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八节 三越攻略
readx;收了卫雅儿后,满足了前世残念的刘彻,只觉得念头通达,精神抖索,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年轻的天子,于是召集沧海君、真番王、马韩王这三个附庸,命令他们挑选自己最年轻最漂亮的女儿,打扮好,送来长安,充实后宫。
南宫信等人大喜过望。
特别是真番王刘忠汉与马韩王萁准,几乎是高兴的癫狂我比。
嫁了女儿给汉朝天子后,自己岂非就成了汉朝的皇亲国戚了?
那往后再来长安,享受的就不是夷狄的待遇。
而是汉室宗亲的待遇,接待方也从大鸿胪变成宗正。
已经对汉朝制度有所了解的众人,那里还把持得住?
简单得来说,嫁女以后,真番与马韩两国,虽然依然属于夷狄,但真番王室与马韩王室,却变成了汉朝的外戚。
就算是造反,能处置他们的,也只有皇帝。
这等于是给他们按上了一个免死金牌!
更别说,成为外戚后,女儿稍稍吹点枕边风,就能给自己家族带来无数利益。
若是将来有幸,生下皇子……
这画面太美,真番王与马韩王,都不敢去想了。
但他们不知道,刘彻就是要让他们的女儿生下儿子,然后,等他们死了。
那么,外孙以上国皇子的身份,就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继承王位。再之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就是后、宫兴国,大棒救世。
不过。很可惜,原创不是刘彻。
而是现在困局于广东的赵佗。
据刘彻了解,赵佗在任嚣病逝后,就积极与百越部族联姻,自己带头娶百越贵族之女,并持之以恒的坚持下来,至今六七十年。从未有改。
百越各族正是在与赵佗联姻后,才上了赵佗的战车。
如此好的政策。刘彻当然要学,不仅要学,还要发扬光大。
于是,刘彻回宫以后。就命令尚书令汲黯,草拟诏书,传往南越、闽越与东瓯三国,命令这三国君主,必须在明年岁首之前,送一个女儿来长安。
南越、闽越、东瓯三国中,南越和闽越,是不大可能会因为嫁了个女儿来长安,就跪舔汉朝。哭着喊着要内附。
但有备无患嘛。
将来或许用的着呢?
至于东瓯?
刘彻的眼睛,盯着地图上的东瓯疆域,或许可以考虑。将东瓯国,变成类似吴苪之长沙国一样的政权。
简单的来说,就是外藩夷狄,变诸侯国。
长安城可以直接任命和干涉东瓯大臣任免,决定国君人选,在其郡内。设置郡县官员,派驻军队。
但想了想。刘彻放弃了这个诱人的决定。
虽然,东瓯国是不大可能拒绝,也不可能反对刘彻的这个决定。
但是,东瓯要是变成了诸侯国,那么,南越、闽越,唇亡齿寒之下,可能就要抛弃旧怨,抱团取暖了。
要是让南越与闽越合流,对汉室的南方政策是很不利的。
历史上小猪在发动对南越与闽越的战争前,也是先分化拉拢,让闽越与南越彼此仇视。
况且,赵佗没死。
那只老狐狸,虽然老了,但刘彻可不敢轻视。
掂量了一下轻重后,刘彻将视线放在闽越国的身上,眼神摇摆不定。
可能后世的人,连闽越国都不曾有闻,更别提知其大概详尽了。
但身在此世,刘彻又素有心三越,广发细作,深入南越、闽越,又有石渠阁过往档案查询。
因此,对闽越还是比较了解的。
别看闽越国是汉室建立后,出于削弱吴苪,牵制吴苪的长沙国而敕封的。
但是,闽越国的开国君王无诸却是大有来历。
无诸是他的名号,而不是姓氏。
此人真正的姓名是骆诸。
骆氏是大禹苗裔纯正的越王勾践嫡系子孙,传承数百年,是百越诸族的精神图腾。
哪怕是南越王赵佗,对其国中的骆氏,也不敢怠慢。
由此可见,姓骆在百越诸族,是多么荣誉的事情。
汉初,刘邦与吕后,就一共封了三位骆氏为王,建国。
骆诸为闽越王,骆摇为东海王,还有一个骆始为南海王,安置于浙江与福建之中。
本意是让这三国鼎立,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问题是,现在的三足鼎立,缺了关键的一环。
骆始的南海国,在传到第二代时,自己作死,居然造反,然后,被当时的淮南王刘长捏死了……
这就是刘长当初自称天下第一猛将的依据。
刘长出了名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他灭了南海国后,压根没想过怎么善后,就急匆匆的率军回国装逼去了。
结果,胜利果实被闽越人吃了……
闽越因此实力大增,经过这二三十年的发展,如今的闽越国,不仅仅彻底压制住了东海国,需要汉朝这边拉偏架才保住东海。
甚至,就连赵佗的南越国,闽越人也敢去碰上一碰。
闽越与南越在过去二十年,打了至少四五架,有输有赢。
而在历史上,小猪灭南越,虽然也打了将近半年,但总的来说,非常顺利。
但随后的灭闽越之战,却是波折四起。
阵损了校尉以上军官,七人之多,阵亡长史一人,长沙国郡兵几乎被打残,一位大农一位宗室列侯将军,因怯懦不前按律被斩。
普通士卒死伤者,数以万计。
闽越的难缠与悍勇可见一般。就连小猪,也在灭亡了闽越后,害怕闽越贵族再次反叛。劳师远征,干脆将全部越人迁至江淮一带,放弃了整个福建。
若想用军事手段解决闽越,刘彻感觉,至少需要动员不亚于历史上小猪派遣的大军,至少十万人,才能有把握。
而且。南越未定,汉军若进攻。南越军队,肯定会在屁股后面搞小动作。
历史上的小猪,灭亡南越的过程中,就有一支八千人的闽越军队。打着‘协助王师、讨伐逆贼’的旗号在侧翼居心叵测。
要不是当时的南越国内带路党太多,汉军长驱直入,几乎没有受到太多抵抗就已经兵临番禹城下,战局到底如何,实在难说。
想着这些事情,刘彻就越发的感觉到了情报的重要性。
对南越与闽越,汉室迫切的需要了解他们的一切。
包括其国中政治、军事、民生、文化。
于是,刘彻把司马谈找来,问道:“太史令。现任的闽越王是谁?”
这个问题倒是难不倒司马谈,他只是微微想了想,就答道:“回禀陛下。现任闽越国君,乃是太宗孝文皇帝后元三年所立之王偃……”
“骆偃啊……”刘彻不置可否:“这位闽越王今年寿几?”
“回禀陛下,闽越王偃,乃其先王无诸四子,生于吕后之时,如今大抵四十有余……”
刘彻点点头。踱了两步后问道:“按照惯例,藩王当遣质子。质于长安,偃子何在?”
汉室对三越的控制,算得上是很严密的。
但先前历代天子,对闽越都不是很重视。
要重视了才奇怪!
当年淮南厉王刘长只是派遣了他手下的将军,带了几千人,就灭了南海国,让闽越和东海哆哆嗦嗦。
朝野之中,对闽越无比轻视。
认为其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国,根本不需要太过关注。
大家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那个前朝余孽,暴秦体制下出来的强人赵佗的南越国。
而且赵佗也确实是个合格的mt,又是称王,又是称帝,还玩过黄屋左纛,想不吸引人的眼球都难啊!
但作为穿越者和重生者,刘彻却觉得,这百越的破局之路,当在闽越。
闽越臣服了,南越国就必然臣服。
反之,南越臣服了,闽越可就未必服气。
况且,南越已经基本汉化,几与中国无二,等于是颗成熟的桃子,只等赵佗咽气,刘彻就可以考虑吃了。
但闽越不同。
它与汉室隔着一个东瓯,其国内到底有多少人心慕汉室,向往汉室,根本不知。
而且,闽越跟南越一样野心勃勃,一直想当越人的共主。
刘濞在的时候,吴国的军队,还能压制闽越的野心。
如今,南方的强藩吴楚已经没有了。
剩下一个阉割版的江都国与楚国,闽越人未必会怕。
这从最近两年,闽越人越来越活跃,东瓯人天天大喊:汉朝爸爸快救我,就能看出来。
所以,刘彻就将目光转向了闽越质于长安的那个世子身上。
最佳的带路党是什么人?
答案当然是太子党!
只要闽越的未来统治者臣服了,其国自然也会臣服。
“回禀陛下,闽越王世子曰:郢,先帝时来朝,先帝赐其豪宅,安置于长安城尚冠里之中,请了长陵人许观为其老师,授业、开讲,陛下今岁大朝仪时,郢曾代闽越王献朝贡礼……”司马谈答道。
“哦……”刘彻想了想,似乎大概或许可能有些印象。
但当时,三越使臣相互揭发对方的黑材料和黑历史,刘彻也没太注意那闽越王世子与东海王世子,现在想想,还真是失误!
欲灭其国,先灭其史。
欲征服一国,先征服其上层。
后世,卡大佐跟苏联,就是很好的例子!
“那个许观有谁知道?”刘彻忽然问道。
一个被先帝聘为一国世子老师的人,这可是一个很关键的人物啊!
他的政治立场,决定了刘彻下一步战略(忽悠)。
但是,这一次,司马谈终于答不出来了。
刘彻再看向王道。
王道也低头,一脸茫然。
刘彻于是又将目光投向汲黯,汲黯立刻就跪下来,拜道:“陛下,臣从未听闻过,长安城中有名士,叫许观的……”
刘彻终于色变!
司马谈不知道,这情有可原。
王道不清楚,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绣衣卫那么多耳目,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一个颇为有名的名士?
而汲黯也不知道,这就说明,这里面的文章太大了!
你想想看,在后世的天朝帝都,某个依附天朝的小国总统的儿子在帝都留学,但国安、公安、总政和总参都不知道这个人的老师是什么来路。
这样正常吗?
刘彻此刻只感觉毛骨悚然。
对于统治者,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背着他偷偷干了一件损害他利益的事情!
“去查!”刘彻暴怒的道:“把绣衣卫全部派出去,查查这个许观!他不是长陵人吗?去内史衙门,命令长陵令立刻翻查长陵户籍,明天早上之前,朕要知道,这个许观的所有资料,他今年多大,所学的是什么,他父母兄弟子侄妻儿朋友,再传令大鸿胪,朕要看到那个许观与闽越王世子的起居录和所有言行档案!”
直觉告诉刘彻,这个许观的问题,很大!!(未完待续)
第五百二十九节 擦屁股
readx;事实证明,官僚集团,只要有领导强力施压,那么,其办事效率,将是世界上最高效的。
根本不用等到第二天。
当天晚上的日暮之时,长陵人许观的全部资料,就已经摆上了刘彻的案头。
内史、绣衣卫和少府,几乎把这个家伙祖宗十八代都给挖了出来。
刘彻只是粗略的翻阅了一下这个家伙的资料,就下令:“传令给内史,立刻缉捕许观!”
因为,内史衙门报告:长陵县,根本就没有一个叫许观的名人!
“告诉尚书台,立刻封存兰台所有档案,马上派尚书去翻阅太宗孝文皇帝后元年后,所有有关举荐的奏疏与往来公文,找出所有与许观有关的文档!”
“诺!”几个侍从立刻领命而去。
“陛下是担心……”王道在旁边悄悄的问道。
刘彻点点头,没有说话。
内史下面的长陵县,压根没有一个叫许观的名人的档案。
而石渠阁中却有一个叫许观的人的名字。
而且这个人还经过了大鸿胪和少府的双重考验,成为了汉室监管和教育夷狄质子的人选。
什么样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发生如此荒谬的事情。
答案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汉室的户籍制度,抄袭的是秦朝。
核心内容就是四个字——编户齐民。
什么叫编户齐民?
通俗的说,就是官府以家庭为单位,对治下民众进行登记。
登记内容包括了户主、家庭成员的姓名、年纪、相貌、政治背景、资产(包括动产以及不动产)。(注1)
以此为根据,对百姓征税、摊派徭役。
当然,民间有黑户(即不在官府户籍薄中的人口),还有商人(他们属于另外一个阶级,被登记在市籍上,受市籍官员管理)。
但是,在许观这个人身上,不可能出现他自称是长陵人。却不在长陵户籍薄上的情况。
原因很简单。
汉室统治者对官员或者地方名流有着标准。
想当官,或者想成为官员候选、三老什么的,有一条铁律,摆在所有人面前。即汉律规定,赀算十算以上的人或者这样家庭的成员,才有资格成为官员候选、三老备选。
当然,你要是名气大到了惊动皇帝,天子特旨简拔。就不在此列。
很显然,这个许观不是司马季主,更不是贾谊。
他的名气近乎无人知道。
那他就必须满足赀算十算,即家产达到或者超过十万钱的标准。
不然,制度的力量,就会将他挡在官僚集团的门外。
但他现在却不在长陵的户籍本上,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此人的身份是伪造的!
在汉室,什么样的人才需要伪造身份呢?
刘彻就不由得想起了季布与季心兄弟的故事。
因为这两兄弟一前一后都干过隐姓埋名,亡匿大户人家的事情。
季布隐姓埋名,是因为他被刘邦通缉。季心隐姓埋名,是因为他杀人犯法。
但与季布季心相比,这个许观干的更加彻底。
他居然瞒过了整个汉室的官僚系统,堂而皇之的成为了这个集团的一员!
秦始皇要泉下有知,恐怕已经在坟墓里打滚,商鞅要是知道了,估计要爬起来骂娘了!
要知道,当年,季布尚且只能偷偷摸摸躲在朱家的庄园里,季心更惨。只能靠着藏在袁盎的马车的货箱里,逃离长安。
什么时候,号称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汉室户籍制度。变成了一个筛子!
内史、少府、大鸿胪,弱智的能被人当猴子耍了?
这所有的异常,向刘彻揭示一个连他都有些吃不准的可能。
一个时辰后,派去兰台翻阅和检索档案的侍从们回来了。
他们向刘彻报告了他们的结果。
托秦帝国的福,汉室的档案制度非常完善。
就以官员的宫籍制度为例,出入宫闱的官员。都有着竹符、铜符为信物,其上记录了该官员的姓名、职务、相貌,每次出入宫闱,都要备案记录。
像许观这样的被少府和大鸿胪礼聘,还经过先帝首肯的人,岂能没留下什么档案和手尾?
听完结果,刘彻挥了挥手,道:“今天你们没有去过兰台,告诉汲黯,销毁兰台档案!”
“诺!”
侍从们领命而去。
刘彻却是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
他走出殿门,望向长安城的某个方向,心中真是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滋味。
“皇帝老爹啊,想不到,我也有给你擦屁股的时候……”刘彻在心中叹了口气。
兰台档案显示的结果,已经很清楚了。
这个叫许观的人,是由北宫伯子举荐,经由郎中令周仁批准,进入的少府名单,时间是在太宗孝文皇帝后元六年夏四月。
周仁,是先帝的心腹。
而北宫伯子就更了不得了!
这位孝文皇帝时的大宦官,地位等同于现在刘彻身边的王道。
更重要的是,北宫伯子,一直以来,都是先帝的支持者。
而太宗孝文皇帝在次年夏七月就驾崩于未央宫,当时,实际上先帝已经代行了天子之权,号为监国。
换句话说,此事是先帝批准的。
没有先帝批准,北宫伯子不会傻到推荐一个黑户,周仁这个先帝的心腹,更不可能在文档上签名。
刘彻不知道,也不清楚,也不想弄明白,为什么先帝会让一个黑户进入到少府,更成为了闽越国的质子的老师。
虽然这个事情,实际上,刘彻已经大概猜到了原因。
但,任何可能影响先帝名声的事情,刘彻都要抹杀在萌芽中。
他甚至,现在已经就在自己脑子里,将那个猜测给抹杀掉了。
因为,无论刘彻猜测的是否属实,无论先帝在这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要是被人知道了,皇权的威严就要荡然无存!
只是……
“总得要找个背锅侠来承担此事的责任……”刘彻眼珠子一转:“嗯,最好是个死人,因为死人不会抗议,死人也不会争辩,死人更加不会有翻案的哪一天!”
“就是你了!”刘彻在心中想着,回头就道:“告诉内史,许观抓住后,立刻杀了,同时让人明天把那个闽越王世代叫到未央宫来……”
顿了顿,刘彻补充道:“告诉所有相关的人,许观是邓通邓贼收受了贿赂后,瞒天过海,进的少府,明白吗?”
这个锅,也就只有邓通最合适了。
第一,他是世人公认的奸佞,幸臣,小人。
第二,他死了。
第三,邓通有这个能力和这个动机,干出这样的事情。(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节 帝国主义(1)
readx;翌日清晨,刘彻刚起床,就得到了内史衙门的奏报:许观受刑不过,死了。
刘彻点了点头,这样的结果,很不错。
汉室的刑罚之严酷,能与秦代媲美。
特别是缇萦救父之后,受刑不过而死的犯人人数,每年都在递增。
嗯,缇萦救父之后,朝廷废除了肉刑,但取而代之的是鞭笞。
所谓肉刑,那是割去你身体的某个零件,譬如著名的宫刑什么的。
这样的刑罚,会让你残疾,但不会要了你的命。
但鞭笞……
目前官府用刑的起步价就是五十……
更麻烦的是,在中国历史上,直至隋文帝颁布《开皇律》,明确规定,鞭笞五十以上,就属于刑讯逼供。
换句话说,在杨坚以前,地方衙门想怎么鞭打犯人就怎么鞭打犯人。
打死了人,一句‘嫌犯受刑不过’就算了结了。
刘彻倒是有心想学一下杨坚,只是,目前情况还不允许。
因为,国家是统治阶级的工具,而法律与刑罚则是国家的工具。
想要改变律法,限制刑罚,几乎等于给国家升级、打补丁。
后世的电脑操作系统打补丁前,软件公司还要开会研究,针对情况作出改变。
何况这么大一个国家,这么复杂的一个律法系统?
要是没操作好,律法系统出现bug,岂不是要死机了?
电脑死机,可以重启,大不了重装系统,但国家的律法系统要是死机……
像这种专业的事情,刘彻已经把这个课题丢给了‘特进元老’们去商量,这也算是这些元老政治家们发挥余热的机会了。
许观死于‘受刑不过’,在这个时代太正常不过了。
没有人会去追究,更不会有人探寻其中的奥秘。
不过。与许观死讯一同来到刘彻案前的,还有许观的口供以及内史衙门的调查结论。
刘彻看过之后,直接将这些档案与结论,扔到火盘里烧掉。
火焰烧毁了最后与此有关的一切证据。
但刘彻的心。却有些不怎么好受。
这些被焚毁的口供与证据,证明了刘彻的猜测。
这个许观,能混进汉室的官僚系统,确实是先帝放行的……
至于方法……
先帝生平,最是好色。
对付色鬼。当然是美人最适合了。
这个许观,不过是先送了百金给馆陶,然后就在馆陶的引荐下,向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进献了美人。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睡人妹子,就要帮人解决问题。
更何况,这个人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名誉性质的少府认证的‘名士’。
这样的事情,在汉室是层出不穷。见怪不怪的事情。
就是现在,官僚系统不也有个赀官的途径吗?
花钱买官与送美人买官,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只是,这个许观却因此钻了这个漏洞,成功的混进了少府——监国太子放话了,谁敢唧唧歪歪,不要命了去查那人的背景?
恐怕当时的少府、内史和大鸿胪,都是走过场。
甚至,后来在选聘闽越王世子的老师的时候,少府跟大鸿胪的官僚们。可能只是看了下档案里给这位许观签名的北宫伯子与周仁的印章,立刻就放行了。
只是……
刘彻摇了摇头,恐怕所有人都没想到。
这个许观的来历……他是闽越人啊!刘彻在心中叹息着。
不过,稍微想想。刘彻也释怀了。
许观从头到尾谋求的都是闽越王世子的老师这个职务。
而对官僚们来说,闽越,那是什么?
恐怕很多人连闽越国到底在那里,都搞不清楚。
大家的视线与注意力都集中在南越、匈奴身上。
不会有人闲的蛋疼的去管犄角疙瘩里的闽越国,也不会关心这个‘撮尔小国’的谋划。
恐怕,少府和内史衙门。即使在过往的巡查里发现了这个许观的不对头和异样,也不会放在心上。
闽越人爱怎样怎样,朝廷才懒得去搭理呢!
更何况此人还跟太子、天子、先帝隐隐约约有关系。
犯的着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国质子的问题去麻烦未央宫,让太子、天子操心吗?
指望官僚系统能‘勇敢’的承担自己的责任‘尽职尽责’,这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刘彻叹了口气。
不过,此事的暴露,让刘彻知道,闽越国的问题,已经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候了。
他们敢让自己的人潜伏到长安,并耗费天大的代价,甘冒奇险,只为了不让自己的继承人被汉室洗脑。
这说明,这个汉室自己亲手扶持起来的政权,已经做好了必要的时候,噬主的准备。
闽越人的胆子与胃口,正在一天天膨胀。
若刘彻没记错的话。
在前世,三越中第一个挑衅长安的就是闽越,第一个企图将统一三越这个理论实践的人,也是闽越。
建元三年,闽越发兵东进,攻击东瓯国。
东瓯人抵抗不住,立刻发大招,大叫一声:汉朝爸爸救我。
小猪心腹庄助领会稽郡兵,前往相救。
面对汉朝大军,闽越人明智的选择撤退。但是,东瓯人却被闽越人杀怕了,请求内附,举国迁于淮泗。
闽越全并东瓯之地,由此走上了扩张之路。
仅仅三年后,建元六年,闽越国将目光投向了他们统一路上最后的一个障碍——南越国。
彼时,南越王赵佗已死,即位的是铁杆的亲汉派兼崇汉派,同时还是刘彻的小弟——赵胡。
说起赵胡,这货回国两年多,就给刘彻写了十几封表忠心的奏疏。
看的出来,这个家伙已经被汉室的儒家从头到脚都洗了一遍。
这样的人当南越王,闽越人的企图,自然是毫无疑问的被挫败了。
因为,闽越刚刚发兵攻击南越。赵胡立刻就下令军队收缩不许抵抗,等待长安天子裁决。
小猪见到如此乖巧的藩王,自然龙颜大悦。
以大农韩安国为左将军,以大行王恢为右将军。统兵救南越。
汉军未至,闽越人自己就缩卵了,内讧了。
作为负责人,当时的闽越王郢,为其弟弟余善所杀。
想着这些前世的事情。刘彻就猛然发现,那个被自己弟弟‘大义灭亲’干掉的那个闽越王郢,与现在在长安的这位世子郢,好像是一个人……
前世,刘彻还是很奇怪的。
汉室建立后,吸取了战国时期,列国质子回国即位后,立刻翻脸,对其待过的列国大打出手的教训。
典型的例子就是晋文公、秦昭襄王以及秦始皇。
于是,大力研究洗脑之策。而且大获成功。
外藩质子,只要来到长安,那么回国后,铁定就会变成亲汉派,而且是那种顽固不化的亲汉派,就跟后世留学欧米日的公知们一样,任何事情,都是汉朝最好,本国垃圾。
甚至于,发展到最后。都主动请求内附。
譬如南越国王室与东瓯国王室,都是王室先叛变了,要内附。
但偏偏闽越这里就变调了。
先后的几代国王,都是励精图治。一心想要一统百越,甚至进取中国的野心家。
别说内附了,其国中的上层贵族里,亲汉派的力量甚至微乎其微。
譬如,前世,郢死后。小猪所立的闽越王丑(繇王),有着大义名分在身,又有汉军撑腰,可还是被其叔叔余善边缘化,最后闽越国的事务,尽操于余善之手。
前世,刘彻不明所以,如今,他算是明白了。
感情,汉室的洗脑教育,从来没有发挥过作用。
闽越人一直是自己在教育自己的继承人。
这样的质子,在长安待的越久,必然心越大。
就像春秋战国时,那些列国质子一样,回国以后,立刻就是要励精图治,发愤进取。
因为,若不这样干,那么,其国家社稷基业,就必然要灭亡。
就好比后世天朝的八十年代,有些人出国,见到欧米的发达工业设施与现代化军队,回国就努力推动国家的现代化与科技发展。
但还有些人出国,见到国外的花花世界和强大国力,立刻就崩溃了,臣服了,从此就欧米视为主子,言必称欧米如何如何,将本国的一切都视为糟糠。
说到底,这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
刘彻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难怪公知没养成,却养出了一位‘爱国者’……”刘彻冷笑一声。
所谓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屁股不同,对人的评价当然也不同。
但是,不要紧。
以前世的记忆来看,这个许观的教育很失败。
他光塞给了郢要自立自强的想法,却没有教他应该怎么自立自强。
最终让闽越国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如今,许观教育郢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最多五年。
一切都还没有定型,还来得及洗脑。
只是常规的洗脑方式是不能用了,不能跟对南越和东瓯、濊人一样,用儒家来洗脑。
只能用一些特殊的办法。
摧毁他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刘彻于是问道:“那位闽越王世子,今年多大了?”
“回禀陛下,闽越王世子,今年八岁被送来长安,今年应该是十三岁左右……”王道答道。
刘彻点点头,汉室对外藩世子的控制力还是很严格的。
以南越王为例。
自赵胡开始,南越王的历代国王,都是在差不多四五岁的时候,被送来长安,然后经过严格的教育和洗脑,等到其父亲不行了,才会礼送回国。
这些质子在长安,享受的是国宾的待遇。
住最好的房子,睡最好的美人。
同时,皇帝或者太子,会亲自带着他们在身边,日夜教导和施恩。
像是后来决定内附的南越国末代国王赵兴的父亲赵婴齐,小猪一度让其负责宿卫工作,担任天子的宿卫武官。
在制度和惯性的力量下,配合洗脑教育,赵婴齐养成了一切服从长安的习惯,听到天子诏三个字,立刻就会条件反射的下跪,赵婴齐取的王后,甚至就是长安给他安排的汉女。
要不是赵婴齐这个人比较残暴,爱杀人,害怕内附后,杀人犯法被廷尉追究,恐怕,内附的决定还轮不到他儿子做。
等到赵兴即位后,整个南越国的汉化和内附,都是不可避免了。
虽然丞相吕嘉为首的一批本地贵族顽固的抗拒历史潮流。
但其国中包括王室在内的许多贵族,却都已经做好了‘箪食浆壶以迎王师’的心理准备。
等到吕嘉叛乱,汉军讨伐的时候,大军还没过豫章,南越国的边境大将就‘拨乱反正’‘归义朝廷’了。
当然,这些是南越质子才能享受的待遇。
闽越和东瓯,汉室就没那么重视了。
像是质子郢,要不是刘彻忽然脑洞大开,想到要见见他,恐怕整个朝廷都将这个人忘记了。
毕竟,固有的认知使得很多人都认为,三越中只要南越臣服,区区闽越、东瓯这样的高皇帝与吕后所立的藩国,还不是一纸诏书就能使其不战而屈?
刘长派遣一位将军,就灭亡南海国的事情,更加剧了人们的这个观念。
不过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刘彻问道:“朕不是命大鸿胪将那闽越王世子带来见朕吗?如今人在那里?”
王道答道:“回禀陛下,大鸿胪那边还没消息,要不,奴婢去催一催?”
刘彻想了想,摇摇头道:“算了,朕再等等吧……”
刘彻负者手,转过身子去,吩咐道:“传令内史,朕今日将与闽越王世子视察思贤苑,同时还将前往细柳,检阅细柳营,最后去巡视轨道马车!”
那位闽越王世子郢,已经在许观手下,接受了五年的教育。
虽然才十三岁,三观也还没完全建立起来。
但想要消除,却还是要费一些功夫的。
甚至,若这位世子聪明一些,狡猾一些,演技好一点,汉室后续的洗脑,可能会造成反效果。
毕竟,这个年纪的少年,已经进入了青春期,开始觉醒反叛心理了。
假如想将他变成一个亲汉派,那么,刘彻就需要彻底摧毁他的所有认知,彻底打垮他的所有侥幸心理。
让他哪怕回国后,都永远记住汉室的强大,上国的威严。
还有什么比展示肌肉更能屈服他人的?
两国交锋,未战先怯的一方,肯定是赢不了的。
特别是在封建时代,只要屈服和震慑住了敌国高层,使之怯懦与畏惧,那么,真是如同秦国一般,可以予取予求了。(未完待续。)xh123
第五百三十一节 帝国主义(2)
元德二年,正月初九,上林苑,思贤苑。
刘彻的天子撵车,缓缓停在了当初的太子行宫前。
宫闱之中,隐隐有着朗朗读书声传来。
“仓颉作书,以教后嗣,幼子承诏,谨慎敬戒……”
这思贤苑里的幼童启蒙事业,刘彻登基后,作为潜邸德政,并未废除,反而加强了不少。
很显著的一个变化就是,新君即位后,就连皇室的宫廷教师也被要求,每月至少来思贤苑上课一日。
刘彻身边的侍中、郎中、尚书、谒者们,也俱被要求每月必须有一天来思贤苑,或教导幼童,或指导农民劳作,修葺水利,改进耕作方式等。
而且,根据刘彻规定,所有侍中、郎中、尚书、谒者,必须在回宫后,写一个工作报告,递交给上司,由尚书令汲黯汇总。
然后根据工作成绩,给予奖励或者惩罚。
另外,刘彻还规定了,所有侍重、郎中、谒者以及尚书,可以自由申请,自愿来思贤苑定点上课或者指导农民,满三年,经过尚书令与少府审核后,即可选择:或外放地方郡国,出任千石司曹副手,或进入九卿衙门担任六百石以上佐吏,或成为地方县丞。
这是刘彻抄袭的后世的大学生村官政策以及天朝太祖的上山下乡政策后改良的试验版本。
因为拿不准,也不清楚有没有效果。所以暂时被放在思贤苑里试点试验。
试点进行了一年多,申请来此常驻的侍从官的人数,至今也才七八人。
却是让刘彻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想想也正常,天子近侍,哪怕只是个跑腿的,地位也比外面的千石县令高级多了。
侍从官的顶点,更是直达九卿的少府。
想要让一帮类似后世团中央书记处和秘书处的官二代、富二代们放弃身处中央的优渥地位,去下面教导泥腿子,这多少有些强人所难。
就是这申请来此的那七八人。也大都都是三四十岁,郁郁不得志。早已在尚书令和郎中令那边边缘化了的家伙。
这些人所求的,自然也就是致仕之前,谋求一个更大的官职,更高的秩比。好为子孙后代铺路。
想象中的大批侍从官竞争的场景,自然成了一场空。
不过,这样也好。
这种来自后世的政策,越低调越安全。
刘彻从撵车上走下来,举目四望。
思贤苑与一年前相比,可谓是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作为刘彻的老巢和大本营所在,登基后,根本用不着他这个皇帝发话,下面的官员。就会把大量的优惠政策往这里堆。
更何况,墨苑最初的大本营也是在此。
虽然现在墨苑已经搬迁,但是。墨家的墨者们,对思贤苑却是很有感情。
每到休沐或者他们觉得攒够了钱,是时候出门践行自己的理念时,这思贤苑常常成为首选之地。
于是,就有了刘彻眼前的这一幕。
一座座水车林立于苑北的河岸边,刘彻只是粗略的估计了一下。视线所及的范围内,起码有十台水车正在工作。
水车的水轮。在水力带动下,将处于低处的河水自动送至渠道之中。
即使是冬天,万物萧条的季节,这思贤苑里,却依然非常热闹。
尤其是河岸边的水车旁,甚至挤满了围观的民众。
一袋袋的小麦被送至那里,然后通过水力磨坊,研磨成麦粉,再经过一系列的加工,就变成了初级的面粉。
如今,这些面粉的销路根本就不用愁。
长安城里,一石粟米只能卖最多五六十钱,但一石麦粉,起步价就是两百钱,就这还有价无市。
麦粉利润,三倍于粟米!
去岁响应号召,种植冬小麦的农民都赚死了。
尤其是思贤苑。
去年几乎有一半的土地,改种了冬小麦。
如今,是他们收获的季节。
虽然隔得很远,但刘彻还是能听到他们发自内心的笑声。
而在广阔的原野上,妇女与老人,正带着工具,到处寻找柴禾与干草。
干草可以卖给少府,也可以用来缴纳明年的刍藁税。
柴禾是民众每日做饭取暖的必需品。
看着这样的场景,刘彻也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一股暖意。
还有什么比看到自己治下的国家,正在发生着改变,而且是积极的改变,更能让一个皇帝舒服的?
虽然,思贤苑中的一切,目前还不可能大规模的复制到其他地方。
但刘彻有自信,用十年时间,让关中的大部分村落,全部思贤苑化,再用三十年,普及天下!
“爱卿,朕这大汉江山如何?”刘彻回过头,看着跟在他身后的一个文弱少年问道。
这少年,就是闽越国世子,质于长安的骆郢。
骆郢今年才十三岁不到,稚气未脱,看上去身子骨也很瘦弱,好像反应有些迟钝,脸上更是难掩惊慌之色。
换了谁,忽然家里闯进全副武装的军队,然后如狼似虎的军士们,二话不说,就将家里的所有下人与侍女全部带走,就连朝夕相处,日夜教导的老师,也被拖走。
然后,又有着一个个板着脸,杀气腾腾的官员上门来找他谈话。
少年人哪里经过这样的事情,早就被吓傻了。
过去一天,骆郢心中的恐慌与恐惧之情,越来越盛。
若这样的情况持续个几天,恐怕,他人都要被吓傻。
好在。很快,就有天使传旨,让他随圣驾视察。这才将他从恐惧的深渊中拉出来。
尽管如此,骆郢此刻的心情,也如惊弓之鸟一般。
听到刘彻的声音,他几乎就是一哆嗦,过了一会,才战战兢兢的道:“圣明无过陛下,下国微臣岂敢多言?”
刘彻看着他惊慌的模样。笑了笑。
就是要这样,就是要让骆郢一辈子都活在汉室的恐惧阴影之下。
不过。这暂时的恐惧心理,不能长久。
若什么都不干,等这货回国,恐怕在长安的这些日子。会成为他将来疯狂的报复汉室的基础。
作为穿越者,略通心理学的刘彻很明白。
当一个人长久的在恐惧的心里压力下生活,等他回到正常世界,通常都会成为疯子和变态。
就像那些美剧里的杀人魔王与变态凶手。
谁没有一个压抑、痛苦的童年?
想要让人臣服、畏惧,永远不敢与汉室为敌。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其心里留下汉室不可战胜,不可抗拒,无比强大的概念。
就像后世二战时,霓虹联合舰队司令官山本五十六。在得知舰队偷袭珍珠港成功后,非但没有欣喜,反而忧心忡忡。
因为。山本见过米国国内庞大的工厂,林立的船厂。
他知道,自己释放了一个怎样的怪物。
同样的道理,刘彻要让骆郢知道,汉朝的强大,是闽越人永远无法抵抗和抗拒的。
全方位的撕碎这个少年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
然后再灌输一些汉越一体啊。世界大同的理念,就容易多了。
若是一个成年人。刘彻可能还有觉得有些难度。
但骆郢这种中二期的少年,却是最好忽悠的!
所以,刘彻呵呵一笑,对骆郢道:“蒙以养正,圣功也,卿先随朕,看一看这汉家蒙学罢……”
骆郢自不敢反抗,乖乖的跟着刘彻,走进那行宫。
这里,本是刘彻潜邸时在思贤苑的居所。
登基后,刘彻不想荒废,也不想浪费,索性将之改成了思贤苑中适龄童子的学塾。
所有思贤苑中的农户家庭,六岁以上,十四以下的孩子,统统被强制要求入读。
在这里,所有孩子接受的都是准军事化教育和管理。
他们每天上午读书识字,下午参加军事训练。
羽林卫和虎贲卫中的军官,会轮流来此,教导这些孩子基本的队列与军事技能。
至于教育方式?
当然是带着浓厚的刘彻个人特色的教育模式。
来源于后世天朝八九十年代时盛极一时的模块化,流水化、填鸭式教育。
加上此地实施的是军事化管理。
所以,当刘彻带着骆郢走进行宫,看到行宫广场中,一个个木雕一样坐在原地,目不斜视,聚精会神的朗读着课本的少年时,几何有种时空穿越,回到二十世纪的感觉。
而一个个身着甲胄的军官,则往来穿梭于这些孩子中间,巡视和监察。
只要发现有孩子走神、打瞌睡,甚至坐姿不符合要求,二话不说,就是一脚揣上去。
刘彻看了,点点头,军事化管理与填鸭式教育等于流水化生产统一标准的人才。
或许在后世,这样做会扼杀孩子们的天资与创意。
但在这西元前的世界,像生产子弹一样的生产军官,才是王道啊!
尤其是现行的教育方式,几乎只适合贵族、大地主大商人阶级的精英教育。
就连一般的中产小康家庭,都无力负担一个读书人。
恰巧,这个时候,行宫中的编钟响了起来。
所有孩子与军官,连同在上首教导的老师们,全部站起来,面朝未央宫方向,整齐如一的跪下来,齐声拜道:“忠于天子,忠于社稷,学有所成,报效君父,护卫桑梓,佑我家邦!”
然后,在军官们的带头下,这些孩子站起身来,齐声朗诵无衣。
“岂曰无衣,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刘彻看着这一幕,非常满意,没有继续前进,打扰这些孩子。
“现在,此地有多少孩子入读?”刘彻问着身边陪同视察的少府岑迈。
“回禀陛下,此地现在共有六岁以上稚童四百七十八人……”岑迈早把这些数据背的滚瓜烂熟,自然立刻就回答了上来。
刘彻皱了皱眉头。
以现在的情况来,这样的模式,很适合汉室目前的情况。
当然了,大规模普及,那是做梦,未来几十年,都可能只能限定在上林苑里。
教育事业,永远是最烧钱的工作。
尤其是在这西元前的世界,养一个脱产的男孩子,可能需要四户甚至五户人家的财力来供养。
这思贤苑的这个学塾,成立不过一年半,就吞掉了十万钱。
平均每个孩子一年消耗千钱的资源。
这还是老师与学校用地完全免费的情况。
但是,未来的汉室军队,必然是职业化、专业化的。
需要大量的知识分子加入其中。
虽然现在的汉室天下,就算是儒家,大部分也是尚武成风。
朝中大臣,基本上都有着军方背景。
只是,想要让这些知识分子去军队,从基层的队率、屯长甚至什长干起。
那就真是强人所难。
而且,也不现实。
这些精英教育模板下教育出来的知识分子,虽然也有草包、庸才,但是精英教育制度下,只要成才,基本都是人杰。
这样的人才去做个什长、队率,本身就是对资源的浪费。
但,军队里,最关键的位置,却是低级军官!
这就好比一台精密的机器,控制系统和计算系统固然很重要,但机器里那一个个不起眼的螺丝钉与传动结构,也同样重要。
一个优秀的将军,要是没有得力的底层军官配合和辅助,他能干什么?
当然了,对刘彻来说,更重要的是——在这个模式下,培养出来的人才,是会绝对忠诚于他,对他的命令不打折扣的执行的人才!
想了想,刘彻对岑迈吩咐道:“朕去岁不是下诏,命令少府妥善照顾和收养历年以来伇于王事之忠臣之后吗?”
“回禀陛下,少府从天下郡国,一共接受了一千七百余名忠臣之后,按陛下谕令,安置在这上林苑各宫闱庄园之中……”岑迈小心的答道。
“全部送来思贤苑,命人在这行宫中,建立阁楼,安置,让这些忠臣之后,全部入读学塾罢!”刘彻淡淡的吩咐一声,顿了顿就补充道:“所有所需钱款,全部走内库……”
岑迈顿时就苦了一张脸,但还是不得不遵命道:“诺!”
但跟在刘彻身后的骆郢此刻却是张大了嘴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方才的所见所闻,于他而言,实在是太震撼太颠覆了!
那些坐于院子中的孩子,有与他同年的,也有比他小的。
但,全部在武士们的监视下,如同一个个沉默的雕像。
这样的情况,让骆郢心里都有些发毛。
他虽不清楚也不懂,汉朝皇帝带他来此,所为的是什么。
但骆郢却还是第一时间的感觉到了,心中隐隐有着恐惧和害怕。
尤其是身前的天子放话,此地的规模要扩大数倍后,骆郢心里简直如同雷鸣一般。
脸上的恐惧与害怕之色,再也掩饰不住。
刘彻回头看了看这个被惊呆了的少年,心里一笑:“一个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即不知喜,更不知悲的二世祖,朕怎么会镇不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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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二节 帝国主义(3)
readx;带着骆郢走出行宫,刘彻回头对骆郢道:“爱卿看朕这学苑如何?”
骆郢方才不过惊鸿一瞥,那里说的出什么一二三四五?
支支吾吾了片刻,方才低头道:“陛下学苑,富丽堂皇,果是中国上邦,下国小臣,不敢妄言……”
刘彻这才认真的看了一下这个少年,这少年的性格似乎有些单纯耿直?
仔细想想,这也不出奇。
这骆郢五岁就被送到长安为质子,然后一直居住于少府为其安置的宅院中,像个金丝雀的一样的保护起来。
虽然有许观教导。
但处于一个封闭环境下,能培养个什么?
老实说能具备一些常识,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刘彻看着他,微微一笑问道:“爱卿可愿来此读书?”
骆郢心中顿时就翻起了惊天骇浪,看着刘彻高大的身材,他连忙低下头,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刘彻却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拍板道:“就这样说定了,三日后,爱卿就来此上学吧,朕会让人给爱卿准备好身份材料……”
“……”骆郢嘴巴张了张,心里想要反对甚至反驳,但是,看着身边明晃晃的卫士甲胄以及那些打着响鼻的战马,他最终只能低头俯首拜道:“下臣谨遵陛下之制……”
“卿以后会感激朕的……”刘彻笑眯眯的说道。
把骆郢扔到这思贤苑的学苑里来,这是刘彻昨日想了许久后下的决定。
诚然,这骆郢到了这思贤苑的学苑,三五年后毕业,可能真能学得一身本领回国。
甚至凭借在此学得的优良作风与良好素养,回国后,成为闽越国一代雄主,摆脱他在刘彻前世的悲催命运,脚踢余善,拳打南越。
但这又怎样?
这个世界早已不是靠个人武力或者才智就能决定一个国家一个政权存亡的世界。
不然。现在在长安城坐天下的就该是项羽的后代。
当然,更重要的是:刘彻想通过骆郢,实验一下。
他想看看,除了武力征服。暴力杀戮外,是否存在通过文化融合的道路。
虽然说,刘彻自己也没有信心。
毕竟,历史上有太多的例子,证明了。对待那些不认为自己是中国人的人,你就算把心肝脾肺肾都掏出来给他看,他还是会觉得,自己不是中国人,一切都是中国的错。
只要一有机会,立刻就会噬主。
但无所谓了,一个试验而已。
在这一世,恐怕还等不到骆郢回国,刘彻就会发起对闽越国的全方位政治经济攻势。
换句话说,就算试验失败。骆郢也翻不起浪来。
反之,若是成功的话,未来骆郢就将成为类似南越王室一样坚定的亲汉派和带路党。
有他做牌坊,闽越国内各阶级,对汉室的认同感就会大增,要省去许多不必要的杀戮与折腾。
对于内战,刘彻真不想怎么打。
打来打去,死的都是中国人,何必呢?
况且,历史上也不是没有通过怀柔手段。彻底汉化的民族嘛。
譬如在唐代,就有着一票胡人大将忠心耿耿的为唐帝国抛头颅,洒热血,像高仙芝、哥舒翰、甚至还有突厥王室姓阿史那的大将。
就是在汉代。小猪手下,也有许多忠心耿耿的归义胡人大臣。
如著名的金日磾等。
想着这些事情,刘彻就知道。
实际上,汉文明向来海纳百川,兼容并蓄。
在整个人类的历史上,没有第二个跟中国文明一样。对所有宗教信仰、不同民族,一视同仁,毫无歧视的文明。
只是可惜,很多时候,中国的宽容与仁慈,被那些豺狼视为软弱与可欺。
弱小时,危难时,就喊中国爸爸快救我。
一旦缓过劲来,噬主的就这些家伙。
“所以,关键在于,认同中国与否……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这句老祖宗的教训,说的很对头啊,认为自己是中国人,愿为中国强大而奋斗的,哪怕是黑叔叔,也可算中国人,反之,哪怕是土生土长,祖宗十八代都是中国人的,背叛起来,也不比那些夷狄贼子对这个国家的伤害小……近有中行说,远有岩里政男……说到底,中国,自古以来,就不是以血统、血缘作为核心基石的民族,他是一个以文化、信仰与认同为核心团结在一起的民族!”
这样一想,刘彻顿觉念头通达了许多。
他感觉,自己的视野与心胸,应该放的更大更远。
这才是一个做大事者该有的模样!
于是,刘彻看向骆郢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这个少年才十三岁,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都未确立,还是可以挽救的嘛。
“走吧!”刘彻拍拍手,对着骆郢道:“跟朕一起,看一看,科学与技术的力量罢!”
“科学与技术?”骆郢不明所以。
刘彻哈哈大笑,道:“所谓科学,格物致知也,先贤有曰:君子之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
“……”骆郢还是不懂。
甚至就是随同刘彻一起视察的少府岑迈、尚书令汲黯也是面面相觑。
不明白,到底是那位先贤说的?
但既然是天子所说,那就肯定是对的!
况且,这格物致知看上去好像高大上的很,正适合拿来刷逼格。
汲黯打算回去后,好好翻翻石渠阁的故纸堆,找一找看看究竟是何人所说。
但他无疑要失望了。
因为总结出此话的‘先贤’,现在还没出生。
嗯,可能连他爷爷都还是个小屁孩!
但没关系,刘彻已经决定发明它了!
伪造古籍、伪称先贤,本来就是这一时期思想界与文化界中最时髦的事情。
皇室插手其中,是迟早的事情。
不然,古文尚书与今文尚书之间的争议,何必持续几千年?
这样打算着。刘彻就拍拍手掌,对左右吩咐道:“来人,笔墨伺候,朕要给这学苑题字!”
不多时。就有着宦官抬着笔墨书砚来到刘彻面前,恭敬的道:“请陛下御赐!”
刘彻看了看左右,然后挽起袖子,行云流水一样的在纸上写下一句话。
众人凑过来一看,立刻就纷纷跪在地上。拜道:“陛下圣教,臣等受教,请著于竹帛,宣告天下,使士民皆知陛下圣意!”
刘彻哈哈大笑,对自己的抄袭行为,毫不介意。
甚至,刘彻保证,这句话的原作者,若是知道他的行为。估计立刻就会把版权送上,还大拍马屁,鼓噪天下。
毕竟,一个在野士子,与皇帝,说出来的话的影响力,那是两个级别的。
皇帝放话,哪怕是狗屁不通,也有的是捧臭脚和阿谀奉承的人。
而一个文人,哪怕是孔孟。写的文章,再是天花乱坠,又有什么用了?
孔子死后,儒学才在其弟子子夏的努力下。开花结果。
孟子更惨!
死后千余年,才被主流认可和接纳。
申韩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到底,一切思想与文化,都是为政治服务的,而政治则是为统治者服务的。
作为金字塔的最顶端的决策者。皇帝所说的话,那就是出口成宪,金科玉律。
就像现在,刘彻敢保证,只要他点头,立刻就能在天下的官僚系统与士大夫阶级中掀起一股‘学习天子讲话精神’的热潮。
会有无数人,一个字一个字的去扣,去研究,去揣摩,最终向这句话所表达的意思靠拢和努力。
当然了,必要的谦虚姿态还是要做一做的嘛。
刘彻于是矫情了一下,道:“先拿去贴到学苑的门口罢,至于著于竹帛,宣于天下……诸卿以为,真的合适吗?”
当然合适了!
岂止合适啊!
简直就是最佳文宣!
大家小鸡啄米一样的磕头道:“圣明无过陛下,臣等虽然愚钝,难以明于圣意,然陛下所书,以臣等愚见,实乃至理名言,真知灼见!陛下何苦私与一学苑,而不明传天下,使黎庶皆知,陛下之意,泽被万民,教化苍生?臣等愚钝,昧死再请陛下明诏天下!”
某些演技比较高超的大臣。
譬如少府岑迈更是跪在地上,眼巴巴的看着刘彻。
大有一付‘陛下要是不同意,那臣就撞死在这里’的味道。
刘彻看着火候也差不多了,再扭扭捏捏,恐怕就要被人会错意了。
于是顺水推舟的道:“哎,这不过是朕读书时偶有所发,本意是想拿来勉励学苑童子……既然诸卿都觉得,此意当明于天下,朕岂可以一己之见而绝忠良之言?”
大家于是欢欢喜喜的叩首百拜:“陛下圣明,臣等遵制!”
若有后世人在此,恐怕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但没办法,这就是游戏规则。
连皇位都要三让三谦的时代,不会演技,太过耿直,显然是没法让人相信你是一位‘明君’。
倒是一直在刘彻身边的骆郢,看着那白纸上的文字,有些呆萌呆萌的模样。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欲阙此道,必先格物致知,然后诚意正心,明于礼乐,知于天地,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朕与二三子等共嘉之!”
骆郢喃喃的念着这白纸上的文字,只感觉,整个身心都受到了冲击。
这怪不得他。
当今天下,在已知文明世界的范围内。
汉文化都像夜晚的明月一样当空照耀,群星衬托。
已知世界内,没有第二个比汉文明更璀璨更发达的存在。
那许观教育骆郢,不管怎么选择,都逃不过诸子百家的范畴,尤其是儒法两家。
这也是中国周围小国小族的悲哀。
除非他们永远想过茹毛饮血的愚昧生活,不然,他们想走向文明,就只能向中国学习,向中国学习。就不可避免的会被洗脑,会被影响,会被同化。
哪怕是匈奴这等能与汉室抗衡的强势帝国,在给汉天子的国书中。也要按照中国的路数来。
区区一个闽越,怎能幸免,怎能例外?
于是,骆郢顿时就被洗了一次脑。
这句刘彻在宋代横渠先生的名言上添加私货后,加工出来的名言。对旁人和普通人来说,可能还没什么。
但对骆郢却是有如核弹的冲击波一样。
震的他几乎就被刘彻洗脑了。
毕竟少年人,心性多变,敏感而脆弱。
但好在,骆郢立刻就想起了老师多年的教诲。
“殿下闽越未来之主,当效先祖勾践大王,卧薪尝胆,发愤图强,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未来。未必不能北伐中国,取而代之!”想着老师的教训,骆郢的心就渐渐感觉有些安定了下来。
嗯,孤是闽越世子,承一国宗庙社稷之重,绝对绝对不能忘记肩上的责任!
刘彻并不知道骆郢此刻心中的想法,只是觉得,身边的这个少年,似乎有些异样。
但刘彻无所谓。
汉室对三越的优势是全方位的。
无论骆郢未来的选择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结果。
所以。刘彻在装完逼后,心情大好,看着宦官们捧着他的墨宝,准备去找石匠。铭刻勒石于这学苑之前后。
就带着众人,兴致勃勃的朝着下一个视察地点前进。
刘彻在来之前,就已经告知了少府,本次视察思贤苑,他要亲自去看一看农户的家庭,还要跟农民交谈。询问民间疾苦。
当然了,刘彻也知道,既然他通知了少府,那么,就肯定看不到任何真实的农户家庭情况,更不可能与真正的农民交谈。
就算是后世天朝,这样的事情,也不可能发生!
但没有关系。
领导视察与考察,从来就不可能有‘真的’这样的事情。
况且,刘彻这次行动,本身就是一场秀。
秀给百姓和天下人看的。
真要信了的话,只能说,少年,你真是忠臣啊,值得培养!
所以,当刘彻乘上撵车,在少府官僚和随行护卫的的簇拥下,朝着思贤苑中的一处庄园前进的时候。
王道就立刻跑过来邀功:“陛下,这是奴婢让人整理出来的您今日的起居言行,请您过目……”
刘彻接过来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赞道:“办的不错!”
虽然这上面的文字,肉麻得连刘彻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但,宣传的本质,本来就是夸大!
特别是在这西元前,自我吹捧与宣扬的好坏,可是直接关系到刘彻统治的稳固。
而且,经过了一年多的实践,刘彻也发现了,好像老百姓,尤其是底层的老百姓,对这些事情,好像特别能接受,也特别愿意相信类似的宣传。
甚至于,夸的越厉害,他们就越相信。
想了想后,刘彻也大概知道为什么。
不是百姓蠢和笨,会被这些宣传文字欺骗。
实际上,中国百姓是世界上少有的精明与聪明的人群。
他们愿意相信这些夸大的宣传之语,是因为,他们不得不相信这些,也强迫自己必须相信这些。
不然,生活本已如此艰辛,再没有个精神寄托和希望,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甚至不需要太多宣传,老百姓自己就会脑补一个圣贤天子,心忧万民,泽被苍生的形象出来。
所以,后世,宣传来世福报,忍耐今生苦难的佛教,才会在中国那么兴盛。
在明白了这个道理后,刘彻也是叹息不已。
但现在,他只能选择画个大饼给百姓看,让他们有个心理慰藉。
然后,尽量不加重他们的负担,尽量派遣一些靠谱的,能干事的官员去管理他们。
除此之外,即使刘彻,也毫无办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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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今天的爆发推迟到明天罢~
第五百三十三节 厘定历史
readx;在少府官吏的带领下,刘彻的御驾撵车,浩浩荡荡的驶进一座村庄之内。
这座村庄,名为‘甲里’。
跟现在多数汉室农村一样,这甲里的屋舍,大都是用竹子或者木板搭建起来的。
能住砖瓦房的,不是地主,就是官宦。
汉室的竹屋设计很有意思。
基本是分为上下两层,上层住人,下层是牲畜圈。
而且,多数屋舍在设计上采用了木梁承重的设计。
这样的设计使得,在实际上,汉代大多数建筑物的墙壁,本身并不承重,只作为隔断之物。
换句话说,哪怕墙壁倒塌了,房屋也不会崩塌。
刘彻饶有兴致的透过撵车的车帘,观察着外面的农舍。
听着农舍里的牲畜圈中传来的猪羊牛的叫声,刘彻只感觉心中暖洋洋的,像吃了蜜糖一样甜。
农民能有余力去饲养牲畜,特别是猪牛羊这样的大型牲畜,本身就证明,百姓的生活已经保持在温饱线了。
若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他们哪来的余财和能力去养猪牛羊?
少府可以在其他方面作假,譬如,把这村子里的谷仓都填满粟米和小麦,让人把村庄内外的道路和卫生清理一遍,给小孩子们穿上新衣裳。
但少府的官僚绝对不会去其他地方牵来牲畜,放到农户的牲畜圈。
不是他们不能,而是他们想不到。
撵车在村子里的一个砖瓦房附近停了下来,少府令岑迈过来请示道:“陛下,甲里三老在车辕外恭请圣安!”
刘彻微微掀开车帘,就见百余名民众,整齐的在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带领下,在道路两侧跪成两排。
刘彻连忙道:“快去请长者平身……”说着他自己也是连忙在宦官们的搀扶下,走下撵车。
在汉代,三老阶级的地位,甚至要高于士大夫阶级。
当然。通常担任三老的人,基本都是出自士大夫阶级。
宋明的‘读书人’阶级,团结起来,能让官府噤声。连宦官集团都害怕。
你以为这样就牛逼了吗?
但汉代的三老更牛逼!
宋明的读书人,还要靠舆论绑架和挟持,来威迫官府。
但汉代的三老的阶级,却完全不需要这样做。
他们的政治地位,有法律保障。有全社会的支持和承认以及尊重。
汉太祖高皇帝刘邦曾经亲自拟定诏命,布告天下:吏民敢有骂三老者,逆不道!许(三老)出入官府节弟,行驰道中;(三老)列市贾肆,勿租,比山东复!
这个诏书的意思,就是,不管官员还是百姓,胆敢侮辱、辱骂三老者,一律视为‘大逆不道’。三老准许自由出入除皇宫外一切官衙帅帐,行走在包括御道在内的所有道路,任何人不得阻拦,三老做生意,开店铺,任何人不得向其征税,三老所种的土地,以及三老的家人,终生免除一切赋税,待遇与山东老兄弟看齐。
而在汉代。山东老兄弟,就跟天朝的老红军,老八路,老新四军是一个地位。
与汉代的三老相比。宋明的读书人阶级,战斗力简直弱爆了。
所以,即使刘彻这个皇帝,在一位三老面前,也要给予其必要的尊重和优待。
以显示,天子尊老敬老养老的态度。与汉室国策‘以孝治天下’呼应。
换句话说,只要汉室还坚持‘以孝治天下’为根本国策,三老的社会地位与政治地位,就有足够的保障。
但与宋明的文人集团相比,汉代的三老阶级,却几乎没给国家和官府找过麻烦。
答案很简单。
在汉代,想当三老,有一个硬性条件。
这是刘邦规定的。
三老必须年满五十岁,有修行,能率众为善。
在这西元前,人均寿命不足五十的时代,一个人能活到五十岁,基本就要考虑自己的后事安排了。
这样入土半截的老人,无论是思想还是行为,都必然日趋保守。
这样的人,纵然给他特权,也不会跟年轻人一样,想要靠着这特权,博取功名利禄,大好前程。
特别是许多三老,都曾经是某地实权致仕官员。
退下来后,他们甚至可能会用自己一生所得做一些造福乡梓的事情。
譬如修桥铺路、整修水利,甚至开办一些原始的私塾,教育乡中子弟。
像刘彻现在的内史田叔,数年前,致仕在家时,就带着乡中子弟,开挖渠道,整修道路,忙的不亦乐乎。
这甲里的三老,也是如此。
这位三老名曰王政。
今年六十三岁,生于楚汉争霸之时,少年时,曾从长安名士浮丘公门下听讲。
这位浮丘公,来头极大。
他是荀子的嫡传弟子,秦汉之交时,天下闻名的名士巨子。
门下弟子桃李满天下。
如现在汉室鲁儒派的领袖申公,楚儒派的开创者楚元王,以及楚元王之子楚夷王,俱曾在其门下听讲。
这位浮丘公,在历史上虽然地位不显,甚至鲜有人知道。
但是,倘若没有他。
儒家现在的情况,可能不比墨家好多少。
这王政当初在浮丘公门下听讲时,资质不是很好,因此,成就也不大。
靠着师兄弟们的提携,才最终混了个县丞。
旁人当县丞,少说也得捞个十万八万,再致仕回乡。
但王政为官,却是极为清廉。
当了近二十年县丞,依然是两袖清风,甚至连官服都是缝缝补补的。
致仕回乡后,甚至因为没有了俸禄,只能卖掉家里的田产。
这可真是个悲剧!
但随后,地方官就发现了自己治下出现了这么一个致仕后,居然不得不变卖家产度日的同僚,于是将他的名字上报到内史,内史又报给丞相府,当时主政的丞相是故安候申屠嘉。申屠嘉大手一挥,就将此人放进了上林苑,任命为这思贤苑中的三老。
当然,那个时候。思贤苑还不叫思贤苑。
恩,这又是个喜剧了。
刘彻想着王道昨天报告的关于这位三老的资料,心里也是一叹。
这汉室的公务员工资,看来是时候增加了。
不然,这清官一声清苦。甚至连家人都养不活,临老了甚至不得不变卖田产。
这岂非是鼓励人贪污?
而且,官员俸禄,确实是很低。
一位千石县令,一岁俸禄,不过一千石粟米,外加些赏赐以及来自刍稿税的补贴。
撑死了也不过折合一万钱的收入。
平均月俸不过千钱。
当初,故丞相申屠嘉,位于人臣顶端的堂堂列侯,家中下人、仆役。居然不过十人!
前世时,现在的丞相周亚夫,最后之所以绝食而死,是因为他儿子倒卖军械,被人举报。
那他儿子为何要倒卖军械呢?
答案是,他儿子觉得,老爹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得为后世准备,赚点丧葬费用,不能让老爹到了地下。还跟在人间一样清苦。
申屠嘉、周亚夫,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其他不贪不拿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所以,汉室现在朝野上下,贿赂成风,甚至宫廷之中,都存在无数钱权交易,就可想而知了。
刘彻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光明正大的给官员们加薪。
当然,刘彻知道,加薪不能解决贪官的问题。
该贪污的人,你就算给他加薪一百倍,他也照贪不误。
但起码,不能让好人白白遭罪。
况且,加薪后,说不定能挽救一些本来不愿贪污的人呢?
譬如,考举后担任地方官员的士子们。
现在,他们倒是还可以凭借理想和热血而奋斗。
但理想与热血和激情又不能当饭吃。
时间久了,刘彻担心,这些人也会被先下的官场同化。
而这次视察,是个不错的机会!
带着这样的念头,刘彻走到那位三老跟前,亲手将之扶起来,道:“长者折煞朕了,快快请起!”
又对百姓们道:“父老乡亲们,快快请起罢!”
这思贤苑,就是刘彻最后的大本营,老巢和最坚固的要塞。
作为刘彻太子时的封地,潜邸之所。
毫不夸张的说,哪怕全世界都背叛了刘彻,这里生活的百姓,依然会坚定的支持和拥护他。
这是被历史证明的事实。
前世,刘荣被自杀后,最后为刘荣守陵和祭祀的人,是来自其太子苑的百姓。
历史上,武帝太子刘据兵败自杀前,最后为其尽忠的部下,也是来自其太子苑的兵将。
自然而然,刘彻也对这些自己的死忠、脑残粉有着格外亲切的感觉。
‘父老乡亲’这四个字,即是刘彻对这些人的报答。
不要小看了这四个字。
这天下,谁敢为难皇帝的父老乡亲?
不想混了吗?
最起码,这些人从此就将远离一切苛捐杂税,甚至,会有上层的官吏,主动照顾他们。
这个世界,永远不缺乏捧臭脚和拍马屁的。
三老王政巍颤颤的站起来,驻着鸠杖(又称几杖,因其柱头常常雕成鸠型,所以俗称鸠杖),对着刘彻一拜,道:“臣政拜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
刘彻低头打量了一下王政的模样。
这位三老的模样,已经是苍老至极了。
满脸都是皱纹,甚至连身子,也是干干瘦瘦的,持着鸠杖的双手,更是如同老树皮一样干硬。
对于这样一位终生恪守本份的人,刘彻素来是非常尊重的。
虽然根据资料显示,这王政当官的时候,政绩和能力并不突出。
他与已经告老的紫光禄大夫石奋一样,是靠着勤勉和本份为官。
只是他命没有石奋好,终其一生,在仕途上成就有限。
即使告老以后,担任三老,也没带着百姓,做出过什么显著的成绩。
他就像这个时代多数的老人一样。忠诚、勤勉、节俭、本份、踏实。
不过,这样也怪不得他们。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特征。
石奋、王政那一代人,入仕之时,当朝秉政的人叫萧何、叫曹参、叫王陵。
这三位汉初名臣。有着一个共同的特征:爱用老实人。
甚至曹参为了推行他的政治理念,故意成天酗酒,不理政务,将大权下放,让地方自治。无为而治。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刘彻至今所见到从那个时期走过来的大臣、名人,基本上都或多或少的,不可避免的有着相同的特征。
“长者年齿几何啊?”虽然早已知道王政的岁数,但刘彻还是装模作样,一脸真诚的问道。
“回禀陛下,老臣年已六十有三!”王政叩首答道。
刘彻连忙让王道扶着他,不让他再这么跪拜下去。
这老者身体很不好,万一要是在叩拜过程中出了事情,那就惨了!
“长者是秦末出生啊……”刘彻感慨了一声。对左右大臣道:“想当初,高皇帝兴义师,除暴政,扫群雄,打下这汉家江山,才有了今日的太平时光啊,朕见长者,就不由得的回想起了当初那些追随高皇帝打天下的元老勋臣,功臣列侯,可惜。朕年少,未能识诸臣之相!”
“陛下思慕祖宗之功,至孝也!”周围的马屁精立刻就拍马称赞。
刘彻却挥挥手,制止了这群马屁精的拍马。将少府令岑迈叫过来,命令道:“岑卿,朕思慕太祖功臣,惜哉当世元老凋零,所存于世者,不过故安候申屠嘉。北平侯张苍等寥寥数人,朕以为,若不趁着这些元老勋臣在世,还有人可以佐证、可以记录、可以垂询,待其故去,恐后世子孙,再不识先祖之功,不明祖宗筚路蓝缕,艰苦创业之难!”
“朕命汝为凌烟阁大使,持节征询天下元老功臣,故旧部曲,为高皇帝一百零八列侯,做传,著于竹帛,明于天下,再诏能干巧匠,为高皇帝功臣,于上林苑中择址,勒石刻像,使功臣之名,永垂青史,功臣之貌,永存人世!”
岑迈一听,大喜特喜,立刻就跪下来拜道:“陛下思慕祖宗之功,下诏列书作传,颂扬功臣,明忠贞上下尊卑,臣迈愚钝,不明所以,愿以此渺渺之身,为陛下肝脑涂地,鞠躬尽瘁,誓起凌烟阁!”
虽然岑迈很清楚,他要是去做那个所谓的‘凌烟阁大使’,肯定就要卸任少府之职。
但是……这凌烟阁大使……
这可是天大的肥差,最好的镀金之旅!
毫不夸张的说,干完这一票,那他岑迈,就等于拥有了一张通向三公的通行证了!
这还不止!
为功臣修书作传,勒石刻像。
这要得到多少列侯,世代富贵的贵人的人情啊。
这事情办完,不出意料,他岑迈及其家族后代,都要受益无穷!
只是,唯一的问题是……
岑迈抬起头,看向刘彻,迟疑片刻后,问道:“陛下,臣迈昧死以奏:高祖功臣中,淮阴、梁王彭越,燕王卢绾,如何处置,臣愚钝,不明所以,又诸吕乱贼,何以自处?臣以不明,敢请陛下明示!”
这可是很要紧的事情!
老刘家虽然不玩文字狱,但是,这些敏感的事情,也没人敢触动。
刘彻也是迟疑了一会。
感觉这些事情确实很棘手。
要论功,这些人一个都绕不过去,需要给出一个说法来。
淮阴侯韩信,战功卓著,说句不夸张的话,汉室建立的过程中,若无韩信,可能会非常艰难。
梁王彭越就更悲剧了。
这位秦末群雄中的巨头,本来就是割据一方的人物。
楚汉双方都要拉拢他,但他最终选择上了刘邦的贼船,上了船,再想下就难了。
而且,刘邦杀彭越,至今仍然为人诰病,毕竟,彭越当时并没有想造反。
刘邦杀彭越的理由是‘反形已具’。
但到底反形在那里?刘邦就扯东扯西,简直与后世米帝推翻萨达姆。号称伊拉克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借口有的一拼。
而且,更重要的是,当初刘邦本来已经逮住彭越,经过了廷尉审理。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彭越并无任何谋反的意思与动作!
本来,彭越都已经被刘邦释放了。
但是吕后在中间插了一手,劝告刘邦:彭越是英雄。既然已经得罪了,索性杀了吧。
于是,彭越就悲剧了……
这个事情,不管是石渠阁里的太祖起居录,还是史家记载,民间故事,都有传说。
假如说彭越什么的,还可以打个马虎眼的话。
那么,诸吕,就是没法子打马虎眼。混过去了。
不要以为诸吕外戚都是草包,都是废物!
那是汉室长久以来的宣传给人留下的印象。
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嘛。
失败者,自然会被贬低一无是处!
但是,吕氏外戚的军功与战功,却是想抹杀也抹杀不掉的。
譬如周吕候吕泽,战功之高,韩信也不能比,功劳之大,萧何也不如。
汉家江山,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吕泽带兵打下来的!
假如说吕泽的侄子、儿子们是虎豹的话,那吕泽就是当之无愧的狮王!
什么陈烯什么靳歙、丁复、傅宽、蛊逢,这些战克之将,都是吕泽的小弟。
吕泽在世时。正面刚过秦军,踢过项羽,摆平过韩信。
即使后世的史记,太史公司马迁再怎么避讳,再怎么掩饰,再怎么用春秋笔法。也不得不在《史记》中写下周吕候‘发兵佐高祖定鼎天下’这句话。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刘邦彭城大败,输掉了最后的**,就差裸奔了。
是吕泽在下邑,收拢败兵,安定人心,团结部将,激励士卒,联络彭越,从而有了中国历史上有史以来最大的翻盘!
想厘定历史,吕泽就绕不过去。
就像后世天朝,想厘定解放军的战史,你绕的过永远健康那座大山吗?
刘彻闭目沉思一会,然后道:“淮阴、周吕,作传,刻像,不名!”
嗯,后来宣帝刘询,也是这么对待霍光的。
意思是功劳我承认,但是,你丫就是个罪人,要知道,直到西汉末代皇帝,西汉政权依然在拼命绞杀所谓的‘霍逆余孽’,直至东汉刘秀,重新厘定历史,才认可了霍光的功劳,在那以前,霍光这个名字连提都不能提。
“梁王彭越……”刘彻看向远处,长长的出了口气,老祖宗做错了事情,也不是不能承认的嘛,刘邦后来不也下令厚葬彭越了?况且,刘彻现在连项羽都原谅了,承认了他反秦的功劳,总不能再揪着彭越的小辫子不放吧?
在政治上,有时候,承认一些错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杀错了就杀错了呗!
反正,梁王彭越在民间早就被平反了,历代汉室天子,也都有认可之语。
刘彻也不过是做个最后的总结而已。
当然了,祖宗的颜面,还是顾忌的。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些春秋笔法了。
刘彻于是清了清嗓子,道:“赐谥曰:梁荒王,命河南郡有司,重修陵墓,以诸侯王礼遇之,许三户守陵之人!”
于是,下面的人立刻就闻弦歌而知雅意,纷纷叩首道:“谨遵圣意!”
所谓荒王,谥法有曰:好乐怠政曰荒,淫于声色,怠于政务也。
跟彭越后来,倒是挺相合的。
更重要的是,天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你们不要揪着彭越的死不放嘛……
多写其功劳,写他的战功,至于死因嘛,一句话就可以带过,不要多提,不要多写,也不要多问。
实在不懂,可以去请教一下史家,什么是春秋笔法。
韩信、彭越、吕泽,这三个最大的地雷既然已经排除了,那么其他敏感人物就好处理多了。
“卢绾,仍以长安候记之,勒石画像,勿有避讳,功是功,过是过。自有青史明辨!”对卢绾,老刘家还真没任何愧疚。真要说起来,对不起老刘家的人应该是卢绾才对!
况且,现在卢绾的后代。在匈奴为东胡王。
这个抗匈统一战线,还是要努力维护的嘛。
甚至,为了统战需要,给卢绾脸上涂些金子,也不无不可。
“长沙王吴苪。单列一传,号为世家,做长沙王世家一书,直抒汉家礼遇功臣之厚!”刘彻负手吩咐着。
这又是为了统战需要了。
是做给三越看的。
让三越的贵族们知道,老刘家还是很大方的,放心亲汉吧,朝廷不会亏待你们!
另外,则是考虑到了可能接下来还需要用到吴苪的大名,去说服和拉拢越人部族首领。
别看吴苪死了这么多年了,但在三越境内。奉吴苪为主的部族,也还是有许多。
“诺!”岑迈立刻叩首拜道。
刘彻点点头,嘱咐道:“卿记得,此事,要与朝野诸臣,士大夫,广泛商讨,征询意见……”
这话就说的太露骨了。
意思是,要是某人大家反对的太激烈,那就不要为难了。
这历史毕竟是胜利者书写的。
而现在的胜利者。毫无疑问就是朝堂诸公。
万一要是韩信啊吕泽啊什么的实在反对声音太大,就不用管了。
刘彻才没那么傻,为了历史问题,闹得朝野分裂。玩出一个大礼仪啊党争一类的麻烦。
“诺!”
刘彻满意的点点头。
他相信,今天以后,民间一定会广泛流传‘圣天子思慕功臣’的故事。
就让吹捧和神化来的更猛烈一些吧!
顺着这个由头,刘彻就又道:“昔者,功臣佐朕皇祖,底定天下。开太平盛世,今宇内安宁,糜有兵革,此士大夫百官群臣之功也,功必赏,过必罚,此先王之教!”
“拟诏:朕闻上古圣王治世,必酬功臣……今士大夫佐朕,治理天下,夙兴夜寐,勤勉诚恳,乃有宇内方宁,朕虽不德,亦愿与之同享天下盛世,自今以后,百官臣工,凡有所任,皆在其俸禄之外,别列两项,曰:津贴,曰绩效。
津贴者,视秩比俸禄高低,予以补贴,请有司议之,定其员额多寡。
绩效者,赏也,以其治下去岁所得赋税较之前岁所增之数,取百一之数,嘉之!”
这官员的工资,肯定是要增加的。
不加不行。
又要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那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千里当官,最后落得个晚年不保,这样的傻事,谁愿意干?
比起工资多支出的那点钱,这上下其手,贪墨的数量,可能是百倍,千倍!
因贪污和中饱私囊,造成的损失,那就更不用说了。
刘彻至今记得,那河东郡郡守周阳由造的孽,以及河东郡官场的糜烂程度。
想要避免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甚至蔓延到全国。
就必须要加强监管和监督,更要增加下面人的收入。
不然,没有好处,谁跟着你混啊?
老婆孩子都养不活,傻子才会当清官!
当然,仅靠增加工资,是避免不了贪污的。
所以,才要再加个绩效奖。
根据官员治下gdp增长的数额(现在主要体现在税赋上)来给予分成。
虽然不过百分之一。
但一个大县,户口一两万,每户都增加百分之一的税赋额度,那钱就不少了。
津贴是作为官员的生活补贴,而绩效,则是奖励其努力工作。
更重要的是,刘彻清楚的认识到了,在这西元前的封建社会,妄想着以一人之力,就让天下人都跟着你走,那是做梦!
必须要有一个稳固的坚实的统治集团来帮助他,辅助他,完成他的梦想。
而这个集团,必须是也只能是他一直讨厌和提防的官僚集团。
官僚集团,没有好坏。
只有坏和更坏之分。
而且,随着时间的延续,官僚集团必然会把手伸向其他地方。
正如历史上发生过无数次的情况一样。
开国之初,官僚们都很老实,随着时间的延续,它越来越腐朽,越来越堕落,越来越贪婪。
就算隔着十万八千里,你都能闻到它们身上散发的浓烈刺鼻的腐臭味道。
不仅中国如此,西方也是如此。
想要避免官僚集团最终堕落成无可救药,腐朽至极,忍无可忍的反动集团。
唯一的办法,是尽量保持它的活力,让它的大部分肌体,保持活力,有着新陈代谢,有着新鲜血液。
让它不再是一潭死水,而是有着外界的活水流入。
可惜,这是人类无法做到的事情。
官僚集团天生就自带瘟疫,任何人进了这个集团,只能拼命抵御其他腐死组织的侵蚀和影响。
强如天朝太祖,也只能让这个集团,在其在世时,收拢爪牙,蛰伏片刻,但一个不小心,它们就又跑出来了。
刘彻自认为自己连天朝太祖的一个指头都不如。
自然不会做那个净化官僚集团,完成人类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梦。
他唯一能做的是,在自己活着的时候,拿着鞭子和刀子,鞭打和监督官僚集团,让它的大部分组织,保持一定的活力。
但是,你要不给好处,拉拢官僚们,不占据大义名分,在舆论上压制他们。
显然没办法办到这些。
基于种种考虑,刘彻决定,学习后世的公司管理吧,给下面的经理和部门主管一定的股权激励。
百分之一的新增赋税额度奖励,即能刺激那些真正有能力办事的官员,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阻断官僚集团与地方豪强的同流合污。
因为很显然,在农民身上是没办法收到太多的赋税的。
只有那些富得流油,家产百万、千万甚至万万,奴仆数以百计的大地主、大商人才是真正的肥羊。
官员们想要多得绩效奖,就一定要看死了这些家伙。
新增赋税越多,他们拿到的奖金也越多,而且升官也更快。
当然,跟任何政策一样,这个政策,有着很多风险。
譬如说,肯定会有官员拼命剥削和凌迫百姓。
也肯定会有官员,干出许多为了政绩而政绩的事情。
类似的故事,早在穿越前,刘彻就看多了,看腻了。
像天朝的那些拆迁书记,挖坑市长,拿出花名册,随便点一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对此,刘彻的应对是,加强御史大夫衙门的权威和监察御史的独立性。
并且,准备在御史大夫衙门下,增设刺史部门,专门监督地方郡县的赋税和财务情况。
同时,逐步扩大和加强绣衣卫的组织、人员,强化特务政治。
另外就是,逐步从考举出来的士子中,选择那些被证明过,有能力的人,去担任地方亲民官,逐步淘汰现有的官僚。
毕竟,比起旧官僚们,新官僚们无论是良知还是道德,都大大超越。
至少,考举出来的士子,在地方做官这一年多以来,绣衣卫总共才报告了十几起贪墨不法行为。
当然,加强民间监督能力,也是势在必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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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四节 帝国主义(终)
readx;刘彻将视线转向在他面前的王政,道:“天下能有今日,卿等三老也是功莫大焉!”
他对左右吩咐道:“拟诏:三老教化地方,熟知民事,自今以后,凡有冤屈、不法官吏盘苛士民,三老可直奏朕前,有司部门不得阻拦,另,三老奏疏,由郡国直奏,以印泥封印,朕未启印之前,任何人不得拆封!”
这也算是给官僚集团按的一个不那么牢靠的枷锁吧。
这是刘彻学的朱元璋的故智。
但是……
刘彻也知道,这大概只是一个悬在官僚们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在通常情况下,三老鸣冤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当官的又不傻,不会去招惹地方上的三老,也招惹不起。
真要说起来,以现行制度,哪怕是郡守,碰上三老要拿几杖打他,他也无可奈何,只能躲到官衙里不露面。
而三老阶级,大都来源于官僚集团本身。
通常只要不做的太过火了。
三老们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因为他们是老人,保守、持重,而且聪明,不会去干那些与当政者背道而驰的傻事。
这只能算是一个防范于未然的补丁。
而且,早已有之,刘彻不过是强调和加强了三老奏疏的法理基础。
王政闻言,却是立刻跪下来谢道:“陛下厚爱,老臣真是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一旁的王道,怎么拉都拉不住,真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干干瘦瘦的老头,哪来的那么大力气!
刘彻连忙扶住他,道:“尊老爱幼,抚恤孤寡,乃我汉家国策。长者不必如此!”
刘彻拉着他,看了看周围的士民,笑道:“朕今日来此,是要看一看。朕治下子民的生活,朕曾说过,凡我汉家臣民,皆朕子民,朕受命于天。代天治民,若百姓生活过的不好,身为君父,朕难辞其咎!”
刘彻异常诚恳的对王政问道:“请长者以教朕,如今百姓,生活如何?”
周围的官僚们,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虽然,他们早就做过工作,也给予了官方的说辞。
但人心隔肚皮,万一这老儿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或者围观群众里,有什么不识相的,那就惨了,丢人丢大了。
且龙颜震怒之下,可能要有许多乌纱帽落地。
好在,这里是上林苑,这里是思贤苑。
大家摸着良心想一想,觉得,这里的百姓,是不会跟大家唱反调的。而且,小日子也都还过的去。
平日里的盘苛和摊派是有,但相对其他地方,那真是善政了!
在众人的担忧、提心吊胆下。王政先是咧嘴笑了笑,然后恭身道:“托陛下洪福,圣意怜悯,最近数年,思贤苑中岁岁丰收,去岁以来。少府更是在此广修渠道,遍立水车,还派农稷官指导百姓耕作,施用‘化肥’,采用新农具,如今,我等小民生活,一年比一年好,大家伙都说,只盼着圣人能千秋万岁,永永君临天下!”
百姓们也是像有人指挥一样,纷纷跪下来,叩首道:“唯愿陛下千秋万岁,永永无穷!”
刘彻见了,也不免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些百姓都是发自内心的希望和祈求。
可能这些话有人教,但态度却是教不出来的。
这意味着,至少在这思贤苑,在这上林苑,百姓的生活,确实是较之过去,大大改善。
这就够了!
他这个天子,每日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所求的是什么?
还不就是国家的强大,民生的改善还有社会的进步?
刘彻只是个凡人,百年以后,就是一堆黄土。
但强大、富庶、文明、先进的文明,却会永留史册。
千百年后的人们,必不会忘记。
正如后世的人们,提起强汉盛唐,谁不是憧憬崇拜,提及弱宋晚明之灾,未尝没有扼腕叹息,恨其不争,怒其不幸。
“作为穿越者,朕的使命,就是树立一座丰碑,建立一个标准,让后世子孙,知道,什么叫明君,什么是帝国,什么是不朽!”
带着这样的想法,刘彻对百姓们道:“既是如此,朕就放心了!”
“朕自小长于深宫,不明于礼乐,幸得太宗孝文皇帝教导,乃知治民之道,首在生民,生民之功,功莫大焉!”
“犹记得,朕幼年之时,嬉于太宗之膝,太宗问朕:嗟!小子德,安有所志?”刘彻编起故事来,真是越发熟练了,他感觉,自己前世真该去当编剧,或许能成为金牌编剧呢!
但众人,却全部被他的话所吸引了。
还有什么比太宗孝文皇帝教导自己的隔代继承人,以及当今天子的幼年志向更吸引他人眼球和八卦之心的?
刘彻却是用着低沉的声音,似是回忆一样,道:“当是之时,朕年幼无知,不知所以,更不明所以,闻太宗之问,朕也不知为何,只觉仿佛耳畔有一老翁告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朕于是左手指天,右手指地,复述一遍,太宗大惊之!”
这种瞎扯的话,却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故事。
众人听得真是如痴如醉。
纷纷心道:“原来如此,陛下幼年既得神助,有神明之佑!”
他们却是自动忘记了,刘彻在三年前,在先帝诸子中默默无闻的往事,更把智商直接将为了负数。根本就不去想,这事情要是真的,恐怕就不是神童,而是死童了——皇帝是不会容许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的。
刘彻目光一震,接着道:“太宗于是问朕:何以独尊?”
“朕也不知为何,脱口而道:当吾独尊之时,乃以帝国之名,威加海内,泽及四海,凡有我大汉子民之所,皆为大汉国土;当吾独尊之时,当行帝国之号,凡吾子民,皆吾臂膀,敢有伤者,虽远在天涯海角,亦必以大罚齑之!当吾独尊之时,吾当法三代,效五帝,施仁政,加惠天下,兴王师,诛无道,扶天下,当吾独尊之时,吾即帝国,帝国即吾,朕即国家!”刘彻一挥袖子,大声的说道:“此所谓,帝国主义者也,内王外霸,亲贤臣,远小人,内亲黎庶,外惩不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陛下圣明,臣等愚钝,竟至今方明陛下圣意,死罪,死罪,愿以残身,为陛下之愿效死!”大臣都听得热血沸腾或者装作热血沸腾,纷纷跪下来,喊着口号。
至于百姓们,更是激动无比。
天可见怜,真真是圣天子,贤明无比,爱民如子,摊上这么一位圣天子,咱们真是有福气!
纷纷跪下来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彻却是微微一笑,继续将这个逼装下去,他浅浅的道:“于是太宗乃诏朕皇父于御前,明留诏书道:此子十六,当为人主,可更名曰彻,所谓彻,通也!”
于是大家纷纷恍然大悟,原来陛下改名,是因为这个啊。
太宗皇帝真是圣人啊,陛下也是圣人,正因为如此,两位圣人隔代相传,真是社稷之福!
当然,对于官僚来说,他们感兴趣倒不是这个故事。
而是,他们终于发现了,当今天子的治政思路和志向。
俗话说得好,不怕皇帝心太大,就怕皇帝脑洞大。
刘彻的脑洞就特别大,常常是东打一枪,西打一枪,虽然执政以来,大体保持了前代的政策和思路,但关键是,大家都不知道,天子到底想闹哪样。
不知道天子究竟想玩什么花样,对官僚们来说,可真是煎熬。
因为假如猜不透皇帝的意思,那拍马的时候,很多方法就不敢用。
万一马屁拍到马大腿身上,那该如何是好?
现在好了,既然天子摆明车马了,那大家就都放心了,不用再担心找不到拍马的方式和幸进的途径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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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五节 傲娇的闽越世子(1)
readx;这个逼装完,刘彻只觉得神清气爽,舒坦极了。
“朕想看看各位父老乡亲的家宅,仓储和田地,烦请长者带路……”刘彻对王政提出了这个早在规划中的要求。
“老臣遵制!”王政恭身道。
虽然明知道,这个事情,其实就是走个过场。
必然看不到真实的情况。
但刘彻还是兴致勃勃的在少府官员和百姓的簇拥下,朝着甲里的一户人家的宅院而去。
刚到门口,这个宅子的主人,就带着全家老少,一起跪在门口,恭迎刘彻的到来。
刚刚被任命为‘凌烟阁大使’的岑迈,在一旁介绍着这户人家:“陛下,此户户主,名曰张大,北地人,四年前,因匈奴入寇,家园俱毁……”说着岑迈就面朝阳陵方向拱手道:“先帝仁德,加惠黎庶,特下诏,命臣迁北地灾民于上林苑,许其休养生息……”
那户主张大也适时的带着家人叩首道:“先帝仁德,小民阖府上下感激涕零……”
刘彻也叹道:“先帝之德,如海之深,如地之大,朕不如也!”
夸大和承认先帝的功德,在汉室,是统治者加强自身统治的方式之一。
所以,这次并没有什么马屁精跑出来搀和。
“进去看看吧……”刘彻挥挥手,带着一大票侍从和大臣,径直迈进这张大的家宅之中。
能被少府选中,作为天子视察时的目的地。
张家当然不是什么穷光蛋。
张宅一共由四间房屋组成,其中一个主宅,四个别宅。
主宅中是户主张大与其妻妾以及幼子等居住。
三个别宅,有两个属于他已经成年,但未别户的儿子,另外一个则是作为仓储和杂物室。
刘彻看着点点头,道:“户主是不更啊……”
旁边的岑迈立刻道:“陛下圣明,户主张大之爵位,正是不更!”
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虽然现在已经是奄奄一息,就剩下最后一口气在吊着了。
但是,毕竟,它还有着汉律在维护它最后的尊严。
关东地方。可能一个庶民,只要有钱,都能盖百进豪宅,但在关中,在上林苑。谁敢藐视廷尉的威权?
因此,二十一级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在关中依然没有人敢逾越它的限制。
汉律的户律和田律,可是严格规定,不同爵位可拥有的最大田亩数量和最大宅院规模。
从最高等级的列侯,直至最低等级的司寇,在理论上,没有人能越过法律的限制,拥有与其爵位不相匹配的田宅。
可惜,然并卵。
自晁错搞出了输粟捐爵后。当曼尼大神降临,有钱人可以通过花钱买爵位,这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就已经开始走向死亡,它的根基被动摇,信用开始丧失。
但在此时,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依然活着,虽然看上去,它好像随时要咽气了。
但廷尉依旧遵照律法,维护着它最后的尊严。地方官依然秉持着律法,监督着那些企图逾越的人。
最起码在关中是这样的。
作为皇帝,刘彻对于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的种种规定,不说倒背如流。起码还是有着一定认知的。
是以,他只是看了一眼这张宅的规模,立刻就知道了这张大一家的社会地位。
以汉律规定,不更属于二十一级爵位中的第六级。
准许拥有最多四百亩合法土地与最多四个房屋作为宅屋。
抬头看了看张家上下,刘彻在心中暗暗道:“朕要加快研究新的制度来取代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才行了……”
作为秦帝国总体战之下的产物,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无疑是很先进很优秀的。
但关键是它太先进了!
哪怕放在后世,放在近代,它都有可取之处。
但在此时,却是超前的有些过了。
即使以秦帝国爆表的执行力,它也依然导致了农民起义。
相对来说,可能唐代的府兵均田制,更适合封建时代的需要。
可惜,刘彻对府兵制度和均田制度,一无所知,不然,倒是可以抄袭抄袭。
“辽东和和朝鲜的军屯计划,可以用来试验试验……摸着石头过河嘛……”带着这样的想法,刘彻在张家里里外外看了一遍。
总的来说,视察的结果非常好。
张大家里的仓储中,堆满了粟米和小麦。
厨房里整整齐齐码着一堆堆的柴火。
油盐酱醋,应有尽有。
后院的衣架上晒满了衣物,都是崭新的粗麻布衣,甚至还有一件用绢布做成的直锯衣。
刘彻看着,一直在心里狐疑着,到底少府做了多少手脚?
原因很简单,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你想,张大家是受灾灾民,他们是租种的上林苑官田。
虽然刘彻是大手一挥,没有要他们多少租税。
他们的负担比起其他地方的农民,要轻许多,但是,这也太假了吧!
现在可是正月!
正常的农户家的仓储中不可能有这么多存粮!
老百姓又不傻……真有这么多粮食,他们早卖了,换了钱,去购置新衣,柴米油盐以及肉食——更重要的是,把卖粮的钱,攒起来。
上林苑虽好,但终究不是自己的家。
上林苑的土地虽好,但到底不是自己的。
说不定哪天,官府一声令下,就得迁出上林苑,去自觅生路。
根据绣衣卫的报告,上林苑中的百姓,普遍都会选择在丰收后,把粮食卖掉,只留下足够家人食用和来年的粮种,卖了钱后,他们会很小心的藏起来。
老百姓们的忧患意识,自古以来就很强烈。
尤其是受过一次破产,流离失所之苦的农民。
但是,闽越国世子骆郢却是看着这一切都惊呆了。
骆郢虽然自小就被送来长安。然后就被金丝雀一样的养在深宫。
但他却不是不识民间疾苦的贵公子。
许观一直以来,就教导他,闽越苦,闽越的百姓很苦。每年死于出海和饥荒的百姓,不知道凡几。所以,为了闽越国民,世子应当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将来回国,兴仁政,聚士民,强军国,然后南伐南越,东取东海,一统三越!
许观这样教育,本意是好的,希望骆郢将来回国后能成为一代明君。
甚至重现越王勾践的辉煌,称霸中国。
但问题的关键是。许观为了强化骆郢的忧患意识和责任感,只顾着强调闽越穷、闽越苦,必须要南取南越,东收东瓯,才能让闽越百姓过上好日子。
从小就在许观这样的强调下长大的骆郢,自然而然的,就会不自觉的产生一种‘孤是闽越希望’‘一定要带领越人过上好日子’的想法。
虽然可能等到骆郢回国后,即位后,这种中二想法会深埋心底,甚至彻底忘记。
但。在中二期的时候。单纯耿直的少年,还是一厢情愿的认定,自己负有带领越人子民过上幸福生活的使命。
这也是东方式君主大多数情况下的普遍想法。
东方的君主,上要对天地神明祖宗江山社稷宗庙负责。下要对黎庶臣民的幸福安康负责。
哪怕是暴君,也需要仁义道德来遮羞,也要讲爱民如子,也要说祖宗宗庙如何如何。
此刻,见到汉朝一个普通农民,还是一个受灾后流离失所。不得不来到天子皇庄里寻求庇护的灾民家庭,居然是仓满米,足用度,全家老少每天都吃的饱饱的。
骆郢的心中就不禁有了触动。
“孤回国即位后,也要学汉朝,起宫苑,作这皇庄,收容难民,救济孤寡,抚恤士卒……”骆郢在心中暗暗发誓着。
人类天生就有着强大的学习和模仿能力。
见到好的,有利于自己的事情,人们不由自主的就会去学习、模仿。
这是铭刻于基因深处的记忆。
刘彻在这个时候,自然也留心回头看了看先是满脸惊讶,而后一脸郑重的骆郢。
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但刘彻知道,这骆郢肯定被触动了。
不怕这骆郢聪明早慧,就怕这人属于那种极端自私自利的人。
只要骆郢有良知,刘彻就有把握,感化他,驯服他。
带着这样的想法,刘彻笑道:“看样子,去岁确实是大丰收啊……”
远远的跪在一旁的张大闻言,抬头道:“幸蒙陛下仁德,加惠,方有小民今日,小民给陛下磕头了,只愿陛下,千秋万岁,永永君临天下……”
刘彻抓了一把仓储中的粟米,拿在手里看了看问道:“张大啊,去岁,你家田地产出如何?”
“回禀陛下……”张大低着头,咧着嘴,笑着答道:“去年,因为陛下派遣少府的农稷官指导小民等耕作,又有墨者大贤,亲来农庄,教导小民等打造新农具,又有水车灌溉,往年的薄田,一下子就都变成了上田,庄稼长的极好,到九月收获,小民耕作的两顷地,粟米一亩几乎都有四石了呢!”
刘彻点点头,道:“少府做的不错,墨者们也是好样的……”
岑迈当然不敢居功,立刻就道:“这都是陛下明见万里,臣等不过守职而已……”
“去看看水车和农具吧……”刘彻挥挥手道。
在这里,肯定是看不出任何东西来的。
只有亲临田地,亲临渠道,观察土地的平整和堆肥情况,考察渠道的大小,见一见水车的工作情况。
才能真正看出,在新技术、新工具和新的耕作方式,对农业的真正提升效果。
“诺!”岑迈等人自然是欢天喜地的带路。
要知道,在这思贤苑里,少府可是下了大力气的。
各种政策倾斜,各种优惠政策,不要钱的堆。
岑迈敢拍着胸膛保证,当今天下,再没有那个地方,比起思贤苑的农民,更幸福更快乐更安逸的了。
一个最直观的数据就是。去年思贤苑的粮食产出以及今年申请来思贤苑以及思贤苑周边耕作的农民数量。
这都是政绩啊!
更重要的是,岑迈马上就要离职了。
离职前把自己的政绩与功劳,明明白白的摆在天子面前,这对岑迈来说至关重要。
不然。要是天子没看到,结果新任少府一上任,那他岑迈岂非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这样的事情,傻子才会干!
于是,一行人簇拥着刘彻。来到了甲里村外的平原。
一到平原上,入目的俱是翠绿的麦苗。
在去年种植冬小麦尝到了甜头后,今年的冬小麦种植规模,自然是翻了好几番。
以上林苑为例,今年,几乎所有的皇室庄园以及将近一半的土地,要转种冬小麦了。
老百姓从来就是这样现实,什么事情能给他们带来好处,然后他们又亲眼看到了,那肯定就会跟风。
只是。小麦种植与粟米种植的技术是不同的。
尤其是冬小麦,需要农民更加仔细的照顾,更加细致的耕作,和更加科学的管理。
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麦田,刘彻停下脚步,招来随行的农稷官,问道:“麦田情况如何,农稷官们是否已经摸清楚了小麦种植所要注意的地方?是否已经告诉给了百姓?”
随行皇帝视察的农稷官,当然不是什么小人物。
这次陪同刘彻视察的是少府农稷令常武。
刘彻对他有些印象,此人。曾经在刘彻还是太子时,积极协助刘彻编篡《新神农》,本职工作能力比较突出。
刘彻登基后,他依然是《新神农》的主编之一。
业务水平还是很高的。
“回禀陛下。臣自受命以来,广访关中老农,博取众长,又与同僚协作,如今,已是摸索出了一套冬小麦的耕作方式。只是,还不够完善……”常武恭身介绍道:“以臣等如今所知,这冬小麦,比之粟米,更赖地力,更赖水利,尤其是越冬之时,需要盖土、护苗、整墒……”
常武于是就将一些基本的种植和耕作知识,跟刘彻普及了一下。
听得刘彻脑仁都有些疼。
听完后,刘彻点点头,道:“技术上的事情,朕不太懂,卿等皆国士,明于农事,小麦,朕以为将未来黎庶主食之一,乃生民之重,朕将此事托付卿等,卿等需努力协作!”
“诺!”常武带着农稷官们深深恭拜。
刘彻却接着道:“民以食为天,国以农为本,卿等的辛苦,朕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翌日,论功行赏,农稷诸官中佼佼者、杰出者,朕不吝以封侯!”
农稷官们闻言,纷纷跪地拜道:“陛下圣教,臣等铭记于心,敢不效死以报!”
封侯!
所有汉室臣民最高的梦想。
在今天以前,农家的众人,是想都不敢想这种事情的。
但,如今,这梦想,却似乎已经近在咫尺了!
农稷官们虽然大都是出身农家,而农家又是墨家的分支传承,虽然农家的子弟,没有墨家那么刻板和固执。
但也都是些个性淡泊,对功名利禄不怎么看重的人。
热衷功名利禄之人,是不会走上每日与泥腿子打交道,跟庄稼大眼瞪小眼,琢磨木工与渠道的农稷官这条路的。
只是……
谁不愿,封候裂土,封建一地,光宗耀祖,福泽后人?
当初,梧候阳成延,以一木匠,协助萧何营造未央、长乐两宫与长安城,功成之日,立地封侯的故事,谁人不知?
特别是在广大技术宅的世界里,阳成延的地位,就相当于文官之于萧何,武将之于樊哙,真是高山仰止,令人敬仰。
如今,又有一个机会,一个封侯之机,出现在了广大农家子弟面前。
大家真是恨不能马上回去投入到工作中,争取早日完成天子交代的任务,然后就如那梧候一般,封建一县,号为列侯,光宗耀祖,福泽子孙。留名青史,甚至比肩许圣。(即农家祖师爷许行)
……………………
看完麦苗,刘彻又来到泾水之边,视察安装在河边的水车。
当然了。刘彻只能远远的看一看水车的工作情况。
想要去岸边,实地视察,那是不可能的!
只要刘彻敢做出那样的事情来,随行大臣们就敢学袁盎劝谏太宗孝文皇帝故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陛下纵自轻,赖高庙、太后何?
刘彻甚至都能想象出他们的说辞了。
所以。洞悉了一切的天子,果断没给大臣们刷声望和逼格的机会。
留在了泾水河岸边十步之外,看着水车缓缓翻滚,不断的将泾水中的河水,汲入渠道。
这些水车大概类似于后世隋唐时期出现的筒车。
可惜,墨者们没有随同视察,不然,刘彻真想问一问,他们的水力锻造机械走到哪一步了。
不过,纵然如此。水车也给了跟在刘彻身边的骆郢,强大的视觉冲击和震撼。
“巫神在上,这怎么可能!”骆郢喃喃自语,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越人信巫,崇巫,巫祝之术,非常流行,甚至随着汉越交流的增多,来自越人的巫祝之术,反攻了汉室。成为了汉代文化中的一份子。
骆郢看着那些庞大的如同怪兽一样的木制机械。
首先想到的,必然是巫祝的力量。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汉朝天子的声音在骆郢耳边响起,骆郢抬头,对上天子的双眼。只见汉朝的年轻天子,意气风发,骄傲的说道:“这是科学的力量,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后,找出天地的伟力运转方式。然后,为朕所用,造福天下!”
看着呆萌呆萌的闽越世子,刘彻岂会放过这样一个打击他自信心的地方?
“朕将以五年之功,在关中遍装水车,无论梯田还是高山,无论平原还是丘陵,五年之后,关中大地,将再无干旱之灾!”
骆郢看着汉朝天子,眼神中满是迷茫。
在这瞬间,骆郢心里有个冲动。
“或许,越人臣服汉朝,汉越合一,得这汉朝圣天子之助,越人也能得这水车之力,也能得这汉朝‘格物致知’之力,或许越人能过上好日子,如这上林苑那姓张的百姓一般,吃穿不愁……”
但随即,骆郢就重重的摇头。
“孤身负越人期盼,有神明护佑,当一统三越,重现勾践大王伟业,岂能如此软弱?”
骆郢在心中握紧了拳头:“不过,这汉朝的水车还有那些农稷官,以及所谓‘格物致知’所谓‘科学’,孤倒是可以学习学习,回国以后,推广开来,富国强兵!”
“嗯,孤就要这样做!”
“这是祖宗神明给孤的重任!”
骆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咬着嘴唇,然后,低下头去,企图掩盖他此刻内心的慌张与矛盾。
旁边的刘彻,看的却是好笑不已。
“果然是被震惊到了……”刘彻在心里琢磨着。
刘彻就是要让骆郢亲自感受到,汉与闽越之间的差距鸿沟究竟有多大。
然后一点点的摧毁这骆郢心中全部的侥幸与自信。
“这可仅仅是个开始……”刘彻在心中把玩着。
汉室现在最强大的地方,不是技术,也不是农业,而是军事!
特别是随着汉军的现代化和骑兵化运动的加速,一汉当五胡的时代,即将来临。
到时候连匈奴人在汉军面前,都是土鸡瓦狗,何况困局一隅的闽越。
连甲胄都不齐,还在用着青铜兵器的闽越,如何抵挡以钢铁武装起来,与之拉开了一个时代的代差的汉军?
所以,刘彻一点都不着急,反而饶有兴趣的想要知道,等一会,这骆郢看到了汉军的装备和技战术后,他该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他会不会跟清末的胡林翼一样?”胡林翼是曾国藩的大将,也是湘军的代表人物。
但此人在晚年,目睹英国蒸汽船从长江逆流而上,心中的震惊与恐慌无以复加,竟吐血而亡。
如今的汉军,特别是已经换装了的野战军,根据周亚夫、义纵、剧孟等人的评价,其战力,较之过去,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特别是骑兵部队在普及了马镫和马铁蹄,装备了骑弓、骑刀后。
真正实现了百余年前秦人的构想。
以离合之兵,穿凿之兵,破阵之兵出现在了世人眼前。
周亚夫甚至觉得,五年后,汉军就具备了出塞与匈奴争雄的准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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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文科男,俺果然不是搞技术的料~~~~~~~~
第五百三十六节 洗脑(1)
readx;细柳营。
名动天下的无敌铁军。
自建立以来,这支军队就是汉室王牌中王牌,精锐中的精锐。
哪怕再过两千年,这支军队的威名,依然不减半分。
与它的名字一同永垂青史的,是刘裕统帅的北府兵,是杨业的杨家军,岳飞的岳家军,戚继光的戚家军。
换句话说,在此时,细柳营可以称得上是有着光荣传统,作风优良的光荣军队。
细柳营的前世,是汉室的河东郡义兵营。
太宗孝文皇帝后元六年,即西元前159年,匈奴老上单于已死,新单于军臣与其右贤王矛盾加剧。
自古以来,战争都是转移国内矛盾的不二手段。
匈奴人尤其如此。
当年冬,整个匈奴东部部落,几乎倾巢而出。
其一路自河套而来,与汉军在云中郡郡城下激战;一路走上郡,兵临肤施城下。
当时的情况,可谓是万分危急!
匈奴人来势汹汹,长城防线,几乎形同虚设,汉军只能依赖坚城抵御匈奴入侵。
广大的乡村村寨,几乎全部放弃。
更关键的是,当时,汉室的主宰,太宗孝文皇帝,实际上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帝国风雨飘摇,一旦上郡或者云中,任何一个郡城失陷,整个北方的长城防线,都将崩溃。
匈奴大兵将再现七年前的伟业——兵临萧关之外,火烧回中宫。
而七年前亲披甲胄,手持天子剑,奔赴前线,犒劳将士,激励士卒,团结全国的天子,却已经甚至连未央宫都很难走出来了。
细柳营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长安城以西的细柳仓内成军。
之后就发生了名垂青史的太宗细柳阅兵的故事。
细柳营一举成名天下知。
周亚夫更是从此官路亨通。
立即就从河东郡郡守的位子上被提拔为中尉,隔年四月。任命为车骑将军,太宗遗诏,遗命先帝:事有不便,以周亚夫为将。
于是。吴楚乱起,周亚夫才得以兼任太尉,总掌天下兵马。
周亚夫从河东郡郡守到太尉,只用了五年。
这样的火箭升官速度,翻遍中国历史。也是寥寥无几。
而在这样的速度背后,细柳营的影子,始终若隐若现。
这支军队成军以来,抗击匈奴,平定吴楚,转战万里,大小数百战,用着铁一样的战功,昭告天下,他们无愧于自己天下第一军的美誉。
而细柳营当然不是凭空出现的。
更不是坊间所流传的。周亚夫从河东郡郡兵和地方义士中选拔出来的。
懂点军事常识的,都知道这不可能啊!
精锐不是一天练成的,细柳营这样的百战雄师,更不可能仓促找上几千人,发给武器,就能成为精锐的。
更别提‘太宗细柳阅兵’的故事,被细柳营当做背景板的棘门门、飞狐军、句注军,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
譬如飞狐军的将军是车骑将军令勉;统帅句注军的人是楚国丞相苏意;北地军的头叫张武,这人不用太多介绍,只要知道。此人是跟着太宗皇帝从代国走过来的绝对心腹;而棘门军就更了不得了,统帅他们的人姓刘,是实打实的汉室宗亲,现在的宗正。未来的楚王。
细柳营能踩着他们的身子上位,而这些人却连屁都没放过一个。
想想都不可能啊!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就算这些将军们人人都是无比大度,胸襟开阔的英雄,不计较此事。
下面的丘八大爷们,就未必了。
你说你是天下第一?
好。哥俩来比划比划。
没有金刚钻,细柳营这天下第一的美誉,早被南军北军的丘八们丢到地上,还踩了一万脚了。
而事实是:细柳营的历史,比很多人想象的还要久远。
这支部队,最早能追溯到当初秦末战乱时,跟随周勃一起征战天下的亲兵营。
汉室建立后,天下渐渐太平。
许多士卒解甲归田。
高皇帝刘邦是个特别大方的开国君王,跟着他打天下的老兄弟们,在他得了天下后,一个也没亏待。
功劳大的封侯,甚至就连战死的有功大将,子嗣也被追封。
功劳够不上封侯的。
刘邦也没有不管不顾。
汉律中,有关三老的法律地位,都要强调一句‘比山东复’。
所谓‘比山东复’的意思就是比照山东老兄弟的待遇。
而在此时,山东不是行政名词,而是地理名词,指的是太行山以东的广大地区。
所谓山东老兄弟,指的就是跟着刘邦打天下,始终不离不弃的老士卒们。
这些人在汉初时,享有着极高的政治地位,极大的社会特权。
但也有很多士卒,或者因为残疾,或者因为患上了严重的战争综合征,几乎失去了独自生活的能力。
不管是刘邦也好,还是这些士卒的将主们也罢,肯定都不能看着这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们自生自灭。
于是,许多列侯,都将这些老兄弟们,带回自己的封国,给予他们官职或者土地,就近照看和照顾。
这些老兄弟,在安顿下来之后,当然会娶妻生子。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
军人的子嗣,耳闻目濡之下,当然也会跟自己的父辈一样,成为军人。
这就是所谓的将门世家。
而这些人,自然而然的,就会因为父辈和从小受到的教育的原因,忠于其所在地的列侯。
所以,翻开历史书,人们常常会发现,前一秒还在长安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下一秒披挂上阵,居然也能有模有样,有板有眼。
譬如平阳侯曹氏,数代单传。以羸弱著称,但上了阵,却也能独当一面,不堕先祖威名。
周勃也是如此。
将其亲兵营中的伤残老卒以及生死兄弟们。全部带到了他的封地,河东郡的绛县安置。
等到周勃被太宗皇帝赶回家种田,为求自保,周勃甚至在其绛候候国里组织了一支军队,藏了兵甲弓弩。
结果被人一锅端。自己人还去了廷尉大牢旅游了半年。
要不是薄太后求情,肯定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而周亚夫的细柳营,在实际上,就是以周勃几十年来练出来的绛候亲兵为根基,在河东郡花了四年时间,一点一滴练出来的。
细柳营,哪怕是一个低级军官,如屯长、队率,祖上可能就是当年跟随周勃征战天下的老卒。
父子祖孙。三代从军,更重要的是,从小就跟着周亚夫一起长大。
这样的军队,在这封建时代,真是无人能敌。
而在经过了匈奴与吴楚的战争磨砺后,细柳营的威名,真是响彻寰宇。
据说,就连匈奴单于庭,也特别关注细柳营。
去往匈奴的使者回来报告,匈奴人。总是询问细柳营的营地和营中故事。
而作为汉室的王牌。
细柳营的驻地,其实就在上林苑西侧,渭河以北,镐池以南的细柳仓。(注1)
细柳营也是因此而得名。
此地山高林密。但山中别有深谷。
因此秦时,秦军在此营造仓储基地,以供应阿房宫的建造需求。
汉室照旧将之作为一个军需基地和少府府库的中转中心。
所以,这细柳仓的交通非常发达,驰道直接修到了山谷的门口,秦汉两代建设者们更是在道路两侧。广修烽燧台以及岗哨。
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也无法接近这汉室王牌细柳营的驻地。
刘彻的撵车仪仗,缓缓驶在细柳仓前的驰道。
一路上,往来巡逻的骑兵,戒备森严的哨所、关卡,数之不尽。
因为,直到现在,细柳仓依然发挥着它周转军需物资的功能。
甚至汉室最大的弓弩作坊,就在细柳仓之中。
这里生产着举世闻名的大黄弩以及精密无比的连发弩。
刘彻登基后,又将陌刀和牛角弓以及长槊等试验性军械的生产地点在这里放了一个,以防备就近装备军队,并且及时反馈使用情况,方便少府的工匠及时进行改进和调整。
而被刘彻特意带在身边的骆郢,打从上了驰道,进了这细柳仓的警戒范围,他的脸色变得跟白纸一样,甚至身子都开始难以抑制的颤抖了起来。
作为汉军的王牌,细柳营现在享受的是跟虎贲卫、羽林卫同样的待遇,甚至犹有过之。
最好的武器,最新的装备,最严格的训练,最高等级的伙食标准。
特别是得到了刘彻的指示后,细柳营派出了一批花架子出来巡逻。
这些骑兵,全身着甲,就连马身上,也覆盖着一层坚实的铁甲,举着沉重的骑枪,在这个时代,任何人看了都要吓尿!
只是很遗憾,这样的一支骑兵,目前在实战方面,是没有太多的用处。
也就是看着好看而已。
而且军队使用后,反响也很坏。
将军们觉得,这些重甲骑兵,使用起来,很困难,而且后勤压力和合适的承载战马也难寻觅。
士卒们觉得,铁甲太重,骑枪太重,不仅仅穿戴困难,更麻烦的是夏天,根本没有人能套在那样的铁皮壳子里撑过一刻钟。
少府总共也就生产了三百套类似的重骑兵装备,然后就停产了。
目前来说,这种重甲骑兵,是作为皇室的仪仗队以及在夷狄面前逞威风的面子卫队。
地位与陌刀的老祖宗,斩马剑类似。
倒是少府改进后的陌刀,在以步卒为主的汉军中广受好评。
尤其是弓弩兵们爱死了这种能很好的掩护和保护他们脆弱的侧翼的长刀类兵器。
将军们天天嚷着要五年编组一万陌刀兵,十年爆出五万人。
但,这些提议被刘彻毫无悬念的否决了。
开什么玩笑!
陌刀的铸造,哪怕是改进以后,也非常复杂,而且极度烧钱。
一柄陌刀,最起码要耗费三十斤精铁或者粗钢,价值数万钱,若再加上陌刀兵的训练以及伙食开销。都快够养一个一人双马的骑兵了。
刘彻才不会干这样的赔本买卖!
陌刀这个兵种,在他计划里,只是辅助兵种,而不是主战兵种。
未来的真正方向。应该是轻骑兵和胸甲骑兵。
当了皇帝这么久后,刘彻也算是明白了,为何陌刀独独只在唐代兴盛一时了。
首先,当然是唐帝国有钱,任性。浪费得起。
其次,唐帝国全盛之时,追亡逐北,吊打一切。
它有着足够广袤的牧场,蓄养足够多的马匹,编组足够多的骑兵来保护陌刀兵。
而汉室呢?
现在不过区区十万骑兵而已,而且战马和优良的牧场,严重缺乏。
富饶的河套地区,至今仍在敌手。
匈奴骑兵,随时可能冲进家里面。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力发展陌刀兵,这是脑抽。
就像二战时,英国人作死的沉迷于粗又大,结果被航母爆了菊花。
当然,陌刀兵也还是要发展的。
但不是现在。
起码,要等到汉室称霸宇内,控制草原。
到那个时候,汉与唐一样,有着广阔的新征服世界和庞大的属国、殖民地需要保护和捍卫。
到那个时候,才是陌刀兵真正发挥作用的时候。
至于现在?
老老实实种田养马。拼命爆骑兵才是王道。
只是很可惜,骆郢不知道这些,也不会懂这些。
此刻少年的整个脑海中,都是刚刚过去的那队散发着肃杀之气的重骑兵。
骆郢根本无法想象。要是汉朝将这样的骑兵,派去南方,那越人该怎么抵抗?
恐怕,汉人就是站在原地不动,越人军士,把武器都砍卷了。也奈何不了这些用钢铁保护自身的重骑兵。
更何况,这些是骑兵。
来去如风,无影无踪的骑兵。
哪怕骆郢是被圈养在长安,他也听说过,匈奴人的威名。
少年心中,此刻想起了许观过去给他上课说过的话:“匈奴骑兵,一昼夜可行进百里甚至数百里,汉军常常陷入打不能打,撤不能撤之地,故以汉朝之强,只能防守,而不能反攻!”
匈奴骑兵,能让汉朝只能防守不能反击。
那汉朝骑兵,尤其是方才那种重骑兵,岂非可以轻松挺进到闽越国都东治城下?
回忆了一下他幼年在闽越国的记忆。
骆郢觉得,以越人的武装,要是遇上汉朝的军队,恐怕跟鸡蛋碰上石头没有差别。
根本就是毫无还手之力!
“难道,孤这禹皇血脉,勾践大王子孙,只能泛海远逃,遁于海外不成?”骆郢只要想想,未来要是汉军直趋闽越境内的场景,对未来就是无比绝望。
不得不说,在这一时期,中国的沿海地区,不分越人与诸侯。
大家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心理准备。
‘事有不豫,即泛舟海外……’
当初,田横就是这样干的。
打不过了,撑不下去了,就乘舟泛海,去海外寻找一片新的天地。
历史上,许多政权,灭亡前夕,也都做过这样的准备。
‘汉兵远,臣观之已罢,可袭,愿收大王余兵击之,击之不胜,乃逃入海,未晚也’by——胶西王太子
吕嘉、建德已夜与其属数百人亡入海,以船西去——by太史公《南越列传》。
‘王以擅发兵击南越,不请,故天子兵来诛。今汉兵强,今即幸胜之,后来益多,终灭国而止,今杀大王以谢天子,天子听,罢兵,固一国完;不听,乃力战;不胜,即亡入海’by——闽越王弟余善。
这样看着,真是有些类似西游记里的二师兄。
但却是各方政权,必须做的准备。
到万不得已之时,起码还能有条退路。
只是,古代航海技术非常落后,海图海路近乎于零。
纵使大家都有着万一之时,就跑路的计划,但与二师兄不同,二师兄知道自己可以回高老庄。
但各方却不知道,一旦入海,该何去何从。
骆郢心里更是沉重无比。
虽然闽越人善渔猎,常常出海捕鱼。
但是,海洋的危险与未知,却深深的铭刻于所有闽越人的血脉深处。
所以,闽越人巢居(干栏式房屋),悬棺而葬,凿齿,这些传统表明了闽越人希望远离海洋,远离水的渴望。
但偏偏为了生存,他们只能出海,去水中获得食物。
骆郢虽然年幼之时,就来到了长安。
但是,因为有着许观在,对于闽越的传统和习俗还是了解和知道的。
想着自己同胞的苦难,回忆着不久前见到的汉朝百姓的幸福安康,再有着铁骑威慑。
种种压力,种种困惑,种种想法,纷至沓来。
骆郢的手,越握越紧。
终于,他大着胆子,抬起头,看向端坐于撵车上首的汉朝天子,恭恭敬敬的跪下来,叩首三拜,问道:“陛下圣天子也,恩泽遍及四海,草木鸟兽,亦蒙陛下圣恩,下国小臣郢,昧死斗胆请益于陛下,闽越臣民,当是何去何从?”
不得不说,这骆郢很聪明。
他觉得既然,打是肯定打不过,汉朝的疆域也比闽越大了无数倍,人口更是多了不知道多少。
在这巨人一般的汉朝面前。
闽越国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况且,闽越先王无诸,就是汉朝的高皇帝所立。
骆郢觉得,向着宗主国请教闽越未来该如何,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汉朝天子不是自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吗?
闽越可是正儿八经的汉朝高皇帝册封的外藩,有着高皇帝御赐的王印,历代天子也都予以承认和册封。
只要闽越足够恭顺,足够臣服,想来,汉朝天子只要还要脸,就不会强行夺闽越社稷,灭闽越宗庙。
在长安这么久,对汉室的政治生态,骆郢还是有着一定了解的。
知道,汉朝讲究‘师出有名’,更看重‘存亡续断’。
只要不招惹这头老虎,这头老虎应该不会不要脸的吃人。
当然,这样天真的想法,也就只有骆郢这样的少年人才会有。
稍微合格的成年君王和上位者,都不会对其他统治者的节操,有半分信任。
刘彻闻言,却是微微一笑。
“朕乃天下之主,受命于天,代天牧狩,闽越、东海、南越,皆朕臣民,卿即问朕,朕自不会藏私!”
刘彻等的就是骆郢的这一问。
因为刘彻很清楚,当骆郢问出这个问题后,这位未来的闽越王,就不可避免的将被汉文明同化。
要知道思想、意识形态这种东西,一旦定型,就由不得人抉择了。
后世苏联倒台,就是因为整个意识形态阵线全面崩溃。
从统治者到百姓,全部被人忽悠了。
于是,那个曾经让整个西方世界颤抖和恐惧的北极熊,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甚至就是米帝都没想到,他们的成绩竟然如此杰出。
但刘彻并不急着回答,因为,火候还差了一点。
必须要彻底摧毁骆郢心中对于其闽越的自信心。
所以,刘彻道:“只是,朕现在,还不想谈这个话题,卿与朕看完细柳营后,朕再告诉卿,闽越应该如何……”(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七节 洗脑(2)
readx;撵车越过一座架在一条小河上的桥梁后,就抵达了细柳仓前的营盘外。
当初,太宗孝文皇帝劳军至此,为军门都尉所止。
所谓‘军中唯闻将军令,不知天子诏’。
至今,细柳营军寨之前,仍然有着‘太宗法驾驻留之所’的遗址。
这是细柳营的军魂和立军之本。
只是刘彻看着那遗址,却是皱了皱眉头,心里头有些不痛快。
“解放军不跟我走,我就去找红军……”天朝太祖曾经说过的话,在刘彻心中回荡着。
军队到底是跟谁走,这样的事情,在任何时候,都是无比敏感,不可挑衅的关键所在。
但,刘彻很快就露出笑容,缓缓走下撵车。
兵为将有,是中国王朝的顽疾。
就连秦帝国,都没办法根除这个麻烦。
不然,汉室至今不过六十年,也不会发生大小叛乱数百起,异姓、同姓诸侯王不断反叛的事情了。
军队听党指挥,跟党走?
在这西元前就是一个笑话!
相对来说,细柳营和周亚夫,都还算听话,属于忠臣忠军,是铁杆的汉室嫡系。
“这军校与参谋本部,要加紧建立了……”刘彻心里想着。
若在以前,其实纵使建立了军校,组建了参谋本部,其实用处也不大。
一支军队,在冷兵器时代,想要有战斗力。
首先的第一要素就是,军队的上上下下,大小军官,全部都要是将主的自己人。
要是绝对信的过的亲信心腹手足,能在战斗时把后背放心交给对方的生死兄弟。
军队里要是充斥着三教九流,各种派系相互内斗、纠缠不休。
旁的不说。这支军队只要上了战场,那必定被敌人击败!
反正,翻开史书,刘彻就没见过那位将军能一边顶着敌人的火力,一边被自己人各种拖后腿还能取胜的。
即使是到了二十一世纪。全世界都在喊着民煮自由。但在军队里,却依然是绝对的**铁腕,军法如山,不容置疑和议论。
所以,在以前即使建立了军校,组建起了参谋本部。
但最终依然可能是换汤不换药。
顶多就是皇帝对军队的控制力,稍微加强了一些。军官们的忠君意识稍微强化了一些。
除此之外。然并卵。
各支部队,依然会带着各自将主的浓厚个人色彩。
像历史上的李广军队与程不识军队一样,两支不同的作战部队的作战风格与作战战术,简直就是两个国家的军队一般。
但现在就不同了。
现在刘彻看到了,未来的汉室军队,将完成中**事历史上的一次重要变革。
汉室将走向以骑兵为主战力量,步兵和弓弩兵作为辅助力量的时代。
在这样的历史大势下,旧有的军队秩序和旧有的军队山头。将会彻底掀翻。
跟不上时代的,连打酱油的能力都会被剥夺。
正如前世。当卫青霍去病崛起。
曾经威名赫赫,名震天下的名将、铁军,纷纷消失。
就像现在的李广还是新生代的后起之秀,到了卫霍闪耀的时代,李广连做一个预备队、辎重队的首领都有些勉强。
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
跟不上时代发展潮流的,肯定会被淘汰。
这就给了刘彻可乘之机。
顺应时代发展的潮流和历史大势,广泛的选择和提拔一大批出自寒门的杰出将才,借助他们的力量,将军队大权集于己身。
彻底的抛开那已经占据汉室政治舞台六十年的列侯元老勋臣的钳制。
就像历史上小猪干的那样。
哪怕一次性罢黩一百零五位列侯。
列侯们也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唯一的问题是,旧的山头倒下了,新的山头肯定会树起来。
刘彻唯一的能做的,大概也是自己活着的时候,能看住他们,监管他们。
至于死后的事情?
谁能控制得了?
天朝太祖,五百年一出的雄主,尚且人亡政息,江山变色。
这个世界没有人能控制得了未来,所能努力的,只有当下而已。
这样想着,刘彻就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迈着步子,刘彻抬头望向细柳营中那高高飘扬的战旗。
一头张牙舞爪的滚滚,在旗帜上若隐若现。
是的,你没看错,是滚滚!
上古先秦,及至于汉,军旗图腾物的选择,都很有限。基本上脱不出虎豹熊龙的范畴。
刘彻不太明白,周亚夫为何选来选去,选了一只滚滚当细柳营的图腾军旗。
但在此时,滚滚在人们的意识可不是后世能萌死人的国宝。
它有个外号叫食铁兽。
在汉人的意识中,这货是吃铁而不是竹子的。
刘彻不明白,为什么汉人会有这种认知?
难道是因为滚滚的毛色?或者憨态可掬的模样?
反正,前世,刘彻曾听说,小猪那个家伙在上林苑里面抓了好几只圈养了起来,天天喂它们吃铁屑。
结果不言而喻……(注)。
好吧,反正,在此时的人们印象里,滚滚这种熊的远亲,是猛兽,拿来当军旗,也不无不可。
但刘彻只要想到,细柳营是举着滚滚冲锋陷阵的,就有些忍俊不禁了。
“看来,我大国宝的凶猛一面,即使是在这西元前,也是人所共知的!”
…………………………
“末将细柳营都尉卫驰拜见吾皇,陛下千秋万岁!”一个铁塔般的都尉,穿着一身锁子甲,带着十余位将佐,走出营门,正面走到刘彻的撵车前,以右手击胸。行军礼道。
这种军礼在经过虎贲卫和羽林卫的传播后,目前在汉军的野战诸军中非常流行。
汉人是极为自尊自爱的一个民族。
尤其是此时,‘跪’这种屈辱性的礼节,通常情况下,就只有地位悬殊非常大的时候。才会使用。
绝大多数时候。汉人只跪天地君亲。
其他人就是丞相,也不会跪。
至于朝臣们?
他们见刘彻,用的是拜礼!
什么叫拜礼?
臣拜君,君拜臣,在春秋战国时期,是有来有回的。
现在虽然多数情况都是臣拜君,但君拜臣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特别是当皇帝要任命九卿、将军、郡守之时。都是要郑而重之,选择吉日,沐浴斋戒,然后将事情拜托给臣子。
至于跪?
很少有汉人会对他人下跪。
哪怕你是县令、郡守、甚至丞相。
深深稽首,或者揖礼而拜,就已经很尊重你拉。
当然了,面对皇帝时,就不同了。
天地君亲师嘛。跪跪也无妨。
但这种情况在军队,就又不同了。
丘八大爷们。脾气大的很,尤其是越能打的军队,常常越傲气。
当年,太宗皇帝劳军细柳营,这群细柳营的骄兵悍将,就没有一个下跪的。
周亚夫更振振有词说:甲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相见。
好吧,刘彻也接受了这个设定。
最初在羽林卫和虎贲卫推行锤胸军礼,就是为了避免今天的尴尬。
反正跪不跪的无所谓。
忠心不是跪出来的,而是培养起来的。
刘彻面朝着诸将官,右手在胸前一礼,道:“免礼!”
身旁的王道连忙出列,朗声唱诺:“皇帝向细柳诸将致意!”
诸将佐立刻就是一凛,为首的都尉卫驰低头道:“陛下厚爱,末将等惶恐至极……”
“恭请陛下入营!”卫驰站到道路一侧。
很快就有着两队重骑兵,从营内驶出,分列营门两侧。
刘彻看了,也忍不住点点头,赞道:“将军们带的兵不错!”
这些士卒,骑着战马,列在两侧,一动不动,要知道,他们可是穿着全身的重甲,整个人都套在一个铁壳子里,更夸张的是,他们手上举着的骑枪,起码重达五十斤。
能保持一个动作不变,立在道路两侧,这样的骑卒,没有严格的训练和铁一样的纪律,是很难办到的。
尤其是封建时代,能做到这一点的更是少之又少。
历史上,戚继光雨中阅兵,三军列队,一动不动,震惊天下,四海威伏,成为明军最后的绝唱。
现在看来,今日的细柳营的纪律,已经不亚于戚家军了。
刘彻在众将以及随行大臣簇拥下,步行通过重骑兵们组成的铁塔林,走向细柳仓的内部。(注)
这汉室如今最精锐的军队的营房,即将向刘彻展露真容。
一直跟在刘彻身旁的骆郢,却是有些畏惧和害怕的低着头,不敢去看道路两侧的那些铁塔卫士。
作为闽越国世子,骆郢幼年之时,也曾见过闽越军队列阵。
当时,他的父亲曾骄傲的告诉,那是闽越国最强大的军队,曾经以一敌三,战胜过东海人,也曾抵御过南越人的进攻,是闽越的中流砥柱。
骆郢至今依然记得,当时他的所见所闻。
只是……
与汉朝的军队比起来……
骆郢看了看两侧的全身重甲的骑兵,再想想自己国中精锐身上穿的是布衣,最多是皮甲……
两者的装备之间的差距,简直就是富翁与乞丐的区别。
而在纪律方面,闽越的精锐,更是被眼前这支汉军甩了十万八千里,几乎可以绕长安一百圈了。
闽越军队,列队时,除了不断的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外,还有着相互推搡的嚷嚷声。
当时,骆郢看着军列整齐,戈矛齐备,在心中也自以为这是天下有数的强军了。
但此刻,一个个沉默无言,静立两侧的卫士,却用着事实告诉他。
自家的所谓精锐,简直是土鸡瓦狗,蝼蚁一样的破烂。
骆郢作为闽越世子,当然清楚,一支令行禁止,沉默无言的军队,意味着什么。
七十年前,曾有过一支同样纪律严格的军队,从中国直扑闽越之地。
那支军队的名字叫秦军。
他们只有三万人,却在半年时间内,击破了闽越各部族的所有抵抗,直取东冶,在闽中设立郡县。
当时,他的祖父无诸、东海国的开国之主摇,还有已经灭亡的南海王,统统都匍匐在秦军面前瑟瑟发抖。
什么越人的骄傲、禹皇的尊严,勾践大王的伟业,统统被抛到了爪哇国。
甚至到了秦末,天下大乱。
秦的鄱阳令吴苪,以一县之力,就压服了闽中越人,让所有越人听从其号令。
这些事情,闽越国会瞒着他的人民,但不会瞒着贵族,更别说王族了。
只是,在修辞方面会有所委婉。
无非是先王忍辱负重巴拉巴拉什么的。
但这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只要中国天子觉得,闽越是个麻烦了。
那么,闽越的灭亡就在眼前!
七十年前,中国的始皇帝麾下的铁骑,踏平了三越,摧枯拉朽一般的击破了所有抵抗和不服。
越人流血数百里,但无济于事,只能选择做秦始皇的子民,为其帝国伟业添砖加瓦。
今天,倘若中国天子命令他的无敌铁军,进入闽越平叛。
闽越国能抵抗吗?
骆郢在心里摇了摇头!
中**队,近乎不可战胜!
闽越的抵抗,除了白白牺牲外,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更麻烦的是……
闽越境内,并非只有一他骆郢家是受到了汉朝册封的越王。
东海国那个汉朝的走狗就不说了,就是闽越国之中,也有许多部族首领,是有着汉朝天子册封的玺书。
一旦汉军打过来,这些家伙肯定会抢着当带路党。
“不!孤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骆郢在心里发誓:“闽越先王的宗庙,闽越的社稷,不能在孤手里断绝,孤一定要想办法,阻止那样可怕的事情发生!”
那怎么做才可以保全闽越呢?
骆郢的思维开始剧烈的活动起来。
“首先,要恭顺,要臣服,要与长安保持一致……”骆郢在心里想着。
这倒不难。
三越在理论上都是汉朝爸爸保护下的藩国。
先王无诸在位时,曾经深得长安赞许。
至今,闽越国中,汉化氛围非常浓厚,就是他骆郢的父王,也是以汉朝服临朝,上层贵族几乎都以学习汉文化为荣。
这样的决定,在闽越国内,并不会有人反对。
“其次,要极力的怂恿南越人反汉,让汉朝皇帝厌恶南越人,这样,我闽越就有了为汉朝效力的机会……”骆郢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这一条至关重要的关键。
在野外遇到熊怎么办?跑的比你的同伴快就行了!
骆郢虽然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但也大概明白这么个道理。
万一老虎要吃人了。
那就先给他找个猎杀的目标!(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八节 无题
readx;细柳营的内部,是一个极为宽广的深谷。
不,准确的说,应当是在无数万年以前,由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雕凿而出的峡谷。
在深谷的另一端,渭河潺潺流过。
两千多年后的一九九四年,天朝曾经发掘了另外一个与细柳仓齐名的汉初仓储基地‘澄邑仓’的遗址。
当时发掘出来的‘澄邑仓’遗址,吓坏了无数考古学家。
仅仅是遗址部分,东西长约一千米,南北长约一千五百米。从中发掘出了无数精美的文物以及大量的汉代民用品,更发现了不止一个手工业作坊遗址,特别是在‘澄邑仓’北部,发现了一个完整的汉代淘窑。
此遗址被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而澄邑仓在渭南的蒲城,远离长安,其规模就如同一个城市一样了。
近在长安的细柳仓,就简直是一个完全军事化的要塞城市了。
走进细柳仓的内部,映入刘彻眼帘的,首先就是那整齐排列的军营。
汉军在细柳仓中驻扎了包括细柳营这支野战军在内的将近一万军人,另外还有大约千名少府各司曹的主管官员、技术官员以及上万工人居住于此。
整齐、干净的营房,密密麻麻,向着深谷深处延伸。
只是粗略的估计了一下,刘彻发现,这细柳仓至少延绵两三公里。
不过,这不奇怪。
后世三国时期,曹魏士人如淳引用‘长安图’描述细柳仓的遗址说:细柳仓在渭北,近石缴。
三辅黄图描述说:在长安西,渭水北,石缴西,有细柳仓。
这些可能还不够形象。
那么。考古发现,足以证明细柳仓曾经的宏大。
西元一九**年,陕西省考古队在咸阳区西部的两寺渡村发现了细柳仓遗址,超过八千平米!
但这还仅仅只是细柳仓的仓储部分遗址。
细柳营的军营驻地,早已湮灭于历史长河之中。
如今。刘彻站在这细柳营的军营内部。环视整个大营,颇有种发现历史的感觉。
刘彻走近军营,伸手在营墙上摸了摸。
汉代的军营常驻地,基本都是以砖石砌成。
细柳营也不例外。
“一个营房,住几位士卒?”刘彻没有进入军营内部查看,而是问着随同视察的都尉卫驰。
“回禀陛下,赖陛下仁德。关爱士卒。如今一间军营,住士卒十人……”卫驰立刻就笑着回答,对于当今天子,将军们可都是爱死了。
登基以来,就没短过半个钱的拨款。
特别是对于士卒的关照,可谓是体贴至极!
即位后立即就恩旨给士卒每日的伙食增加了一两米!
这可是一两米啊!
每人一个月下来就是两斤多,一年下来就是半石多!
汉室军队何止百万,相当于给军队增加了差不多千万钱的军费!
真正是大手笔!
而对于细柳营这样的王牌。那就更是无微不至了。
前不久,还有天使押送着整整数百石的豆油前来细柳营。给士卒们加餐。
据说以后,每月都会有百石以上的豆油补给。
细柳营跟大多数的汉室野战军一样,都是由军官们从自己的乡族子弟里挑选出来,手把手的教出来的。
同袍之情,自然很深厚。
当然,更主要的是,此时的军官们还没点亮:吃空额,喝兵血这个科技树。
大家推崇的是:岂曰无衣,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哪怕是郡兵之中,手足同袍之情,也是非常深厚。
古有吴起,为士卒吸脓,近有周亚夫,拿着自己的俸禄和封国的租税,负担伤残士卒的生活开销。
在这样的情况下,士卒们与军官们,虽然在地位上有着巨大的鸿沟,然而在人格上,并无什么差别。
每一个将军都知道,善待士卒,就是善待自己的前程。
想要士卒们卖命效死,就要尽量对他们好。
所以,汉军中,有本事的人,常常崛起非常迅速。
继承了秦代军法制度的汉军,更不会发生,立下的功劳会被人黑了的肮脏事情。
军队里有着专门的军法官和记录士卒功勋的军官以及部门。
谁要是敢黑了手下的战功,就是那个手下不说话,军法官也敢把事情往上面捅。
一般来说,尚武之风极烈和自尊心极强的汉代官僚,也不会干出这样人神共愤的龌龊之事。
正是这样的社会风气之下,所以,汉军每逢出征,所过沿路郡县,无数的英雄好汉,常常自带干粮,自备甲胄前去投军。
军队却还要挑三拣四,不合格的人,直接予以拒绝。
宋明之时的人,不知道读史之时,会不会感到愧疚?
刘彻听着卫驰的话,思虑了一下,问道:“可是一营一什?什长与士卒同住?”
卫驰点点头,道:“回禀陛下,正是如此!”
什长与士卒同住一营,这是从虎贲卫和羽林卫中传出来的‘先进经验’。
经过虎贲卫与羽林卫实践后,各个山头,都觉得这个办法很不错,很赞。
什长与士卒同营,朝夕相处,培养出兄弟之情,队率又对什长施以恩义,屯长与队率约为兄弟,司马与屯长同出一族。
这样层层相连,哪怕是万人之军,将军指挥起来,也是如臂指挥,非常好用。
当然,像虎贲卫与羽林卫那样,还要给士卒们普及文化,甚至授以兵书,这样的事情,目前在其他山头,还是阻力重重。
也就只有南北两军,在空降了一批羽林卫和虎贲卫出身的军官后,才得以在小范围内实施。
此时。绝大多数军官,都是出身将门世家。
祖父是军官,父亲是军官,他也是军官。
这些人可不想培养出一批竞争者来。
平时施以恩义,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只是想要士卒为自己效死,在战场上为自己拼命罢了。
将士卒们变成与自己一样的将官,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刘彻对于这样的情况,也并没有太多好办法,只能耐心等待,等待旧有势力崩溃的哪一天。
至于现在?
并无任何办法!
要知道,即使两千年后的世界。也是如此。
无论是‘人类希望国’。还是‘资本主义最后的堡垒’这两大巨头,你可有见过从一个小兵干到上将的例子?
一万人中,能有一人最后爬到团长这个位子,都是邀天之幸。
多数人,连个士官长都是要过五关斩六将。
而有个好爹的就不一样了……
一门三上将,父子七将军。
这不是童话,是现实。
相对来说,现行的汉室军队。平民子弟的升迁之路,可能更多一些。
只要你武艺超群。一个能打三个甚至更多。
保证你升官如尿崩。
典型的例子就是灌夫的老爹张孟。
从一个家奴到两千石郡尉,只用了七年。
靠的就是勇猛无比,在战场上跟开了无双一样。
还有小猪朝时,霍去病的小弟赵破奴,从一个逃人,到列侯,也只是数年而已。
所以,刘彻也没跟个中二一样的想要对现有利益阶级和将门集团下手。
只要他们听话,能打,能打赢,就万事大吉了。
“善!”刘彻对着卫驰笑道:“同袍手足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我汉家立军之本,首在爱卒,其次用命,再次训练!”
“将军请带朕去看看细柳营操演……”刘彻微笑着道:“朕曾经对义纵和剧孟都说过,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训练是军队之本,朕皇祖高皇帝曾诏曰:士不教不得征,正是这个道理!”
“陛下圣明!”将军们自然也不会吝啬马屁。
………………………………
在群臣的簇拥下,刘彻乘着战车,来到了细柳营的演武场。
这演武场,并不在营寨之内,而是在细柳仓的另外一侧,石缴前的‘短阴原’。
在汉代,缴与激互通。
所谓石缴,其实就是石激。
什么叫石激?就是一种用于挑离冲击堤岸的河水,保护河堤安全的人工石礁。
细柳仓所在渭河北岸,恰好位于沣水与渭河交汇之处,千百年的两大水系互博之力,使得河流不断的侵蚀岸边。
人类出现后,自然不允许大自然这样肆无忌惮的侵蚀自己生存的土地。
于是,劳动人民创造了石缴这样一种防护堤坝安全的措施。
只不过,这细柳仓前的石缴,规模有些大而已。
秦汉以来,这石缴甚至成为了长安一景。
当初,刘邦就曾在这石缴附近勒兵检阅,然后进入咸阳城。
可惜,项羽这货不要脸,直接推翻了先前约定的‘先入关中者王’。
好在刘邦也是个开挂的……
刘彻此刻就站在石缴前的演武场的高台上,望着林立于演武场中的军列。
汉军与秦军一样,极为讲究纪律。
上千名士卒,静静的站在演武场中,凝视着高台上的天子。
但天子没有发话前,人人都是屏息凝神,没有半分骚动。
耳畔只有河水不停的拍击堤坝前的石缴的声音。
刘彻听着,非常满意,对王道吩咐:“传朕的命令,都尉卫驰,治军有方,着赐金十金,帛布一匹!”
这只是一个象征性的赏赐。
荣誉的意义大于物质的奖励。
但卫驰却是非常感动,立刻恭身道:“陛下厚遇,末将无以为报,唯誓死效忠!”
刘彻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若是可以的话,刘彻真想挖挖周亚夫的墙脚。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细柳营身上有着浓厚的不可祛除的周氏印记。
不然,前世周亚夫死后,刘彻的老爹也不会通过各种手段,去解散和编遣细柳营了。
换句话说,细柳营是忠于刘彻,忠于汉室。
但是,他们更爱戴周亚夫。
刘彻可以命令细柳营去为他攻城伐地,灭国擒王,但周亚夫却可以让这支军队,为他战到最后一刻。
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差别。
别说是现在,就是党指挥枪的时代,某位将军或者领袖,都可以用自己独特的个人魅力,让军队跟着他走。
刘彻也不需要去跟周亚夫抢细柳营士卒的爱戴,也抢不来!
“开始吧!”刘彻对着卫驰下令:“让朕看看,细柳营与虎贲、羽林两卫,哪个更强一些?”
卫驰闻言,立刻就脸色涨红起来。
细柳营天下第一强军的地位,目前已经受到了虎贲与羽林这两个小兄弟的严重挑战。
作为天子亲军,虎贲卫与羽林卫,有着最好的兵源,最好的待遇,最好的装备与最好的军官补充。
传说,天子甚至直接从考举士子里选了近百人,丢到虎贲和羽林两位,参赞军事,筹划谋略。
而细柳营则只得到不过十名士子。
就这,还是将主周亚夫从其他将军那里虎口夺食抢来的。
对文人,汉室军队,还是很尊重的。
毕竟军中都是大老粗,忽然来一批饱读诗书的参谋,就算是看个稀奇,追个时髦,也是不错。
何况,分配到军队的士子,大家最后都发现,都有着不错的能力。
或是精于算术,明于文字之士,这样的人,能辅助军官,将军营内外的一切事务,都准备的好好的,更能提出许多很好的建议,规范和管理军伍。
甚至还有一些特别高端的人才。
此等士子,出生于将门世家,饱读兵书,对军队非常熟悉。
虽然没什么实践经验,理论水平远高于实际能力。
真要放在主官位置,那就是一个马服君。
但作为副手,这些人的到来,却是极大的解决了许多将军的问题。
训练士卒,可以让这些人做,规划方略,也可以让这些人做,军中大小杂伍,也能甩手。
更关键的是,这些人是一个集体。
他们常常会聚集在一起,讨论问题。
一人计短,三人计常。
三个马服君凑在一起商量问题,就算不如武安侯,也不比将主自己差多少了。
拾遗补缺,查找疏漏,这些人更是非常在行。
所以,今岁考举的事情,还没有影子的现在,汉军的各个山头就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在今年的考举抢人了。
南军的卫尉放出话来,今年要抢一百个士子。
北军也不甘示弱,叫出来三百士子的口号。
卫驰觉得,细柳营也不能落后。
南北两军的丘八,倒不是什么问题。
细柳营的战功和战绩,完全碾压这帮渣渣。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还有虎贲与羽林两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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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九节 曲线兴国
readx;想着虎贲卫与羽林卫,卫驰就感觉自己的牙有些疼。
这两个天子亲军,成立以来,简直就成了汉室其他军头的噩梦。
装备、待遇什么的也就算了。
毕竟天子亲军嘛,行头什么的肯定要光鲜亮丽一些啦。
不然出门丢了脸,那可是整个汉军的耻辱!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两货恬不知耻的上跳下窜,抢班夺权了。
一帮不过从军两三年,甚至才服役一年的队率、司马,堂而皇之的空降到了南军与北军,按着各自级别,坐镇着武库、宫门和城门等关键位置。
一帮寒门子弟,甚至,家臣后人,摇身一变,佩着朝廷印绶,沐猴而冠,言称本将,口说卑职,让许多人暗地里都恨得牙咬咬。
譬如卫驰,他是乐平简候卫无择的庶子。
其父无择公,是追随高皇帝从山东杀到长安的老卒,一路积公累至卫尉,虽然没赶上高皇帝分封天下,没上那个汉初功臣名单,但在孝惠皇帝四年追溯功臣战功时,还是成功的因为在灭赵战争中的战功,被封为乐平候。
而他老爹,有个死对头,名叫张旭。
当初,卫无择与张旭同在汉军大将皇?麾下用事,两人同样都是郎官,而且还是老乡,都是沛县人。
那感情,自然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但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不变的兄弟手足之情?
当年,陈余与张耳,号称是刎颈之交,生死相托,陈余甚至一度视张耳为父为兄。
但那又怎样?
临到头,两人都是恨不得让对方赶快去死。
为了让张耳赶快去死,陈余先是帮汉,建立汉-赵-齐反楚同盟。
等到发现张耳居然就躲在刘邦那里,并没有死的时候。
陈余立刻就发动大军,反戈一击。
几乎差点就扰乱了整个战局。即使如此,汉军也是损失惨重。
卫驰的父亲与张旭的交情最终的结局,也如张耳陈余一样,最终反目成仇。
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卫驰不大清楚。
但自打他有记忆以来,张旭这个名字,就是老头子的忌讳。
甚至老家的乐平侯候府中,一个姓张的下人也没有,名字带旭字或者与之谐音、通假的字。也不能出现。
卫驰甚至记得,就是老头子咽气哪一天,就是看着满屋子孙,要着众人全部跪在其膝前发誓‘永不与张旭子孙交好’。
本来,这个事情没什么。
张旭虽然与自家老头子同是跟着高皇帝从沛县走过来的老兄弟。
但老张家运气不好。
第一次高皇帝分封功臣时,因为张旭跟韩信走的比较近,被无视了。
第二次吕后在孝惠四年追封功臣时,又因为得罪了沛候,结果别说功劳了,连原来的官职都被一撸到底。发配去了上郡守长城。
那时候守长城可不是现在,全国上下,就算勒紧了裤腰带,也要优先供给长城驻军,哪怕关东都打烂了,长城军团也没有一个卒子南下。
当时的北方边郡城池,残破无比,各种野心家到处都是,而老刘家又穷的国库都能跑耗子了。
一天三餐,别说吃饱。能有点糠就不错了。
还要时时刻刻担心,什么陈烯余孽、卢逆余党以及匈奴人跑过来‘取君项上人头一用’。
虽然,太宗即位后,国力大大增强。长城那边,也是渐渐好转。
据说那张旭在上郡,还混的风生水起,一度出任过郡司马,相当于郡尉的副手。
但上郡那种穷乡僻壤,连匈奴人去了一次后。都再也不走那里了。
据说那一次,匈奴人出动三万大军,但在上郡,不是被汉军赶出去的,而是被饿出去的!
连汉律里都明文规定:入顷刍稾,顷入刍三石;上郡地恶,顷入二石;稾皆二石。
连皇帝都知道上郡穷的连草都长的比别的地方少。
现在,匈奴人也知道了……
“汉朝居然有地方比草原还穷……”
卫驰本以为,张家跑到上郡那个穷山沟里,这辈子,他卫驰恐怕永远没机会去跟‘张旭子孙交好’了。
可那成想,这世界变化实在太快了。
张旭的儿子,从上郡杀回来了!
上个月,卫驰回家,结果他的兄长,也就是本代的乐平侯卫胜,将一张鎏金拜帖放在了他的面前。
拜帖之上,用着小纂,工工整整的写着:故人之子张须之,敬问乐平候安。
内容是:昔者君侯之父,与吾父,同在高皇帝麾下效死,誓曰:生死不相厄,富贵不相弃,岂料,世事弄人,致有当年之变。闻说君侯府邸藏有淮阴兵书三卷,吾父至死,念念不忘。
须之虽则不才,然人子之道,不可违逆也。
愿以百金,求君侯所藏淮阴兵书一观,以全先父之遗愿。
屯门都尉张须之,顿首再拜。
妈蛋,这是赤果果的打脸好吗?
但他兄长却是被吓坏了。
那位张须之,在拜帖最后,署名还加盖了屯门都尉的印信。
其意如何,真是不问自知。
若非卫家还有他这样一个细柳营都尉,丞相长平侯的心腹,恐怕,当时就要服软了。
没办法,所谓破家县令,灭门令尹。
这屯门都尉,虽然秩比不过千石,但却大权在握,总督长安城门安禁之责。
旁的不说,要是人家盯着卫家,仔细盘查一切与卫家有关的人或者事,这卫家上下就要鸡犬不宁!
况且,人家说的文质彬彬,有利有礼有节。
更是打着完成先父遗愿,只求一观卫家兵书。
这要拒绝了,对方打击报复,旁人也会觉得该。
好在,这卫家还有着卫驰这样的一个庶子,自小就与绛候家的庶子为友,一路追随。不离不弃,终于官至细柳营都尉,总督细柳营上下军务。
那位张须之可能没有调查清楚,就兴冲冲的来下拜帖了。
事情最后的结局。当然是卫驰修书一封给了郎中令义纵。
嗯,那位张须之,是跟随义纵远征朝鲜的羽林卫司马,据说与义纵关系不错,在义纵出任为郎中令后。自然跟着将主,去担任了屯门都尉。
而卫驰与义纵,却有半师之谊,当初,义纵跟在将主周亚夫身边用事,卫驰觉得那个年轻人不错,特意有所照顾。
卫驰书信送出去后半日,那位张须之就递来一封拜帖。
言语依然客客气气的,只说先前莽撞,却一点道歉的意思与决不再求那淮阴兵书的想法都没有。
卫驰见了。自然知道,这事情,根本不算完。
卫张两家的恩怨,只是暂时罢手。
张旭的子孙,等了四十年,不怕再多等这十年八年。
据说那位张须之,今年才二十有六,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又有天子外戚心腹郎中令、奉车都尉、羽林卫都尉义纵的欣赏,前途光明。
人家等得起。
卫家还算是好的!
卫驰听说。襄平侯家最近被人在长安反复打脸,脸都抽肿了。
当初,初代襄平侯纪成战死沙场,遗腹子纪通被高皇帝交托给龙候陈署抚养。
纪氏与陈氏从此世代交好。屡屡联姻。
但问题出在了上一代的龙候身上。
太宗皇帝后元元年,龙候陈坚有罪,夺候,废为庶民。
随后陈坚自杀。
当时,陈坚有个儿子,名曰陈远。
自小与襄平侯纪通的一个女儿定亲。
陈坚失国后。纪通就翻脸不认人了,非但不再承认这门婚事,还将上门求助的陈远乱棒赶出家门。
这事情做的,连长安城的列侯们都对那位纪通没有什么好印象。
此等忘恩负义,嫌贫爱富,见风使舵的小人,还明明白白的摆出来给大家看的小人,大家自然是敬而远之。
不过,敬而远之归敬而远之,没有那个傻瓜会去帮一个被天子夺候的罪人之后说话,最多就是感慨两句:可怜龙敬候(陈署)二十载恩养。
或者当着纪通那个老头的面,感慨两句什么农夫与蛇,气一气对方。
但并没有什么卵用。
只要天子不关注,那纪通酒照喝,舞照看,女人接着玩,根本不在乎。
然而,现在,报应来了。
那个被乱棒赶出襄平侯府的小子杀回来了。
人家穿着整齐的甲胄,带着耀武扬威的兵卒,就站在襄平侯府外的大街上。
一遍、两遍、三遍、四遍、五遍的跟着左右街坊、过路旅人、官吏,讲着当年之事。
襄平侯颜面扫地,瞬间在长安城臭了大街。
那位已经嫁做他人妇的襄平侯女,更是连夜乘车,返回襄平县。
这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而那位陈远,如今官居羽林卫左虞司马。
官很小,最多秩比八百石。
但他却管着羽林卫整整一个营,四百人的力量。
整个羽林卫,哪怕是今年扩充后,也最多三千人。
其地位可想而知!
更关键的是,这事情,要是没有羽林卫都尉,郎中令,奉车都尉、东成候义纵在背后支持或者默许,那陈坚敢吗?
答案不言自喻。
羽林卫的骄兵悍将,在长安城搞风搞雨。
虎贲卫也不落人后,各种找人打脸,各种找着过去的仇家耀武扬威,宣泄不满。
但所有的行动,都保持着最基本的克制。
即使是那位陈远,也是文质彬彬,颇有些,温良谦恭的意思。
但背后透露出来的信息,却是让人胆寒!
这虎贲卫和羽林卫,这是加紧立威,加紧抢班夺权,甚至是要取而代之。
但凡有些敏感,不是草包的列侯,都闻出了味道了。
这些人的行动,与其说是光明正大的宣泄自己过去的仇怨,倒不如说是当今天子决意要用一些新人来取代一些老朽、堕落、不堪用的老旧列侯。
更关键的是——抢军费啊!
卫驰已经得到了将主周亚夫透过来的风声。
今年汉室的军费,将要‘合理分配’。还要提前做好‘预算’。
各个山头,能拿到多少军费,可不跟过去一样,可以狮子大开口。军费用光了,就去找丞相、找天子,撒泼打滚耍无赖,总之就是要钱,没钱军队就要饿肚子。
现在。却是各个山头,要自己跟中央报告自己今年计划要多少军费,中央审核后,划定军费额度。
更可怕的是,以后,军队换装,也要拿钱去跟少府买,这笔开销,也要计算在军费预算之内。
换句话说,从今以后啊。各个山头,是穷是富,是吃肉还是喝西北风,就全看抢不抢得到军费,能抢到多少了。
那怎么抢军费?
当然是谁战功多,嗓门大,靠山硬,谁的军费就更多了!
细柳营不用担心军费的问题,作为汉室精锐中的精锐,王牌中的王牌。细柳营成立以来,都是享受着最高等级的待遇。
而且有丞相在,也不用怕军费预算不够。
但问题的关键是——那些现在养在上林苑里的,天子从西域以重金购买而来的优良战马。
还有少府里目前据说正在加紧研制的几种连天子都日夜关注的最新兵器。
这些东西。所有的人都眼巴巴的盯着,口水直流呢!
尤其是那些从西域的乌孙以及匈奴走私来的战马,目前据说已经配种成功,下一代的马驹长势良好,几乎每一匹都有着千里马的潜质。
唯一的问题是,数量有限。
而且。大多数还要继续作为种马,进行优化选种。
这样一来,能剩下来的,提供给军队的战马的数量,就可想而知了。
羽林卫、虎贲卫,闹出来的事情,就显而易见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细柳营当然不会让羽林卫与虎贲卫的阴谋得逞!
在卫驰看来,虎贲卫和羽林卫,还是乖乖的当天子的门脸和亲卫,在长安享福的好。
这立功受赏,开疆拓土,帅师伐国,擒王斩将的事情,还是交给例如细柳营这样的专业军人比较好。
“今日正好让陛下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军人,什么才是无敌之师!”卫驰挺着胸膛,在心中想着。他走向前台,掷出手中的将令,对着演武场中的士卒命令道:“全军听令:演武开始!”
瞬间,整个军队,就仿佛一头睡醒的雄狮,猛然睁开了眼睛。
将旗挥动,鼓声阵阵。
哗啦!
长矛如林,利刃如雪,阳光下,瞬间出现一只钢铁刺猬。
梭!
一根根长矛飞向天际,然后笔直的下坠。
演武场中安置的数百个木制假人,须臾之间,就成一堆碎屑。
骆郢吓得闭上了眼睛,脸无血色。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数百轻骑,从演武场两侧交替而过。
弓张铉,马嘶鸣,在马蹄铁和马镫两大利器的联合作用下,骑兵已经能在机动中张弓。
唆!唆!唆!
一个个箭靶上,瞬时插满了箭矢。
三十步之内,汉军骑兵几乎是百发百中。
一个个箭靶被举到高台前。
看着几乎全部中靶的箭靶,即使刘彻也是悚然。
这就是细柳营,这就是汉室第一王牌!
须知,练弓三年,练弩三月。
射术是骑兵最重要的指标。
匈奴人的神射手,号为‘射雕者’,据说能射下苍穹之中翱翔的雕、鹰。
而这样的神射手,在整个匈奴,也是不多。
至于在机动中准确射中目标,哪怕是一动不动的靶子。
这在过去,只是个传说!
马镫与马蹄铁的出现,是骑马发展史上的一个革命性变化。
马蹄铁能让战马更快速的机动,更灵活的运动。
而马镫则能解放骑士的双手。
两者合一,意味着优秀的骑兵,可以把敌人风筝致死!
而细柳营的骑兵,能做到在机动中射准目标,这背后付出的血汗,可想而知!
“告诉少府,细柳营每日赐猪三头,每旬赐牛一头!”刘彻对着王道轻声吩咐:“另外,命令内史,每日送鲜鱼五十石来细柳营!”
繁重的训练,营养就一定要跟上来。
刘彻对军队,特别是能打的王牌,从来不会吝啬。
因为这天下,这帝国,这伟业,需要他们流血牺牲。
旁边的骆郢,此刻却已经是哆哆嗦嗦,冷汗直冒。
细柳营,只有见过它的人,才知道,这是一头多么可怕的,为战争而生的怪兽。
四海之内,**之中,军旗所过,谁可抵挡?谁能抵挡?
哪怕骆郢再怎么无知,也清楚,在这支军队面前,闽越、南越、东瓯的所谓强军,真是如土鸡瓦狗一样!
“得寸!亦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骆郢想起了过去老师为他所讲过的一个中国王朝的典故。
这个伟大的王朝,一旦觉醒了名为贪婪的野望,寰宇之中,谁能抵挡?
抵挡不了!
无法抵抗!
闽越小国寡民,当事大为主!
骆郢想起了先王无诸的教训。
是啊,中国如此强大,汉朝如此富庶,吾闽越小国,如蝼蚁一样的力量,在这巨人眼中,怕是不值一提吧。
恭顺!恭顺!一定要恭顺!
汉朝凡有所命,无所不应!
汉朝凡有所需,无所不给!
这才是保有闽越社稷,延续祖宗宗庙的宗庙的唯一途径和唯一办法。
况且,以汉朝之强,中国之富,若得中国天子垂恩,指缝之中随便漏一点出来,他骆氏也是受用无穷。
那闽越族人,或许还能摆脱世世代代穷尽一切而不得一餐温饱的厄运!
“孤向汉朝恭顺,不应当是什么罪过,也不该是什么屈辱,孤这是为了闽越宗庙,为了骆氏社稷,为了禹皇,为了勾践大王!”骆郢在细柳营的威势面前,所有心理防线和最好的侥幸与执着,终于全面崩溃,事实证明,人,特别是少年人的心态,很容易从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骆郢也是如此。
他在现实面前,迅速的理智的非常彻底抛弃了原先许观灌输给他的闽越独立,统一三越,北伐中国,问鼎天下的志向。
转向了全面跪舔和全面投降。
“孤这是曲线兴国啊!”骆郢在心里为自己的软弱与妥协找了个高大上的名词:“有汉朝保护,闽越人一定能安居乐业,闽越宗庙,骆家江山,也能稳如泰山。”
“小国事大,些许荣辱,又算的了什么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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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节 骆郢归心
readx;看完细柳营的操演。
刘彻笑的嘴都合不拢。
骆郢却是已经连手脚都发软了。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郎,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想要他心志坚定,屹立不拔,这简直就是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好在,有着‘曲线兴国’的念头支撑着他,让他不至于崩溃。
骆郢现在最害怕的,就是,中国连曲线兴国的机会都愿意给闽越。
一定要完成天下的大一统。
天下大一统并不可怕。
实际上,三越诸族中,也不凡渴望生活在一个天下大一统的中国社会中——虽然主要都是被从汉地过来的儒生洗脑了的家伙。
但汉越民族千余年的交往下来,彼此之间,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最重要的是两者同文同种,同根同源。
而且,闽越故地,经过秦代十几年的统治,早已是书同文、车同轨。
哪怕是最激进的闽越人,也不会否认自己属于‘中国人’这个概念。
真正可怕的是,中国天子要扫平闽越宗庙,废藩置郡。
那样的话,骆氏这闽越的千年贵族,世代王族,就要灰飞烟灭。
[不止是全族上下,都要与尘土为伍,更可怕的是,宗庙祖宗,将无人祭祀,子孙后代,将忘了自己的根。
在这个时代,民族主义,连影子都没有。
所谓国家政权,说的好听一点,是‘负万民之望。代天牧狩’,说的难听一点。其实就是家天下。
家天下时代的君王,最着紧的就是两个事情。
一是祖宗;
二是自己。
祖宗是己身权威的来源。是统治的法理基础。
自己……
这就不用多说了。
每一个君王,都必定是极端自私的存在。
哪怕是明君,也是如此。
骆郢显然不算明君、明主,也够不着明君、明主的标准。
但他到底是闽越王世子,未来的闽越国主。
对自己的未来,对己身的存亡,对己身的荣华富贵。
他自然无比关切。
因此,刚刚跟着刘彻出了细柳营,坐上回程的撵车。骆郢立刻就是跪到刘彻面前,低头口称:“蛮夷小臣,恭问中国天子安!”
好吧,格调直接从‘下国小臣’变成了‘蛮夷小臣’。
姿态已经是低到了极点!
要知道,自诩以禹皇苗裔,勾践子孙的闽越人,可从没有将自己看成蛮夷的。
而且,这个世界也很少有人会承认自己是蛮夷。
骆郢的低姿态,让刘彻很受用。
“爱卿快快请起……”刘彻微笑着让王道扶起骆郢。道:“蛮夷小臣?爱卿何出此言哉?卿之祖,系出夏后氏,受过周室册封,列名于中国诸侯之中……”
刘彻笑眯眯的走上前去。拉住骆郢的手道:“且卿祖,卿父,在朕看来。对中国是有功的,对朕这汉家江山也是有功的。翌日青史之上,卿祖卿父。乃至于卿,都可留名于上,供后世子孙瞻仰——一如卿之先祖,越王允常、勾践,朕就常常对左右说,允常、勾践,真贤王也,筚路蓝缕,为中国开疆,呕心历胆,传播华夏文明之声,教化百越,功在千秋,利在万世!”
刘彻这些话,并无任何夸大之处,是很公正的评价。
当然——是站在历史的高度来评价的。
不管闽越国王室从无诸开始,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他们都如南越国的赵佗一样,在客观上促进了汉越民族融合,传播了中国的先进文化与先进理念。
虽然这两者都是躺在秦始皇的功劳薄上做出来的成绩。
但成绩就是成绩,不可否认。
像福建的山沟沟,两广的崇山峻岭,甚至中南半岛上的丛林深处。
若无赵佗、无诸等人的努力。
汉室就算动用武力,吞到肚子里,估计也会消化不良。
而历史证明——自小猪灭亡三越后,三越故地,就尽为中国之土,三越人民,尽为中国之百姓。
甚至,连交趾郡这样的在后世只能从历史上寻找的故土,也直到五代才分裂出去。
那完全是子孙不孝。
换句话说,其实假如不考虑,刘汉王朝与南越、闽越之间的分歧与纠葛的话。
那么,其实,南越国和闽越国,都可以看做是中国的分基地。
虽然,现在,分基地跟主基地之间,有着少许的矛盾和少许的分歧。
但大家同出一门,系出一源,同文同种同祖,完全可以坐下来谈嘛。
只要能完成统一,刘彻觉得,没什么事情是不可以谈判的。
骆家想继续称孤道寡,也不是不可以。
赵氏想继续称王称霸,也没什么关系。
只是,不能在中国的故土上。
朝鲜半岛啊,霓虹啊,印度啊,西域啊,东南亚啊。
这个世界足够大,容得下两个异姓诸侯王。
更别提放他们出去还有好处。
周室分封越国在江浙,当初江浙是东夷的地盘,现在却是雷打不动的中国本土。
只要他们能发挥祖宗十分之一的能耐,未来的中国疆土,就可以再扩张个百八十万平方公里了。
这样想着,刘彻就语重心长的对骆郢教育道:“华夏贵胄,从来就不是夷狄!卿要记住,卿的身体里,流着的是夏后氏的血,是先贤允常、勾践的嫡系子孙,不管卿以后在那里,做什么,卿都一定记住这一点!”
骆郢被刘彻忽悠得只感觉血脉偾张,浑身红热。
越人,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得根在何方。
闽越社稷的祭祀。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禹皇。
大禹治水的禹皇!
当年。楚国灭越,越人宁死不屈。坚决抵抗。
虽然最后失败,但是,残余的越国贵族,带着百姓,撤向南方的崇山峻岭。
这就是闽中越人各族的祖先。
越人当然也是骄傲的,也是自豪的。
深埋于他们血液中的不屈因子,更是时时刻刻的影响着他们的所有人。
是以,即使骆郢为细柳营破胆,为闽越国的前途绝望。但却也只想‘曲线兴国’,而不是彻底归附。
跟东边的濊人、真番、马韩等国,形成了鲜明对比。
因此,想要让越人真正归心,也是无比困难的事情。
当年,吴苪威震全越,被闽越各族奉为共主。
那又怎样?
时机一到,各个山头纷纷弃其而去。
许多人甚至招呼都不打一声,真是让吴苪伤透了心!
但越人同时也是感性的。
即使身在夷狄数百年。越人也从未忘记自己的祖先来自哪里。
骆郢家的族谱,甚至能一直追溯先王允常时期。
听着刘彻这个汉朝天子的话,骆郢忍不住泪流满面。
天可见怜!
自从先王允常起,越人就一直想着回归中国。
勾践大王灭吴之后。会盟徐州,称霸中国,周天子策命勾践大王为伯。赐践祚,佐天子。这是越人最接近自己梦想的那一刻。
可惜,勾践大王后。国事日衰。
终灭于楚威王之手,末代大王无强战死沙场。
无强死后,诸子争位,越国在内战与外敌的相互打击下,终于四散于江海。
这些历史,都是写在了骆郢家族的族谱上,历代祖先,不断训诫、传承。
时光荏苒,勾践大王后三百载,终于,又有一位中国天子,愿意承认越人=中国人。
这让骆郢百感交集,涕泣不已。
当然,这是建立在,一则,骆郢已经彻底丧失了与汉朝为敌的信心与信念。
二则,他是个少年人,再怎么聪明,也没什么心眼,而且最是容易为热血支配。
若无这两点关键,刘彻恐怕嘴皮子磨破了,对方也会无动于衷,最多做做样子。
“陛下……臣……臣……”骆郢一边流泪,一边笑着恭身一拜,郑重的道:“臣郢愿永为陛下之臣,永为中国之臣,永为华夏之臣,臣之子孙后世,亦是如此,若有驱策,唯效死而已!”
刘彻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闽越的问题,有了骆郢的这个态度后,实际上已经解决了一大半。
剩下的事情,无疑就好办多了。
文化经济双拳出击,法律传统铁拳,三管齐下,慢慢的通过文化同化,推行经济一体,甚至委派官员(也可以换个马甲叫顾问),不出十年,福建全土,就尽为中国疆域!
这可比小猪花了大力气,打的头破血流,最后还只能使出绝招——尽迁闽越百姓于江淮,才解决闽越问题可好得多了。
而得了福建,泛海过去,就是宝岛。
现在可能还开发不了台湾。
但我们可以先派几艘船过去占个码头,建个城市,宣示主权嘛。
况且,台湾海峡以及周边海域中,巡游着的鲸鱼,在这个时代,可不是少数!
闽越未来可以大力发展捕鲸和近海渔业。
更重要的是……
闽越国有着现在汉室极其稀缺的一类人才。
铁匠,尤其是优秀的铁匠。
自古以来,越人就以善铸闻名天下。
青铜时代,越人铸剑师,堪称列国第一,所铸的名剑,不知凡几。
著名的越王勾践剑更是名留青史,让后人为之神往。
若能和平统一,得了越人工匠之助,对汉室的工业化积累,是很有好处的。
你要知道,闽越国虽然小、弱、穷,但他们的冶铁技术与铸造技术,并不弱于汉朝。
不然,历史上,汉军也不会在闽越军队面前。吃那么大的苦头了。
“卿能这么想,朕非常欣慰。朕就等着,卿成长为汉室栋梁的哪一天……”刘彻拍着骆郢的肩膀勉励着。
回宫以后。刘彻就下令,让王道亲自去少府,重新为这骆郢挑选一位老师和服侍的下人。
骆郢的洗脑工作,是决不能停的。
恰恰相反,要加大力度,不停的洗脑,要把骆郢从骨子到身体,完完全全的变成汉人,以汉朝思维考虑问题。以汉臣的方式生活,最好再给他找个老婆,生个儿子……
骆郢十三岁了,不小啦!
这样才算保险!
刘彻可是记得很清楚,历史上,那位已经被汉室从头到脚都洗了一遍的赵胡,回国即位后,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忠臣。
但独独一事:让他朝贡长安。却是死都不愿。
不是今天臣病了,就是明天臣有疾。
赵胡那样的铁杆亲汉派,尚且回国后都变脸,为了一己之私。顽固的抗拒统一大势。
这骆郢要是洗脑没洗好,万一将来回国后,玩什么花样。虽然刘彻不怕,但终究是个麻烦。
吩咐完这些事情。刘彻又让人把刘阏叫到宫里面来,嘱咐道:“闽越之事。皇弟回国后要用些心思,皇弟不妨强硬一些,强势一些,对闽越国中的亲汉派,一定要保护好!”
刘阏即将回国,这些事情,当然要交代好。
至于前脚刚刚与骆郢推心置腹,说着汉越一家,回头就着手着向闽越国下手,干涉闽越内政。
这样没节操的事情,本就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应该具备的技能。
所谓,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
天朝太祖的至理名言,可不仅仅只是在体现在内政上,外交与统一之事,也是同样的关键。
尤其是统一大业。
你不先做好,丫要不答应就开干的准备。
对方就可能会以为你软弱可欺,有便宜占,煞笔才跟你统一。
满口仁义,手拿棍棒,才是一个真正的统治者应该具备的本能。
“诺!”刘阏自然很懂自己皇帝兄长的意思,领命道:“必不负陛下所托!”
反正真要打起来,也不是他这个江都王能管控和处理的事情。
必然是由长安方面动手。
一旦事成,那他就可以离开江都那个大坑,来中国腹地过舒服日子了。
更关键的是,还能青史留名,何乐而不为呢?
看着刘阏的模样,刘彻也不得不提醒他一句:“皇弟也不可太过火了,闽越、东海、南越三国,只要不挑衅、不挑战、不反叛,皇弟就不要站出来说话,让主父偃跟周远去处置!”
“诺……”刘阏点点头。
“皇弟是不是应该考虑立后的事情了?”谈完公事,刘彻自然难免关心起刘阏的私人事务了。
这最重要的,自然就是立后。
天子有皇后,诸侯王自然就要有王后。
老刘家的诸侯王,一般都会在就国后,从国中的大臣、贵族里选择一家的女儿作为王后。
既是巩固自己的地位,也是为了跟当地的权贵合流。
不然你一个外人,融不进当地的圈子,哪怕你是大王,估计也会威信扫地。
老刘家也不是没出过被地方官和地方豪强架空的悲剧大王。典型的就是现在的城阳王,过去的淮南王刘喜了。
当初刘喜被迁为淮南王,高兴的三天三夜都没睡着,结果,到任后,却被淮南国上上下下给抵制了起来。
几乎没有人认可他这个大王,五年后,刘喜就灰溜溜的滚回了城阳王的位置上。
把淮南国还给了刘长的儿子们。
刘阏听了刘彻的话,却是脸上尴尬了一下,笑道:“回禀陛下,臣觉得,此事还不需急……”
刘阏可没想在江都呆一辈子。
这王后当然就不急着立了。
刘彻见刘阏的模样,笑了笑,也就不提这个事情了。
毕竟,强行拉郎配,不是不可以,但没必要为了这个事情,伤了兄弟感情。
在汉室当皇帝,不管怎么样,都要给自己树立一个兄友弟恭的典型。
除了刘阏,刘彻还能选择谁?
刘阏见着气氛有些尴尬了,连忙开口道:“陛下,那吴逆余党,臣回国以后,该如何处置,还请示下……”
现在,刘濞的那几个儿子躲在南越和闽越苟延残喘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但刘彻这个天子迟迟没表态。
下面的人也不敢自作主张。
刘彻想了想,道:“那些余孽,自然要好好惩治,不过,南越和闽越之中的逆党,就暂时不要去管了!”
刘濞的几个儿子,可是有着很大的用处!
即可以在未来拿他们当借口,开战,也可以借着他们,挑拨三越之间的关系。
一句话概括就是,对于三越,能和平统一,当然最好,不能,那就开打吧!为了国家统一,没有什么手段是不能用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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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一节 酷吏(1)
readx;春天,在不经意间就悄然到来。
昨夜,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的雨。
早上出门的时候,屋前的沟渠里,蓄满了满满一渠的水。
任戊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踱着脚步,在田间地头巡视了起来。
“任大郎……”
“任公……”
田间地头中,忙碌的农民,纷纷停下手中的活,用着最卑微的姿态,向着任戊致敬。
在这整个宣曲县。任家,就是皇帝,就是天子。
宣曲的百姓,从其祖父甚至曾祖父开始,就是任家的奴婢、家仆、佃农。
任氏的威权,贯穿于宣曲上上下下的任何一个角落。
在宣曲县,任家就是天,就是地,就是主宰,就是一切!
虽然仅仅只是任家的一个家奴,奉着家主之名,在这宣曲县的县界附近管理这左近百来户的佃农、奴婢,但任戊依然是骄傲的。
除了在主家的公子、细君面前,他要保持谦卑外。
其他人,任戊从来都不放在眼里。
聿聿聿!
官道上忽然传来马匹的嘶鸣声,任戊忍不住抬起头,眺望远方。
只见数十骑甲兵,踏着泥水,从雒阳方向的驰道,笔直的向着宣曲县而来。
任戊心里一咯噔,感觉背脊上都有些发凉。
雒阳的新郡守,可不比以前那位窦郡守。
一上台就拿着河南郡的豪强大户开刀。
今年冬天,隔壁的阳武县中的曹家,就被这位郅郡守给杀全家了。
更恐怖的是,连家奴,也有许多被直接杀了。
其中就有着任戊的娘舅……
“真是可怜啦……”想着自己的娘舅,甚至连堂都没上,直接就被郡兵砍了脑袋,尸体丢到乱葬岗里的下场,任戊就砸吧了一下嘴巴。
须臾的功夫,那数十骑甲兵。就已经来到了任戊面前的驰道。
许是见到了人和村庄,那些骑兵开始下马。
一个铁塔一样的汉子,穿着一席绛服,手持着一根好像是用竹子制成的长棍。棍子上面有着三重的长牦,径直朝着任戊的方向走来。
正在耕作的家奴与佃户,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任戊的身子,却忍不住打起了摆子。
“这是旄节……”任戊的手脚都有些发软了。
持节者,天子使也!
节牦所至……如朕亲临……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任戊立刻就跪下来,爬着前进,来到那田埂前,在田间地头的无数佃农、家奴的注视下,磕头道:“粗鄙小人戊,顿首百拜,恭迎天使!”
这话一出,顿时就像一颗炸弹,落进了平静的湖面之中。
无数脚上带着镣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农民,立刻全部跪在田间。
天使啊!
许多人这辈子都没见过县令,更别说是天使了。
立刻全部安安静静的跪在原地,连动弹都不敢。
持着节牦,站在高处的那个铁塔一样的天使,看了看田间的情况,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造孽啊……”目光从田间的那些戴着镣铐的农奴身上巡视一遍后,天使重重的叹息了一声,随即对着左右下令:“来人,去。给我解开所有百姓脚上的镣铐!”
这人,自然就是奉诏前来河南郡‘处理’宣曲任氏的王温舒了。
作为前游侠与前亭长。
王温舒本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了人间的丑恶与肮脏。
但在这里,在这河南郡的这个不知名的小地方。王温舒发现,他还是太年轻了。
在关中,也有奴婢,也有家仆,也有家生子。
这些被自己的亲人或者自己卖给了贵人和地主豪强为奴的人,没有人身自由。没有人权,甚至不受法律保护,就是死了,官府也懒得过问。
但关中终究是关中。
就是顶级的列侯,也不敢做的太过。
奴婢们打骂可以,打死也可以。
但是,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驱使着他们在田间劳作,为了怕他们逃跑,还给他们带上镣铐。
而且一个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许多人甚至瘦的就剩下皮包骨了。
在考举之时,王温舒曾经听关东那边的士子谈过,关东有些地方一个成年男子,明码标价,就是一万钱。
当地一头牛都能卖四千钱呢!
一个人,竟只值两头半牛!
王温舒起初还以为是人家吹牛逼!
毕竟,在汉室,法律虽然准许蓄奴,但是受到爵位限制以及奴婢们高达五倍的算赋限制,一般在关中,大户人家蓄奴,男奴都是作为亲信心腹狗腿子以及车夫、家丁使用,待遇谈不上有多么好,但比流离失所,饿死街头强多了。
某些混的好,甚至日子不比寻常小地主差。
但在这河南郡,在这宣曲县。
眼前所见,让王温舒真是大开眼界。
天下乌鸦不是一般黑!
而是一黑更比一黑深!
这宣曲县,居然堂而皇之的,让着百姓,脚戴镣铐,在棍棒下强迫劳作,且看这些农奴的模样,待遇肯定是连牲畜都不如!
自秦以来,奴隶制就已经崩溃。
虽有残余,但总体影响不大,天下人口主要还是自耕农与佃农。
但这宣曲县,却让王温舒以为自己回到了殷商时期,甚至更久远的夏后氏时期。
“你们河南郡做的好事!”王温舒忍不住骂了一句。
跟在王温舒身后的一个身穿官服的男子,脸上露出些尴尬之色,陪着笑道:“几个奴婢罢了,天使犯不着生气……”
王温舒回过头来,死死的盯着那个官员,那个官员被王温舒看的有些心里发毛,暗道:“长安来的二愣子……拽什么拽……”
但他根本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忽然就感觉胸腹中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却见着一柄利刃已经深深刺进了他的胸膛,鲜血不断的从伤口流出来。
王温舒慢慢的抽出佩剑,平淡的道:“且借君人头一用……”
砰!
这官员最后的意识,只剩下了一个不断旋转的世界,还有视线中那个失去了头颅,无力的倒塌的身子。
“那就是我吗?”他终于醒悟了。
“为什么?”这是他最后的执念。
他可是堂堂的阳武县县尉,秩比千石的一方大员。
而且还是奉了郡守的命令,为天使做向导的。
王温舒的表情,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仿佛他刚刚杀的不是一位汉室千石大员,只是顺手踩死了一只蝼蚁一样。
“某生平最恨残民之官!”王温舒一脚踩在那颗无神的头颅上,发出了他的宣言:“何况,某如今身负皇命,持圣天子之节,安能让你这等残民之官继续活着?”
“临行前,陛下给了某两千石以下,便宜行事的旨意,正好拿汝祭旗!”
这一天,酷吏王温舒,提前二十年,开始让人感受到他的冷酷绝情与残暴。(未完待续。)
ps:今天丈母娘生日,只写这么点,抱歉~
第五百四十二节 酷吏(2)
readx;“将此人头颅吊起来,挂到旗杆上,悬首示众,好叫天下人知晓,残民之官、害民之官,是个什么下场!”王温舒对着左右下令。
左右随从,却还一副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的模样。
他们都被吓坏了!
河南郡,塞于天下之要,兼有水陆之利,自古就是中国膏腴,富庶甲于天下。
多年以来,汉室朝廷对于河南郡,主要就是以安抚和拉拢为主。
哪知道,先是来了个郅都,杀了个血流成河。
如今又来了一个天使,看模样,也是要大开杀戒。
这河南郡何其无辜啊!
王温舒看着那些已经有些呆滞模样的河南郡官员,鼻子里哼了一声。
那些人如遭雷击连忙手忙脚乱的开始忙活起来。
王温舒却是提着还在滴血的剑尖,一步步走下道路,走下田埂,来到那已经被吓得跪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的任戊面前,毫无人性的看了对方一眼,道:“仗势欺人,为虎作伥,某也留你不得!”
说着,就是一剑,刺穿了对方的胸膛,然后一脚将之踹到田间的泥土中。
田间的百姓,却是都被吓坏了。
一个个把头低在泥土里,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王温舒见了,也是叹息了一声。
这些百姓,被任家折磨的太久了,折磨的太深了。
就像溪中的鹅卵石,已经没有了所有的棱角和尖刺。
若在关中,这样的情况,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
关中的农民,也不可能被人如此折磨,视若猪狗一样的驱使。
即使家奴也不行!
表面上,王温舒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用着十分沉痛的语调道:“天子去岁的甲子诏谕,本官日夜研读,屡屡从中领会圣意。本官愚钝,虽领悟之圣意,不过陛下万分之一,但却也知道……”
王温舒提起那任戊的尸首。大声的道:“天下子民,皆陛下子民!天下黎庶,皆陛下手足!尔等残民暴绅,安敢欺陛下手足乎?”
“朝鲜卫氏,杀汉臣民一十有七。陛下发天兵,予大罚齑之!尔等比朝鲜卫逆还厉害啊……”
河南郡的随行官员们,纷纷底下自己的头颅,表示自己‘惭愧至极’。
没有办法,这天使抬出了去年的甲子诏谕。
这甲子诏谕的内容,经过这大半年的发酵,尤其是有着卫氏朝鲜覆灭作为理论基础,如今已经成为了每一个官员必修的一道诏书。
你可以不懂礼乐,也可以不懂法律,甚至还可以不通专业。人浮于事。
但这甲子诏谕你要是不能背的滚瓜烂熟。
那你就是有罪。
可以回家种地了!
颁布半年以来,整个汉室的官僚系统,通过层层施压,一级监督一级的方式,以前所未有的高效,将天子的甲子诏谕精神强行灌输进了每一个官员的大脑里。
在如今这局面下,当今天子的甲子诏谕,与太宗孝文皇帝的那几道著名诏书,构成了汉室政权的思想理论基础。
见着河南郡官员的模样,王温舒心里略有欣喜。
此次。他奉命来河南郡解决任氏的问题。
他当然要办的漂漂亮亮的,将这案子办成铁案。
只是来到河南郡,求见了郡守郅都后,王温舒发现。这事情,并没有一开始想象的那么轻松。
任氏称霸宣曲县六七十年,根深蒂固。
宣曲县的整个官僚系统和整个的社会阶层,几乎全被任家掌握。
而且,任氏并不是普通的商贾豪强。
在实际上,任家除了起家的时候。是靠着倒卖秦国官仓的储备粮发达的之外,自其始祖开始,任氏就是以土地为根本。
任氏不断的兼并土地,蓄奴,同时不断的与贵族、官员交好。
在河南郡编织起了一张巨大的保护伞。
这张保护伞之下,即使是郅都,几次想对任家下手,都是投鼠忌器。
郅都不是害怕,而是顾忌。
顾忌谁?
当朝宰相,长平侯周亚夫!
任氏是河南一霸,其先祖在秦末时担任秦督道仓官。
掌握了秦国在河南郡的庞大储备粮仓。
又有着不俗的实力,天下各方都要交好他。
在这过程中,据说,任家与故绛武候周勃扯上了关系。
这也就罢了,周勃都已经死了,就算关系再深,跟周亚夫这庶子其实关系也不大,最多是个人情在。
但是,另外一个人,就不能不顾及了。
鸣雌亭候,许负。
这是一个女人。
一个七十多岁的,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女人!
从她出生开始,她的身上就笼罩了神性的光环。
她出生的那天,刚好是秦始皇二十六年秋,该年,秦灭燕、代、齐,天下归秦,秦始皇大喜,下诏征集天下祥瑞,以作为其统一大业的吉利。
许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的。
其父许望,当时是秦河内郡温城县令,据说许负出生时,手握一块玉佩,玉佩上隐隐有文王八卦之图案。
更关键的是,出生百日,即能言语。
真正是天生神人!
就连秦始皇也被惊动,下诏赐许家黄金百镒。
许望因此给其女儿取名为莫负,莫负君王莫负国。
然而,十余年后,秦末天下大乱,许莫负摇身一变,变成了许负。
而许氏,也凭借着许负的名头,成为了温城县的霸主。
这样的情况,在秦末很常见。
当秦崩溃时,各地官员和将军,都选择拥兵自守,关起门来称王称霸。
而这些人的下场,自然都好不到那里去。
也就只有吴苪、赵佗等寥寥数人,以枭雄之姿,能得善终。
许家不是枭雄,也没有一个枭雄一样得人物。
秦二世三年秋,刘邦与项羽开始了‘看看谁先进入关中’的竞赛。
而许氏所在温城县。刚刚好就在汉军的进军路线上。
领着周勃、萧何、曹参这样的bug阵容的刘邦,一路上,虽偶有所挫,譬如在雒阳东吃了秦军的大亏。但总体上,进展顺利,至少比项羽快多了。
至于许家,除了纳城投降外,还有什么选择?
当然。因为许家投降的快,所以汉初分封的时候,还是捞了点好处的。
高皇帝亲封许负为鸣雌亭候。
太宗孝文皇帝在位时,也曾封许负的丈夫斐钺为商洛候。
都是仅次于列侯之下的关内侯。
在这汉家,也属于顶级的地方豪强了。
坊间传闻,许负曾有恩故太皇太后薄氏,故此,太宗恩封其丈夫。
坊间还有传闻,许负曾有恩当朝宰相周亚夫,据说。当年周亚夫穷困潦倒的时候,是许负拉了他一把。
坊间更有传闻,当初,今上潜邸之时,许负曾为袁盎所邀,至长安,见今上,大惊,曰:此子乃有人主之气。
种种传说,种种流言。种种事情,交杂在一起,让许负隐隐成为了汉室天下神棍界的第一人。
无数公卿贵族,都以能被许负相面批语为荣。为此不惜重金。
若非民间还有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缥缈,更加神秘莫测的司马季主,这许负就可以成为算命界的女王了。
而这宣曲任氏,有个女儿,嫁给了许负与斐钺的次子斐文。
除此之外。斐钺的长子之女,嫁给了河内豪族郭氏,郭氏有个女儿,就是现在任家的主母。
这些关系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络。
即使郅都,也不敢下手。
因为,万一传闻要是真的,那就要得罪丞相,得罪太仆,甚至于得罪天子了。
在没有天子的命令的情况下,郅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但王温舒就不同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别人是担心,动了任家,惹出了许负,许负又牵连出袁盎、周亚夫这样的巨头,而且,许负身上的神秘光环,也是她的护身符。
毕竟,国人迷信,对于神神叨叨的事情,哪怕是自己不信,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万一要是真的,岂非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但王温舒怕蛋!
他当游侠的时候,挖过人家祖坟,在荒野里用锤头杀过人,更将其尸首丢在林子里给野狗咬。
假如真有鬼神,他王某人早就死了!
至于周亚夫、袁盎?
旁人畏惧,出身绣衣卫的王温舒却是一点畏惧也没有。
作为天子鹰犬,王温舒眼睛里除了天子外,余者皆不放在眼里。
更别说,要是真能牵扯进袁盎、周亚夫,不说把这两个巨头拉下马来,单单就是借着这个事情,掀起舆论风暴,对王温舒来说,都是大有裨益。
到时候,天子眼中,自己是孤臣、忠臣。
舆论眼里,他是不畏强暴,不惧强权,为民做主,伸张正义的君子。
只要想想这样的未来,王温舒心里,就舒坦无比!
所以,他今天的行为就很好理解了。
一切都是为了向上爬,一切都是为了升官发财。
而想要向上爬,想要升官发财,就必须要做出成绩,让大家都注意到自己。
还有什么比坚定不移的执行陛下的甲子诏谕,铲除贪官污吏,不畏强权,甘冒奇险,更能抓眼球的?
至于死的那个官员?
谁会关心一个死人的想法?
就算要怪罪,恐怕也没人能指责一位忠于天子,坚决执行天子意志的忠臣!
只是……
王温舒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南方。
“比起我来,张汤的起点,就真是高了不知道多少了!”
“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宛城了吧……”
…………………………………………
如王温舒所想,张汤此刻,已经在宛城城外。
作为新任郡守。
张汤的上任队伍有些庞大。
除了天子赐给他的四百名羽林卫将士外,张汤的姻亲田氏,还为张汤准备了三十多位在去年考举时被刷下来的士子,这些人虽然被刷下来了,但业务水平都还可以,做个书吏或者刀笔吏是绰绰有余了。
除此之外。还有着十多位自愿跟随张汤前来南阳开疆拓土的法家士子。
这些人将成为未来张汤在南阳郡大展拳脚的心腹。
少府那边也派了一百余位技术工匠随行。
这些人将负责在南阳郡建立起基础的水利灌溉设施和水车系统,同时为下一步的少府工坊迁移做准备。
看着南阳郡的郡城,高大的城墙,张汤也是意气风发。
二十余岁。就身居郡守,两千石封疆大吏。
任谁都难保翘尾巴。
但张汤在新丰县做过一年多县令,知道,作为亲民官,最重要的事情。有两个。
第一个,找出治下的豪强大族。
第二个,甄别出这些豪强大族,那些是可以合作的,那些是必须铲除的。
能合作的,要拉拢,要给好处,让对方愿意为你卖命。
不能合作的,直接全杀了,土地财富统统没收!
这样。政令才能畅通无阻的抵达基层任何一个角落,让百姓都清楚,你这个当官的,要做到是什么事情,有什么计划,然后才能充分调动起所有的人力物力,全境上下,万众一心,朝着一个地方使劲。
这套执政思路,也是法家在汉室实践了几十年后。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
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铁腕。
随手翻了翻一路上与宁成讨论的历年南阳郡地方上报朝廷的奏疏,张汤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宁成是南阳郡的本地人,同时还是张汤此行的副手。
假如宁成所说没错的话。
这南阳郡。若不行酷法重典,是很难做到跟他在新丰令任上时一样的情况了。
甚至,就连天子交代下来的任务,都很难完成。
而完不成天子的任务,张汤知道,这南阳郡郡守的位置。可能就是他仕途的巅峰了。
“明府,南阳郡上下官吏,与地方名流,已在宛城外三十里,恭迎明府到任……”车外,传来了宁成的声音。
“来的都有谁?”张汤淡淡的问着。
“回禀明府,阖郡上下,名流、豪绅以及列侯、关内侯,皆在!”宁成说着就递来了几封拜帖。
能给郡守递拜帖的,除了汉家功臣,列侯之后的,又能有谁?
汉初,在南阳郡共有四位列侯封国。
但是,与列侯阶级一样,五六十年下来,风吹雨打去,总有些列侯家族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失国或者绝嗣。
南阳郡四位功臣列侯中,涅阳候就是这样的一个悲剧。
但张汤并不关心这些人。
列侯?
在长安他见多了,连平阳侯曹氏,张汤也打过交道。
只能说,祖宗英雄,子孙却不过如此而已。
只是,表面上的文章还是要做一做的。
张汤收起那些拜帖,然后问道:“宁都尉,以你之见,这暴氏与杨氏,谁更合适拿来祭旗开刀?”
暴氏与杨氏,都是南阳豪强,两家在南阳郡根深蒂固,宛城之中的胥吏,大半都与这两家有着种种关系。
想要当南阳郡的主人,这暴氏与杨氏就得拿一个出来祭旗,立威。
不然,这郡中上下都不会知道,这南阳郡真正当家做主的人是谁。
至于,这暴氏与杨氏,现在一没得罪张汤,二没表示任何意见。
若是到任后,可能这两家还会鞍前马后的小心伺候。
这就不在张汤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对法家来说,上任不杀人,不杀一只老虎来立威,这怎么行?
而且,最好是杀一只大老虎,能让全郡上下都为之震撼,从此服服帖帖,不敢有异议的大老虎。
况且,这暴氏与杨氏,无论是杀了哪一个,都是死有余辜。
这两家手上沾着的罪恶与血污,足够他们死一百次,一千次了!
“当然是暴氏了!”宁成斩钉截铁的答道:“暴氏主政南越三十余年,上上下下皆是暴氏羽翼,不铲除了暴氏,我等之令,恐怕连宛城都出不了!”
胥吏出身,宁成比所有人都更了解,控制了南阳郡上上下下的衙役和底层官僚的暴氏有多可怕。
相反,一直以来只是在中上层混的杨家反而有一定的拉拢空间。
“善!”张汤点点头,不置可否的道:“就暴氏了,宁都尉你吩咐下去,让羽林卫准备好,听我号令,即动手!”
对张汤来说,不管是暴氏还是杨氏,都是一样的,必须要铲除的。
无非是那个先死,那个后死而已。
不杀了这两个家族的主要成员,把他们的势力连根拔起,将来的政务,就要受人挟制。
不杀了他们,拿他们的脑袋和罪行来立威,又如何让全郡上下信服?
不杀了他们,将他们屁股下面的官位和权柄分给随同自己的亲信,去那里找那么多官职和差事来安插自己人?
张汤的思维,简单而清晰,明确而坚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