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九百九十五章 舅舅老了
明修文也是六七十的人了。
不仔细看的话，都不知道原来他已经这么老了。
尤其是田氏过世后这半个月，他看着明显是消瘦了一圈，头上的白发也越来越多了。
说起来，田氏过世，最受打击，最伤心的人，应该是明修文。
他们是少年夫妻，一路相互扶持这么多年，生儿育女，经历风浪。
明修文虽然是明老爷子唯一的儿子，但明修文并没有为了多生儿子而纳妾，自始至终，只有田氏一个妻子。
夫妻俩可以说是鹣鲽情深。
这些天大家都忙。
忙着自己的伤心，忙着操持丧事。
却忽略了明修文的感受。
在侯府众人心里，他是侯府的顶梁柱，但在这个夜晚，坐在躺椅里，默默喝酒的明修文，却已然是个暮霭老人了。
云黛伸手：“舅舅，我也要喝。”
明修文笑道：“你小丫头喝什么酒。”
“舅舅，我都快三十六了。幼儿和浅儿她们才是小丫头。”
“甭管你们几十岁，在舅舅眼里，都是小孩儿。”明修文慢慢摇晃着摇椅，慢悠悠的说，“现在啊，我才明白当年你外祖父的心情。”
“什么？”
“没事喝点酒，坐在摇椅里，想着从前的事情，挺好的。”
“舅舅……”
“是不是觉得舅舅老了？”明修文温和的笑了笑，“从前我还不服老，自从你舅母去了，我才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舅舅还不老。”
“舅舅都要七十了，还不老呢？”明修文笑呵呵的，“如今你们都成家立业，舅舅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云黛忙道：“舅舅，我们都还需要您。您可千万保重好身子。已经很晚了，您别喝酒了，我送您回去歇着。”
明修文摇摇头，笑道：“以前总看你与你外祖父下棋，闹腾的要命。老的耍赖，小的也是个滑头。不如你也陪舅舅下一盘棋？”
“好。”
云黛当即去找来棋盘。
保兴和青衣守在门口，遥遥看着他们面对面坐着下棋。
“晚上也是怪冷的，主子的腿不知疼没疼。”保兴说。
“怎么能不疼？”青衣小声说，“刚才我已经送过去毯子了，会好点。娘娘陪侯爷下棋呢，这会儿必定不肯走的。”
保兴点点头，二人默默守着。
倒也没用多少时间。
一盘棋也很快。
云黛输了。
她在下棋这方面，本不擅长。
“没想到舅舅下棋这么厉害。”韵达笑道，“都说打仗厉害的人，下棋必然也高超，果然如此。”
明修文笑道：“你啊，心不在焉的，能赢才怪。行了，夜深了，怪冷的，你回去吧。”
“我先送舅舅回去。”
“好。”
明修文也没反对。
舅甥俩一起起身，离开葡萄架子。
路上，不免说起朝廷的事情，小二的事情。
“有秦王去，应当无碍的。”明修文很乐观。
“这也不一定，您别看秦王这么个人，表面不近人情，其实心肠软的很。”云黛扶着他，笑道，“他对敌人能下得了手，对小二可就不好说了。”
第二千九百九十六章 不愿独活
明修文笑道：“话虽如此，他还是知道孰轻孰重的。”
“如果他不知道，到时候，还得请舅舅出马呢。”
“我啊？”
“不是您还能是谁？”云黛笑道，“是不是这么多年住在京都，您都忘了自己原也是一名驰骋沙场的将军？”
“这种事可忘不了。”
“那您是不是得好好保重身体，到时再披挂上阵，帮黛儿去收拾小二那个小混账呢？”
“那是得收拾。”
“咱们说好了，到时您不能反悔。”
“那不能。”
舅甥俩一路走，一路说话，直到送舅舅到他院门口，云黛才带着青衣和保兴离开。
青衣笑道：“娘娘真是和谁都许多话说。不像奴婢，但凡换个不那么熟的，就张不开嘴。”
云黛道：“只是看着老人家怪孤单的，陪着说说话，他心里也会好受些。”
“娘娘真孝顺。”
“谁还没有老的时候。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明早回宫。也不知秦王的军队到哪儿了。”
然而，第二天她并没有能回宫。
刚起来呢，一个丫鬟白着脸跑过来，带着哭腔说：“太后娘娘，大爷请您去前院。”
“怎么了？”
“我们侯爷，没了……”
云黛脑中轰的一声。
青衣忙过来问：“你说清楚，怎么就没了？”
丫鬟哭着说：“奴婢不知道……侯爷向来起得早，今儿奴婢等白天没见侯府起，便去唤……谁知就……”
云黛赶过去，看见明修文安静的躺在床上，闭着双目。
明经兄弟姊妹几个都痛哭不止。
明萱回头看见云黛，伸手抱住她，哭着说：“黛儿，我没娘了，也没爹了……”
“怎么会这样？昨晚还好好的……”云黛看着舅舅的面容，怎么也不敢相信，昨天还乐呵呵的跟她下棋聊天，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没了。
很快大夫来诊脉。
明纬揪着他问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害侯爷。
大夫道：“二爷饶命，侯爷只是身心过度，并不是因为别的……”
“伤心过度？”
田氏才过世半个，可是这半个月，他看着都很正常啊。
这是，等丧礼办完后，就跟着田氏走了？
都知道侯爷和夫人平时感情和睦，但也没想到，竟到了这个地步。一人去，另一人也不愿独活。
一帮孩子都哭的不行。
明经兄妹几个愧疚悔恨，没能好好照顾父亲。
云黛抱着明萱，眼泪也吧嗒吧嗒掉：“舅舅是个骗子，昨晚还答应我，要帮我去教训小二，这么快就说话不算话。”
明萱问：“昨晚你见到父亲的吗？”
“是的，在外祖父的院子，他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还说要领兵打仗。谁知道……”
怎么能想到，他回去后，躺到床上，就无声无息的走了呢。
明敏从顾家赶过来，看见哥哥的样子，又大哭一场。
半个月时间，侯府就接连走了两位老人。
这对于众人都是巨大的打击。
明修文与田氏还有点不一样。
说到底，田氏只是个后宅夫人，可明修文却是实实在在的建功立业过的将军，这些年在兵部做事，勤勤恳恳，从无懈怠过。
第二千九百九十七章 留恋的心
他的同僚部下，数目众多。
晏儿特意追封明修文为国公爷，并让嫡长子明经继承忠勇侯的位置。
这场丧礼的规模就要大得多。
这一次，云黛没有再留在侯府，出殡后，就回了宫。
从前她去侯府，是冲着外祖父，后来是舅母和舅舅。
如今三位长辈都不在了。
她一下子就没了留恋的心思。
以前觉得侯府就是她的娘家，如今……随着几位长辈的相继离去，这种感觉也逐渐消失了。
虽然两个表哥对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但，终极是不同的。
长辈在的时候，她可以把那里当自己的家，长辈不在了，那就是表哥们的家了。
舅舅和舅母的离世，让云黛的情绪越发低落消沉。
几个孩子都很担心她。
红豆特意进宫住了两天陪她。
“娘娘，您从前总说，人有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事情，若总是钻牛角尖，会过的非常辛苦。”
“道理我都懂，但身边重要的亲人离世，谁还能再去想这些。”
“我能理解，但老侯爷和夫人毕竟年纪大了，走的也都安详。您别太伤心了。您若伤心，皇上和长公主们，岂不也跟着担心难过。”
云黛笑道：“是采采叫你来劝我的吗？”
“我自己也想来。”
“你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我也没什么可忙的，这不是莲莲出嫁吗？方喜妹央求我给莲莲做一套喜服，我同意了。这些天才做好，过几天就要出嫁了。”
云黛皱眉：“你们府里没人做衣服？没有就出去买，你做得着吗？”
“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闲着给你自己做，给采采做，给你外孙子做不好？”
“哎呀，不过一件嫁衣，我做惯了的。”红豆笑道，“我知道娘娘不喜欢莲莲，不过，这几天不见，她倒是变了许多。方喜妹也变了，看样子是在乡下住怕了。”
“莲莲出嫁后，方喜妹还回去吗？”
“大概是不想回的。”红豆摇头，“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反正这是靳岚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也不操那份心。”
“你跟靳岚都这样了，还较什么劲，趁着如今还年轻，复婚吧。”云黛劝，“别等将来后悔。”
“就这样挺好的，都习惯了。”
“你觉得好，靳岚也这么想吗？就没跟你提？”
“他倒也说过几次，我没应承，他没勉强。说是等我哪天想明白了再说。”
“靳岚对你还是好的。”
“我知道。但我都这个年纪了，还折腾什么？算了吧。”红豆笑道，“何况我这个岁数，也生不了孩子了。可怜靳岚至今没有个儿子，靳家怕不是要断了根儿？他若要纳妾生子，我支持。”
“什么断不断根儿的，根什么啊？对死了的人，香火传承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
“娘娘，咱们不说这个。”红豆剥核桃递给她，“今天来的时候，我遇到郭宁了。”
“是吗？”
“听说她在娘娘的商号做事？”
第二千九百九十八章 等不到了
“做了好几年了。郭宁闷不做声，但心思缜密，人也聪明。管理商号的账目是一把好手。”云黛笑道，“自从有了郭宁，我就轻松多了，不必每个月都抱着账本看。”
红豆笑道：“这也就是娘娘，宽容大度，还肯给她机会。换做旁人，郭宁大概是没这样的福气。”
“辛辛苦苦在外做事，也叫福气吗？”
“自然是福气。我这些年开店授课，自己赚钱自己花，不知多么高兴。”红豆笑道，“总比花男人的有底气，也快活，不必看任何人脸色，不必讨好着谁过生活。有娘娘在，真好。”
云黛笑道：“将来会更好的。等很多年以后，女人会可以跟男人一样，当官，做事，一个人生活。不嫁人不生子，也都可以自己选择。”
“女人当官？”
“不仅可以当官，还可以跟男人一起念书，考试……就类似于科举。有能者上，不论男女。”
红豆面露向往之色：“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有。”
“但我是等不到了。”
“没关系，我们的子孙后代，总有能等到那一天的。”
红豆陪着她说说笑笑，倒也能稍微消除些沉闷的情绪。
三月彻底和暖起来后，在望眼欲穿中，终于等来了北齐那边的信儿。
秦王的军队已经到了那边，但只能在沧澜镇驻扎。再往前，便是北齐的地界。有北齐的军队守着，不许大周军队靠近。
那北齐驻守军队的将军，正是小二的人，骆奇骏。
骆奇骏是年轻一辈中比较出色的将领人才，人极有谋略，称得上是鬼才。
他跟着小二去了北齐，原想着是给小二一个助力，谁知却变成了他手中一把利刃。
在骆奇骏身边，还跟着一个带着面具的少年，身姿矫捷如鹰隼，箭法如神，百发百中。
大周还有这样的人物？
赵纾让人去查，很快就查到了。
那少年，竟是明萱的儿子，明诚。
这出乎赵纾的意料，却也在意料之中。
能培养出这样的人才，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做得到的。
明诚会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当初明诚离家，晏儿便曾传信给小二，让他照看着点。
赵纾本想直接去北齐都城见小二，被骆奇骏带人拦住后，双方的下属之间，发生了一些摩擦，甚至动起手来。
明诚持箭，射杀了牧尘手下的一个士兵。
牧尘大怒，单枪匹马追杀明诚，一剑砍在他肩膀处，几乎把整条胳膊给卸掉。
牧尘回来就跪在赵纾面前认罪。
赵纾很平静：“你也不是第一天在外领兵，如今变得如此毛躁，本王如何放心把士兵交给你？”
牧尘垂首：“属下知错，求王爷责罚。但属下并不后悔打伤明诚。若非……”
“若非什么？”
“若非看在太后，看在老侯爷的份上，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必然把他当场斩杀！”牧尘抬头，虎目含泪，“那孩子的两个哥哥都死在战场，这次是第一次随我出门，临行前，我答应他老母亲，要平安带他回去的。就这么被明诚一箭杀了……”
第三千零二章 小舅子
赵纾说道：“如果你真想保住阿来的命，就不该带他来战场。”
“他家是军户，他祖父，父亲，两个哥哥，全都是死在战场上。他便是不想来，也不行。”牧尘抬起袖子擦掉眼泪，“阿来才之前，他的妻子已经怀孕了。”
“以你的地位，要免除他的军役，应当不是难事。”
“他家世代都是军户，逃脱不了的。除非他能在战场上立功……他说自己来战场是为了立功，为了让他的儿子摆脱军户的命运。”
军户是世袭的，一旦朝廷打仗，他们就必须立即应召。
还得自备兵器等物。
平常朝廷对军户也没什么特别的照顾，可以说实惨。
许多军户在战场拼命，都是为了能够建功立业，摆脱军户的命运。
十九岁的阿来，便是其中一个。
而他刚到战场，还没立功，就被明诚一箭射杀。
赵纾说道：“你身边跟着的类似少年多得是，你心疼的过来吗？你以为打仗是来做什么的，玩过家家？”
牧尘垂下头。
赵纾接着又道：“刀剑无眼，打仗本就是要死人的事情。如果你不忍看见这些，就不要来战场。”
“属下，知错。”
“现在你可以说说，你跟阿来是什么关系了。”
“他是……我妻子的弟弟。”
“原来是你的小舅子。”赵纾收回视线，看向北齐方向，“你当然可以为了你的小舅子怒发冲冠，孤身追敌。但你可曾想过，因为你的冲动，会导致更多别人的儿子，丈夫，小舅子无辜惨死？”
牧尘握了握拳头，低声说：“属下知错。”
“自去领军法吧。”
“是！”
听到这话，牧尘反而振奋起来。
王爷愿意让他领军法，说明还没对他彻底失望，还允许他继续留在战场。
牧尘出去，领了二十军棍。
后背打的皮开肉绽。
赵纾命人送了药过去。
牧尘虽是他最亲近的属下，但军法如山，如果他不能对将士们一视同仁，凭什么让他们信服？
一个将军，若不能让将士们全心全意的信服自己，还谈什么打胜仗。
探子来报，说明诚伤势虽重，但并不致命。
赵纾点点头，让他出去。
军师郎彧进来与他商议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郎彧书生打扮，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了，是秦王年轻时的好友，为人聪明多智，是秦王在战场上的最拍档。
他进来先拱手行礼，然后说道：“王爷，这件事可大可小，一旦处置不好，很容易激化双方的矛盾。还是得妥善处置。”
赵纾低头写了封信，说道：“把这事儿报回朝廷。”
郎彧接过来看了看，皱眉道：“要等到朝廷回复，也得一段日子。眼下咱们该怎么办？”
“阿彧，在你看来，即便没有牧尘和明诚这件事，骆奇骏会放我们过去吗？”
“不会。”
“这只是小事。”赵纾放下笔，“伤不伤明诚，于这场战事都没有影响。”
“那王爷您为何还要寄信回去？”
“给侯府一个交代。”
第三千零三章 于万军中取敌将首级
倒不是因为打伤了明诚而愧疚，明诚毕竟是侯府的人。他不过是看在太后，以及侯府的份上，写信回去告诉他们一声。
正如他跟牧尘说过那般，战场刀剑无眼，既然来了，就准备好随时丢掉性命。
没有任何人有义务保护他。
当年，他也是这般厮杀过来的。
说白了，就是通知一声的意思。
打伤您家孩子了，知会一声。
并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郎彧也就笑起来，拿着信出去，让人通过朝廷的驿站寄回去。
不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速度肯定没那么快。
如今这状况，大周军队被堵在沧澜镇，无法再前进半步，也是叫人心中焦灼。
尤其是对于秦王麾下的军队来说。
秦王有战神之称，那是因为他百战百胜，从无败绩。
这也就是养成了他手下一帮子的骄兵悍将。
这帮骄兵悍将，都是以一当十的存在，如何能受这等憋屈。
个个都嗷嗷叫唤，要杀到对面，把骆奇骏那些谋逆之徒给宰了。
没错，在如今的大周人眼里，北齐王，以及他从大周带过去的那些官员将士，都是大周的叛徒。
眼下的局势已经明了。
北齐王从拒缴纳赋税，到抗旨不回，到如今公然与大周军队对峙，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要在北齐称帝。
人家都揭竿而起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赵纾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但他不想看着大周军队相互残杀。
和手下将领谋士们商议过后，大周军队正式派使者过去见骆奇骏，想要见北齐王一面。
没想到，派去的使者被杀了。
两兵相交，不斩来使，这是自古以来的默认规矩。
骆奇骏就这般嚣张，不说大周的将士们，连赵纾也几乎压不住火气。
然后，他就亲自出马，把骆奇骏给活捉了。
事情发生在深夜，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时候，骆奇骏从自己房里失踪，第二天便出现在了沧澜镇的城楼上。
没有死，但是被倒吊着双脚。
北齐军哗然。
太可怕了。
骆奇骏身为北齐君主帅，本身武功不低，又处在大军的重重保护中，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被抓走了。
当晚甚是没有被发现。
准确来说，如果不是大周军队把他吊出来示众，北齐军段时间内根本就发现不了。
而这，都是秦王独自一人做到的。
真真正正的，于万军中取敌将首级。
虽然秦王不在战场多年，但战场依旧流传着他的传说。
这一下子，几乎吓破了北齐军将士的胆子。
秦王能无声无息抓走骆奇骏，也就能抓走其他任何人。
说不怕死，那都是假的。
牧尘得知后，趴在床上冷笑：“骆奇骏这帮手下，都是大周将士，根本就没跟咱们王爷做过对手，哪里知道我们王爷的厉害。若换做北齐的将士，你看他们还敢不敢这般嚣张！”
北齐的土著将士，那都是被秦王打怕了的。
主帅被抓，副将重伤，这是大事。
很快就报给了北齐王。
第三千零四章 相见
小二终于答应与秦王见面。
对于骆奇骏这个得力手下，他还是在乎的。
从北齐都城骑马过来，在骆奇骏被吊起来的第三天，小二来到了与沧澜镇遥遥相对的巫云镇。
原本这两座镇子都是北齐的，后来萧子业把沧澜镇送给了云黛，也就成了大周的地方。
沧澜镇也是皇后靳采采做郡主时的封地。
这镇子地势险要，是易守难攻的好地方，但委实很穷。
当年把这座镇子给采采做封地，没有多少实际的好处，只是为了表达帝后对她的一片爱护和看重之心。
如今大周军队据守沧澜镇，北齐军队死死挡在巫云镇，彼此虎视眈眈。
小二在巫云镇稍作休整，便要求与赵纾单独见面。
赵纾对此无所谓，就去了。
会面地点，选在两个边陲重镇的中间地带的一处军帐里头。
军帐是临时搭建起来的。
赵纾只带了十几个随身侍卫。
小二也差不多。
他先给赵纾行礼：“见过皇叔公。”
“坐。”
赵纾随意坐下，神色一贯是冷冷的，但语气还算温和。
小二知道这位皇叔公，从来都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除了面对着母后的时候，就没看见他笑过。
他坐到他对面，双手放在膝头，一如从前那般乖巧。
“皇叔公，听说您要见我。”
“不要跟本王装模作样。”赵纾拿起茶壶倒茶。
这里条件不比京都，平时喝的茶，都是用砖茶泡的，苦涩，但提神，且便宜大碗。
军中不能喝酒，人人都爱抱着砖茶喝。
小二笑道：“近来诸事繁忙，没有及时来迎接皇叔公，皇叔公勿怪。刚才……我看见骆奇骏被吊在城楼上，如果他冒犯了皇叔公，我替他道歉，还求皇叔公能饶他一命。他毕竟也是个人才，就这么死了怪可惜的。”
“背叛大周的人，就不是人才，而是叛徒。”赵纾冷冷说道，“对于一个叛徒，本王不需要理会他是人才，还是废物。”
“皇叔公，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他怎么会背叛大周？”
“你是他的主子。主子到哪里，狗自然也就跟着到哪里。”
“皇叔公，您这话，我不懂。”
“小二，你为何抗旨不遵？”
“北齐事多，我走不开。”
“这种敷衍的借口，你还是说给外人听听吧。”赵纾沉下脸色，“小二，到此为止吧！”
小二的笑容也轻轻的敛起来：“皇叔公，我不会背叛大周，背叛皇兄的。”
“你私扣赋税，抗旨不回，拥兵自重，阻拦我大周将士进入北齐境内。这些，不是背叛，又是什么？”
“这些，我都可以解释。”
“你说。”
“关于赋税之事，我早就向皇兄陈情，北齐百姓过的尚且清苦，请求朝廷继续延缓北齐赋税三年。”
“皇上答应了？”
“没有。”
“既然没有，你这就是违背了大周的国法！”
小二蹙眉：“我只是，实在不忍心叫北齐的百姓们受苦。皇叔公不知道，有些人家为了缴纳这些徭役赋税，甚至卖儿卖女。我想，这不是父皇想看见的景象。”
第三千零五章 不忍
赵纾说道：“小二，你我都知道，这并不能成为你抗旨不遵，拥兵自重的借口。我来都来了，你还是说句实话，你到底要如何。”
小二沉默。
赵纾道：“莫非，你真的要在北齐称帝？”
“皇叔公，在您心里，我和皇兄，您更看重谁？”
“以前，你们两个在我心里是一样的。”赵纾坦然说道，“你们兄弟俩从前相争的时候，我从没有参与过，你心中当明白。”
“我明白，皇叔公向来是最公正之人。那么，现在呢？”
“你父皇把皇位传给晏儿，他是皇帝，是君，而我是臣。”赵纾平静的看着他，“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小二笑道：“我明白。”
“小二，你母后很惦记你。你若想明白了，便随我回京都。相信皇上会既往不咎。”
“皇叔公，您知道吗？有些事，一旦迈出第一步，就停不下来了。不，哪怕只是冒出这个想法，就再也不能停止。”
赵纾眸中闪过寒意：“你分裂国家，让百姓再陷战乱之苦。这就是你的不忍吗？”
“皇叔公可知道，北齐百姓被大周官员压榨的多么可怕？您以为，让北齐变成大周的，就圆满了吗？可知这上百年的仇怨，并不是一夕之间能够解决。”
“时间会解决一切。”赵纾冷冷道，“北齐百姓受苦，你可以跟朝廷禀报，想法子解决。而不是要自立为帝。这样只是满足你的一己私欲，让百姓更苦。”
“是吗？”
小二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迷茫，“皇叔公，我也是父皇的儿子。父皇是皇帝，皇兄也是皇帝，难道我就没有资格做皇帝吗？”
“小二，一山不容二虎。”
“我不与皇兄争，他做他的大周皇帝，我只要北齐。”小二神色无比的认真，“皇叔公，我想和皇兄一样，做皇帝，而不是臣子。我们本就是兄弟，为何要分高下？我不想给他下跪。”
赵纾道：“皇上信任你，爱护你。你不该辜负他的心。”
“如果他真的爱护我，把北齐给我，又如何？既然我已经做了北齐王，再进一步，做皇帝，有何不可。”
“这当然不同。”赵纾皱眉，“小二，你太偏执了。若你执意如此想，我只能把你带回京都，交给你母后和皇兄处置。”
“皇叔公，您再让我好好想想。”小二站起身，“我此番来，只是想求您放了骆奇骏。他是个好苗子，不要就这么杀了他。他冒犯了皇叔公，回去后我一定重重惩戒。”
赵纾淡道：“小二，你在我面前，不必耍这样的拖延之计。既然你来了，就别走了，跟我回京都。”
小二闻言，脸色微变，迅速往后退，整个人如同一只大雁一般，撕开帐篷冲出去。
但他的速度，如何比得上赵纾。
赵纾飞身追过去，一把揪住他后衣领子，把他扯了回来。
小二转身，掌心银光一闪，几根细细的针刺向赵纾的脖子。
赵纾只觉脖子上有微微凉意，随即便失去了直觉。
第三千零六章 中招
赵纾再次醒来，周围不是他熟悉的军中营帐，而是一间华丽的房屋。
周围的摆设，是典型的北齐贵族风格。
他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身子酸软，使不上劲。
想到小二向自己刺来的银针，赵纾微微皱眉。
知道自己大概是中毒了。
这时门口响起脚步声，一个太监探头探脑，看见秦王坐在床边，似乎被吓了一跳，转身就跑。
赵纾扶着床，慢慢站起身。
每一个平时简单无比的动作，此时都显得特别艰难。
花了很长时间，走到门口，不出所料，这里果然是北齐皇宫。
门口有两队侍卫守着，看见他出现，侍卫们都有些紧张，手紧紧握住剑柄，如临大敌的样子。
实在是，秦王是名头太大了。
以至于他不出手，只是站在那里，就叫人心惊胆战。
但赵纾自己心里清楚，此时的他，别说要对付这三十来个侍卫，便是走出这座皇宫，都不太可能。
“秦，秦王殿下……您有什么事？”领头的侍卫壮着胆子，上前询问。
赵纾道：“我要见赵均弘。”
侍卫松了口气：“殿下稍等，我们王爷很快就来。”
的确没有等太久。
小二很快就来了。
跟着来的还有几个婢女。
小二吩咐道：“以后你们几个伺候秦王梳洗用膳。”
“本王不需要。”赵纾冷冷道，“小二，你如今是铁了心要背叛大周，背叛你的母后皇兄，做这个北齐皇帝了。”
小二笑道：“皇叔公，首先，我得跟您道个歉，对您用了点小手段。”
赵纾冷道：“用不着道歉，中了招，是自己蠢。”
“不，皇叔公可不蠢。”小二笑道，“这天下谁不知皇叔公在战术计谋上乃是奇才？您之所有会中了我的计，只因为您宅心仁厚，对我顾念着情分，不曾有戒心。实则是我卑鄙。”
“小二，你即便是杀了本王，又能如何。”
“皇叔公未免太瞧不起自己了。”小二笑道，“在皇兄眼里，您特别重要。在母后心里，您更重要。”
赵纾没说话。
小二又道：“我虽然是晚辈，但有些事，若要打听的话，也还是能知道的。皇叔公您，是倾慕我母后的吧？”
“那又如何。”赵纾神色淡然。
如果是当年，他也许不会承认。
但时过境迁，年纪大了，也就无所谓了。
小二笑道：“母后那样的女人，不仅有美貌，且聪明。皇叔公喜欢她，我真的特别理解。”
赵纾冷冷道：“小二，不要扯这些不相干的事情。”
“不，有关。”小二摇头，“毕竟母后十分看重皇叔公，如果您出点什么事，母后一定会担心的。”
赵纾看他一眼：“你以为用我威胁他们，能有什么用处？”
“我相信，还是有用的。”小二笑道，“昨天我带您走的时候，大周几万将士，无一人敢轻举妄动，都生怕我伤害了您一根头发。皇叔公难道还不明白自己的重要性吗？”
赵纾淡道：“在家国与个人之间，我相信皇上知道如何抉择。你想用我换一个北齐皇帝当，太天真了。”
第三千零七章 震怒
小二道：“我倒也没想的这么简单，只是……想稍微让母后和皇兄有些顾忌罢了。”
赵纾皱眉：“小二，你适可而止吧。不要做出让自己万劫不复之事。”
“皇叔公，我真的是认真的。”
“做北齐王还不能满足你？”
“皇叔公您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不在乎什么北齐王还是皇帝，我要的是独立自主的权利。我要的是与皇兄平起平坐，而不是作为他的臣子，见到他的时候，给他下跪。”
赵纾摇头：“赵家人，每一代总是要出几个反骨。原想着你们兄弟俩一母同胞，感情深厚，不至于此。没想到……”
小二笑道：“皇叔公想说的人，是鲁王赵元齐吗？”
“你知道他的事情。”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小二笑道，“您不是已经见到明诚了吗？说起来，他比鲁王要出息的多。鲁王为人阴险狡诈，好色鲁莽，难成大事。明诚就不同了。”
赵纾皱眉：“明诚知道他父亲的那些事了？”
“知道的不一定比您少。”
“他要做什么？”
小二笑道：“皇叔公别紧张，他只是对自己的父亲好奇，所以才打听。至于他为什么到了我这里，也是因为在家不得志罢了。他喜欢二姐姐，想娶她，可是家里不许。”
“他们都姓赵，自然不能成亲。”
“明诚也没勉强嘛，只想着建功立业，不想回去了。”
“小二，你可小心养虎为患。”
“皇叔公有点把人往坏处想吧？”
“我若是中把人往坏处想，你还能偷袭得手吗？”
“倒也是。”小二笑起来，“皇叔公您现在觉得如何？是不是觉得使不上劲？没关系，这都是正常的，过几天就好了。”
“你对我下毒？”
“不，只是觉得皇叔公太辛苦了，让您在这里好好休养几天。这里的东西应有尽有，还有丫鬟服侍，您尽管安心住着。”
赵纾冷冷道：“区区一座北齐皇城，也能困得住本王么。”
“我知道困不住你。不过，您就是要走，也得等您身子好了之后外说。”小二站起身，“我还有事要忙，皇叔公安心歇着，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丫鬟说。”
赵纾坐着没动，目送他离开。
倒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他知道，他现在的状况，动了也是白动。
秦王被抓的消息，很快就传回去了京都。
这是大事，自然不能走驿站，是通过汤圆圆的情报系统，用飞鸽传书送回来的。
晏儿同时收到了两份飞鸽传书。
一份是牧尘通过汤圆圆的渠道送来的，另一份则是小二的。
内容大体一致，说的都是秦王被抓之事。
晏儿大为震惊，当即把这事给压住，秘而不宣。
秦王乃是大周强盛的象征，是大周的守护神。
而今连他都被抓了，传出去，必将引起朝野震动。
晏儿拿着信，去给云黛看。
云黛看了大怒。
“赵均弘这个小兔崽子！他竟敢利用秦王对他的情分，偷袭他！”
晏儿道：“母后息怒。眼下看来，皇叔公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否则小二也不会送信回来。”
云黛怒道：“他这是威胁！”
第三千零八章 入土为安
晏儿的脸色更不好看。
他自问不曾亏待过小二，可小二却完完全全的背叛了他。
自来帝王之家，兄弟阋墙的事实不少见，但他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这让晏儿怎么也不能接受。
“母后，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他问云黛，“为什么小二会这样？”
云黛道：“不要把小二的过错推到你身上，你就是对他太好了，才纵的他不知天高地厚！”
“母后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从小二八岁，敢纵容臣子刺杀思华年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初我阻止你父皇，后来也劝过你。但你们谁听过？”
“都说长兄为父，朕给他想要的，谁知竟是害了小二。”晏儿的心情有些差，“母后当初是想过让萧家舅舅恢复北齐皇室的。如今小二要做北齐皇帝，您心里怎么想？”
“这是你们兄弟俩之间的博弈，如果你让他做了北齐皇帝，那是你的失策，是小二的本事。我没打算插手。事实上，小二自己亲口说过，他觉得我一直偏心你。”
晏儿摇头：“母后对我们，都是一样的。”
“倒也不是，我还是更依赖你一些。”云黛笑了笑，“毕竟你是我第一个孩子，曾经有过相依为命的苦日子。小二出身便是皇子，从未吃过一点苦头，与你还是不同的。”
晏儿轻声说：“母后，儿臣会一直陪着您，孝敬您的。”
“我知道。”云黛站起身，“小二也是我儿子，他要做皇帝，我其实无所谓。只是我绝不能忍受他伤害秦王。”
“现在小二把皇叔公关押起来，大周将士群龙无首，不敢轻举妄动。”
“你有什么打算？”
“儿臣想亲自去一趟北齐。”
“你是皇帝，应当坐镇京都，不要轻易涉险。难道你忘了你父皇的教训？如果他没有御驾亲征，被九黎族人暗害，也不至于……”她没有说下去，“任何时候，不要低估自己的重要性。”
“儿子明白。”
“还是我去吧。”云黛说道。
“母后，您的身子……”
“现在正是初夏时节，等我到了北齐，那边也正温暖。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何况我也不是第一次去。”
“我不想看见母后如此辛苦劳顿。”
“除了我亲自去，还有谁能解决小二这件事。”云黛顿了顿，“另外，我也想再看看你父皇。”
提到这事，晏儿也有些沉默：“母后，自从父皇过世……我再没见过他。您和小二，幼儿都见过。”
“浅儿也没见。你放心，过几年，我会接他回来的。”
“过几年？为什么？”晏儿问。
“总不能一直让他在冰山里待着。”云黛想了想，拉着大儿子的手，认真的叮嘱，“晏儿，以后若我不在了，你记得把我跟你父皇葬在一块，让我们入土为安。我怕冷的很，不要把我冻在冰块里。”
晏儿怔然：“母后……您好端端的忽然说这话作甚。”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了，就提前跟你说一声，免得到时忘了。”
第三千零九章 我来了
晏儿道：“母后还这么年轻，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云黛笑道：“什么吉不吉利的，只是提前告诉你一声，我又不是王八，还能活千八百年的不成？”
“有儿子在，将来的事情您都不要担心。”
“我也不能过于依赖你，否则小二又该说我偏心你了。”
“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混账小子，朕对他仁至义尽。以后见面，亲兄弟，明算账！”晏儿对小二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云黛道：“最好还是别打仗。打仗就难免要死人，还要花很多钱。你娘我商号里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咱还是节省着点。”
“母后，您真的决定再去北齐？”
“说起来，我还没在和暖的季节去北齐。”云黛说道，“何况小二把秦王关起来，我不可能放着不管。”
“小二如此忤逆，万一对母后您……”
“你还怕他连我一起关起来？”
“他如今，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那也不至于。”
云黛也不是第一次去北齐，何况如今天气温暖，她的腿疾没有犯，也不必如从前那般牵挂着赵元璟和年幼的孩子。
翌日，她就准备好东西，坐着马车出发前方北齐。
跟随的有保兴，卫锦泰带队的侍卫，以及思华年。
这些原也够了，但幼儿也要去。
俩女孩儿都十九了，正在考虑挑选驸马的事情，云黛就想着让幼儿在宫里修身养性，不要到处乱跑。
于是便拒绝了。
谁知马车离开京都的时候，幼儿悄悄跟了上来。
一直到十几天后，才被云黛发现。
云黛虽生气，但已经走了这么远，也不能撵她回去，只得带着她一起去北齐。
“你简直跟小二一样不让人省心。你们怎么就不能学学你们皇兄和姐姐。”
“您养了四个孩子，怎么可能都是一样的性子？有皇兄和浅儿做您最乖巧的儿子女儿就行啦。”
“那你准备做什么？”云黛揪她耳朵。
“儿臣就做母后最厉害的孩子。”
“你也就是会几下子花拳绣腿，还厉害呢。”
“儿臣可不是花拳绣腿。”
“会打人也不等于厉害。”
“反正在我心里，我就是最厉害的！”
有她加入，一路上笑笑闹闹的，时间过得就快了许多。
两个月后，一行人顺利到达沧澜镇。
已经是盛夏时分。
自从赵纾被小二带走，他麾下大军就只能驻扎在沧澜镇，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因此伤害到了秦王。
而对面的骆奇骏受到重大打击，加上副将明诚也还在养伤中，两军一直处于对峙状态。
云黛的到来，无疑给这份暗潮涌动的平静投下一颗石子。
这两个月来，牧尘简直是焦头烂额，担心不已，直到云黛来到，他犹如抓到救命稻草，说了这段时间的遭遇。
云黛问：“你没试着派人去北齐王宫查看吗？”
“去了，可是王宫戒备森严，属下派去的人，根本无法见到王爷。”
“这样吧，你去给对面送信，就说我来了，要见赵均弘。”
第三千零一十章 不三不四的人
小二那边很快有回信，说要来沧澜镇见母后。
云黛拒绝了，她要亲自前往北齐王宫，并且没有告诉小二，直接就动身前往。
要想去都城，就得通过巫云镇。
巫云朕是骆奇骏和明诚镇守。
之前赵纾抓了骆奇骏，把他吊在城楼示众，后小二暗算赵纾，逼着牧尘把人给放了。
骆奇骏虽没有受太重的伤，但堂堂一军主帅，被挂在城楼上，此等侮辱，短时间内是难以消除的。
对峙这段时间，他几乎从不露面，大多数时候都是副将明诚出面。
明诚的胳膊被牧尘砍了一刀，养了两个多月，也好的差不多了。
云黛一行人被拦在城门口，幼儿大怒。
在大周和北齐，竟还有人敢拦着母后。
她抬脚踢翻守门的一个侍卫，怒道：“睁大你狗眼看清楚！连母后也敢拦，你是北齐人还是大周人？”
那侍卫爬起来：“我……大周人。”
“你敢拦大周的皇太后？”
“这……”
“还不滚开！”
这士兵犹豫了下，让开。
旁边一个却站着没动。
幼儿看向他。
他抬起下巴：“我是北齐人。”
幼儿反手一耳光，把他打滚到地上。
“混账，我母后乃是北齐的公主！”
夏天衣衫单薄，云黛穿着裙子，卷着手腕，很轻易便可以看见她手腕处那鲜红的枫叶状胎记。
士兵爬起来，不敢靠近。
幼儿冷笑：“数典忘祖的东西，如今在整个北齐，只有我母后的萧氏血脉最纯粹，你们倒认那不三不四的人为主子！”
她这话，分明骂的就是小二。
云黛敲她脑袋：“再生气也不要口不择言。你弟弟若是不三不四的，你是什么？”
“母后，这是两码事。”
幼儿嘟囔，“太气人了。”
卫锦泰上前对侍卫说：“大周北齐是一家，我们不与你为难，也不会强行通过。你去通传一声。”
侍卫忙转身去了。
不多时，一名黑衣少年，提着剑走到城楼上面。
是明诚。
幼儿已经知道了他跟随小二之事，看见他，倒也不意外。
她叫道：“诚哥儿，你还不让他们把门打开。”
明诚朝她看来，目光中有几分复杂之色，但还是回答：“没有命令，我不能随意开门。二公主，这是战场，不是在家中。”
“母后也在这里！”
“这……”明诚犹豫。
云黛开口：“明诚，我只带了这几个人来，你总不至于担心什么。”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啰里啰嗦，可恶！”幼儿忍无可忍，抽出剑，足尖轻点，纵身跃上城楼，挥剑砍向明诚的脖子。
明诚急忙后退躲避：“二公主，你这是做什么？”
“我宰了你这混账东西！”幼儿刷刷几招逼近。
明诚连连后退。
幼儿虽在武学上颇有天分，但也正因此，她学的并不算勤奋。
明诚则不同，他能吃苦，武功底子扎实，且在军中几年，得到的实战经验远远超过幼儿。若认真打起来，幼儿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第三千零一十一章 自作多情
但幼儿打架，有股子勇猛之气，毫不在乎，蛮打蛮干，即便是武功比她高的，也容易被她逼的节节败退。
明诚便是如此。
他对幼儿抱着异样的心思，忽然见到她，难免就方寸大乱。
幼儿的剑虎虎生风，招招紧逼，把明诚逼到角落，双足腾空，双手握剑，狠狠的朝他砍下来——
云黛看了微微皱眉，但并没有出声阻止。
她知道幼儿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果然下一刻，幼儿便改剑为手，一掌劈在明诚肩头。
明诚闷哼一声，捂着肩膀，坐到了地上。
衣衫处有隐隐血迹，滴落下来。
这一掌，正好打中了他的伤口。
伤口崩裂。
幼儿扫了眼，剑尖指在他脖子处，冷冷道：“打开城门。”
明诚脸色有些苍白：“二公主……”
“打开！”幼儿清喝，“不要逼我动手，我可以杀你们，你们敢杀我吗？赵均弘再混混账，也不至于要我的命。”
明诚定定看她片刻，吩咐道：“……把城门打开。”
城门被打开。
保兴立即驱马车进去，卫锦泰带人紧紧护在马车周围。
看见马车顺利通过，幼儿收回剑，说道：“明诚，你太令人失望了！”
明诚捂着肩膀站起身，低声说道：“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从家中逃离，想要靠着自己建功立业，这无可厚非。但你为什么要帮着小二助纣为虐？”
“我是士兵，就要服从命令。”
“即便命令是错的？”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而不是判断对错。”明诚说道，“这世上有几十万军队，若人人都有想法，军队还怎么打仗？”
幼儿道：“你少跟我抬杠。你是士兵要服从命令不假，但你别忘了，自己是大周的士兵，不是他赵均弘的士兵！你问问你自己，到底是忠于大周，还是忠于周均弘！”
明诚沉默。
“忠勇侯府是你的外祖家，希望你不要坠了忠勇二字，让侯府蒙羞！”
“你怎么不说，鲁王是我父亲呢？”
“明诚，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人吗？”幼儿看着他，“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现在这样，自怨自艾。你觉得萱姨母对不起你，侯府对不起你。你甚至觉得，我没有嫁给你，也是对不起你，是吗？”
明诚皱眉，但没说话。
幼儿道：“我希望你了解，你只是你自己，不要把自己当做是谁的儿子而活。鲁王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他除了娶过你母亲外，没有做任何与你有关的事情。不要自我感动，好吗？”
“你误会我了。”
“那最好。如果你跟着小二，是打算报复谁，自作多情的认为自己要给鲁王复仇的话。那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我将永远唾弃你，瞧不起你。”
明诚苦笑：“公主，我怎么会这么想。我甚至没见过鲁王，谈何给他报什么仇。我只是……有些不甘心而已。”
“你不甘心什么？”
明诚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不甘心的是，我明明也是赵氏皇族子弟，不能从中得到任何好处也便罢了，却还要被这个身份所拖累，不能娶我倾慕之人。”
第三千零一十二章 偏执
幼儿用剑柄敲他的额头，道：“你小小年纪，胡思乱想什么？我是你姐姐，哪有人要娶自己姐姐的？荒唐。”
“只要喜欢即可，为何不能？”
“废话，我们是亲人！”
“你与我算什么亲人……既不是同父也不是同母。”明诚低声说。
“但你姓赵，我也是。而且，我从来只把你当作弟弟看待。你在我眼里，跟小二没有任何区别。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明诚没说话。
幼儿又道：“萱姨母抚养你不容易，你就算不理解她，也不要这样伤害她。否则，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我走了，希望你能想清楚。”
她转身跳下城楼，在半空中，随手扔过来一只瓶子，落在明诚怀里。
明诚拿起来一看，上面标记着小小的欧阳二字。
这是鼎鼎大名的欧阳太医亲手调制的上好金创药。
……
幼儿骑马追上云黛，钻进她马车里。
云黛看她一头的汗，便拿帕子给她擦，“你把明诚打伤了？”
“只是不小心打到他伤口上了。儿臣可不是故意要伤她。”幼儿道，“但他也确实欠教训。”
“这孩子大概是到了叛逆期。”
“我是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因为鲁王的事情产生怨恨心里，要给鲁王报仇什么的。”
“那也不是没有可能。”云黛笑道，”但也不是一定的。你看安好，她的娘亲就是为了我和你皇兄死的。她从不曾因此产生任何怨怼。“
幼儿叹气：“安好多乖啊，性子也通透。明诚哪里能跟她比。他的性格特别执拗又倔强，从小就这样，凡是他认定的事情，别人根本就改变不了他的想法。这种人，就特别容易偏执，产生怨恨心理。”
云黛笑道：“他不是喜欢你吗？你若是对他好点，时常开解他，也许他就不会变坏了。”
幼儿脸色微红：“他那是自己胡思乱想。我把他当弟弟，他却要娶我。我也是没想到。若我再亲近他，岂不是给了他幻想？”
“你从前经常朝侯府跑，跟他混在一起，我还以为你也会喜欢他。”
“怎么可能？我只是跟他探讨兵器。”幼儿哎呀了声，“母后您别说这事儿啦，一想到我跟明诚，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云黛哈哈笑。
马车离开巫云镇，两天后，顺利到达了都城。
小二没想到她们直接就来了，赶紧来迎接。
见面，他跪下给云黛磕头：“儿臣恭迎母后。”
云黛扶着保兴的手下了马车，朝他看去。
小二穿着薄甲，个子长高了不少，看起来已经与晏儿差不多高。因为个头长得太快，以至于他看起来更瘦一些。
幼儿冷哼了声：“赵均弘，原来你还认识自己的母后啊。”
小二站起身，笑道：“二姐。”
“别叫我二姐，我没有你这么个弟弟！”
小二毫不介意，笑道：“二姐别这么大的火气。母后长途跋涉而来，舟车劳顿，不如先回宫，让母后沐浴更衣，休息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