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千零五十五章 一切都是为了谁
“这个，我自然记得。”
“当年我们说过，你抚养老大，我教养老二。二十五年后让他们比试，如果老大赢了，我再不纠缠于你。若老二赢了，你便要永远留在飘云庄陪伴我。你，还认吗？”
她定定凝视着张南天，眼神中流露着的是永不认输的倔强和决绝。
张南天沉默了许久。
当年的约定，他当然记得。
但那时他亲眼看见前一刻还满脸笑容的少女，下一刻便变成一探烂肉，那一幕给他的冲击太大。
他满腔悲愤和失望，甚至有一丝恨意，只想赶紧带着孩子离开，不想再看见她一眼。
那个约定，有一多半只是想立刻离开的敷衍。
但此时，看着水随珠的眼神，他却有些说不出口。
“唉。”他移开视线，挠了挠头，“这还用比吗？你把尘儿的武功都给了君儿。”
“这么说，你认输了？你会永远留下陪我？”水随珠急促的问。
“这根本就不公平。”水奕君开口，“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让我和哥哥的比武来当作赌注？你们自己比不行吗？”
“附议。”幼儿说。
水奕君低头看她，抬手轻抚了下她的头，露出一个温柔笑容。
但他的话却惹怒了水随珠。
“我养你这么多年，为你费尽心思，你却向着外人？”
“他是我的父亲，不是外人。”水奕君冷冷的，“以后母亲也不要再说什么为了我。如今我才明白，为何您这般执着的要让我习武，甚至不惜伤害那么多的性命。原来，全都是为了让我和哥哥比武，为了让我赢，为了留下父亲。”
幼儿低声说：“这真是我见过的最自私的母亲了。”
不仅自私，还可怕。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自己，却不停的，不停的对水奕君说，全部的伤害和牺牲，都是为了他。
对于一个当年仅仅六岁的孩子来说，这么多年的压力和愧疚，谁也不知他的日子有多么黑暗。
一切却只是为了母亲的爱情。
只因为她想把那个离开她的男人，再次绑在身边。
也许对于水随珠来说，爱情便是她的生命，她的全部。
但对她的两个儿子来说，何其残忍。
张南天心疼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君儿，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和你哥哥比试的。”
水奕君没说话。
水随珠却崩溃的叫起来：“怎么可以不比？那我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张南天，难道你想不遵守当年的约定？”
“不如，你我比一次吧。”张南天缓缓说。
“什么？”
“你跟我，我们两个比试一场。若你赢了，我便留下……”
“不！”水随珠一口拒绝。
张南天皱眉：“你还要如何？”
“你的天赋远超过我，当年我便不如你，如今我自然更加不如你。”
“其实我这么多年也荒废了武功，并没有一直修炼。你大可放心。”张南天有些无奈，稍微挪了挪酸痛的脚，试图坐下。
因为一些意外，他伤了一条腿，站久了难免不舒服。
第四千零五十六章 还是大意了
这让他看起来有些苍老。
水随珠看见这一幕，也似乎被震动，注视看他片刻，说道：“好吧。若我赢了，你留下，尘儿可以走。若你赢了，你可以离开，但尘儿必须留下。”
张南天蹙眉：“你这算什么？”
“如果你听明白了，我们现在便开始比！”水随珠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现在？我很累。不如明天吧。”张南天坐到凳子上，“我这段时间一直赶路……”
“钱还被人偷了，差点饿死。”幼儿帮他补充。
张南天：“……”
水随珠冷笑：“凭他的武功，谁能偷走他的钱包。赵幼，你还真是天真。他分明是故意讹你的马骑。”
这下轮到幼儿无语了。
张南天尴尬笑道：“我穷啊，又没有马骑。实在累的不想走啦。小公主，你大人大量，不介意的吧？”
幼儿笑道：“当然不。”
介意还能怎么着。
她的江湖经验果然还是太少。
根本算计不过张南天这样的老江湖。
张南天笑道：“还是人家公主大度。反正我今天累了，困了，要睡觉。水随珠，难道你连一晚上也等不了吗？”
“好，我给你一晚上时间。明日辰时，我来这里。”
水随珠深深看他一眼，转身飞走。
张南天苦笑连连。
水奕君低声说：“早知如此，我便不请您来了。”
“与你无关，我早知你的身份，也是我自己要来。”张南天说道。
幼儿问：“前辈，您现在有把握打赢她吗？”
“至少六七成把握。”
“您打算赢还是输？”
如果赢，张离尘就必须留下。
如果输，他自己就必须留下。
委实难以抉择。
幼儿道：“要我说，这也没什么难的。您就使出全力打败她，然后带着我师父走，难道还有谁能拦得住你们？”
张南天道：“到那时，飘云庄的上万弟子都会来拦我们。”
幼儿倒忘了这茬。
别的不说，单是大长老，以及那一批神秘的黑白长袍人，就很难。
这段时间，幼儿除了照顾师父，大肆收徒，也暗暗的调查那些黑白长袍人，但不知为何，自从那天迷迷糊糊看见他们之后，就再也没见过。
仿佛凭空消失了。
“我再想想吧。”张南天笑道，“你们两个也都各自回屋歇着，事情总有解决的法子。好好睡一觉，明儿什么事都解决了。”
幼儿和水奕君对视一眼。
也只能如此。
她们并排走了一会儿，幼儿要回屋，水奕君要过绳索，必须在岔路口分开了。
幼儿想着什么都不说，也怪尴尬的，就主动笑道：“那天我看见你带着秀秀回来。”
“你认得秀秀？”
“她帮我照看过一段时间墨团。”
“哦，是了，我记起来了。”水奕君笑着朝她看了看，“其实我只是找她来敷衍母亲，并非真的要与她成亲。”
幼儿轻轻摇头，问：“你这样对她是否不大好？”
大多数女子还是要在意名节的，否则将来如何婚嫁。
水奕君笑道：“我没有强迫她的。”
第四千零五十七章 师叔？
“若这么说的话，可见她是真心喜欢你，你却只是利用她。”
“不，秀秀说她想拜入飘云庄，且许愿这辈子不嫁人，我才请她帮这个忙的。若将来她想嫁人，我必定为她寻觅一门令她满意的亲事。”水奕君认真说。
幼儿见他考虑的周全，便笑道：“既然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水奕君笑笑。
夜风轻轻吹过。
他站在原地踌躇片刻，忽然问道：“幼幼，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你是喜欢张离尘的吗？”
“那要看你问的是哪种喜欢。”幼儿笑道，“他是是我师父，我岂能不喜欢他？”
“若我问男女之情呢？”
“当然不会，他是我师父。跟我长辈是一样的，我还不至于想跟自己的长辈成亲吧？”幼儿笑道。
水奕君的心，忽然就轻轻的落了下来。
他笑道：“原来如此。”
“说起来，你也算是我长辈。”幼儿忽然说，“你是我师父的弟弟，也算是我师叔了？”
水奕君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时辰不早了，明儿还要观战，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幼儿挥挥手，跑开了。
水奕君看着她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
因为心里装着事，加上睡得早，天不亮，幼儿就醒了。
她看看时辰，虽然还早，但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干脆起身穿衣洗漱，想着去师父那里看看。
师父的院子静悄悄的。
幼儿进出早已经习惯了，也不敲门，直接就进去了。
换做平常，张离尘必定已经开始训斥她没规矩。
但这会儿她已经走到了屋里，仍旧没听到熟悉的声音。
“师父？”她试着叫了声。
没有反应。
幼儿心内隐约不安，快步绕过屏风，来到师父睡觉的地方。
却见师父躺在榻上，盖着被子，闭目沉睡，容颜安宁。
幼儿心内疑惑，上前伸出手，轻轻放到他脉搏上——
“你做什么呢？”
一道略沧桑的声音传来。
幼儿手一抖，忙收手回头，待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不由大吃一惊：“前辈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来人正是张南天。
但与昨日幼儿见到的模样却大为不同。
之前的张南天虽然落魄，但身材强壮，眼神明亮，声若洪钟。
分明还是个精力充沛，武功高强的中年汉子。
但眼前的人，满头黑发却几乎白了一半，脸色灰败，眼神黯淡，似乎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
他跛着脚，一瘸一拐走进来，伸手去拉椅子。
幼儿忙把椅子送到他面前，看着他慢慢坐下。
张南天常叹口气：“舒坦。”
“前辈，您怎么变成这样了？”幼儿问。
“唉，我本就是在乡野种田打猎的农户，蹉跎了二十多年，本也该是这个模样吧。”
“可是……”
“那是因为我有武功，看起来精壮年轻罢了。”
“难道您现在没有武功了？”
“没啦。”
“哪里去了？”幼儿震惊。
第四千零五十八章 你就这么恨我？
张南天朝榻上之人抬了抬下巴：“都给你师父了。”
幼儿猛地回头，震惊的看着沉睡的张离尘，结结巴巴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尘儿还年轻，不如给了他。我也不必与水随珠打打杀杀的了。哎呀，真没必要。”张南天摇摇头，“这个岁数了，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争这些……”
幼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忽然想到什么，忙道：“前辈，您还是好好休息吧，正好我这里有对症的药材，我这就去熬一副药给您。”
“用不着。我又不打算再习武了。”张南天笑道，“我啊，伺弄我那几亩田，种出粮食来够自己吃，闲时钓钓鱼，逗弄猫儿狗儿，就心满意足了。江湖纷争，是再也不想插手了。”
幼儿叹道：“前辈这样的心态，我怕很敬佩。但是水随珠她焉能放过您呢？”
“我都这样了，她还能如何？”
张南天落拓一笑，晃晃悠悠站起身，“我去外面等着她。”
“那我师父……”
“他被我用麻药放倒了，大约还要一个多时辰才能醒来。你守着他吧。”张南天转身慢慢走出去。
背影苍老。
幼儿心中不忍，眼眶有些酸。
从前她一直觉得师父的父亲很不负责，把年仅十岁的他丢在飘云庄不管不问。如今看起来，他爱护两个儿子的心，却是一样的。
幼儿走到窗前，看见张南天走到桂树下，扶着石凳坐下，在晨曦中，一动不动的看着远方。
远处层层叠叠的远山和迷雾，神秘而美丽。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身影与远山定格成了一幅画。
直到，水随珠和水奕君的先后到来，打破了这片略带伤感的静谧。
他们看见张南天的第一眼，也被震住。
尤其水随珠，双眸圆睁，三两步奔到他面前，伸出手想触碰他又不敢，颤抖着声音：“南天，你……你怎么了？”
“无妨。”张南天坐着一动不动，但微微偏头，十分明显的避开她的手。
谁知水随珠却一把抓住他双肩，叫道：“你告诉我啊，发生什么事了？！”
张南天皱着眉头，神色痛苦，摇摇欲坠。
幼儿忙跑出来，推开水随珠，说道：“前辈现在很虚弱！”
“他怎么了？”水随珠瞪着幼儿，声音尖利，似乎幼儿若不回答，她便要把她生吞活剥。
幼儿道：“实话告诉你，前辈现在武功尽失，与寻常人无异了！你这样摇晃他，只会让他更加痛苦！”
水随珠脸色巨变。
水奕君轻声问：“幼幼，这是怎么回事？”
“前辈把武功都传给我师父了。”幼儿回答。
水奕君微怔。
水随珠呆愣许久，忽然笑起来，抬手指着张南天，“你为什么这么做？”
“随珠，我不想跟你打打杀杀的了。”张南天叹道，“如今我肯定比不过你，我输了。你让尘儿走吧，我愿意留下来。”
水随珠眼角泪水扑簌簌落下，哽道：“你，真的就这么厌恶我，恨我吗？”
第四千零五十九章 只是失望
张南天沉吟：“说实话，当年我离开，对你确实有厌恶愤恨之心，但更多的，是失望。”
“为什么?”
“你分明只是个二九年华的小姑娘，长得那么美，心肠却如此歹毒。那女弟子做错了什么？你便把她剁了喂狼。我不能忍受我的妻子是这样的人。”
水随珠落泪：“她勾引我水随珠的男人，是她做错了事，为什么我不能惩罚她？就因为我杀她，你就这么恨我，你难道不是爱她?”
张南天一拍桌子，喝道：“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我不是爱她，我是恨你的狠毒！”
“那你爱我吗？”
“我……”张南天叹气，“我若不爱你，怎么会与你生孩子。”
“那是我对你下了药的缘故，并非你心甘情愿。”
“那时我年少气盛，若非你们水家逼着我入赘，我也不会如此反抗。若我不爱你，即便生了孩子，也不能捆住我。”张南天低声说，“我只是，对你太失望了。”
水随珠泪水掉个不停：“你如果真的爱我，为什么会介意这种事？咱们江湖中人，哪个手中没有几条人命？难道你就没有杀过人吗？”
张南天摇头：“没有。”
水随珠呆住：“这不可能！”
“我没必要骗你。若你杀的是恶人，也就罢了，可你杀的只是个无辜弟子，且手段如此残忍。我着实不能忍受。”
水随珠抓住他的手，眼底有狂喜之色：“是真的吗？你真的爱我？”
张南天轻轻抽出手：“都是过去的事了。”
“怎么会过去？我一直爱你啊，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不想着你，念着你，渴望你回到我的身边！”水随珠情绪激动的叫道，“南天，你留下吧，让尘儿也留下，从此以后，我们一家四口，快快乐乐的在飘云庄过日子，再也不分开了！”
张南天皱眉：“你答应过我，若我输了，便放尘儿离开这里。”
“不，他不必离开。他可以永远留下，做咱们飘云庄的长老。不，只要他愿意，他也可以继承庄主之位！我让尘儿做庄主，这下你满意了吧？”
水随珠紧紧抓住他，语无伦次的叫道。
幼儿听了，朝水奕君看看。
真可怜。
两个儿子在她眼里，始终只是工具。
水奕君面无表情。
对这一切，他没有任何感觉。
张南天却冷静，甚至有些冷漠的摇头：“你说放尘儿离开，便要遵守。至于我，我也会信守承诺。”
“好好，我可以让尘儿走。只要你留下陪着我。咱们还可以在一起过很多很多年。”水随珠拉着他的手，破涕而笑，神情羞涩，犹如初坠爱河的少女，殷殷切切的低语着，“只要你爱我，我就什么都可以不管的。”
张南天虽然站着没动，任由她挽着，但神色却有些冷淡。
幼儿心想，即便当年张南天曾爱过水随珠，经过那些事，以及这么多年的分别，恐怕早已消磨光了。
这时远处传来说笑声。
少女清脆的嗓音从薄雾中传来。
第四千零六十章 老相好
近了，却是铃铛和孙梨。
近来她们为幼儿忙狮子山的事情，处的不错，时时腻在一起。
虽然忙碌，但铃铛惦记师父，孙梨觊觎着八长老，这二人倒是一拍即合，稍有空闲便结伴跑来缥缈峰。
这会儿她们都提着食盒，显然是来给幼儿和张离尘送早饭的。
只是她们没想到，今儿的缥缈峰多出来几个人。
庄主和少主，她们都认得，可是被庄主依偎着的那个老大爷，是什么人？
孙梨反应最快，知道她们撞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立即扯住铃铛停下脚步，跪下来行礼。
“庄主恕罪，弟子不知您在这里，冒犯了庄主！”
她心头惴惴，唯恐惹怒了这阴晴不定的庄主，落得个人首分离的下场。
谁知，耳边却传来了温和的声音。
“无碍的，不知者无罪。你们都起来吧。”
孙梨心中愕然，下意识抬了下头，想确定这道犹如天籁般温暖的声音，是否真的来自于庄主。
出乎她意料的是，竟然真的是庄主说的。
不仅是她说的，此时她的神情，微微泛着粉色的娇羞，仿佛是十七岁遇到情郎的少女。
她靠在那个男人身边的样子，俨然如小鸟依人，像个幸福的小女人。
哪里还有半点杀伐果决，狠辣无情的飘云庄庄主。
孙梨呆了一瞬，心中转过许多念头，最后落在多出来的那个男人身上。
那个老男人和庄主是什么关系？
难道是庄主的老相好？
可是他也太老了，怎么配得上庄主？
孙梨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盯着张南天不住打量。
张南天也朝她看了眼。
这孙梨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高挑，容貌俏丽清爽。
颇有几分水随珠年轻时的神采。
想到水随珠年轻时的模样，再看看她如今的作态，张南天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往事不可追。
这声轻叹，落在水随珠耳中，却犹如惊雷。
她抬头看向张南天，却见他正看着跪在不远处的少女。
那少女也正饶有兴致的盯着张南天，黑白分明的眸子如此清澈，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一股强烈的嫉妒和难以言说的自卑之感，在她心中交织。
她的眼神渐渐冷下来。
幼儿察觉情况不太对劲，正要叫孙梨和铃铛离开，水随珠已经闪电般的出手了！
她向孙梨伸出手——
孙梨未曾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大力吸去，随即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飞到水随珠手中。
水随珠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冷冷道：“贱人，凭你也想勾引男人。”
孙梨挣扎惨叫。
其余几人都惊呆了。
幼儿反应最快，果断出手。
她一掌拍向水随珠后背，喝道：“水随珠你这疯婆子，放开孙梨！”
然而，她的武功比水随珠还差太远。
水随珠右手卡住孙梨的脖子，右手随意挥了下，便把幼儿打飞出去。
水奕君忙奔过去接住幼儿。
“谁敢忤逆我，我便杀了谁。”水随珠眼神冷冷，捏住孙梨的手指，慢慢收紧，“我的东西，不允许任何人觊觎。”
第四千零六十一章 最后悔的事
幼儿大急，冲张南天叫道：“前辈，救救孙梨！”
张南天就站在水随珠身边。
他正盯着水随珠的侧脸，眼神中除了不敢置信，还有深切的失望，以及愤怒。
他没想到，前一刻还温柔似水的水随珠，说要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的水随珠，下一刻便突然翻脸，再次把一个无辜弟子抓在手中。
原因仅仅是因为他多看了对方一眼。
他垂下头，无声的笑了下，低声说：“唉，何苦呢。”
孙梨在痛苦的挣扎，一张白皙面孔变得紫胀。
此时的张南天完全失去了武功，已经无力用武力阻挡他。
即便有武功，他又能阻止什么呢？
当年他便没有能够阻止水随珠。
如今也是一样。
他知道，一切的哀求和言语，对处于疯狂醋意中的水随珠，都没有任何作用。
二十多年前那女弟子在他面前惨死被分割的情景，再次出现在他脑海中。
张南天痛苦至极。
他忽然快速奔向崖边。
那是以他的年纪和腿脚，绝不可能做到的，令人吃惊的速度。
“父亲，您要做什么？”水奕君叫了声。
幼儿怒吼道：“水随珠，你清醒一点，你要逼死你爱的人吗？”
水随珠动作微顿，扭头看向立在崖边的张南天，有些迷茫：“南天，你去哪里做什么？你过来啊，这个女人勾引你，我便杀了她。以后咱们才能好好过日子。”
张南天摇头：“我这辈子唯一做过的错事，便是当年来到飘云庄参与比武招亲，遇到了你。”
水随珠嘴唇微颤：“你后悔遇到我？”
“水随珠，我们是孽缘，原不该在一起。唯有死，才能解脱。若你还有一丝良心，放了那个弟子。”
“你用死来威胁我饶了她？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随你怎么想，我与你再无话可说。”张南天眼神充满了失望，不愿意再与她说话。
水随珠厉声吼道：“你越是如此，我越是不会放过她。”
咔嚓！
她手指用力。
孙梨的脖子给瞬间扭断。
幼儿啊的叫了声：“孙梨！”
孙梨头已经歪了过去，断了气。
“孙，孙梨……”铃铛看着这一幕，瞪着眼睛，浑身颤抖，随即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水随珠随手扔掉孙梨。
幼儿冲过去接住她，看着她了无生息的脸，哭都哭不出来。
这么个俏美活泼，嘴硬心软，正值人生大好年华的少女，就这么死了。
想到她追着自己要见师父的模样，想到她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样子，想到她拍着胸口说一切都包在她身上，想到她口是心非的样子……
幼儿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水奕君蹲到她身边，轻轻拍她后背。
他们都不再去理会正在对峙的张南天和水随珠。
张南天怔怔的朝孙梨看了眼，笑了笑，转身跳下悬崖。
“不——”
水随珠没想到他真的跳，尖叫着扑过去，却连他的衣角也没触碰到。
她跪在崖边，眼睁睁看着他快速坠下去，消失在崖底无尽的迷雾中。
第四千零六十二章 离去
“南天……”
水随珠一动不动，盯着崖底，神色间全都是不敢置信，“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已经死了，你还要跳下去？”
“因为他宁肯死，也不愿再与你这样恶毒的人，有一丝一毫的纠葛，也不愿意再让这世上再有任何人，因为他被你杀死。”
冷冷的，悲痛的声音传来。
水随珠回头，看到张离尘扶着树，慢慢走过来。
原来他已经醒了。
然而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父亲纵身跳崖的场面。
那对他的冲击有多大，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水随珠怔了片刻，又回头看向崖底。
她什么都没说，只凄然一笑，也跟着跳了下去。
水奕君似有所觉，抬头看过来——
张离尘也看着。
他们一个蹲着，一个站着，俱是一动不动。
张离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也没有一丝变化。
水奕君靠在幼儿后背的手，握了握拳，最终又慢慢松开，最后化作一声叹气。
他才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却在一日之内，又接连失去了父亲和母亲。
伤心吗？
自然是有的。
但心底却奇异的很平静。
好像那原就该是他们的归宿。
水随珠是他的母亲，养育他长大，留给他的没有任何母爱的温馨画面，有的只是阴影，恐惧和控制。
看着她离开，他心底竟有一丝轻松的感觉。
他知道那不该，可他就是觉得，自己得到了解脱。
他终于不必再在水随珠带来的阴影下生活。
幼儿回头看向师父，声音还带着悲恸之后的嘶哑：“师父，孙梨死了。”
“对不起，幼儿。”
张离尘叹了口气，走到崖边，对着张南天掉落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然后他站起身，一言不发，转身走回屋子。
幼儿瞧着他的背影，发现他看起来更加孤冷，更加拒人以千里之外。
在这世间，再无任何人能靠近他，走进他的心里。
……
三天后。
水奕君背着行囊，悄然而去。
他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
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去向。
连幼儿也不知道。
甚至她也是从张离尘口中，才知道水奕君离开的消息。
“他一个人，会去哪里呢？”幼儿有些担心。
“如今的水奕君不同以往，即便遇到恶人，也有自保之力。”张离尘淡淡的，带着几分安慰之意。
幼儿叹了口气，转念一想，又为水奕君觉得高兴。
“他一直想离开飘云庄，如今他终于做到了。不知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想，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张离尘说。
幼儿微怔，朝师父侧颜看了看，没有说话。
师徒俩说话的时候，正坐在桂树下，不远处是缥缈的远山和云雾。
幼儿站在师父身边，低声说：“师父，您不要太难过了。”
“我不难过。”张离尘淡道，“人终有一死，早死早得解脱。”
“死是解脱吗？”
“我不知道。”张离尘摇头，“人出生的时候，不知他将来要遭受什么苦难，众人却对他说着恭喜。人过世的时候，并不知道去之后会如何，人们却说可惜。”
第四千零六十三章 不如归去
幼儿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张离尘微微笑道：“幼儿，你打算何时下山？你离家有段日子了吧？”
“快一年了。”
“何时走？”
“不着急。”幼儿笑道，“我离开时，曾说过，最多三年时间。如今才过去一年，虽然我并不是非要三年才回家，却也不急于一时。”
“以你的天赋，以后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了。”张离尘说，“你留在此处，也是浪费时间，倒不如早些回家与你家人团聚。”
幼儿点头：“我也甚是想念他们。不过，如今师父您身子还没有痊愈，我想多留一阵子，等您完全好了再走。再者，就快过年了，我可不想在路上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年呀。”
“也好。”
张离尘便没有再说话。
幼儿站了片刻，悄无声息退下。
她走到远处，回头看，师父还是那样坐在桂树下，看着远山。
山峰上的迷雾，桂树，石凳，白衣男子。
形成一副孤寂的画。
幼儿纵身飞过绳索，来到主峰，钻到膳堂的三楼，叫了些饭菜，独自吃。
“怎么一个人？我能坐吗？”一道娇媚声音传来。
幼儿头也不抬：“坐。”
她知道是穆宫。
穆宫提着两壶酒，坐到她对面，笑道：“吃饭没酒怎么行？来，咱们喝一杯。你怎么一个人？”
“孙梨死了后，铃铛受到刺激，精神不大好，一直在休养。”
“这孩子也太娇弱了。来，我跟你喝。”穆宫递给她酒壶。
幼儿没有拒绝，接过酒壶，直接灌了口。
她摇头：“难喝。”
穆宫咯咯笑起来：“你倒不怕我下毒。”
“你会吗？”
“你害我没了长老之位，我害你也是有理由的。”
“别担心，过段时间我就走了。”
“走？去哪里？”穆宫有些意外。
“回家啊。飘云庄又不是我的家。”幼儿笑道，“我就只是单纯的来拜师学艺，没有别的想法。更不是要做什么长老，若不是林星杀欺负我师父，我也懒得搭理他。”
穆宫默默喝了会酒，笑道：“听说少主走了。”
“听说了。”
“你也不知他去哪里了吗？我以为你会嫁给少主呢。”
幼儿笑笑。
这辈子也许都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这个水奕君，也是够狠的。
连道别也不说一声。
穆宫凑过来：“你师父怎么样了？”
“师父挺好的。”
“你说，你师父能喜欢我吗？”穆宫问的十分坦然。
幼儿笑道：“我不知道，不过，人家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你多主动些，再硬的石头，总会给你焐热的。”
穆宫哼了声：“石头是永远也捂不热的。”
幼儿就不说话了。
两个人沉默着喝酒。
穆宫幽幽叹了口气：“庄主没了，少主走了。咱们的飘云庄将来可怎么办呢？若不是舍不得你师父，我也想离开了。”
“想走就走啊，又没人拦着你。”幼儿说。
“你个没良心的。”穆宫横她一眼，“我早晚做你的师娘，看你还怎么在我面前耍横。”
第四千零六十四章 新庄主
幼儿提着酒壶，幽幽说：“上一个说这句话的人，已经死了。”
穆宫神色微僵。
幼儿哈哈笑起来，笑的眼底带泪。
穆宫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递过去一块帕子。
幼儿没有接，用袖子擦干眼泪，笑道：“每次三长老看见我，都朝我瞪眼睛。”
穆宫叹道：“孙梨是三长老最疼爱的弟子，他岂能不伤心难过呢。不过，她是庄主杀的，三长老也有口难言。赵幼，你跟我说说，庄主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杀了孙梨？难道说孙梨跟少主……”
在飘云庄众人眼里，庄主杀人，似乎只能跟少主有关系。
幼儿摆手：“别扯了，孙梨跟你一样，暗恋的是我师父。”
穆宫哎呦了声。
幼儿笑道：“你的情敌可不少，我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倾慕我师父。”
“你觉得你师父不好？”穆宫好奇问。
“我师父当然好，长得俊美，天赋一流，为人正直。但是……”幼儿摇头，“他太清冷，太孤高了，像高高在上的神仙，适合供奉着，景仰着，但不适合过日子。”
穆宫眨眨眼：“不懂。”
“意思是，可以崇拜，但不要想着嫁给他，做他的妻子。”
“可是，我就想嫁给他，做他的妻子。”
穆宫双手捧着腮，想到那个场景，便神魂俱醉。
幼儿道：“你应该比我师父大不少吧？”
“也没几岁……”
“几岁？”
“就五六岁？”
“是吗？”幼儿挑眉。
“六七岁。”
“哦？”
“是八岁，八岁！你满意了？”穆宫悻悻，“你这人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我不需要讨人喜欢。”
“是，你天生就可以让人主动喜欢你，所以不需要费劲去讨好别人。”
“也没那么夸张，我只是不太在乎别人喜不喜欢我。”幼儿微笑着放下酒壶，“多谢你的酒，我喝好了，该回去了。”
不等穆宫回答，她直接从三楼窗户跳出去走了。
飘云庄也是有规矩的。
幼儿这行为就是不守规矩。
但巡守的弟子看见是她，也没人敢上前说一声。
毕竟她如今是九长老，飘云庄的大部分规矩，对她都是失效的。
路过藏书阁的时候，她犹豫了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因许久无人打扫，何处都落了薄薄一层灰尘。
幼儿来到二楼，推开水奕君时常坐着看书的房间。
房间整整齐齐，小桌上放了一张纸跳。
幼儿伸手拿起来，发现纸条是水奕君留给她的——
“幼幼，我走了，有缘再见。”
简洁的一句话，甚至连落款都吝啬。
幼儿盯着看了一会，随手把纸条撕碎，转身离开了藏书阁。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便待在飘渺峰，习武，看书，陪伴照顾师父，修生养性。
飘云庄毕竟是一个超过万人的超级大派，虽然有长老和内外门管事维持秩序，但不可能一直群龙无首。
过完年，在大长老的提议下，举行了一次长老议会，推举新一任庄主。
张离尘以最高票数获选。
第四千零六十五章 无欲无求
虽然水随珠离开之前，没有任何交代，但得益于水奕君每天的抛头露面，整个飘云庄都毫不怀疑，张离尘就是水随珠的儿子。
至于个中原委，大长老作为水随珠身边最亲近的随从，似乎了解的很多。
他隐晦的提了几句，说当年因为某些原因，庄主的两个儿子，分别跟着父亲和母亲抚养。
长老们也就默认了。
虽然也有一两个长老提出异议，但在少数服从多数的压力下，张离尘还是顺利当选了。
幼儿自然是举了赞成票。
飘云庄的水家的，师父作为水随珠的儿子，有这个资格。
何况，他的父亲也不在了，除了飘云庄，他也无处可去。
议会结束后，其余的长老散去，幼儿走到师父面前，高兴的抱了抱他。
“师父，恭喜您。”
“倒也没什么可喜的。”
“您不愿意当庄主吗？”
张离尘沉默片刻，轻轻摇头：“不知道。当可以，不当也没关系。”
“师父，您有什么愿望吗？”幼儿问。
“没有。”
“师父，您还这么年轻呢，为什么活的这么无欲无求？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有什么是您真正在乎的的。”
张离尘摸摸她的头，淡笑道，“不要小孩子气，走吧。”
庄主继任仪式在十日后举行。
很盛大。
江湖中各大门派，有名有姓的人物，都来参礼道贺。
张离尘穿着掌门服饰，端坐在高座之上，接受恭贺和弟子们的跪拜，神色清冷，像神祇，无悲无喜，注视人间悲喜冷暖。
继任大典上，有两个小门派的掌门质疑他的身份和能力，当场挑衅。
张离尘只用一只手便解决了他们。
身为天下第一大门派的掌门，他的能力和权威，不容任何人质疑。
自此后，再没有任何人敢质疑他的武功和能力。
他本就天赋超绝，又承继了张南天的深厚内力，武功比从前更强悍百倍。
如今的整个飘云庄，再无任何人能够挑战他。
宴席上，幼儿喝醉了。
看着高高在上的，强大的师父，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继续留下来的必要。
她打算离开了。
宴席结束后，李宝善找到她，再次向她表露自己的心意。
他看见幼儿脸腮酡红，眼神迷醉，微微皱眉：“赵师妹，你喝太多了。女孩子家，不该喝太多酒。”
“为什么不能？”幼儿托着腮，笑着反问。
“因为……对身子不好，而且，女孩子总是要爱惜自己的。”
“难道男人就不该爱惜自己吗？”
“女孩子总是更容易吃亏些。”
“哈哈。”幼儿笑起来，摇摇头，“不一定的。”
李宝善看着她粉色脸颊和莹亮双眸，犹豫了会，低声说：“赵师妹，我还是不想留下遗憾，想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还能给我一个机会，试着了解我，也让我照顾你吗？”
随即又慌忙补充：“我知道，我这样有死缠烂打的嫌疑，会让人厌恶。但是，我真的是还想再努力最后一次，不想让我的人生留下遗憾。”
第四千零六十六章 出嫁从夫？
幼儿笑笑，站起身，拍拍他肩膀，醉笑道：“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的人生圆满呢？怎么才算是圆满的人生？留下一些遗憾，又有什么不行？”
李宝善的神色有些茫然不解：“谁都不想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的。”
幼儿摇头，没说话。
想法不同的人，让人没有说话的**。
李宝善打量她：“赵师妹是否还在念着水奕君？”
“我为什么要念着他。”
“水奕君这个人，并不值得托付终身。”
“哦？为什么？”
“不久之前，他还在言之凿凿，说喜欢赵师妹，不允许其他任何人觊觎你。这才过去多久？他就抛下你，一个人走了。”李宝善的语气有些不忿。
幼儿却听的怔然：“这是他说的么。”
“是的，他警告我，不许再去骚扰你，跟你告白。还说你只会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呵，实在是大言不惭。我以为他一片诚心，到头来却是满口谎言。”
幼儿没说话。
“这样的人，赵师妹何必还念着他？他根本不配，也不值得。我李宝善自认处处都不比他差，说话信守承诺，若赵师妹与我在一起，我绝对不会一声不吭离开你。”李宝善有些着急的催促，“赵师妹，你说话呀！”
幼儿笑道：“我要离开了。”
“什么？”
“我要回家了。”
“赵师妹的家在哪里？”
“在北方，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幼儿笑吟吟看着他，“我是一定要回家的，你愿意跟我离开这里，到千里之外安家吗？”
李宝善蹙眉：“赵师妹家那么远吗？”
“是呢。”
“我会陪赵师妹回去，向你的爹娘提亲，若你想家了，也会陪你回去探亲。但若是定居的话，我认为还是在这里好。”李宝善沉思片刻后，郑重其事道，“赵师妹，实话与你说吧，我也是一位世家出身的少爷，我家距离飘云庄不算远，你跟我回去，便是做少奶奶，会有丫鬟伺候你。不会比你在家的日子差。你也不必再过这样的日子，只要在家为我们李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即可。”
幼儿握着酒杯，笑着摇了摇头。
“赵师妹，你不满意吗？”李宝善问。
“唉。”幼儿叹气，“李师兄啊，我出身贫寒，配不上出身不凡的你。怕是享不了这样的福的。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找到一个温柔贤淑的千金小姐，琴瑟和鸣。”
“可是我只喜欢你。”
“我是不能离家太远的。”
“可是我必须孝敬爹娘，陪在他们身边。从未听说丈夫跟着妻子住在娘家的。毕竟我是家中独子，不可能入赘。”
“你要孝敬你爹娘，我就不要孝敬我爹娘吗？”幼儿笑着反问，“我也是爹娘掌心的珍珠哦，我可绝对不会为了个区区男人，远离我爹娘的。”
“女子出嫁从夫，难道这个道理你也不明白吗？”
幼儿啪的放下酒杯，右手一翻，使出一招蛟龙出海，一掌把李宝善拍飞出去，“我从你娘个头！”
第四千零六十七章 临别的礼物
李宝善轰的摔在一堆乱石中。
弟子们纷纷侧目。
李宝善头破血流爬出来：“赵师妹你——”
幼儿拍拍手，笑道：“师父说我性子太暴，要我与人说话时委婉一些。可我已经跟你委婉半天了，你偏偏听不懂人话。那我就说明白一点，第一，我不喜欢你。第二，我绝对不会为了喜欢的人远离家乡千里，明白了？”
“师父师父！”铃铛兔子一般跳过来，“师父您怎么又打人？”
“少啰嗦，什么时候轮到当徒弟的管师父的事情了？”幼儿不再理会李宝善，转身走开。
铃铛忙跟上：“刚才弟子听说您要回家呢，我跟您一块回家怎么样？”
“不要。”
“求求您啦师父……”
铃铛拉着她衣袖。
“不要不要。”
幼儿扯着衣袖，“你松开啊！”
铃铛蹲在地上，拉着她的衣袖，像一只耍赖的兔子，被她扯着走。
……
自从亲眼看见孙梨被水随珠杀死后，铃铛受了刺激，很是萎靡了几天，但她很坚强，很快便恢复了精神。
恢复之后的铃铛，也不知是哪根筋打通了，竟一改从前的懦弱内向，变得活泼胆大起来。
除了武功一如既往的差，倒颇有几分九长老的亲传大弟子的模样了。
幼儿也放心不少。
她当然不会带铃铛走。
难道铃铛这样细心机灵又忠诚的弟子，把她留在师父身边，幼儿才能放心。
没多久便是元宵。
过完元宵后，幼儿便收拾包袱，准备启程离开飘云庄。
她已经学有所成，师父的身体也完全恢复，能够稳坐在庄主之位上，铃铛也成了师父身边的得力小助手。
再没有留下的理由。
而她也实在是想家了。
她无比的想念京都，想念父皇母后，想念皇兄，想念浅儿和小二，想念京都的一切。
出来之时她说给她三年时间，如今才过去一年多，她已经不能忍受。
幼儿觉得，这一次就够了。
她再也不要离家出远门了。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张离尘把她叫过去。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他问。
“也没什么收拾的。”幼儿笑道，“最重要的带够银子。”
张离尘笑笑：“为师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师徒一场，你临走前，为师送你一份礼物。”
“礼物啊？我喜欢！”幼儿高兴起来。
谁知张离尘带着她离开缥缈峰，来到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山头。
立在树梢上，头顶是明亮的圆月。
夜色是很美，但……礼物在哪里？
幼儿不解的朝师父看。
张离尘不动如山：“等着。”
幼儿只等耐心等待。
很快，有刀剑相接的厮杀声隐约传来。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厮杀声渐渐消失。
直到这时，张离尘才道：“过去看看。”
幼儿跟在他身后，踩着树梢飞过去，最后落在一片乱石间。
幼儿举目望去，瞳孔微缩。
在明亮的月光下，赫然地上躺着二三十具尸体。
每一具尸体都穿着一模一样的黑白色长袍。
第四千零六十八章 清除
幼儿失声：“那是……”
“是飘云庄最神秘的杀字部。”
“杀字部？”
“是的，那是独属于庄主控制的部门。”张离尘解释，“这个部存在的意义，便是在庄主的命令下，去清除江湖上那些不肯归顺于飘云庄的门派。”
“清除？”
幼儿想到她最初遇到这些人的时候，他们正在与另一个门派厮杀。
现在想来，那便是在清除吧。
“飘云庄的野心这么大。”
“尤其是水随珠，一直想称霸武林，让整个武林都臣服在她脚下。”张离尘淡淡的说着，“早在一年多前，我无意中发现后，便一直在调查。你去把那个人的面巾掀开。”
他指向一个仰面躺在地上的人。
幼儿依言上前，撕下那人面巾，露出一张微胖的白脸。
竟是大长老。
幼儿讶然回头：“师父，怎么会是大长老？”
“大长老，便是杀字部的老大。”张离尘解释，“一直以来，大长老的位置，都是他那一系传承，若不出意外，下一代便是李宝善。他也会是下一代庄主的心腹。”
幼儿道：“大长老的武功这么高，除了师父，还有谁能杀得了他？”
“四长老石虏天。”
“四长老啊。”幼儿脑海中浮现一个瘦削的，沉默寡言的，面目模糊的男人。
这位四长老大概是长老里面最不起眼，最低调的人了。
幼儿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
也从未与他说过话。
若不特意提及，甚至不会有人记得这么个人。
张离尘道：“四长老是我的人，今夜的暗杀，便是由他领头。”
“长老不是按照功夫高低排序的吗？四长老怎么可能杀得了大长老？”幼儿十分不解。
张离尘微微摇头：“有的人全力以赴，有人却隐藏自己的实力。为师当年挑战长老时，只到了八长老便停下来，这不表示我的实力只到这里。”
“这么说，四长老也一直在隐藏自己的实力。但弟子还是不明白，四长老为什么肯为了师父您去隐藏他的实力？毕竟连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水随珠的儿子。”
张离尘道：“难道只有水随珠的儿子，才值得被人追随吗？”
“那四长老是怎么回事？”
“十五年前我来到飘云庄，十年前，我在山里的虎口下，救出了老四。自那以后，他便自愿追随我，如今我做庄主，他便是我的心腹。”
幼儿惊叹：“原来师父和四长老还有这层关系，竟隐藏了十年。”
“我倒也没想过要隐藏什么，只是需要的时候，请他出来帮个忙。”
幼儿看向满地的尸体，问：“师父为什么说是送给我的礼物？”
“你一直为菜花的死耿耿于怀，想查出黑白袍人的来历，不是吗？”张离尘不紧不慢的说。
幼儿心中感动：“我不过随口提了句，原来师父一直记着。”
“大长老虽然拥护我做庄主，但他真正忠诚于的只有水家人，而我却姓张，留下他，对飘云庄来说始终是个隐患。既然他如此忠于水随珠，为他背负如此多人命，那就下去陪她吧。”
第四千零六十九章 不想与师父分开
一群夜鸦飞过，发出呱呱之声。
幼儿虽向来胆大，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师父，咱们回去吧。我不想在这里了。”她低声说。
张离尘点点头，问：“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什么？”
“你我师徒一场，临别之际，只要你想做的事情，为师必定满足你。”张离尘说道。
幼儿笑。
这就是张离尘的宠人方式吗。
幼儿玩笑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不想与师父分开。”
“你可以留下。”
“我当然不愿意留下，我说的是不想与师父分开。”幼儿笑道，“师父跟我走呗？您知道我的身份，我若请求皇兄为您安排一个尊贵的身份，应当不是难事的。”
幼儿这话纯属是玩笑，她不可能为这种事要求皇兄。
何况，师父是江湖中人，就该逍遥自在，也不该被束缚在朝廷中。
但张离尘却认真的思索片刻，才说：“若要我离开飘云庄，现在还不是时候。”
“哦？什么时候才可以呢？”幼儿笑问。
“等我培养出能够继承庄主的人。”张离尘说道，“虽然我对所谓的水家传承没有什么兴趣，但也不能不为飘云庄上下数万人的生计和前程着想。”
幼儿笑道：“师父这么疼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在飘云庄，再没有什么遗憾。”
“既如此，便回去吧。”
张离尘率先纵身飞走。
幼儿忙跟上。
翌日，便是幼儿离开的时候了。
铃铛红着眼睛，领着几十个弟子来送别。
这些都是她替幼儿收的亲传弟子。
幼儿对他们也没什么好交代的，如今是张离尘当家做主，自然能好好安置他们。
至于铃铛，虽然不舍，但幼儿不肯带她走，她也没法子。
只是泪水涟涟的，抱着她的包袱，舍不得给她。
“师父，您不能再留几天吗？非要现在就走？”
“不能。”幼儿伸手，“给我。”
“师父，再过几天就是我的生辰了，您就等我过了生辰再走吧？”
“你不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生的吗？”
“……”
铃铛拉着她的衣袖，不肯松手。
幼儿揉揉她的脸颊：“好好照顾你师祖，好好学武，等你能独自闯荡江湖了，到南边来找师父。”
“可是我到哪里去找师父？我不知道师父家住何处。”
“我告诉你啊，附耳过来——”
铃铛赶紧把耳朵凑过去。
当她听清楚师父说的话，蓦地瞪大眼睛，露出不敢置信的震惊神色。
幼儿笑道：“好找吧？”
铃铛下意识点头：“好，好找……”
“这就行了，我就在那里，等你学成了，想为师了，就来找我。”幼儿拿过包袱，“不必送了，我走了。”
她足尖轻点，纵身飞走。
轻功卓绝。
弟子们纷纷惊叹。
唯有铃铛不在意这些，叫了声“师父”，跟着跑了一段路，直到再也看不见师父的身影，才哭着停下脚步。
幼儿一路飞到山脚下。
却见师父站在路边。
“师父！”幼儿欢喜，忙奔过去，“您在这里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