改前面一些不河蟹的地方了~~~~~
第五百五十五节 墨家复兴
readx;所谓大功、小功,这是刘彻设计出来的一个标准。
大抵类似于一种指标性的规定。
譬如,在经济犯罪方面,五十万钱以上,是大功,以下是小功。
且可以累加。
换句话说,你要是能一次性帮刘彻搞来五千万的财富,那么,这个关内侯,你马上就能抱回家。
五千万钱,给一个关内侯,总的来说,是刘彻赚到了。
五千万钱,足够武装一支三千人的骑兵了。
给一个关内侯,值!
在对外情报方面,发展一个线人,不拘是什么身份的,就算一个小功,发展一位敌国的官员,能管百人以上的,就算大功,同样可累加。
换句话说,你要是策反了匈奴一整个部落,给你个关内侯理所应当。
运气不好的,只要肯吃苦,舍得下本钱,用个十几年时间,在敌国建立起一个百人左右的情报网络,并维持下来,也能把关内侯抱回家。
而国内的官员,撂倒一个廧夫,就算小功,有秩以上属于大功。
同样可以累加。
干掉一个九卿,就差不多能直接把关内侯抱回家了。
整个指标系统,简洁明了。
许多人看完,都是难掩心中的激动。
关内侯啊,就这样白纸黑字的写在册子上,只需要够努力,就一定能抱回家——没有人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凑不够那一百大功或者三百大功、小功。
这天下的官僚、地主、商人还有四夷敌国,都是吾辈建功立业之所。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此时,刘彻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要在未来逐步淘汰现有的大部分绣衣卫高层。
因为,情报工作需要专业,而这些人,很不专业!
当然。这个评价,刘彻不会告诉他们。
相反,刘彻现在还需要这些人为他卖命,维系绣衣卫的体制和框架组织。
“看来。要成立一个专门培养情报工作人员和特务的学校了……”刘彻心里盘算着。
特务与间谍,不能不读书,更不能不接受严格的训练。
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朝臣、东宫还有社会不会理解,为什么天子鹰犬也要上学读书。
更重要的是。这个事情,现在还不急!
刘彻真正急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这第三件事情……”刘彻表情严肃的看向绣衣卫众人:“朕接到地方奏报和御史报告,在华阴、槐里、武城、铄阳等地,墨社的规模,开始不断扩大,发展越来越快,诸卿回去后,想尽一切办法,在各地墨社中安插眼线,墨社中众人的言论、举动还有思想。朕全部都要知道,越详细越好!”
墨家,这个在刘彻前身本已经奄奄一息,几乎就要断绝传承的学派。
在刘彻即位后,住进了墨苑,享受起了后世科学家的待遇。
不止有了国家对其思想与言论的合法承认,更有了明面上的官身。
这就直接导致了,一个刘彻始料未及的事情:墨家在关中广大的农村,贫困的乡下,如同野草一样。迅速的蔓延开来。
去年这个时候,关中第一个墨社在上林苑的思贤苑建立起来。
几十个墨者,隔三差五,就往农民家里跑。
帮着干农活。指导农业生产,扶危救困,施医给药。
最开始,刘彻也没当回事,只当做是一种类似小资的天真浪漫。
但刘彻想错了。
他忘记了,墨家。从来都不是一个松散的组织,更不是一个自上而下的思想派系。
墨家,有组织,并且是极为强大、紧密、团结的组织。
他们有自己的思想纲领,行动计划,甚至内部法律。
战国时期的墨家,鼎盛之时,遍及各国,为了自己的道理和坚持的道路,他们可以‘赴汤蹈刃,死不旋踵。’
更恐怖的是,这是一个习惯了自下而上,推行自己理念与道路的组织!
换句话说,墨家的着眼点,从来不在上层。
而是下层,最低层,最穷苦,最艰难的百姓。
偏偏刘彻放松了汉室一直以来栓在墨家脖子上的绳索。
准许墨者们,去乡下去农村,践行自己的理念,甚至,还任命了两位工作表现比较好的墨者为县令、县尉。
这无疑于,将一个火星,扔到油锅里,立刻就引起了剧烈的化学反应!
墨家,立刻就抓住了这次机会。
他们卷土而来,他们重新出发,他们……立刻碾碎了他们所到之处的旧有势力。
农村的土豪恶霸,在这些有知识有能力有理想有抱负,更重要的是有武力有背景有靠山的墨者面前,像纸一样脆。
去年二月,第一个墨社在上林苑出现,三月,有墨者出现在华阴县,五月,到了武城,七月,关西出现了墨社,八月,萧关的守备将军报告,萧关外的农村,出现了墨社……
一年时间,墨社就已经出现在了关中四十八县中的十二个县。
而华阴、槐里、鸿固原和武城,几乎全县沦陷,所有的亭里,都有墨社的组织。
地方官诚惶诚恐的向上面报告,他们所见的一切。
农村的百姓,开始有了除官府外的组织。
许多地方的百姓,一家有难,全村帮忙,一人得病,看望的人,从村头能排到村尾。
有人去世,必全村发丧,老少皆哀。
一到农闲之时,不用官府组织,自己开始修渠道,凿水井。
官府刚刚来村里露布下张贴鼓励安装水车的公文,走到村口,就看到,已经有好几台水车轱辘轱辘的在村头的河岸边运转起来,还有更多的水车,正在等待安装。
村里的卫生非常整洁,所有垃圾,全部被集中运到村外的空地掩埋。
人们挖掘河里的淤泥,对农田堆肥。
交税的时候,税吏到村里查验和校对亩产。
农民早就准备好了秤杆在等着过称。
有人想要多收或者使些手段盘剥。立刻就有赤脚的墨者,拿着户律找上门来讲道理了。
官僚们对这一切无比恐惧,无比害怕。
就连刘彻都吓坏了。
他根本没想过,墨家的战斗力。能有这么强。
刘彻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秦国人口不过几百万,却能动员起数十万的大军,甚至进行长平之战那样可怕的大规模的旷日持久的会战。
墨家,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浪漫主义思想派系。
兼爱非攻。尚贤尚志、节用明鬼,也不是一些空洞的口号与贫乏的字句。
他们的背后,有着一整套完整的理论思想基础和行动纲领。
在墨翟时期,墨家的墨者们,就已经实践自己的理念。
战国数百年,墨家一直在进步中实践、调整自己的理念和思想。
时光流转,直至今日。
在刘彻的扶持下,墨家再一次开始绽放那只属于它所有的独特的光辉。
特别是白纸的出现,让墨家的许多理论与思想,不再受到限制。
因为。廉价、便捷和易于书写保存的白纸,给了墨家的思想与理论,迅速扩散的支点。
而印刷术的出现,使得他们能大规模的印刷他们的思想、典籍甚至是计划。
在墨苑,他们是科学家,兢兢业业的推动技术发展,出了墨苑,这些家伙就摇身一变,成了社会活动家。
在刘彻看来,这些家伙。简直跟苦行僧一样。
所有墨者,不分职位高低贵贱,清一色的赤脚褐衣,平时。最多穿一双草鞋,过着极为清苦甚至可以说是自虐的生活。
刘彻曾经以为,这样的墨家,注定了,不可能得到发展,更不可能形成什么势力。
但。现在,刘彻知道,他大错特错了。
墨家的眼光,从来就没放在上层的贵族和富裕的地主官僚那里。
他们知道,自己的思想与理念,不可能得到上层的认可。
从墨翟开始,墨家的发展方向,从来都是社会的最底层。
那些一无所有,不得温饱的穷人。
那些在刘彻眼中的缺点和不足,在社会最底层的穷人和百姓哪里,却成了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们热情与斗志,鼓舞他们的明灯。
墨者们,与百姓同甘苦,共患难,用事实,用一起劳动,用一起工作,说服了百姓。
得到了墨者帮助和好处的百姓,自然而然,就会亲近、信赖和相信墨者。
墨者们,不是高高在上的儒家老爷,也不是时刻板着一张脸的法家明府,更不是袖手旁观,感慨春秋风月的黄老派勋贵。
他们跟百姓一起劳动,用实际行动,告诉百姓,这个事情,应该怎么做,才是最佳的选择。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这句话,在有了墨者们的努力后,就不再是一句空洞无神,没有营养的口号。
而是一句实实在在,拥有了强大力量和影响力的思想旗帜。
刘彻现在确信,只要统治者不迫害不打压不钳制,迟早有一天,墨者的思想,会碾碎儒家,打垮法家,击碎一切。
只是,这个时间跨度,可能长达数百年。
至少在,在短期内,墨家还无法在意识形态以及主流价值观方面,形成对其他各派的压倒性优势。
反而,可能因为墨家的某些行为,导致主流社会反攻倒算。
作为皇帝,刘彻对于墨家忽然爆发出来的能量,也是颇为震惊。
震惊之后,是恐惧。
墨家的行为,让刘彻毛骨悚然。
一个强大的组织,一个坚定信念的团队,团结下层,用科学和道理以及行动武装自己,这是什么?
“一个幽灵,盘踞在长安的上空?”
若非他是穿越者,恐怕,早就按捺不住,取缔墨家,全面打压墨翟思想了。
墨家应该感谢刘彻。
因为刘彻是穿越者,所以,刘彻对墨家很包容。
没有立刻遵从自己的屁股,而是给予了墨家更多的机会。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但墨家的行为,却要监视起来。
要给他们划一条红线,不能让他们逾越。
起码,刘彻活着的时候,不容许他们逾越。
当然,墨家也不是后世欧罗巴的那个幽灵,更不是什么造反派。
真要较真的话。
墨家应该是一个追求体制内革新,同时追求不断进步,不断进化,不断探寻世界万物真理与规则的思想派系。
比起理论和嘴炮,墨家更注重实践。
所以,刘彻能容忍墨家继续发展壮大,前提是,不能踩红线。
最起码,地方基层,在墨家手里,比在所谓的‘乡贤’手里要好。
况且,现在的墨家,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少数派。
还不需要动用国家的力量来制衡打压。
真要等到墨家势力变大的那一天,儒家和法家还有黄老派,肯定会帮刘彻制衡和削弱墨家。
所以,对墨家,刘彻只是监视,防止出现激进派和激进思想。
同时控制和掌握墨家的行动,为己所用。
至于其他的事情?
让儒家去头疼吧!
刘彻相信,当墨家重新兴盛后,儒家绝对会比他还急!(未完待续。)
ps:这两天,颈椎病加重了很多,肩胛骨两侧都疼的厉害,哎,真是悲剧~
第五百五十六节 儒家的改变(1)
(); 墨家的复苏,儒家确实是忧心忡忡。
儒墨之间的恩怨,已经不仅仅只是矛盾两个字能形容得了的。
儒墨之间的差异,比天高,比海深。
几乎就完全是两条背道而驰的道路。
儒家说‘敬鬼神而远之’,墨家就主张‘明鬼’承认鬼神的存在。
儒家讲天命,墨家就说非命。
儒家团结上层,墨家专走下层。
儒家的名流,感慨苛政猛于虎,猛烈抨击统治者的时候。
墨家的墨者,深入基层,践行自己的道路。
儒家与墨家,相互看对方,都觉得,对方是异端,是邪恶,是道敌。
两者斗了几百年。
双方都很清楚,假如对方上台主政,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当年,孟子在齐国,连农家都不放过,要赶尽杀绝,全数驱逐、排挤。
儒生去了秦国,也好不到那里去。
以前,儒家在汉室,日益强盛,而墨家则日暮西山,人数一天比天少,更不受官府和朝廷青睐。
汉室官僚,对墨家,从来都是用着有色眼镜看待。
在这样的情况下,儒家几乎都将墨家这个死对头淡忘了。
但最近两年,墨家在关中开始复活。
他们得到了天子的支持和官方的承认!
这对儒家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无数人瞬间就回忆起了,当年墨家全盛之时,吊打儒家的悲惨过去。
儒家,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更不会坐视墨家复苏甚至恢复到它全盛之时,天下学者‘非儒即墨’的时代。
“吾等必须要深思和检讨吾等的策略了……”鲁地,几位戴着儒冠的学者聚在一起讨论。
当墨家在关中复苏的消息传到鲁地,哪怕是这个儒家守旧势力的大本营,也是立刻产生了原子弹一样的冲击。
没有儒生会忘记,当年,他们犟着脖子。跟秦始皇刚正面,最后是个什么下场!
一句‘以古非今者族’,多少前辈因此而殒命。
当然,儒家自己是决不会提当年。不知道多少儒生,跑去咸阳,抱始皇帝大腿的事情。
这就跟后世的犹太人决不会提他们曾经干过的好事,只会一口咬定,错的不是我。是他!
而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儒家确实是诸子百家里,适应力最强的学派。
哪怕是他们自己也唾弃的暴秦,跪舔起来,也毫无顾忌。
即使是鲁地儒生,当年,秦始皇手下的博士,二世身边的侍从之中,也多的是!
因此,当墨家复苏的消息传来。或许老一辈的鲁儒,思想观念已然根深蒂固,不可更改。
但,青壮派却是立刻像被人抽了一鞭子,立刻就清醒过来了。
大家都很清楚。
儒家,再不奋起,万一要是墨家坐大,甚至,墨家根本不需要秉政,只要墨家能够恢复到其鼎盛时的一半声威。
这儒家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深根社会底层的墨家。有着把儒家赶尽杀绝,甚至于彻底清除的能力。
黄老、法家势大,儒门尚有生存之地。
若墨家强势,这天下。恐怕就无儒门立足之地了。
许多人的忧患意识,瞬间max。
“当今天子,喜实干而轻文章,重利而虚义,嘴上崇古,实则法今。究其即位以来,诸般诏书,凡三诏,必有一句‘嘉与士大夫更始’……”一人道:“吾辈欲要建功立业,就必须从这个方面着手,迎其所好!”
其他人纷纷点头。
这种变幻调门的事情,儒家各派干起来,都从不生疏,反而异常熟练。
仲尼的教训,完全可以从无数个不同方向去理解。
实在不行,还可以从周公的理论中去吸取营养!
“吾尝与蜀郡司马相如通信,问其今上喜好,其曰:陛下欲法秦时,收三越,击匈奴,服西南,吾等或可从此下手!”又有人道。
投其所好,与统治者同呼吸共呐喊,向来是儒家生存和壮大的不二法门。
也就是说。
其实儒家的思想是什么,完全是由掌权的统治阶级决定的。
你要扩张,儒家立刻就能为你找出中国统治世界,是上天决定,神明授予的神圣事业的理论和根据,还能瞬间形成一整套思想体系。
你要收缩,他们也能立刻从三百六十五个角度,阐述必要的退让的重要性。
甚至,夷狄入主,华夏变色,他们都能找出道理和依据。
当然,这所有的一切,儒家自己是掺私货的。
于是,立刻就有人道:“昔在战国,楚曾经略西南,当吴越之时,三越也属中国!”
“至于北击匈奴,雪白登之耻,复吕后之仇,更是理所应当!”那人慷慨激昂的道:“岂不闻: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连最保守最崇古的鲁儒都开始思考变革,考虑转换调门,换脸的时候。
在中国腹心,天下通衢的雒阳。
这里的儒家,反应则更加激烈。
因为,他们不仅仅看到了墨家的复苏。
更看到了法家的崛起,看到了武人的强势。
河南郡郡守郅都,去岁上任以来,杀了数百豪强地主官僚。
南阳郡新郡守张汤,一到任,就大开杀戒,全郡噤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政绩斐然,声闻天下。
就连一个长安来的法家小吏王温舒,拿着天子节,也夷灭了宣曲豪强,已然繁衍数十载的任氏。
任家现在虽然还没定罪,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任氏,这次怕是过不了这个槛了。
雒阳儒门弟子,基本都是地主子弟,官宦子弟和富商子弟。
他们胆战心惊的看着这一切,每天做梦都梦到被如狼似虎的官差拖走。
内心的恐惧,日复一日的积累、膨胀。
对法家的恐惧,对墨家复苏的担忧,还有对未来前途的忐忑。
使得此地儒生,正经历一个自秦以来,最激烈最剧烈最强的变革。
一个在去年,还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成员加起来也没超过十人的儒生内部小派系,在这场变革中,迅速脱颖而出,旬月之内,这个以前充其量顶多属于一个内部学习互助小组,而且还是非主流的互助小组,迅速成为了雒阳城内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短短半个月,这个小学派就膨胀了几十倍。
成员从十个手指头数的清,变成了上百人参与,数百人认同,无数家族追捧和资助的大派系。(未完待续。)
第五百五十七节 儒家的改变(2)
(); 这个在雒阳渐渐开始兴盛的学派,是思孟学派的一个变种。
简单的来说,就是把子思和孟子的思想和理论,进行一些精加工后就粉墨登场了。
整个学派的核心理论就是民贵。
至于君轻?
不好意思,提都没有人提。
开始的时候,雒阳的各大家族和豪强,对这个学派没有什么好感。
民贵?
尼玛,你想要泥腿子骑劳资头上撒尿?
门都没有!
就那些黔首、庶民,乖乖的受我们这些雅人的剥削和奴役才对头!
但是,随着郅都上任后,一刀刀全都是砍在豪强富商大地主的身上。
面对法家掀起的‘暴政’,各个豪强都是战战兢兢。
在这个时候,有几个聪明人,开始捡起那个曾经弃之如敝履的‘民贵’思想了。
然后,更多的人也回过味来了。
正所谓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雷姆特。
所谓思想,所谓政治观念,所谓意识形态,其实完全看你是怎么解读的。
这就好比后世金三胖的太阳帝国,居然能从《资本论》里找到金家王朝世代统治,主题思想光荣正确的理论基础和结论……
既然是民贵了,那,统治者当然就不能随意的根据自己喜好,制定法律,冷酷对待民众了。
要‘爱民如子’,那就要用怀柔手段来对待‘民众’。
随随便便就打打杀杀,动不动就族、诛、腰斩,那是要不得的!
岂不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
统治阶级只要树立好榜样了,下面的人民,自然会为榜样的力量所折服,进而温文恭谦,造福乡邻?
这些回过味来的聪明人。立刻就对从思孟学派身上改进后的学派,表达出了十二万分的热情。
不止勒令自己的子弟,全部要学习‘民贵’思想,认真检讨过往得失。
自己更是亲自下场。为‘民贵’思想摇旗呐喊。
毕竟,当今天子就不止一次下诏,明示天下: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
既然如此,‘民贵’就是理所应当了。
地方官和执法机构。应该充分领圣天子的意思,加强学习,贯彻天子的诏书精神嘛。
比较有意思的是——河南郡郡守,号称苍鹰的郅都,似乎真的在这个‘民贵’思想前退让了,止步了。
有心人很快就发现:但凡那些接受了‘民贵’思想,并将之视为家学的家族,河南郡官府,秋毫无犯!
于是,大家就纷纷转换门墙。大力吹捧和鼓吹‘民贵’之道。
有着这些豪强、富商和官僚的加入。
这个过去默默无闻,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的学派,立刻就迎来了空前的发展和膨胀。
数不清的地方名流、社会贤达,纷纷加入,并且对这个学派的思想和理论,进行了‘指导’与‘扩充’。
这些人,当然不是吃干饭的。
理论水平和知识底蕴,都不是以前那几个闭门造车的穷酸所能媲美的。
很快,这个小学派就完成了换皮。
主导者和领袖人物。都换成了河南郡地方上的名流。
甚至,几位河南甚至河内、河东的列侯,也站出来表示,自己很喜欢‘民贵’的理论。
而一直活跃在河南、河内的儒家的一个大派系——谷梁派的几位领袖。也站出来表示,‘民贵思想’是符合《春秋》大义的。
至此,这个小学派,立刻就成为了河南郡的显学。
成为了时髦,成为了潮流。
一个知识分子、读书人,倘若没读过这个学派的著作和理论书籍。那出门都要被人笑话。
而从长安来的白纸和雒阳东宫中少府下面的印刷坊,更为这个学派快速推广和传播自己的理论,奠下了厚实的基础。
不过半个月,这个学派就有了自己的名字。
号为‘重民学’。
其相关的理论著作和思想论述,也迅速从一个月前,几乎为零的局面,瞬间变成一个拥有数十本相关著作,上百篇从不同角度阐述‘民贵’重要性的文章的大学派。
这些人绕来绕去,扯着上古三代,历代贤王和周公的名义,大谈特谈,‘以民为本’‘生民最贵’。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狼不吃羊了,改吃草了。
但,郅都对这一切,都看的很明白。
他拿着手上,那几本新鲜出炉,刚刚被印刷出来的‘重民派’论述,冷笑两声:“儒生就是花花肠子多,这绕来绕去,还不就是一句话:我们很重要,我们很有用,我们是国家的基石,你要对我们好!”
“在我看来,这些人,都是五蠹之属!”郅都咬着牙齿道:“真不知陛下,为何特意让我对他们留心,还要手下留情……”
“明公只管按照陛下命令行事就可以了……”郅都身边,一位头戴儒冠的士子低头笑道:“陛下明见万里,想必圣意自有谋划……”
若有重民派的大员在此,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此人,就是先前重民学的发起人和领导者,去岁从长安落榜后回家读书,打算来年再战的雒阳杨氏庶子杨威。
郅都闻言,无奈的点点头,拿起笔,在一纸公文上签字,然后取出郡守印,加盖印信,叫来一位亲信,吩咐道:“去,张贴于城中各处露布下!”
“诺!”那人领命而去。
不久,在雒阳城中各个繁华地段的露布下,就出现了一篇河南郡郡守衙门的公文。
这篇公文的出现,立刻再次引爆了整个河南郡郡中各大豪强、地主,对于‘重民学’的热情。
这篇公文,先是巴巴拉拉了几句郡守郅都受命天子牧狩河南以来的种种紧张和担忧的心理,生怕自己干的不好,有负天子之托一类的文字。
然后就话锋一转,提起了当今天子之前的几道强调‘生民’‘养民’的诏书。
这些诏书,当然是大大的好啦。
而他郅都也注意到了,目前河南郡士林中风行的‘民贵’思想。
郅都认为,这个思想很好,值得提倡,天下士民,都是天子的臣民,作为郡守,他的责任,就是要照顾和治理好这些天子的子民,让人人都过上好日子,如何如何的。
最后,郅都就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
在公文的最后,郅都说:仁不矣远,义不辞难。今天下虽登封,山林池泽之饶与民共。然,去岁旱灾,今岁水灾,流民数以千计,春耕在即,而乏粮种、农具与田地之民,比比皆是。陛下仁善,虽已命吾,下敖仓之粮,取少府之铁供之,然,官府行事,未免疏漏,闻知郡中贤达,皆以‘重民’为念,乃下行文,告于郡中父老:凡有吏民士绅,取财以赈民者,各县有司,俱报以闻,所耗钱粮,皆俱举于文书,计于竹帛,吾将于岁末,亲览所有,所耗钱财部分,充入赀算财赋,免纳该部所有税赋。
看完这个公文,整个河南郡的大户人家,心都在滴血。
很明显,这位苍鹰,这是变着法的在逼大家出钱出粮,赈济灾民和贫民。
虽然这部分支出,可以冲抵部分税赋。
但毕竟不是所有的支出都能冲抵税款。
仅仅只是,拿出去的这部分钱财,可以在收税的时候,从总额中扣除这部分钱粮的纳税额度。
换句话说,花出去的钱粮,一万钱,能冲抵的税赋,其实只有几百钱而已。
只能算是一个安慰奖罢了。
但没有人敢不服从,不出血。
大家又不傻,看的很明白。
郡守衙门的意思太清楚了:你们不是喊着‘民贵’要以民为本吗?
那就做个样子给我看看。
要是只是嘴炮,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这等于是官府逼着他们掏钱消灾,然后,这好处和名声,还全被官府拿走了。
这让无数人一边痛骂,一边不得不准备拿出些钱粮来赈济灾民,甚至免除部分贫民今年的田租。
但却也有聪明人,从中看到了机会,看到了利益,看到了未来。
特别是那些本身是大商人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