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千零二十八章 只是交易
母子两个谈了许久。
小二从小就与父皇更亲近，因为母后不赞同他做北齐王，他觉得母后偏心皇兄，与她是有些疏远的。
但这次，他们推心置腹，认真的聊了。
小二终于同意放秦王离开。
“虽然我一直认为，兵不厌诈，只要能赢，手段是其次的。但母后觉得我不该对亲近之人使用暗算这样的卑鄙之法，我便听从母后的。”
小二站起身，“从现在起，我不会再给皇叔公吃药。但我也不会打开大门放他走，这对我的将士们不公平。只要皇叔公恢复身子，这座皇宫困不住他。至于母后您和二姐，北齐三百万里土地，任您出入，绝不会有人阻拦。儿子只希望，母后能真的一碗水端平。”
云黛道：“只要你做得到自己的承诺，在你和你皇兄争斗这一块，我不会插手。”
“一言为定。”
“你可以走了。”云黛随手拿起书，不再看他。
小二抿抿唇，“母后保重。”
他走向门口。
云黛朝他看了眼：“还有一件事。”
小二立即转身看过来。
云黛说：“萧瑟那姑娘，我见过了，是个好姑娘。如果你喜欢的话，不要因为她是北齐女子便辜负了人家。”
小二微怔，随即摇头：“我不喜欢她。”
“既然不喜欢，为何接受？”
“她的父亲是北齐的土豪乡绅，有钱有兵。我为了他手里的钱和人，他为的是我做了皇帝后的权势。各取所需。”
“你们做交易，可怜的是萧瑟姑娘。”
“那是她命不好，遇到了那样的父亲。”
“小二，我不希望你变成一个冷漠无情的人。”云黛说道，“你要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与你变成残暴无情的人，是两码事。”
小二道：“如果我不绝情，怎么能对去暗算皇叔公。母后，我会记住您的教诲。但我现在不想谈论感情这些事。我只想成为北齐的皇帝。”
顿了顿，他又说：“若我将来遇到喜欢的女子，一定会带到母后面前，让母后看一看。”
“既然你心里明白，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谢谢母后的理解，母后好好歇息。”
小二离开。
云黛拿起书接着看。
保兴进来，说道：“主子，夜色深了，奴才让人弄了热水，您沐浴后再睡，能舒服些。”
云黛嗯了声，起来去沐浴。
洗完出来后，婢女捧着衣物来，却是崭新的大周衣裙。
婢女恭敬道：“这是王爷命人送来的。王爷说，太后还是穿大周的衣裙更好看。”
云黛没说什么，换好衣服回到床上。
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的失眠症又犯了。
干脆就不睡了，找本书看。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帘子有响动。
保兴立即警觉，跳起来，低声说：“主子别怕。”
他刚说完，帘子挑开，一道黑衣黑发的身影走进来。
看清面容后，竟是秦王赵纾。
保兴松了口气。
云黛有些吃紧：“小皇叔您怎么能来这里？”
赵纾一袭黑色夜行服，黑发墨玉簪，眉目冷厉。
第三千零二十九章 听话
他走过来，说道：“我出来试试自己的武功恢复的如何了。看来还不错，没怎么惊动守卫。”
云黛吃惊：“你这么快就恢复了？小年说至少要七天。”
“还没完全恢复，差不多恢复了三四成。大概再过两天，就能完全恢复。”赵纾看向她，“后天，我便带你们离开。”
云黛道：“我跟小二聊过了。我答应他不会插手他和晏儿之间的争斗。他也答应我，不会再逼你吃药，但要离开这里，得凭你自己的本事。”
赵纾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
“你今天吃小二送来的饭菜，大概就是为了逼小二表态。”
“倒是瞒不过你。那你还阻止？”
“知道和愿不愿意，是两码事。”赵纾注视她，“你还好吗？”
“挺好的，没什么大碍。”云黛神色轻松。
赵纾走到床边，坐下。
云黛愣了下，有些不自在的往里挪了挪。
以她和秦王的关系来说，虽是生死相交的好友，这样还是有些逾越。
年轻时秦王曾向她表明过一次心意。
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自那以后，秦王再没说过什么，他们之间也只限于君臣，亲情和好友的关系。
秦王又是个冷淡冷漠的性子，极少朝别人袒露自己的心情。
云黛也不知他现在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他这忽然坐到自己床边，难免叫她有点不安。
“夜深了，小皇叔也回去歇着吧。”她说。
赵纾没说话，伸手把她手中的书拿过来，翻了翻，淡道：“你还是这么喜欢看书，再这样的情况下，也看得下去。”
“睡不着，随便翻翻……”
“为何睡不着？”
“我一直就这样，好几年了。”
“是想元璟了吗？”
“大概……是吧。”
“走之前，我带你去冰山，再看看元璟吧。”
“……好。”
赵纾微微侧首，幽深目光注视着她。
云黛有些不自在：“王爷，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想看看你。”
“我没事的。”
“我知道，是我想看。”
“……”
云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赵纾看着她放在被子上的细白手指，看了许久。
云黛见他有些走神，便伸手在他面前摇了摇：“王爷？”
赵纾收回视线，站起身：“我只是来看看你好不好，以后别再做这些傻事了。记住了吗？”
“好，我知道了。”
云黛露出温软笑容。
赵纾抬手，在她头顶轻轻按了下，说：“听话。”
然后就很快收回手，转身出去。
云黛怔了片刻，抬手摸了下头，似乎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这样的眼神，这份隐忍，让云黛明白他的心。
他终究还是没有放下自己。
但，她只有一颗心，已经随着赵元璟，埋在了冰山里。
已经无心，也无力再给他一点回应。
……
接下来的两天，小二没有再出现，也没有再送任何饭菜给赵纾。
赵纾的身体飞速恢复着。
以他的情况，只要武功恢复，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
第三千零三十章 小人之心
赵纾打算离开这里。
他很惦记沧澜镇那边的情况。
这么些天了，北齐军队不可能没有任何动作。
赵纾跟云黛商量过后，决定自己先回去一趟，稳住军中情况，然后再回来接她和幼儿。
夜晚，他悄无声息离开。
谁曾想，他刚回到军中，见到牧尘和众属下，斥候就急赤白脸跑来，穿着粗气说：“大将军，敌袭！”
众人齐齐站起身。
牧尘说：“难道北齐王已经察觉到王爷离开？”
赵纾摇头：“没这么快。应该是计划好的行动。这段时间，骆奇骏如何？”
“回大将军，骆奇骏一直极少露面，都是他的副将明诚，领兵出面。”
众将士都看着他，等着他下令。
之前秦王一直不在，他们惶惶然，如今秦王回来了，他们的主心骨有了，对于敌袭这种事，压根不放在心上。
赵纾道：“他们趁夜袭击，必然早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牧尘，你带人从正面迎击，樊武，你从左侧，陈力，你带人从右侧，郭远行，你断后包抄。切记要护住城门，不要让对方入城侵扰百姓。”
“末将领命！”
众将士齐齐领命，整装出发。
他们都是跟着秦王多年的老将，行军打仗虽各有风格，但关键时刻，都能够相互配合。
赵纾坐下，轻轻呼出一口气。
军师郎彧命人送来饭菜，说道：“王爷这段时间受苦了，眼看着清减许多。”
“本王无碍。”
“是太后救王爷出来的吗？”
“没错。”
“太后……还在北齐王府里？”
赵纾看他一眼，“你放心，北齐王还不至于对太后如何。”
“可若是北齐王以太后性命要挟……”
“不会。”
“北齐王连王爷都敢暗算囚禁……”
“我与北齐王的关系，能跟太后与北齐王的关系相比吗？至少在本王看来，北齐王绝对不会做任何伤害太后的事情。更遑论以她性命要挟。”
郎彧道：“是属下小人之心了。”
“本王只是说，北齐王不会对太后如何，不是说他没有小人之心。”
“也是，若他光明磊落，也不会暗算王爷。”
“出去看看吧。”
赵纾站起身，走到军帐外。
远处火光照天，叫喊声，马蹄奔腾声，厮杀声震天。
郎彧慢慢摇着扇子，说道：“属下不明白，这些日子北齐王一直按兵不动，为什么忽然在今夜发动突袭。看起来似乎有些仓促。”
赵纾道：“因为他来不及准备的更加充分了。”
“属下不明白。”
“太后和他达成了约定。他大概是想在我回来之前动手。也许连他也没想到，本王会恢复的这么快。”
“王爷安然归来，是大周之福。”
“先别拍马屁，把地图拿来，我们再商量商量。”
“好。”
二人回到军帐，围着地图低声商议。
很快有斥候来报，说前方敌军大概有五万人马，分三路袭击。
另外有一支射手朝粮草库偷袭，幸而被陈力将军及时发现阻拦，才没造成重大损失。
第三千零三十一章 冲散
这场仗，整整打了一夜。
包括赵纾在内的所有人，也都熬了一夜。
天蒙蒙亮，空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寻常人难以忍受，但对于常年身处战场之人，却早已经习惯。
樊武和陈力最先回来，随后是郭远行，最后回来的是牧尘。
牧尘的队伍正面迎击，损失惨重，去了一万人，折损了三千多。
牧尘本人也身受重伤，浑身都是血的被抬着回来。
赵纾立即命军医给他医治，虽不致命，但短时间内不能再上战场。
牧尘是老将了，战斗力强悍，尚且打到如此惨烈的地步，对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正面战场上，牧尘带去了一万人，对方则有足足三万。
以一敌三，硬生生扛了一宿，终于把对方打退回巫云镇。
等牧尘醒过来后，赵纾才知道，原来与他硬抗到现在的人，正是北齐王。
这让赵纾有些感叹。
平心而论，小二的资质和天赋，都很平庸，甚至可以说，远不如牧尘。
且他年纪尚小。
且没想到，他已经成长到如今这个地步，能够跟牧尘这样有经验的老将对抗整整一夜。最终是两败俱伤的地步。
牧尘倒下了，能顶上去的只有赵纾自己。
他不想跟小二正面交锋。
不论小二曾做过什么，终究是他的晚辈。
他亲手教过小二武功，如何能忍心跟他动手。
但不忍心是一回事，肩负的使命又是另一回事。
不想打，也还是得打。
双方休整一天后，在傍晚时分小二率兵再一次发起冲击。
这次他面对的是赵纾。
这意味着，他毫无胜算。
这一仗只持续到了天黑。
赵纾亲自领兵，士气高涨，一往无前。
很快就突破北齐军重重屏障，到达小二面前。
小二本想与他堂堂正正打一场，却被手下苦劝阻拦，硬逼着他逃离战场。
赵纾也并没有派人去追。
都说穷寇莫追，何况小二也并不是穷寇。
原本他有机会赢，只因为答应了母后要光明正大，才会惨败。
鸣金收兵。
也是给自己这边喘口气的机会。
赵纾本想乘夜去都城接云黛和幼儿回来，但夜里就出了事。
战败的北齐军失去了束缚，往回退的途中，一帮游兵散勇大肆烧杀抢夺百姓，甚至还做出了强抢民女这等天怒人怨之事。
愤怒的乡绅百姓，聚齐起来自卫，又因对北齐王挑起战事的不满，在某些有心之人的挑拨之下，这些起义军一路打一路冲，竟冲进了都城。
都城到处都乱哄哄，甚至波及到了王宫。
等小二回到都城，试图控制镇压起义军的时候，才发现母后不见了。
幼儿和卫锦泰哭喊着找到他，求他快派人去找母后。
小二惊呆了。
他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抓着幼儿问：“母后呢？她没跟你在一起？”
幼儿浑身颤抖：“都城闹起义军，好些都冲到了王宫里，我们不能再滞留，便坐马车离开王宫，想要回沧澜镇避难。谁知半路上被一股起义军冲散了……”
小二脸色大变：“然后呢？”
第三千零三十二章 寻找
“母后坐在马车里，被起义军携裹着不知去了哪里……”幼儿哭着说，“我和卫将军他们都是骑着马，人太多了……怎么也过不去……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怎么办，怎么办啊……母后她会不会有事？”
她嚎啕大哭。
小二又急又气：“你们是怎么保护母后的？难道不知道母后不会武？既然保护不了，又为什么要带着她出宫，到处乱跑？”
幼儿哭道：“你还好意思问我？若不是你搞出这些烂事，母后怎么会千里迢迢到这里来。若不是你非要跟皇叔公打仗，导致都城大乱，我们怎么会离开王宫，被起义军冲散？”
小二急的上火，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找，所有人全都去找！没有找到母后，你们都提头来见！”
众人慌忙出去找。
幼儿急的直哭，转身要骑马接着去找。
被小二拦住。
“你看看自己这样子，几天没睡了？若你也出事，叫我怎么办？你在宫里待着！”
“母后下落不明，我怎么待得住？”
“如果找不到母后，我便不回来。”小二冷冷说完，率先骑马奔去。
卫锦泰也带着侍卫再次出去寻找。
幼儿跟着要去，被一道人影拦住。
“二公主，你现在需要休息。”
幼儿一看，竟是明诚。
他背着弓箭，身上带血。
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滚开！”幼儿喝道，“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多嘴？”
明诚拉住马：“二公主，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这样出去，若是遇到什么意外怎么办？若你有事，等太后回来，必定也不会好受。”
“该死的，我说了滚开，不要挡我的路！”幼儿大怒，抬脚踢他。
她的武功与明诚本不相上下，但她连日奔波，不眠不休，加上担忧惊惧，心神过劳。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就不是明诚的对手。
几个回合后，就被明诚一记手刀砍在脖子上，昏死过去。
他单手抱住她，吩咐身边人：“送二公主回宫里，命人好生照顾。”
“将军您呢？”
“我想，秦王很快就要来了。”明诚看向远方，“太后走失已经让王爷方寸大乱，没有找到太后，他不会回来的。这座王宫，总需要有人守着。”
赵纾的大军确实来了。
他的任务就是打垮北齐军队，然后带小二回大周，接受朝廷的审判。
直到他到了都城，才知道云黛走失的消息。
北齐王带着人疯了似的到处寻找。
盛怒之下，他遇到一只起义军就宰杀一支，倒因此镇压下去不少。
赵纾也立即带人寻找。
找云黛的同时，也找北齐王。
但云黛仿佛消失了似的，上万人找了十几天，也没有她的踪迹。
中途赵纾和小二倒是遇上了。
虽都忧心于云黛的下落，但既然遇到了，还是不可避免的要打一场。
小二再次惨败，再次逃走。
郎彧气道：“这北齐王打仗的本领不怎么样，逃跑倒是有一套。”
第三千零三十三章 线索
赵纾沉着脸，骑在马背上，眼睛看向圆房。
他没听见郎彧的话。
他心里想的是，再过一段时间，北齐就要逐渐转冷了。
云黛的身体能承受吗？
她到底在哪里？
那女人虽聪明，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娇儿，万一被那些抢疯了杀疯了的散兵游勇抓到，那后果……
赵纾不敢想。
这段时间他面上丝毫不显，心内却已经焦灼到焚烧。
但他是一军统帅，要对十万将士负责，若他都慌了，乱了，整个军队也就完了。
他要稳住自己。
哪怕内心已经被焦急焚烧成一寸寸粉末，也还是不能表露出丝毫。
他命牧尘为副将，暂管军队，去追捕北齐王，又让军师郎彧领人镇压北齐境内的纷乱。
安排好这些，他自己则带了亲卫，一路走一路打听云黛的下落。
天渐渐的冷了。
因他们都穿着大周将士的服饰，难免会遇到北齐土著的袭击。后来赵纾便让他们都换上北齐人的衣服。
饶是如此，两百人的亲卫，一个月后已经只剩下七八十个。
且大多负伤。
在没有及时医治，无法休息的情况下，他们的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赵纾心痛自己这些忠心耿耿的属下，即便他们不肯离开自己，也还是下了死命令，让他们先回归牧尘所在的大部队，他自己则继续寻找。
他骑着照夜狮子，风餐露宿，不放过任何一点与云黛有关的线索。
终于在一个茶摊老妪的口中，他查到了疑似云黛的下落。
老妪说：“一个月前我这里路过十几个逃兵，带着个甚是俊俏的小娘子……也不知是谁家的女子被抢了去。造孽啊，这天天打仗，什么时候是个头……”
老妪颤颤巍巍的抬起袖子擦眼泪。
老妪身边一个骨瘦如柴的少年愤恨道：“我祖母只上前去问了句，就被打断了腿，至今还走不动路……”
赵纾这才注意到，老妪一直靠着椅子，一条腿不正常的弯曲着。
他问：“您能告诉我，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往那边去了。”老妪指向北边，“那边都是山啊林子的，可难走哩。后生，你是要找那娘子吗？”
“是的。”
“她是你媳妇吗？长得那样俊俏干净模样，却被捆着，手都磨破了……也是可怜。唉，造孽，造孽啊。”
赵纾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摸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说道：“多谢大娘。这银子您拿着去找郎中，把腿治一治。您放心，北齐很快就会好的。”
这一块银子足有十两，老妪卖一碗茶才一文钱。这乱世，她一天不过能卖十几碗茶，遇到逃兵流民，拿不到茶钱，还会挨打。
这一块银子，她赚十年也攒不到。
待她拿起银子，想要磕头道谢的时候，却见那俊美男子已经骑着马走远了。
“还是好人多啊。”她流泪。
孙子过来扶着她，轻声说：“祖母，他可能是大周的将士。”
老妪吃惊：“你如何得知？”
第三千零三十四章 她的声音
“虽然他穿的是北齐服饰，但我认得他脚上的靴子，还有他腰间的佩剑……都是北齐人才有的。还有他骑的马，是皇室才拥有的照夜狮子。”
老妪啊了声：“照夜狮子，不是咱们长公主的马吗？”
男孩小声说：“祖母，我觉得大周人也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坏。”
“这是当然的，哪里都有好人，也有坏人。”
“祖母，等我长大了，也要当兵。”
“好，好啊。”
祖孙俩依偎着，看向赵纾离开的方向。
赵纾骑马朝北边一路走，在一处小湖边，发现了云黛时常戴在发间的一根簪子。
这簪子是黑玉做的，镶嵌了蓝黑宝石，虽昂贵，但很低调。不识货的人根本就认不出来其价值。
他捡起簪子仔细擦干净，朝周围看，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他心中一紧，奔过去才发现，那是一个北齐逃兵的尸体。
赵纾仔细检查过尸体，尸体上都是伤口，看起来是被群殴致死。
如果这逃兵就是劫持了云黛的那伙逃兵中的一个，为什么他们会发生内斗？
跟云黛有关吗？
赵纾在周围仔细寻找一遍，发现了一些几乎难以辨别的杂乱脚步。
他立即顺着脚印的方向飞奔追赶。
一天后，他在路边树枝上发现了云黛留下的一块帕子。
三天后，他发现了扔在石块角落里的一枚猫眼戒指。
然后，就再没发现到什么。
赵纾在周围找了几天，最后终于发现了那伙逃兵的踪迹。
那是一个傍晚，赵纾停在一处湖边休息，让照夜狮子吃点草喝水。一个逃兵到深湖边来取水，赵纾认出他身上的装扮，与那个死去的士兵一模一样。
他轻拍照夜狮子的头，让它在湖边等着自己，随后自己则隐匿身形，跟上那个取水离开的士兵。
跟着士兵，爬到湖边一处山峰。越过山峰，在山谷里面，竟有一个小小村落。
从高处看，这村庄是有三十四户人家，房舍零零散散，在周围还有些山田，隐约有鸡鸣狗叫之声穿来。
赵纾跟在士兵后面，来到了村落里。
村落很安详，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思。
赵纾有点不明白，这帮逃兵来到这个村子，按照他们的习性，这村子竟还能如何安详宁静？
这委实不正常。
他悄悄跟上去，来到一座石屋前。
里头传来孩童稚嫩的读书声。
随后还有女子的清柔声。
是云黛的声音。
听见她温柔的声音，赵纾焦灼多日的心情，骤然放松，忍不住朝门口走去。
这么一来，他就立即泄漏了身形。
取水的士兵立即发现他，惊讶问：“你是谁？”
“我是……”
“快来人，有生人！”士兵大叫。
瞬间聚集了十几个男人，有的穿着与士兵一样，有的则是农夫打扮，手中举着镐头，木棍之类的东西，把赵纾围起来。
赵纾自不把这几个人放在眼里。
他的目光看着木门方向。
木门被推开，几个孩子探头探脑，回头叫：“先生，先生……这里有个好看的大叔。”
第三千零三十五章 原委
随后，一名身穿碎花袄裙的女子，走出来。
四目相对。
云黛先是呆了呆，随后眸中涌出惊喜：“你怎么在这里？”
赵纾却有点想哭。
他深吸一口气，把泪意逼回去，沉声说：“我来找你。”
“云娘子，你们认识？”一名四五十岁的汉子询问。
“对，他是我……”
“朋友。”赵纾回答。
云黛朝他看了眼，眨眨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否认与自己的亲戚关系。
周围人的神色立即放松下来，纷纷笑道：“既然是云娘子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的朋友。今儿猎了头野猪，晚上一起吃。”
赵纾道：“多谢。”
众人各自笑着走开。
几个士兵也若无其事的忙着去了。
赵纾朝他们看了几眼，发现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
他们很听话，准确来说，是很听云黛的话。
这倒是奇了。
一帮子无恶不作的逃兵，在云黛面前，竟变成了温顺的猫咪。
云黛对几个孩子说：“今天就到这里，放学了，你们回家吧。别忘了温习功课，明儿我是要检查你们功课的。”
孩子们齐齐应了声，笑嘻嘻的四散跑走了。
云黛跳到赵纾面前，笑道：“没想到你能找到这里来，真让人意外……呃！”
没等她说完，赵纾伸手抱住了她。
“我真的很担心你。”
“王爷……”云黛拍拍他后背，“好了好了没事。”
赵纾松开她，神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云黛看他满身风尘，拉他到屋里坐，先倒了杯茶给他，然后又拧了块巾子。
赵纾擦了脸，喝着茶，再看着眼前好端端的云黛，心情彻底放松下来。
“王爷，你太厉害了，怎么找到这种地方来？”云黛问。
赵纾说：“厉害？”
他摇摇头。
这两个月的辛苦，倒也没什么可说的。
“倒是你，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就被带到这里来了？”
“我是被抓来的。”
“可是，这几个逃兵好像很听你的话。”
“那是因为……”云黛朝外面看了眼，压低声音说，“我用蛊虫控制了他们。”
“蛊虫？”赵纾立即想起来，她曾缠着慧远教她蛊术。
而她也确实学会了。
只是这蛊术一直没什么用处，他也几乎忘了。
没想到却在关键时刻，救了她的命。
赵纾不禁一阵庆幸，当初没有阻止她学蛊术。
对于她这样的娇弱身子来说，学武肯定是不现实的，而她也从没打算学，觉着凭着自己的聪明脑袋可以走天下。
学了蛊术，作为防身用倒也挺好。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到这里来？你可知道小二和幼儿他们都要急疯了？”
“我一开始被抓，也没想到用蛊术，后来想起来了，偏我只有一只蛊虫，只能控制一个人。后来我就边走边学，又控制了其他蛊虫，这才能把他们都控制住。虽然只有几个人，已经很累了。”
她叹气。
她的蛊术道行还太浅了，而她又比较懒，以为没用处，从没想过练习。
如今现学现用，已经算是天赋奇高了。
第三千零三十六章 有惊无险
赵纾说：“我找过来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士兵的尸体，怎么回事？”
“哦，被其他几个逃兵打死的。”
“为何？”
“我让他们打的。”
“嗯？”赵纾不解。
云黛轻咳：“因为那士兵不太规矩。”
赵纾明白了。
几个无恶不作的逃兵，抓了个容貌美丽的女人，还能做什么？
少不了要动手动脚。
赵纾怕让她难受，但终究忍不住问：“他们，没把你如何吧？”
“没有。”云黛笑起来，“一开始吧，我就用三寸不烂之舌让他们内讧，后来我发现可以用雪蚕控制他们，虽然每次只能控制一个人，也差不多够应付了。谁知那天那士兵喝了酒发疯，竟不受蛊虫控制，想要轻薄我。我就让控制了另外一个士兵，把他杀了。”
赵纾很难想象，一个弱女子在几个穷凶极恶的逃兵中间周旋的场景。
不过这女人脑子灵活，倒也有惊无险的熬过来了。
“直到来到这里，我才能用蚂蚁当蛊虫，把他们同时控制住。原本我想直接离开，但受了点伤……”她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右手骨折了，没法爬山，打算等好了再走。”
赵纾朝她胳膊看了眼。
刚才他就注意到，她倒茶拿巾子，都是用的左手，右手始终举着没动。
原来是受伤了。
“要紧吗？”他问。
“没事，都不怎么疼了。”云黛笑道，“你忘了，我自己也会一点医术的。”
赵纾问：“刚才那些孩子……”
“他们都是这山里的孩子，我反正养伤闲着没事，就教他们读读书，打发时间。还挺有意思的。这里的村民感激我，一日三餐都送饭过来，我自己都不需要动手。”云黛笑道，“至于那几个逃兵，我用蛊虫控制他们，给村里干点活。”
赵纾点点头，递过去一块布包。
云黛接过来打开，看见里面是她丢落的簪子，戒指等物。
她笑道：“原来都被你捡回来了。一开始我没想到能用蛊虫，就先留点记号。果然有用。”
赵纾说：“你应该留在王公，等我去接你。幸亏你学了蛊术，否则……”
“幼儿和阿泰他们都担心的不行，我想着不如就回沧澜镇，谁知道路上遇到了许多逃兵，大概都是被你打散的。”
“是的。”赵纾叹气，“说到底，你走失也是与我有关。两个孩子都急得不行。明天我便带你回去吧。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可是我的手……”
“我可以背你。”赵纾说。
云黛想了想：“好。今晚还得委屈王爷将就一下，我把那边的柴房收拾收拾。”
“没事，有瓦遮风挡雨，已经很好。”
听到这话，云黛问：“你这一路找我，吃了许多苦吧？”
“行军打仗之人，不算吃苦。”
云黛心里能想象得到他这一路艰辛，但她们是生死相交的朋友，也不必多问，便笑道：“今天他们猎杀了一头野猪，我教他们烹饪的法子，王爷有口福了。”
本想着第二天就立即离开，谁知夜里，山里竟下起了大雪。
这里地处偏僻，靠近九黎冰山的范围，气候本就比北齐那边寒冷，加上又是山里，下雪早也不是稀奇事。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晚上，直接把山给封了。
第三千零三十七章 就像从前那样
夜里众人就觉得异常寒冷，早起才发现门口都被雪堵住了。
云黛的腿疾犯了，这里也没什么银霜炭用，疼的她走不动路。
赵纾用铲子把雪铲开，打通了从柴房到云黛屋的路，看见她裹着被子，小脸青白，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冷。”云黛吸了吸鼻子，看样子有点着凉。
赵纾道：“我去找些柴火来。”
“你别去。”云黛叫住他，“我让那几个逃兵干活。”
她说着就盘膝而坐，闭上眼，嘴里默念有词。
片刻后，她放下手，叹了口气。
“怎么了？”赵纾问。
“费神。”云黛揉了揉太阳穴，“使用蛊术没那么简单，尤其是这种一次控制多人的情况，特别消耗精神。每次都会头疼。”
“那就少用吧。”赵纾说道，“如今我在这里，你也不必担心他们。”
“没事，几个人罢了，正好给我练练手。我现在才发现，会蛊术挺好的。杀伤力很强。”云黛有些得意，“现在我便是叫他们自杀，他们也会照做。”
赵纾扬眉：“这么说，你也能一样控制我。”
“不好说。蛊术其实跟催眠术有点像，如果你本身意志坚定，而我道行浅的情况下，可能就控制不住你。”云黛笑了下，“但让你觉得痛苦，还是没问题的。”
“就像从前那样？”他指了指她耳边的金铃。
“对。”
“我明白了。”赵纾转身看向外面，“大雪封山了，待会我会出去看看，还能不能出山。能走的话，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北齐的局势到了关键时候，我得在。”
云黛道：“你不该孤身来找我，浪费这么多时间。”
赵纾回头看她：“你认为，本王来找你，是浪费时间？”
云黛：“我的意思是，我一个人也能应付得来。你们都把我看的太弱了。”
“你弱不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安危比大周和北齐的战事，更加重要。”
“……行吧。”
赵纾负手看向外面：“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他推门走出去，仔细把门带好，免得寒风灌进来。
没一会，一个妇人提着食盒，哈着气跑来，放到门口就又跑了。
云黛刚抱起食盒，那几个逃兵就提着桶，扫帚，木炭来了。
“你们把院里的雪打扫干净，那边屋里烧暖和点，待会孩子们来了会冷。”
逃兵们齐齐应了，各自去忙活。
很快院子里的雪被铲除干净，炭火点起来，虽有些烟熏火燎，但到底是暖和起来了。云黛也就不必裹着被子。
她找来几个红薯扔到炭盆里，一会儿就散发出淡淡的暖香味。
六七个孩子来了后，闻见香味都哗啦凑过来。
云黛分了他们几个，给自己和赵纾留了两个。
等赵纾回来，热乎乎的粥，煮鸡蛋，烤红薯加上一碟咸菜丝，就是他们的温暖早饭。
赵纾没想到还有米粥和鸡蛋吃。
云黛笑道：“我带人来帮村里人干活，还教孩子们读书，村民们朴实，都感激我。把自家最好的饭送给我。”
第三千零三十八章 本王不吃你那一套
寻常的农户一年到头，也只有过年过节才舍得吃大米，鸡蛋更是金贵，大多要留着到外面换油，换盐吃。
俩人围着桌子，面对面吃早饭。
云黛剥着鸡蛋，问赵纾：“小皇叔，带钱了吗？”
“作甚？”
“给我一点。”
赵纾摸出一块银子，放到桌上。
云黛拿起来，笑道：“这些天也不能白吃白喝人家的，这些就当饭钱。”
赵纾嗯了声，没说话。
“你刚才出去看了，能出去吗？”
“暂时走不了。”赵纾摇摇头，“雪还在下，太大了，不仅仅把山封了，也看不清路，且风大。这个时候走很危险。”
“那怎么办？”
“等雪停了。”
“就算雪停，这雪段时间内也化不了的。”
“我知道。”赵纾放下筷子，拿巾子优雅的擦了擦嘴，然后说道，“现在对我来说，最大的困难是风雪太大，看不见路。等雪停天晴后，就算雪封山，我也可以试一试。”
云黛摇头：“太冒险了。”
“但我不可能等到来年春天再走。”
“我知道你担心外头的情况，但如果你在这里丢了命，岂不是什么都没用了？”
“我只是想试一试，会量力而行。”赵纾笑道，“你不必担心。再没有十足把握之前，我不会贸然带你离开。”
云黛朝外面看：“那就等这场雪停吧。”
这时有孩子在外面小声叫：“先生。”
云黛应了声，站起身笑道：“孩子们等急了。”
“你都教孩子们什么？”
“就……三字经之类的。”云黛笑道，“这里的孩子们基础太差了，基本什么都没学过。”
她朝赵纾看了眼，“不如王爷来教吧。王爷学识渊博，教起来比我更好。”
赵纾道：“谁不知道大周的皇太后是当代文豪，诗词文章不在话下。”
“我不是说过吗……”
“你说过那都不是你自己写的。只是，那么多诗词，至今可没人见过其中任何一个作者。”
云黛解释不出来，就笑。
赵纾道：“你要教就自己教，本王没做过教书先生。”
“雪这么大，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本王就喜欢闲着。”
“……我这里不养闲人。”云黛伸出手，“不然我要发功了。”
“什么？”
“小蚂蚁。”云黛的莹润指尖上，赫然一只小小的蚂蚁。
赵纾一阵恶寒：“你敢对我用蛊术，我收拾你。”
“王爷不是自诩意志坚定吗，想必不会被我这小小蚂蚁蛊惑。”
“不要与本王花言巧语。本王不吃你那一套。”
“说真的，”云黛手伸过去，“如果我能让蚂蚁控制了小皇叔，我的蛊术应该能有一个质的飞越。毕竟平时拿来练手的都是那几个逃兵，他们就谈不上有什么意志了。”
真有意志，也不会去当什么逃兵。
这是最令人不齿的行为。
赵纾严词拒绝：“你找别人，不许打本王的主意。”
“那你去教小朋友们读书。”
“不去。”
第三千零三十九章 探路
“真的吗？”云黛伸出手。
赵纾沉默片刻，转身出去。
没多久，就隐约传来了孩子们的读书声。
云黛弯唇微笑。
等赵纾给孩子们上完课回来，就看见她靠在门口坐着，眼睛往外看，也不知在看什么，神色怔怔的，有些茫然。
两个士兵在来来回回的朝院子里挑水。
也没人理会他们。
自从到了这个村里，他们基本上就是干活工具。
赵纾搬来一张小凳子，坐到她旁边，问：“看什么呢？”
“你看那冰山。”云黛指向远方。
赵纾随着看过去，大雪纷飞，天地一片白茫茫，一米开外的地方，就看不清楚东西了，远处更是什么都看不到。
“哪有冰山？”
“有。”云黛很笃定，“下雪之前能看得清楚一些。”
“哦，然后呢？”
“那座冰山里，有赵元璟。”
赵纾微怔。
他到这里来就一直忙着打仗，倒是一直没机会去一趟冰山，也不知道原来这里距离那座冰山那么近。
“你想他了吗？”赵纾问。
“想。”云黛毫不掩饰，“每年每月每天，每时每刻。”
赵纾抬手，轻拍她后背：“等雪停了，我带你去一趟冰山，见见他。我也是很久没见他了。”
云黛嗯了声，换了个姿势，还是朝冰山的方向看。
眼睛一直盯着雪看，容易得雪盲症，他便拉她起来：“既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教你几招防身的武功。”
“我有蛊虫，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学武。”
“又不要你打基础，只是几招巧劲儿。起来，别这么懒。”赵纾硬是拉她起来。
云黛道：“这么大的雪……我腿疼。”
“你就是不锻炼身子，才会畏寒怕冷。若是好好习武，说不定腿疾就好了。”
“你别扯了。我不信。”
“你若是不来，我便把你的蚂蚁捏死。”他伸出手。
不知什么时候，蚂蚁竟到了他手中。
云黛忙去抢：“快给我，这么冷的天，蚂蚁本来就少，我好不容易弄来的，你再给它冻死。”
“学不学？”
“学，我学还不成吗？”云黛抢回蚂蚁，小心放回自己腰间挂着的小葫芦里，然后随他来到院子里。
雪虽大，但士兵们不停的来打扫，倒也干净。
赵纾活动活动筋骨，顿时引来好些村民的围观，纷纷叫好，都叫着求他教教自己。
等赵纾好不容易摆脱了村民，再看云黛，早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
想到她的手还没好，赵纾也就罢了。
原也没想真的教她，只是逗逗她，让她别一直盯着冰山瞧。
如此过了两天，这场大雪终于停了。
天放晴，天地一片晶莹剔透。
吃过早饭，赵纾先出去探探路，回来说可以试一试。
他先自己出去一趟，然后再回来接她。
云黛心里虽不放心，觉得这样很危险，但她知道赵纾的心思，如果现在不走，山里会不停下雪，雪结成冰，那就整个冬天都走不了了。
何况，照夜狮子一直还留在山外面。
也挺担心的。
云黛从村民哪里借来一些麻绳等物，又给赵纾带了干粮和水。
第三千零四十章 怕你们都离开我
赵纾知道她担心，自不会拒绝，带好了东西后，便毅然出发。
云黛站在门口，望着他走远。
因为惦记着他的安危，自是做不了事的，也无心教孩子们读书，就布置了功课给他们，让他们自己背书。
她时不时朝外面看。
晌午了，没见他的人影。
下午了，也没有。
云黛开始焦灼起来。
一直到傍晚天微微黑，云黛立在门口，终于瞧见了一道身影缓缓而来。
她的心提起来——
走近了，她问：“是谁？”
“我。”
啊，是赵纾的声音。
云黛跑过去，一把抱住他——
他身上好冷。
“怎了？”赵纾先是怔了片刻，才抬手拍了下她后背。
云黛低声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赵纾笑道：“我怎么会不回来接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担心我跌落山崖，死在山里？”
“……”云黛没说话。
“好啦，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赵纾轻拍她后背，“你就在这么不信任本王的能耐吗？”
“我只是害怕。”
“怕什么？”
“怕你们都离开我。”云黛的声音有点哽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泪水纷落。
年幼的时候以为流血最痛，破了一点皮就要叫嚷起来，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如今才明白，原来流泪比流血更痛苦万倍。
赵纾安静站着，任由她抱着，默默流泪。
他知道，她的情绪需要宣泄。
元璟的离开，以及接连不断的亲人离世，对她打击很大。尤其是来了北齐，又因为小二的事情，她更加愧疚自责和痛苦。
自己的晚归，不过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久后，云黛松开他，抬起袖子擦干眼泪，拉他回到屋里。
在昏暗的蜡烛下，他的脸颊有几处划伤。
而她眼底的红，也清晰倒映在他眼里。
“我这里还有点药。你还有哪里受伤吗？”云黛取出一只小玉瓶，问。
赵纾笑道：“没有。”
“不要瞒着我。”
“不会。”
云黛没说话，挑一点药膏，为他抹在脸颊上。
赵纾说：“现在天已经黑了，不能走。天亮后，如果天气晴好，我便带你离开。”
“路探明了吗？”
“是的，不过有个坏消息，照夜狮子受了点伤。”
“它没事吧？”
“没大碍。还有个好消息，它被路过的牧民救了，似乎还得到了一匹漂亮母马的青睐。”赵纾莞尔。
云黛失笑：“它什么时候也不会缺母马青睐的。”
气氛松快了些。
上好药，云黛拿来热水和巾子，让他先洗洗手脸，然后吃饭。
一碗米饭，一碗肉和一碗菜汤，热了好几遍。
赵纾吃的一滴不剩。
云黛看他这样，便知道他除了那点干粮，一天下来什么都没吃。
她很内疚。
若不是为了她，他不必回来。
不，他根本就不必到这里来。
吃过饭，闲聊了一会儿，云黛便命士兵们准备一大桶热水，让他泡泡热水，晚上可以睡的舒服点。
士兵们对她的命令不折不扣的执行。
第三千零四十一章 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一夜无话。
天微微亮，云黛就迫不及待下了床，打开门。
外面天光微曦。
是个好天气。
她很高兴，朝赵纾的房门看了眼。
赵纾正好也打开了门。
他是习惯早起的，看见云黛也起来，不免有些惊讶。
云黛笑道：“昨晚睡太早了。”
赵纾知道她是担心天气，也不点破，只点点头。
云黛便转身又关上门，回屋去洗脸梳头。
今天就要离开这里，她要跟这里的村民和孩子们道别。
先是来了个送饭的姑娘。
姑娘十**的年纪，肤色微黑，身材健美，笑容腼腆。
她先是把食盒放到桌上，云黛跟她道谢后，看她还犹犹豫豫的不肯走，就笑着问：“山妮，还有什么事吗？”
山妮说：“云先生，今天你和赵先生就要走了吗？”
“是的。”
因她和赵纾都教孩子们读书，这里的人尊敬他们，都称呼她们为“先生”。
山妮问：“那你们还回来吗？”
“如果有机会，会回来看你们的。”云黛笑道。
但这话的意思，稍微明白的人都懂，那就是基本不会回来的。
山妮追问：“云先生，你们住在哪里？”
“嗯……都城，很远的。”云黛说。
这里算是北齐地界，她不知道他们对大周人什么看法，也就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山妮点点头，转身看见赵纾，眼睛一亮，忙走过去，从兜里摸出两个鸡蛋，送到他面前，红着脸说：“先生，这个给你吃。”
赵纾微怔，朝云黛看。
云黛抿嘴笑。
她如何看不出来，这山妮子对赵纾有意思。
平心而论，以赵纾的容貌气度，可以吸引到大部分女人的注意。
虽然他实际年纪已经四十多，但因为常年习武，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加上肤色白皙，更显年轻一些。
除了山妮，村子里还有好几个女人，有事没事跑来看他。
当然，有的是已婚妇人，只能看看。
山妮是待嫁的闺女，加上山里民风淳朴，也没那么多的规矩，她这般大胆，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好。
喜欢，就应该争取嘛。
何况人家都要走了。
赵纾看见云黛脸上的神情，也就明白过来。
他笑着道：“云先生喜欢吃鸡蛋，你给她吃吧。”
“云先生有呢，这是我特意给你的。”山妮举着手。
赵纾一笑，接了，随即取出一块银子放到她掌心：“算我买的，多谢。”
山妮看着银子，有些发愣，忙道：“我不要你的银子，这是我给你吃的。你，你……只要你留一样贴身的物件给我就行了。将来……我会去都城找你。”
说完她已经涨红了脸。
赵纾平静道：“抱歉，山妮姑娘，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山妮一愣，神色黯然，但还是笑道：“我明白了。”
她转身跑了。
赵纾摇摇头，显然对此也觉无奈。
云黛倚着门框，抱着胳膊笑道：“好个无情郎，就这么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吃饭。”
赵纾随手扔过去一个鸡蛋。
云黛伸手去接，却没接住，鸡蛋啪叽掉地上。
第三千零四十二章 临别
赵纾道：“笨死了。”
云黛：“我手断了，你不知道啊？”
赵纾哈哈笑起来。
一个士兵立即凑过来，把鸡蛋捡起来，讨好似的送到云黛面前。
云黛嫌弃：“赏你了。”
士兵感激涕零。
对于这些劫持了自己，无恶不作的逃兵，云黛自然没好感，也懒得去虐待他们。但对他们的态度不可能好。
赵纾跟过去，到了屋里饭桌旁坐下，问她：“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几个逃兵？”
“一并带走。”云黛拿起馒头掰开，分他一半，咬了口，才接着说，“这几个逃兵都不是好东西，别看他们现在老实，那是被我的蛊虫控制着呢。我若是走了，失去了控制，这些逃兵还不把这村子祸害了。”
“那你是想把他们带着？”
“带上。”云黛想了想，“既然是逃兵，自然还是交给军队去审判他们最好。对于逃兵，你们军法都有处置的吧？”
“有。”
“那就好。”云黛笑道，“趁热吃，吃完了出发。”
等他们吃完饭，村民和孩子们都聚集在门口了。
都是来送行的。
村民们倒也罢了，几个孩子都哭的不行，根本舍不得他们，尤其是舍不得云黛。
这段时间云黛一直教他们读书，给他们讲许多故事。
他们恨不得让云黛一辈子留在这里教他们。
但这是不可能的。
这样一个神仙姐姐，怎么可能一辈子留在山里头。
果不其然，有人来接她了。
云黛一个一个摸摸他们的头，笑道：“我知道你们还想继续读书。等来年春天，你们都可以离开这里的时候，就去沧澜镇，也许我不在那里，但一定有人帮你们的。”
孩子们泪水涟涟，围着她不肯散开。
最后还是被几个士兵拉开。
士兵们都老老实实跟在云黛身后。
赵纾怕耽搁时辰，拉着云黛走了。
临走，云黛留了几十两银子给村长。
村长感激不尽，想要派个脚力好，会爬山的年轻人跟着，被赵纾拒绝了。
他已经探过路，很危险，只靠脚力好是不行的。
至于几个士兵，就听天由命了。
与村民们挥手告别后，一行人踩着厚厚的积雪，向山坡爬去。
先要走过一段长长的山坡，然后翻过一座陡峭的山峰，才能出去。
云黛不明白这些村民为什么要住在这种地方。
赵纾跟在她后面，照看着她，说道：“为了躲避战乱。”
“躲避战乱？可是，看样子他们在这里住很久了。”
“我问过村长，他们已经住进来三十多年了。原先只有十几个人，如今村子里上百户人，大多是沾亲带故的。”
云黛停下，喘了口气，笑道：“你比我来得晚，知道的倒比我多。”
“因为你性子冷淡。”
“我？我再怎么也比你强吧。”
“我只是外表看着冷，你却是骨子里的疏离，不肯轻易与人亲近。你来这里时间不短了，除了那几个孩子，还跟其他人说话超过十句吗？”
云黛想了想，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