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6:以牙还牙
婢女作为在场四人中唯一的“正常人”,听得瑟瑟发抖。
这些人妄议圣上,不怕被砍头?
只是她不敢说。
恨不得将两只耳朵全部捂住,什么都听不到才好。
裴叶精神最旺盛,她直接守全夜,让凌晁、郎昊三个睡着养精神。
天色微亮,裴叶耳尖听到陌生而凌乱的脚步朝他们靠近。
裴叶大老远就看到一抹倩影。
许久未见的女主萧妃儿。
萧妃儿也看到站在高处的裴叶。
她抿着红唇,脸上的焦急被冷漠与杀意取代。
裴叶不在书院待着,怎么跑到她的封地境内?
是的,此处是德纯宗姬萧妃儿的封地。
只是她不是皇室出身,还是皇帝义女,分到手的封地自然不肥沃,产出税收都很低。但萧妃儿知道乱世将至,受了封赏便带着自己人来了封地。她前世能辅佐不成器的皇太子成为统一天下的君主,现在当然也能将自己的封地治理得蒸蒸日上。
这块封地便是她立足乱世的根基。
还未等她动手,居然在上香拜佛途中遭遇伏击,昨儿可是她前世儿子的忌日!
萧妃儿怒极!
她在婢女的帮助下侥幸生还,但婢女
多半是死了。
尽管如此,萧妃儿依旧咬牙来救人。
她不想落下薄情寡义的名声。
万万没想到,她会碰见前世今生的阴影。
“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叶道:“路过。”
萧妃儿一听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心下诧然,旋即又问起婢女的事情。
“你昨夜便在这里?”
裴叶道:“是啊,有何贵干?”
萧妃儿也懒得计较裴叶的不礼貌。
天门书院求学那会儿就这样,裴叶这人虚伪又恶心,专门跟学习好的人玩耍,对待其他人就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恨不得将“势利”二字刻在脸上。
这种小人是萧妃儿最厌恶的。
“你可有见过一名约莫及笄之龄的丫头?”
裴叶道:“有啊。”
“她在哪里?”
裴叶用大拇指往后一指,道:“昨晚叔瑶救下来的,这会儿还在睡着。”
萧妃儿:“……”
刚刚打消的怀疑再度冒了出来。
世上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婢女被抓就是个死,哪能等来天降英雄凌晁?
重生一回的萧妃儿,表面看似豁达温柔,内里多疑多虑且疑神疑鬼。
待她看到睡眼惺忪的婢女,疑窦丛生。
“此女虽是婢女,却与我情同姐妹。你救了她便等同于救了我,救命之恩不得不报。”萧妃儿让人给婢女拿来新的衣裳披好,转头邀请裴叶:“不如留下来几天,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虽是邀请,但却带着不容驳斥的坚定。
裴叶眉头上扬,侧身欲走。
“没时间去你那个寒酸地方做客,我还有要紧事情。”
啧啧
恶意都要溢出来了,真当退休老干部都没脾气呢?
她只是退休,又不是老年痴呆。
萧妃儿眼角闪过一丝狰狞,很快又恢复柔色。
“虽说封地贫瘠窄小,但好歹也是皇家所封。你说‘寒酸’,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裴叶道:“说了我有正事。”
说话的功夫,凌晁和郎昊二人也醒了,收拾好东西准备骑马走人。
“也不知是什么正事,如此着急?”
萧妃儿看着裴叶三人,眼底闪过嫌恶。
果真是狐媚妖女,先是勾住凌晁郎昊二人,往后又抢了太子、抢了她的后位……
多线操作还不翻船。
也不知这些男人怎么想的。
裴叶牵着缰绳翻身上马,笑道:“你不配知道,问这么多干什么。”
萧妃儿:“……”
粗鄙!
郎昊不好开口怼萧妃儿,凌晁又顾念年少爱慕过萧妃儿不好回踩,故而两位男性都保持沉默。
他们没有帮着裴叶落井下石,但也没有开口阻拦,只是用眼神催促裴叶快点上路。
“回头有机会路过此处,我再去你那边讨杯酒,希望里面没放毒。”
说罢,她抬手挥了挥。
“拜拜。”
萧妃儿气得俏脸扭曲,婢女在一旁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你”
正欲开口,裴叶三人已经策马离开,没多会儿就瞧不见人影了。
“混账!”
萧妃儿胸口起伏不定。
“瞧你能嚣张到几时!”
无怪前世干出那么不要脸的事情,今生一样狗改不了吃shi。
萧妃儿脸色阴晴不定。
见此情形,婢女也不敢吱声。
一行人回到封地城内。
萧妃儿一边命人调查山贼身份,一边制定振兴封地计划。
“宗姬殿下,真要这么做?”
萧妃儿大刀阔斧要改,一些封地地头蛇却不看好。
这些计划太空泛,看着好,但细节处却经不起推敲,真要在封地上折腾,绝对会出乱子。
萧妃儿道:“对,你们照我说的去做便好。”
整个天下都曾是她囊中物,更别说小小一个封地。
这些老家伙目光短浅还只顾自己的利益,迟早要想法子处理了。
“那位德纯宗姬与您有什么渊源,主公待她似乎太好了。”
段干启冥思一番才落子。
笼罩在黑纱中的女子沙哑轻笑。
“你很好奇?”
段干启诚实道:“好奇。”
女子落下一子瞬间扭转段干启的努力。
“她是一枚有用的棋子,在遥远的未来会有出人意料的作用……可惜,如今却是一步废棋,因为孤有了一枚更好用的棋子。而德纯宗姬……好歹受了孤这么多好处,也该到了回报的时候。”
“回报?恕臣愚笨,想不出来。”
女子阴仄道:“启明,你介意‘帝姬入帐’重演吗?”
段干启脸色刷得白了。
女子捻着棋子悠悠道:“孤倒是想看看,那个男人敢不敢将酷似‘孝恭皇后’之人推出去,换得一夕安寝。”
“您这是……何必……”
女人用沙哑声音愉悦地笑着:“何必?他生来就是一块垫脚石,不踩他才谁呢?不论是他,还是他的父亲……这对父子,虚伪得如出一辙……呵呵,不让他身败名裂,如何能让孤名正言顺?凶年无谷曰荒;外内从乱曰荒;好乐怠政曰荒;弱而立志曰纵;败乱百度曰纵;忘德败礼曰纵……以后,给他取个‘荒’或者‘纵’当谥号吧,或者选个‘蠢’也行。”
段干启:“……”
467:假冒的荣王
用谥号恶心人,大佬的操作凡人不懂。
段干启聪明地选择沉默是金。
当女子以秋风扫落叶之势结束这一局棋,掩藏在黑纱下的眉头也露出三分疲态。
段干启深知这位神秘主公体弱,不能长时间打搅她。
估算时辰,他识趣地起身告辞。
女子在原地坐了一会儿。
这时,耳畔隐约听到侍女的脚步声。
“殿下,顾大人求见。”
一身深棕色干练服侍的侍女腰间悬挂一把长刀。
左手抵在刀柄,右手抵在地上,以半跪垂首的姿势在纸拉门旁向屋内之人通传。
女子回过神,唇角漾开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
“是廷长来了吗?。”
伴随着玉佩撞击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一道修长挺拔的影子出现在纸门上。
“进来吧,讲什么虚礼。”
女子出声制止试图行礼再进来的顾央。
是的,来人正是荔城名士顾央。
“礼不可废。”
顾央行了礼才迈入室内,在段干启原先的位置落座,瞧着还未收拾的棋盘失笑。
“有雅致下棋,你的心情不错。”
女子道:“偶有手痒,一边对弈一边谈事也能打发时间。”
“段干启明刚走?”
女子点头:“是啊,启明棋艺还行,比你好。”
顾央险些要翻白眼。
这话亏不亏心?
眼前这女子在棋艺一道,打遍整个天门书院无敌手,授艺夫子也屡屡惨败,其中不乏老国手。
女子撑着疲累,笑着邀请道:“不如收拾收拾,你我来一局?”
顾央一边收拾棋盘一边坚定拒。
“这回来可不是为了重温被你杀得片甲不留……哦,你先前嘱咐的事情有进展了。”
女子收敛笑意:“有进展了?”
顾央犹疑数秒,一副不知道该说不该说的表情。
女子道:“你直说就行。”
顾央深吸一口气:“殿下……那件东西……似乎在世宗帝陵……”
世宗……
帝陵???
“什么!!!”
女子回过神,右手怕得一声拍在棋盘上,震得棋子噼啪乱响。
她的声音像极砂纸摩过的木头,粗糙得不行。
顾央见她怒气上头呛了嗓子,急忙上前帮她顺气,免得她又厥过去。
女子忍着强烈的晕眩感,呼吸急促道:“这消息当真?”
顾央道:“十拿九稳。”
女子黑纱下的脸几乎狰狞到扭曲。
“畜牲!他怎么敢……怎么敢扰了先人宁静?要知道帝陵断龙石早就放下……”
顾央低声道:“央也是顺着殿下给的线索去查,才发现当年为世宗铸造帝陵的匠人后人陆续遭遇不测。线索全部指向龙椅上的那位,侥幸在荣王殿下的帮助下找到唯一一名幸存者。据那名幸存者所言世宗帝陵被人偷偷从另一处比较薄的山壁打通一条通往主墓的盗洞。曾有和尚道士装扮的人从盗洞入了帝陵,似乎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多半就是女子要找的。
女子勉强缓了过来,嫌恶地道:“他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当年争不过便用巫蛊邪术压人。如今还是狗改不了吃shi,居然将国家存亡寄托于惊扰先人……垃圾中的垃圾,恶心!”
顾央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话,心下骇然。
“殿下,您的意思?”
“当年思门政变成功了,先帝说情我才决定饶了那个废物一命,谁料他用了阴损招数。”
于是,那场极少人知道的思门政变的结果就被强行改写。
女子不屑道:“他当年用邪术阴我,如今为何不能故技重施,再用邪术借运?”
“借运?”
女子怒其不争地道:“我听方外之人说过,朝夏历任皇帝唯独世宗龙气最盛。若她当年没有禅位给那个废物弟弟,朝夏早就占了半个天下。再有个中兴之主,何愁天下不能归一?”
结果却是世宗毫无怨言地退位了。
顾央越想越觉得有阴谋。
“难道先帝也是用了同样的法子阴了世宗,从她手中抢了‘禅位’来的帝位?”
女子摇头:“不是,世宗是主动禅位的,没有阴谋。”
“那她……”
女子道:“她要为天下女子着想……”
顾央问道:“为天下女子着想与世宗禅不禅位有何干系?”
“若无世宗禅位,那些帝姬、宗姬、族姬还有士族女子,哪里会被当做继任者培养?”
顾央哑然。
“……朝中还有一批旧臣念着正统,世宗有能力压下他们,但难免落人口实。她也不敢保证那时还未出生的孤有能力稳住大局,几番权衡才选择依言禅位……只有她禅位,朝内留下的人脉才能全力支持孤,进退皆可……她……她这么做也是为孤铺路……铺一条名正言顺的路……”
尽管女子不认同世宗的决定和想法,但也不能否认她的胸怀。
那的确是个超越整个时代的女性。
也是她努力一生的榜样。
但她的榜样世宗生前为朝夏鞠躬尽瘁,死后还被无能后辈掘开帝陵,用邪物盗取龙气,试图借此让朝夏压过闫火罗,继而剑指天下女子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龙椅上那个废物是怎么想的不知道世宗泉下有知,知道弟弟的儿子是这么个废物,会不会后悔禅位呢?
顾央哑然。
“如此说来……我们暗中利用人脉和‘凤家军’挽回朝夏颓势,反而是给了邪术成功的自信?”
女子撇嘴,表情写满嫌恶。
“那就是个自私自利又愚蠢薄情的废物。”
唯一的优点就是能装,唱念做打的本事连鬼都骗得了。
“若他手中有这等邪物,我们……要不要与荣王合作?”
看着被黑纱笼罩的挚友,顾央心下五味杂陈。
当年这人……
那是何等的神采飞扬,耀眼夺目。
如今却阴沉沉的,仿佛躲在最阴暗角落、见不得光的虫子,沁出的每一滴液体都带着毒。
“荣王?”
听到“荣王”二字,女子面露一丝古怪。
顾央道:“知殿下不喜此人,但荣王也在查世宗帝陵,多次帮我等打掩护……”
论身份,这位荣王跟女子的立场是天然对立的。
当顾央知道荣王在查女子的时候,他想过杀人灭口。
因为女子的身份是个秘密,一旦暴露就是死路一条,知情者越少越好。
奈何荣王奸猾,再加上荣王曾被太子刺杀目盲的经历,身边守卫极其森严,下手不容易。
后来,荣王不仅没有暴露女子身份,还暗中帮了好几回,顾央便压下了杀心。
这次调查帝陵,二者正好撞上,还友好地交换了彼此情报。
若非如此,顾央也不可能查得这么快。
女子撇嘴道:“他算什么荣王?”
顾央一懵。
女子笃定道:“真正的荣王,早就死了。”
顾央:“!!!”
468:真相的冰山一角
“夭、夭折了?”
女子的话无异于是一颗炸弹,冷不丁在顾央耳边炸开,让顾央脑海出现一瞬的空白。
“真正的荣王夭折了,如今这位荣王又是谁?”
顾央一复活见鬼的表情。
作为名士,时刻活跃在吃瓜的前线,但他真没吃过任何能导致“荣王早夭”的瓜。
作为先帝的遗腹子,皇帝陛下最年幼的宝贝弟弟,荣王从小到大都是顺风顺水的人生赢家。
唯一一次挫折还是多年前遇袭目盲。
这次经历没将他打落深渊,反而更受皇帝的宠爱,封地扩大一倍不说,还掌控了不少实权。
这么一个比皇太子还受宠的小祖宗,啥时候夭折的?
女子嗤笑道:“应该是两三岁的时候吧。”
两三岁???
顾央在脑中翻找荣王相关的消息。
“若记得没错,荣王七岁前都在宫内由皇帝派人抚养,不是太子胜似太子。”
皇帝怜悯荣王一出生就没了娘,便让人比照太子的条件抚养幼弟。
因为这事儿,朝臣纷纷赞扬皇帝待兄弟有情有义,是个仁爱的兄长。
原先对皇帝登基颇有微词的老臣也露出欣慰的笑容虽然皇帝能力不够,但他心胸宽广,有容人雅量,也不计较先皇临终前还给他弄出个嫡出弟弟、年轻嫡母的事儿,可圈可点。
女子嗤笑一声道:“得了,那个废物是个什么样子,你还不清楚?他恶心死荣王了,连先帝临终前封的皇后血崩难产也是他用了阴损法子,安排产婆搞的鬼。荣王从胎里出来便有些不足之症,还不是被他弄的?只是荣王命太硬,居然还能安生降世,他便又想了其他办法。”
顾央听得无语,同时又刷新了他对皇帝的厌恶。
“他好歹也是皇帝了,连生父留下的一双孤儿寡母都容忍不下?”
女子道:“他若容得下,先帝怎么会失望透顶,临终前给宠妃封了皇后?”
不就是盼着这个儿子知道点分寸,有点儿忌惮,别赶尽杀绝了?
结果那位皇后还是死了。
顾央道:“那荣王夭折了……如今这位怎么回事?”
女子露出玩味的神情。
“这事儿孤也好奇。”
“哦?”
女子悠悠道来:“当年,我一恢复意识便暗中找上柔慧,想要借助她的帮助假死出宫,再联系以前的老人……只可惜,柔慧力量有限又被他忌惮,我也被盯得紧,再加上巫蛊邪术余威犹在,时常失魂。二人碰个头都不容易,更别说制定一个周全的计划。之后,还是柔慧无意间发现宫人给荣王准备的食物有异样,食物相克不说,还有让人愚钝痴呆的阴损之物。”
顾央听得倒吸一口冷气。
两三岁的孩子,肠胃何其弱?
常年食用相克不易消化的食物,不啻于钝刀磨肉,慢慢将孩子折磨至死。
若荣王长到几岁夭折了,外界也不会说什么。
毕竟,哪怕是皇室,孩童夭折率也居高不下。
女子道:“据柔慧说,荣王那个时候还会涎水肆流,口舌迟钝,反应不甚灵敏……”
顾央心下一颤,隐约猜到什么。
女子知道这事儿……
莫非当年假死离宫跟荣王有关?
女子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
柔慧长帝姬利用痴傻的荣王,在一次宫宴上,将荣王骗到囚禁女子的偏僻宫殿,再制造宫人伺候不精心打翻油灯引发大火的假象。那座偏殿曾是前朝不受宠妃子居住的冷宫,位置偏僻,常年没人修缮,故而大火烧起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搬水灭火,待大火被扑灭,只剩废墟。
“荣王被大火烧死了?”
女子叹道:“对,被烧死了。”
顾央闻言沉默许久。
女子道:“若能在大火中丧生,也是件幸事。”
顾央眼皮动了动,沉默望着女子。
女子道:“彼时的荣王身体已经……但他又痴傻,连表达痛苦都不会,在外人看来就是脾气暴躁,动辄摔打,如野兽般嘶吼。依照那个废物的手段,荣王人生最后几个月只会更痛苦。”
整座皇宫都是皇帝的耳目。
荣王薨逝后,他的尸体也不会被其他人看到。
“那如今这位荣王……”
女子目光复杂道:“柔慧亲眼看着荣王进去,大火烧起来,他也没逃出来。但大火熄灭后,废墟只挖出‘我’的尸骨,还有几个知情的皇帝耳目,并无荣王。没多一会儿,柔慧亲眼看到荣王从不知何处跑出来,当着满宫宫人和宫宴大臣命妇的面,安慰那个废物。众人皆赞荣王懂事聪慧,唯独那个废物你是想象不到他那时候吞吃苍蝇一般的脸色。”
荣王在母胎内憋得太久,脑子缺氧,出生后又吃着掺了料的食物长大……照顾他的宫人都怀疑荣王是傻子,但因为年纪还小,暂时看不太出来,皇帝顾着他自己的面子没有将荣王是傻子这事儿传扬出去
谁晓得一个傻瓜,不仅开口说话还表现得像神童。
皇帝暗中怀疑荣王被掉包了。
仔细检查后发现人家连胎记都在,如假包换的原装货!
之前的痴傻多半是装出来的。
还能怎么办?
捏着鼻子认了呗。
两三岁的孩子就这么有心机,倔强青铜皇帝表示心累。
年幼的荣王一点不傻,还用天真可爱的小脸借刀杀人,将身边的耳目一个一个干掉,慢慢替换上先帝和亡母信任的老人。
皇帝面上笑嘻嘻,心里mmp。
柔慧长帝姬看好戏,笑得肚子疼。
女子垂眸道:“柔慧曾暗中试探过荣王,不过荣王似乎不知道柔慧当年做过什么。”
柔慧长帝姬心虚,跟这位幼弟没什么往来。
倒是儿子凌晁跟荣王走得近,让她惴惴不安许久。
顾央道:“荣王殿下……听着倒像是妖孽,但他这些年所作所为又不像。”
朝夏能苟延残喘到现在,女子暗中出力是一方面,荣王这边也功不可没。
女子笑道:“他若是妖孽就好了,正好以毒攻毒。”
荣王跟女子有仇,难道跟皇帝没仇?
他跟皇帝的仇只会更深。
“他若要报复,什么招数孤都接着。”
469:月圆人团圆
“……你……真的变了很多……”
听了整段故事,顾央浅色的眸子染上说不出的复杂。
“……若是以前的你,断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也不会为自己的行为狡辩解释……”
顾央说得很直白。
他还记得眼前这人年少时候的模样。
如一团燃烧的火焰,如一颗剔透的明珠。
聪慧善良不乏心计,坚强勇敢不失温柔。
冷不丁闯入他的视线,热情火烈的颜色似乎能将双目灼烧。
“……不论年幼的荣王遭遇过什么,这也不是……”
论血缘,荣王还是女子的表弟。
他话说到一半便对上黑纱后的黑沉眼睛,不知想到什么,剩下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
女子平静问他:“你对我很失望?”
顾央摇头道:“不,我很心痛。”
她本可以成为名正言顺的帝王,率领效忠她的臣子开疆拓土,站在巅峰受万民膜拜,最后名留青史,在历史长河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顾央年少热血时也不止一次遐想这样的未来。
正因为太期待,所以当她自困宫闱又悄无声息地薨逝,顾央才会多年无法释然。
一个心怀天下苍生的人,一个豪言壮语要一统天下、开创盛世的人……一个照亮他少年迷惘时光的人……为什么会在临门一脚之时,心甘情愿屈服一个处处不如她的人?她放弃了?
因为实现愿望太难了,她吃不了这份苦?
“……如果当年,我再谨慎一些,更相信你一些,兴许能制止很多不必要的遗憾……”
最起码
这些脏手的事情不用她自己去谋划。
“柔懿,对不起。”
顾央冲着女子深深拜服下来,额头抵在交叠的双手上,整个身躯几乎要佝偻进阴影之中。
女子竖起的尖锐防备因为这句话彻底软化下来。
她苦笑道:“你不必这么自责,其实我也没吃多少苦头,柔慧和元初将我照料得很好。”
顾央怎么能不自责?
他的挚友的确还活着,但那个明媚热烈的少女也彻底死在了过去。
活下来的这个已经面目全非,他也是刽子手之一。
二人耗费不少功夫才平复心情。
强烈的情绪起伏让女子精力消耗巨大,本就疲倦的身子更虚软。
顾央小心用余光看女子,试图找话题打破尴尬的气氛。
“那个裴叶是你与元初的孩子?”
顾央口中的“元初”本名裴朝,字元初。
女子自困宫闱,裴朝也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顾央道:“掐指算算……东宫那位太子绝非是你的骨肉,也不知是皇帝从哪儿抱来挂你名下恶心你的……倒是那个长相与你相似的裴叶……我那时刚瞧见她,恍惚间还以为瞧见了你……”
女子倏地展颜一笑。
“听你这么说,那孩子的确与孤相似。”
顾央:“……”
这句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夜幕降临,【抠脚六人组】依旧静悄悄,没有成员出来冒泡。
正在这个时候,秦绍和申桑分别发了一个“ok”的手势。
秦绍道:“黎军师,我们已经遵照您的指令改道,辎重还有一日便能抵达大军。”
此时的黎殊正率领伏兵藏在几乎有大半人高的杂草丛中,屁股底下是一张小马扎。天气闷热虫子多,长衫下摆被他抓起裹着腿,免得小虫子从裤管爬上来,饶是如此还是被叮得够呛。
他一边用左手抓被叮肿的手背,一边在群内回复。
“辎重先锋营那边呢?有无情况?”
申桑道:“沿路仔细查过,并未敌人埋伏的痕迹。”
秦绍乐观地道:“我们消息比他们快,提前收了消息加紧赶路,辎重改道又避开险地,闫火罗那群人怎么也想不到我们早就看破他们的小九九……反倒是黎军师那边,注意安全。”
闫火罗派人来截粮,兵力多不到哪里去,但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
不敢说一打十,但一打三没问题。
黎殊派人去埋伏,两军交锋必然是一场混战。
他们担心战场刀剑无眼会误伤黎殊。
黎殊笑道:“老夫还用得着你们挂念?一日行程也是一日,切莫掉以轻心。”
秦绍和申桑纷纷道“是”。
战争还未打响,群内气氛还比较轻松。
三人聊了这么多句话,裴叶三个都没冒泡,惹来秦绍的担心。
“裴先生三人还在睡?”
这时候,凌晁冒泡了。
他酸溜溜地道:“我们哪里像你们啊,手底下要人有人,要东西有东西……”
黎殊闻言诧异道:“你们快到了?”
“还没,还要几日……”
黎殊道:“那也挺快的,远超老夫的预料。”
凌晁忍不住在群里发牢骚。
“为了建功立业,能不拼命嘛?不眠不休险些跑死几匹好马,小爷的腰都要被撞散了。”
黎殊:“……”
秦绍:“……”
申桑:“……”
看着群内三人的省略号,凌晁一下子就炸锅了。
“你们仨什么意思?小爷哪里让你们不满意了?”
黎殊意味深长道:“不,老夫觉得哪里都挺满意。”
用最纯洁的脸开最快的车,思来想去,这些都是裴叶的错。
凌晁:“???”
潜水的郎昊忍不住撇过脸,不忍直视。
“好了,大鱼即将咬饵,事后再聊。”
黎殊听到传令兵的脚步声,慢条斯理将手机收进袖中。
敌人上钩,也不枉费他蹲在深山老林喂了半宿的蚊子。
传令兵半跪在地道:“报!约有五千敌人出现在山谷,距离我军不足半刻钟。”
黎殊抬头瞧了一眼天边那轮圆月。
“月圆人团月,送他们去跟家人战友团聚,极好的。”
黎殊将埋伏分为两拨,一拨伪装成押运辎重的运粮军队,辎重车的粮袋装满石头和杂草。
闫火罗也不是蠢的,若发现辎重车在地上撵过的痕迹不深,多半会猜到辎重车上的辎重粮草是假的,黎殊的埋伏计划自然也要落空。在细节这方面,他一向精益求精,不露破绽。
另外一拨则埋伏在背光处的山腰阴影之中,待底下交锋开战,这一方兵马便能冲下山阻断敌人的后路,形成双路包抄之势,将闫火罗这一批精锐围困在这片地方,再将其蚕食干净。
470:和谈个屁
“闫火罗的将领很谨慎啊。”
看着下方渐渐打响的战场,黎殊眉头稍稍舒展,勾起的笑意带着三分戏谑。
论心脏老练,闫火罗的年轻人还是差了他一小筹。
为了骗取敌人,最外边的辎重车都是真的,只待他们冲杀入阵,便能以辎重车阻挠他们的阵型。稍后自己再带兵杀出,闫火罗这五千精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没机会逃出生天。
“……只可惜还太年轻……”
闫火罗大王狠心断尾,大力提拔年轻有为的将领,也开始注重哪些靠脑子吃饭的人才。
奈何底蕴太浅,再加上黎殊这边占据情报优势,闫火罗不入瓮也不行。
黎殊给待命的将领下达包抄指令,没多久,闫火罗这边也发现了不对劲。
敌人慌乱逃跑却是慌中有乱,偷袭死伤数目并不大。
最重要的是
运粮伙夫弃粮逃命尚能理解,但护卫辎重的士兵不做抵抗反身就逃,其中必有猫腻。
闫火罗将领刚下令,示意全军注意戒备,便有士兵一刀子捅进辎重车上的粮草袋子,将其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居然戳到一堆的沙子、石头和杂草士兵顿时傻了眼睛。
当消息传到将领那边,又耽误了一些时间。
“将军,粮草有假,是敌人的阴谋!”
随之而来的是后方出现大批量敌人阻断后路的急报。
“报!将军,后方出现敌军!”
闫火罗将领笼罩在盔甲下的眼皮抽了抽,后槽牙几乎要咬碎了。
大意被算计了!
“怕他们作甚!尔等与本将一道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末将誓死追随将军!”
闫火罗战力高是举世皆知的。
这五千精锐更是个中翘楚,生性凶悍狂暴。
哪怕面临被敌人前后包抄埋伏的局面,仅有少数几个乱了阵脚,大部分反而被激出血性。
奈何这不是他们的主场,黎殊这货心脏阴毒,早早给他们挖了无数坑。
杀喊声震天响,刀光与火光、兵器交接的声音让今夜的山林不再安静。
闫火罗且战且勇,黎殊这边的士兵却是且战且退。
“好儿郎们,随本将冲杀出去!”
埋伏的敌人如此不堪一击,局势天平慢慢向己方倾斜,闫火罗将军心下大喜。
却不知黎殊摇着扇子驱散热意,目光黑沉如今晚的夜色。
“准备好了?”
“回禀军师,准备差不多了。”
黎殊挥手道:“那便烧吧,闫火罗这群莽夫的确是皮糙肉厚不好打。”
正面打不过就利用其他手段嘛,黎殊也不是喜欢跟人正面怼的莽夫。
当他发现闫火罗这批精锐的确有点儿意思的时候,他便下令让士兵且战且退,慢慢朝战局外移动的同时让辎重车堵得更严密。敌人以为他借此阻挠闫火罗的行动,扼杀他们旺盛的气势,实际上黎殊根本没这么想,他就想放一把火烧个痛快,不然那些杂草准备给马吃的吗?
如果黎殊是现代人,估计这会儿还会掏出手机拍个照片发个朋友圈。
例如【今天又钓上来一条大鱼】,配一张黑夜中熊熊燃烧的猛烈大火。
但他不是,所以黎殊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便笑着道:“能抓就抓,不能抓就杀了。”
副将道:“末将领命。”
黎殊又道:“若他们逃了,只要不是条大鱼,不必去追。”
哪怕逃回去,也会收到另一条让他们想原地爆炸的消息。
那可是黎殊专程为他们准备的“大礼”。
这场交锋从后半夜打到了晨光熹微,大片土地被烧成了焦黑,满眼都是敌人的尸体,偶尔夹杂着己方士兵。
烧焦残骸上升腾起缕缕灰烟,黎殊上前扯下一面被烧了大半的闫火罗旗帜。
旗帜丢在地上,他瞧也不瞧地踩了过去。
清点战俘。
“军师,俘获敌将一人,副将两人……”
黎殊一听乐了。
收获这么丰盛,居然连敌将都俘获了。
看样子,闫火罗这边是真的缺粮。
若此行成功,不仅能打击朝夏方面的士气,还能给自己续航一波。
只可惜,他们遇见的对手是黎殊而非他人。
秦绍二人在群里守了一夜,临近日头即将升到头顶的时候才收到黎殊的报喜。
他们长长松了口气,还给黎殊发了六个礼花表情包。
“贺君凯旋。”
黎殊笑骂道:“你们可别掉以轻心,关键时刻出了岔子。”
出岔子是不可能出岔子的。
秦绍有惊无险地将辎重成功送至大营。
这批辎重还能撑一段时间,后续支援还要等一段时间。
黎殊瞧了眼入库的辎重数目,不由得撇嘴。
粮草还是这么少,大多还是好几年前的陈粮。
不过打仗有的吃就满足了,想想即将饿肚子的闫火罗,己方还是很幸福的。
秦绍见黎殊表情嫌弃,无奈道:“局势不太乐观,这批辎重已经是能争取到最好的了。”
“不乐观?怎么个不乐观法?”
秦绍道:“军师这边屡战屡胜,但另外两处军情却颇为严峻,辎重缺乏,只能先紧着他们。”
朝夏对战闫火罗与其同盟,只有两三处战线是占着上风的,其他几处却被敌人压着打。
若非战线还未崩溃,闫火罗也忌惮朝夏,边境线怕是还要往朝夏腹地推移。
秦绍道:“朝内也有好几种不同的声音。”
黎殊挑眉道:“什么声音?”
申桑看了一眼表情为难的秦绍,替他说了。
“有主战的,也有主和的这批人想趁着国库还能支撑,闫火罗还忌惮朝夏的机会,率先抛出和谈的意思。若和谈达成,便能争取最少五年的修养时间。他们道,闫火罗这些年穷兵黩武,哪怕以战养战,也支撑不了多久……当然,也有人什么都不表态,态度颇为暧昧。”
秦绍的祖父秦老就属于第三阵营。
鬼也不晓得这位老太爷怎么想的。
黎殊摇头。
“据老夫分析,闫火罗还远未到山穷水尽之时。若此时和谈,等着他们狮子大张口吧。”
朝夏还想学月梁国的做派,割地求和、派遣帝姬去和亲不成?
哪怕和谈成功了,也别指望闫火罗会老老实实遵守盟约。
休养生息五年?
想得美!
多半是睡了帝姬再翻脸不认人。
471:过年了
不仅黎殊不看好和谈,连裴叶几个潜水党也不看好。
凌晁气得用表情包轰炸群,刷屏一般的炸弹看得人眼睛疼。
“和谈?谈个屁。”
郎昊提醒道:“君子不语粗鄙之词。”
顿了一下,他又发了一条话,然后快速撤销。
“连屁都不跟他们谈,打就对了。”
众人看着“郎昊撤回一条消息”的提示陷入了沉思。
裴叶站在风口上叼着烟,淡淡的烟草味飘入少年鼻尖,她道:“让朝夏熄了和谈心思很简单,搞事呗,搞得闫火罗将朝夏恨之入骨,考都不考虑和谈这个选择的时候,我们就成功了。”
凌晁眼睛一亮,这办法简单粗暴又有效。
不仅能打消那群“和谈派”的春秋大梦,还能建功立业,名留青史。
红衣少年想想就觉得激动,仿佛胸腔燃起一把炽热的火焰。
“裴先生说得对,我们就该这么做!”
裴叶将烟蒂掐灭丢在地上,再用脚尖碾了碾,重新翻身上了马背。
她用卷着的马鞭冲着郎昊二人道:“趁着气势旺盛,继续赶路吧。”
精神饱满的红衣少年顿时嚎啕开来,活像是蔫儿了的花骨朵,垂头丧气的。
一行三人很快便靠近两国交战边境线。
为了不暴露身份,干脆伪装成逃难的兄妹三人,战马也卖掉换成破旧马车,沿路上没碰见盘查的闫火罗士兵倒是看到不少腐烂的尸体,大多都是衣不蔽体、瘦骨嶙峋的逃难百姓。
“这些人连死尸的衣裳都扒干净……好歹给人留点儿死后体面啊……”
凌晁和郎昊坐在外边驾车赶路,不时有不怀好意的目光在马车上略过,仿佛打量一头肥羊。凌晁二人一开始还天真,会心软停下马车,分点干粮给乞讨的难民,但当他们发现其他难民都聚拢过来想要强抢的时候,不得不对难民挥动鞭子,将他们全部吓退,自己也吓出一身汗。
裴叶表面上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也是反应最镇定的。
不论是难民聚拢强抢还是扒掉死尸身上的破布,似乎都无法引起她的共情。
“你觉得死人重要还是活人重要?”
凌晁道:“这、这……人死不能复生,自然是活人更重要一些。”
裴叶又道:“所以死人的体面是不用顾及的。”
活人身上的遗衣物尚不能御寒,他们扒掉路边死尸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凌晁眉头微皱。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想想路边尸骸无人领的惨状,他还是有些唏嘘和难受。
倘若能创造盛世太平该多好,百姓都能过上温饱安定的生活,也就不会有这样的惨状了。
至少
至少这样的苦难别降临在朝夏身上,别让朝夏子民承受。
裴叶平静淡漠的目光落在地平线的尽头。
她道:“你还年轻,这是你的劣势也是你的优势,你有更多的时间去创造更好的局面。”
郎昊听了心头一跳。
凌晁却不懂其中深意。
他一边驾车一边笑道:“小爷当然会做到。”
又是两日疾行,终于抵达黎殊圈定的目的地。
凌晁二人累得骨头架子都要散了,皮肤也黑了不止一个度,瞧着也更加精瘦。
不过他们精神头极好,恨不得摩拳擦掌拎到跟闫火罗的辎重车队干架。
裴叶默默从袖中掏出一大盘鞭炮来。
二人:“……”
凌晁忍不住吐槽道:“这么大东西怎么装进袖子,你这伪装也太不上心了。”
翻译一下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凌晁被裴叶那串竹叶虐了这么多年,早就知道裴叶不是凡人了。
能驱动竹叶干事儿的人,会点儿隔空取物、袖里乾坤的法门很奇怪吗?
一点不奇怪。
但凌晁不能忍的是裴叶喜欢从袖子里掏出各种各样的零食小玩意儿。
郎昊也道:“我们不瞎。”
目前也就碰见荣王一个瞎子,裴叶糊弄人的手段也就骗骗荣王了。
裴**直胸膛道:“你们两个小孩子懂什么,袖里乾坤就是袖里乾坤,没有袖子哪里来的乾坤。”
才不是她非要掏袖子糊弄人的。
这话说得义正辞严,凌晁二人险些信了。
“那这红艳艳的玩意儿是什么?”
凌晁抱起那个卷起来的大红盘鞭炮,嗅了嗅,闻到一点儿硫磺味。
裴叶道:“鞭炮,点燃会噼里啪啦响,图个喜庆。”
鞭炮?
凌晁倒是玩过爆竹,但爆竹与群内表情包上的鞭炮截然不同。
爆竹的精髓更多还是在竹子而非火药上。
“我能玩玩吗?”
凌晁顿时忘了其他,抱着那盘大红鞭炮不撒手。
裴叶没好气道:“干完这一炮,回头让季苍陪你随便怎么玩。”
郎昊:“……”
“只是用鞭炮吓人乱了他们阵脚?”
郎昊看着裴叶搬出一盘又一盘超大红鞭炮,顿觉计划成功率被腰斩。
裴叶说道:“当然不止,如果我们时间够多,我们能安排足够多的牛马,让它们驮着着了火的易燃物冲击闫火罗的辎重运粮军队。不用太多,大概一千头就够。但我们只有三人,也弄不来这么多的牛马,这个计划不可行。可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我们行动起来不易暴露。”
她用纤长的手指指了指那一大堆鞭炮。
“三个人,足够了。这些鞭炮足够响亮,骤然在脚边炸起,那声音能将心脏吓得漏拍。别说运粮的伙夫,哪怕是护卫的士兵也会反应不过来。这时候再燃起大火,烧粮的目的就达到了。”
郎昊皱眉道:“这些鞭炮真能将粮草都点燃?”
裴叶道:“自然不是靠它们点火。”
说着,她又搬家似的掏出小半人高的白色大桶,桶内液体闻着有些刺鼻,颜色微黄。
“这些是什么?”
裴叶笑着道:“油啊,一点就能着的玩意儿。”
郎昊道:“也能一点就燃?嗅着气味不大,比黑油好用得多。”
黑油颜色驳杂,天色稍微亮一些就容易被看到,气味也不容掩盖。
裴叶拎出来的油倒是好用,不太容易被敌人发现。
凌晁问了一个蠢问题。
“黎军师估算了三条路,三条都有可能。我们也吃不准他们走哪条,如果不走这里呢?”
他们的布置不就白费了?
裴叶翻白眼道:“要是他们不走这里,我们明儿就放一天的鞭炮。”
凌晁听了下意识抖了抖。
裴叶又补充道:“撕了你的衣裳当火引。”
凌晁立马做了个闭嘴的姿势,顺便抓紧了衣领。
“行动吧,他们会过来的。”
论搜集情报的实力,谁也比不过她。
凌晁二人依言照做。
辎重运粮的路线并非官道而是一些泥土碎石的路。
这种路不似未来的水泥路、柏油路,莫说一两年不打理,一两个月不打理就会长满杂草。
人们也不会耗费多余的精力锄草,只要路能走就行。
这也极大方便三人的行动,他们能将鞭炮藏在杂草丛中,借助茂密的杂草掩盖被红纸包裹的鞭炮,再将鞭炮的引子串联起来。最后则是将油倒下去,再铺上一条非常长的引线……
待他们做完,腰杆子已经酸胀得直不起来。
凌晁咬着牙道:“这次若不能烧光他们的粮,那真对不起小爷今日的折腾。”
灰头土脸的郎昊坐在地上吃干粮,余光瞧着将裴叶围绕起来的竹叶。
“裴先生有这等本事,撒豆成兵也不成问题吧?为何……”
为何不弄个术法下去将敌人都杀光了,反而选择这样愚笨又吃力的办法?
裴叶道:“合仲跟我说过,打仗是为了解决矛盾。哪怕我能用撒豆成兵的办法将闫火罗大军屠戮干净,但朝夏存在的矛盾、派系分裂就能消失了?不会!能真正解决凡人矛盾的,还是要靠凡人的手段。我顶多帮你们开开后门做个弊,让我亲自出手不行,这是原则问题。”
凌晁问她。
“这些鞭炮和油,也能算凡人的手段?”
裴叶笃定道:“是,未来的凡人能做到。”
三人灰头土脸地吃了一顿简单的饭,躲在隐蔽处观察这边的动静。
直到临近黄昏,竹叶才发来警示。
“来了来了!”
凌晁顿时精神起来,目光盯紧引线的同时握住腰间悬挂的武器,呼吸和心跳都略显急促。
“急什么……”
裴叶叼着嘴边点燃的烟嘟囔。
“待他们大部队过来再说,现在也就领头的小猫两三只。”
凌晁二人又按捺狂跳的心脏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辎重车队靠近。
到了这一步,他们紧张得屏住呼吸,生怕呼吸声大了会被敌人发现。
“裴先生,你说他们不会发现鞭炮和油吧?”
裴叶叼着点燃的烟,蹲在草丛中看着下方。
“这难说,但发现了又如何?”
鞭炮没见过,油跟水一般不易察觉,哪怕发现有异常也想不到它们的用途,顶多提起警惕。
裴叶两指夹着还未燃尽的烟蒂。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兴许能缓解你们的紧张。”
捏着打火机,手指都在颤抖的凌晁压低声音问她。
“什么话?”
“真正的女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说着,她手指一弹。
那根带着火苗的烟蒂在空中翻出美妙的弧度,精准落在浇了油的引火线上。
“过年了。”
她笑意盈盈。
472:开个荤
哈?
什么意思?
凌晁为了思索这话的意思,按下打火机的动作顿了两秒。
便是这两秒的功夫,一声毫无预兆的、响彻云霄的炸裂声从敌军辎重队伍中响起。
别说毫无准备又长途跋涉的伙夫,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凌晁也被吓得低沉短促地啊了一声,险些从草丛跳起来,手中的打火机还未点燃便掉在草丛中。郎昊下意识抬手,跟裴叶一道一左一右将凌晁摁在地上。他脸色不愉地呵斥道:“叔瑶,你疯了,这个时候闹什么?”
其实,他也被鞭炮声吓得心脏漏一拍。
不过郎昊习惯了冷静与高冷,面对任何事情都能端住一张波澜不惊的脸。
再加上凌晁反应过度,反而衬得郎昊表现完美。
裴叶也含笑着在他耳边呵气调侃。
“男子汉就这么点儿胆量啊,我怀疑你不行呢。”
凌晁窘迫地红了脸,耳根几乎要跟身上的红衣一样红艳。
“我、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
刚才那一声比他以前见过的爆竹加一块儿都响。
险些坏了大事,凌晁也心虚。
“算了,吃一堑长一智吧,回头再练练你的胆量。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呢,你说是吧?”
裴叶随便找了个借口给凌晁增加训练。
这孩子真不行,裴叶放个星海给他都能吊打。
凌晁欲哭无泪道:“裴先生,我错了……”
通过欺负凌晁缓解紧张气氛,两个少年慢慢平复狂跳的心脏,悄悄探出头观察底下情况。
裴叶二人压制凌晁的动作是多余的。
因为凌晁的声音有过下意识遏制。
哪怕没有,也会被噼里啪啦、此起彼伏又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掩盖。
比鞭炮声更快蔓延的是被烟蒂点起的火。
伴随鞭炮炸开时升腾的白烟,橘色火焰也以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向四周疯狂蔓延。
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形成了气候。
“……裴先生,他们已经彻底乱了阵脚!”
见敌人阵势乱成一团,凌晁喜得忘了刚才的插曲,兴奋地以右拳击打左掌。
鞭炮声还在响,裴叶三人只能凑近了大声说话才能听得清彼此的话。
“这是意料之中的。”
哪怕是现代人,一颗鞭炮在他们脚边炸开也会吓得浑身一寒,下意识停下脚步,更别说这个时代的古人。为了减少护卫工作,运送辎重的伙夫都靠得比较近,鞭炮在他们脚边炸开,那一瞬的反射性动作足以打乱整个阵型。再加上鞭炮和烟蒂溅出的火星子点燃了油……
待敌人反应过来,如长蛇般的火焰已经蹿得老高。
这些伙夫都是被闫火罗强征来的普通人,做不到有秩序逃离,辎重车成了障碍物,而火焰和鞭炮声会逼迫他们顺从逃生本能向没有火的地方挤,仅凭拥挤和踩踏就能废掉几成战力。
裴叶还特地挑了大军行军过半才动手。
这一手便经断了闫火罗辎重大军的头与尾,让他们首尾不能兼顾。
“禁了几年,该是开开荤的时候了。”
裴叶反手抽出一根白色长棍,在两个少年惊呼中一跃跳下。
“裴先生!!!”
二人下意识伸出手要抓裴叶。
奈何他们的动作太慢,连人家衣角都没有够到。
凌晁爬了两步往下探出头,正巧看到裴叶沉下重心,以泰山压顶之势,双足踏碎一名骑着马的敌军脖子。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异常凄厉的嘶吼声,还未等那战马不堪重负地倒下,裴叶又借力扭身,长腿屈膝横扫,正击另一人的喉咙……连人带盔甲都给打落马下……
凌晁:“……”
郎昊:“……”
两个少年伸出去的手被震慑得忘了收回来。
这才两个呼吸的功夫,裴叶已经横扫十来人。
以跳跃火光为背景,她像极了一缕在火焰幽光中穿梭的影子。
敌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送去见了阎王。
“季、季苍啊……”
凌晁结结巴巴地看着郎昊。
平日气焰嚣张的红衣少年几乎要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怎么了?”
听着很镇定,但仔细一听会发现郎昊的声音也在打颤。
“我、我……呜呜……再也不敢故意惹裴先生了。”
不说别的,刚才那个速度他是绝对跟不上。看先生游刃有余、闲庭信步般的姿态,显然还远不是她的极限。所以说……这些年她一直在放水吗?凌晁突然有种捡回无数条命的庆幸。
“呵呵……”
郎昊呵呵两声。
听凌晁这话的意思,合着这小子故意作死过不止一次?
说话的功夫,郎昊感觉脸颊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扭过一看,发现是竹叶。
小竹叶很生气。
二人左右两肩和脑袋上都站着一片,仿佛在气势汹汹地质问二人为什么要躲在草丛划水。
当自己是泉水指挥官吗?
不知道划水是它们家大可爱才有的特权吗?
凌晁:“……”
郎昊:“……”
裴叶将竹叶留给二人,当然不是为了压榨童工,而是为了给他们添一层防火保护。
他们放这把火是为了烧敌人和敌人的辎重,可不是为了**。
烧到自己身上那就丢脸了。
“季苍,你掩护我,我们一道杀进去!”
凌晁收敛平日里的少年轻浮,黑沉的目光印着跳跃的火光。
那是比他身上红衣还要耀眼的颜色。
郎昊应了一声。
“好,一起!”
在裴叶精(划)心(水)教(蹂)育(躏)之下,凌晁身手搁在当世也罕有对手。
他是跟不上裴叶的动作,但敌人也跟不上凌晁的反应和速度。
相较之下,倒是郎昊像是划水,偶尔还要凌晁分心帮衬,替他清理围攻的敌人。
但他们后背相抵,配合默契,目前只受了点皮肉伤。
辎重大军数量庞大,但大部分都被火焰绊住了。剩下这一部人多是多,但没有高昂战意,哪怕要围殴三人,也无法一拥而上,反而被他们撕开了口子,留下一路一招断气的尸体。
裴叶一棍子敲碎一个头盔。
至于头盔下的脑袋有没有开花,全看天意。
她余光看了一眼两个少年,发现他们还能应付得来,心下满意。
“竖子找死!”
一道杀意从背后直冲她的背心。
473:贺君凯旋
裴叶想也不想,旋身的同时,用胳膊锁住一人脖子,巨力将其缴断的瞬间挡住那一记冷箭。
“呦,来啊。”
裴叶用棍子指着那人。
负责督押粮草的敌将恨得想咬碎后槽牙。
他根本不信这么大的阵仗会是三个半大儿郎搞出来的。
但除了他们三人,又没有其他人。
真不知该赞他们三个好胆量还是气愤自己的老脸被人丢在地上踩踏。
火势彻底蔓延,也不知敌人用了什么,大火怎么扑也扑不灭,三十五万石辎重,最少有七成被波及,剩下三成还是反应速度快,侥幸捞出来的,为此还牺牲了不少精锐将士的命。
一想到那个惨象,这位敌将恨不得生啖三人血肉。
“放箭!”
明知敌人武力神勇,再上去硬来就是给人送人头。
一排排的弓箭手瞄准了裴叶、凌晁和郎昊。
三人都是寻常布衣。
除了裴叶,其他两人要是被箭矢射中了,开个口子是免不了的。
“看样子要适可而止啊,一带二来浪还是托大了。”
裴叶笑得毫无悔意,动作倒是非常诚实。
空置的左手在袖子的遮掩下捏了两个法诀,以障眼法干扰弓箭手,令他们无法瞄准郎昊和凌晁。她用不上这个,莫说区区两三百支箭,哪怕多个几百倍,箭矢能破开她的领域算她输。
只见裴叶将数个敌人的身体上挑打上天空,自己则借着他们身体的遮掩迅速窜入敌群。
“风紧扯呼。”
裴叶两个单手制止住杀红眼睛,险些不分敌我,攻击她的两个少年。
“走,我们换个地方打。”
一手拎着一只,一阵风似得掠过。
以牛顿棺材板都压不住的弹跳高度,刷得一下闪进草丛,闪没了人影。
待敌将追上来,哪里还有他们仨的影子?
“这边有戒备,我们就换个地方再干他们。”
反正他们就三个人。
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机动性强,打一枪就换一个地方。
凌晁想张口说话,结果被迎面而来的狂风灌了一嘴,险些呛进气管。
“他们的粮草还未烧光。”
郎昊目光灼灼,眼底泛着嗜血的红光。
“他们现在有戒备了,再想用同样的手段得手很难。不能烧,但我们能偷。”
裴叶看看两个灰头土脸的少年,补充一句。
“在此之前,我们先去拖两具尸体,将他们身上的盔甲扒下来给你们穿上。”
闫火罗的盔甲与朝夏不同。
后者财大气粗,恨不得将全身上下都裹起来。
闫火罗是穷苦条件,再加上他们生存的地理位置,甲胄偏向简单和轻便,只需将要害部位遮挡住就行。这也方便了凌晁他们,太过沉重严密的甲胄反而会干扰他们的动作。
战场可不是过家家的地方,状态不好,兴许一个过失就能丢了命。
拖两具尸体并不难。
倒是凌晁嘟囔了一声“又脏又臭”。
嘴上抱怨,穿戴的动作倒是比郎昊还要利索。
“我们怎么偷他们的粮草?”
裴叶道:“我们可以将它们装入袖里乾坤。”
她从怀中夹出两个折叠起来的符纸。
“让竹叶它们去偷比较好,目标小也不易被发现。”
郎昊问:“既然能偷,刚才为什么还要烧?”
凌晁问了一个发自灵魂的问题。
“裴先生,你刚才还说没有‘袖子’哪里来的乾坤,这话被谁吃了?”
裴叶理直气壮地道:“被你吃了。”
怼了凌晁再回答郎昊的问题。
“烧粮草不仅仅是为了阻断敌人的粮线,还是为了打击他们的士气。你们也知道,闫火罗打仗走的是以战养战的战术,短期缺粮并不能让他们退却,反而能激发他们的凶性和斗志。这一点,那些被闫火罗强势灭国劫掠的小国最有发言权。打击就该双重,效果才会更加明显。”
两个少年听了连连点头。
三个人来烧粮,烧了七成又偷走一部分,无异于在闫火罗大军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们士气再高昂也会被当头浇一盆冷水。
偷袭开门红,裴叶三人之后的行动就更加顺畅了。
敌人首尾不能兼顾,他们骚扰首再去骚扰尾。
竹叶趁着混乱,这里偷走两辆辎重车,那里偷走两辆辎重车。
他们越打越精神,敌人却疲于奔命,根本不知道这三个鬼魅一般的家伙会从哪里窜出来。
闫火罗士兵甚至生出可怕的念头。
他们碰见的究竟是敌人……
还是鬼魅?
待天光乍破,大火平息,神经崩了一夜的闫火罗大军才放松下来。
没了夜色掩护,这三个敌人也不敢随意出现。
但等他们清点辎重,顿时欲哭无泪。
一夜混乱过去,辎重仅剩一成,剩下九成都没了。
督押粮草的敌将脸色灰败,他已经预料到自己的下场。
“那三人的模样可记下了?”
尽管场景混乱,但三人没有刻意隐藏,体貌特征都被记下来了。
“卑职已经命人去绘制。”
被闫火罗这伙人恨得牙痒痒的三人踉跄跑到一处溪水旁。
凌晁不顾同伴在场,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没一会儿,猩红的颜色便以他为中心向其他方向蔓延,没一会儿就将附近全部染红。
热血上头杀红眼,凌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
但看着被染红的溪水,他也知道是个不小的数字。
“裴先生,你打我作甚?”
他一扭头就看到一颗石子掉进水里。
“上来,身上有伤口还往水里跳,不怕死是吧?”
除了裴叶,其他两人都挂了彩。
伤口还挺多,但不致命。
“叶子,给他们烧个水,将伤口处理一下。”
没死在敌人刀下反而死在伤口感染下,那就有乐子瞧了。
裴叶走到溪边坐下,将手上黏腻的血洗干净。
凌晁爬上岸。
裴叶不说他还没感觉,一说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伤,这里疼那里也疼。
凌晁二人脱得只剩一条遮羞,围在烧起的篝火旁取暖,衣裳被竹叶洗过晾了起来。
起初还挺害羞,但看裴叶那张脸,顿时四大皆空。
凌晁由着竹叶打包伤口。
右手疼得抬不起来,只能用左手不甚熟练地打开手机。
【抠脚六人组】有99+聊天记录未查看。
全是秦绍、申桑和黎殊询问昨夜战况的消息,时间越靠近,语气越紧张担心。
这时,他瞧见裴叶发了一条消息。
“没事,行动顺利。”
秦绍三人几乎是秒回。
秦绍:“太好了!”
申桑庆幸道:“担心了一夜。”
黎殊却轻描淡写道:“贺君凯旋。”
474:名声初显(上)
“有小爷出马,有什么事情是搞不定的?”
凌晁一边忍着疼,一边得意洋洋地在群里炫耀。
“你们是不知道啊,昨晚小爷可神勇了!长枪所指、无往不利!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郎昊坐得矜持,余光看了一眼少年肌肉匀称的年轻身躯,忍不住在内心翻了个白眼。
少年郎眉飞色舞地吹牛皮,丝毫不见昨晚浴血死战、令人心安的模样。
郎昊都忍不住怀疑昨晚看到的凌晁是他做梦梦见的。
“叶子,给他伤口包扎严实些,别吝啬伤药。”
三片上上下下、分工合作的竹叶顿了一下,抓着绷带的两片叶子猛地用力,涂药的竹叶恨不得将药瓶瓶口按进伤口吹牛正开心的凌晁嗷呜地惨叫一声,险些从原地弹跳起来。
“季苍,你好狠的心啊。”
郎昊撇嘴道:“好不容易有时间休息,你还不消停,该罚。”
凌晁委屈地看着裴叶,似乎在向她控诉竹叶为何听郎昊的命令。
裴叶:“……”
竹叶是她意志化身,它们的行动往往是裴叶内心世界的反应。
所以呢
竹叶惩罚凌晁其实是裴叶的意思。
裴叶义正辞严地教训:“……又疼不死你,吃点教训,以后才能少受伤。”
凌晁:“……”
“还有……”裴叶顿了一下,提点道,“少在群里开车。”
幸好她用的网线不归网警管,否则按照凌晁开车的频率,真担心哪天被举报封群了。
凌晁:“???”
三人简单收拾一番便清理掉篝火堆,伪装成难民的样子往朝夏前线靠近。
他们走得毫不留情,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却在闫火罗这边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事儿还要从督押粮草的敌将率领残部回到大营说起。
当闫火罗大帅听到粮草被截,三十五万石仅剩五万石,不由得大发雷霆,帅帐全是咆哮声。
督押粮草的将军被五花大绑捆来问罪。
营帐视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肃杀之气,那位将军忍不住暗暗叫苦。
这三十五万石粮草至关重要,但他却大意,致使粮草被敌人拦截焚毁,死罪亦不为过。
大帅厉声道:“你可知罪?”
将军道:“末将自知有罪,愿自裁赎罪,但在此之前,恳请元帅听末将一言。”
哪怕大帅气头上,但没有问清楚就杀一位将军,他还没这么大的权柄。
“你说!”
将军以五花大绑跪地的姿势,将那一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来。
营帐内,鸦雀无声,不少人还露出嘲笑讥讽的表情。
不论是跟将军交好的还是关系不好的,听了他的辩解都觉得荒谬可笑。
“为了苟且偷生,真是什么谎话都扯得出来。三人便毁了三十万石粮草,你将这话跟其他人说一说,你说谁会信你的鬼话?”某个跟将军关系不好的同僚站了出来,阴阳怪气地道,“若还是一条汉子,痛快认罚了,还有人说你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你却扯这种谎……哼!”
将军古铜色的面颊染上羞愤窘迫之色。
他也知道自己的辩解太可笑,但这一切都是真的啊。
某个平日跟将军关系还好的同僚也面露疑色:“且不说三人能不能毁掉三十万石粮草,哪怕能,护卫辎重的精锐、几万伙夫又在做什么?这么多人,难道还阻拦不了区区三人?”
帐内气氛越来越凝重,坐在首位的元帅面色冷漠。
负责督军的闫火罗大王子也面色南难看。
无他,督押粮草的将军是他的人。
这份肥差还是他耍了心计从其他兄弟嘴里撕来的大饼,风险小、回报大,做得好了还能在父王跟前增加筹码。结果,被他寄予厚望的亲信却将事情办砸了,还在三个屁点大的敌人手上吃了大亏,损失整整三十万石粮草……他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父王知晓会怎么斥责他,其他兄弟会怎么幸灾乐祸……光是想到这两点,大王子都想亲自上手将亲信宰了,抹掉这段。
将军硬着头皮道:“数万将士与伙夫皆能作证,末将何苦扯这个谎。”
帐内又是一片安静。
许久,元帅又唤了其他人过来问话,先锋传回的情报也跟那位将军没有出入。
这下子,帐内的气氛更加安静了。
静得连跟细针掉地上都能听到。
“……那三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大王子率先打破沉默,问出帐内众将都关心的问题。
这时,被问罪的将军道:“末将已经命人将三人相貌绘制下来,身份暂不可知。”
大王子道:“这倒是不难知道。朝夏兵弱且士气低迷,若有这等人物助阵,必会大加宣扬。”
当三人画像被呈上来,帐内气氛第三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大王子忍住内心翻滚的情绪。
“怎么都是半大少年?”
被三个人端了三十万石粮草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三个连胡子都还未留的小毛孩儿?
这时,又有人道:“这位似乎是个女郎?”
三个少年郎,两人是明显的男性装扮,第三个抄着棍子的,看五官与穿着明显是个女子。
营帐内第四次陷入安静。
他们早就听说朝夏的女人比闫火罗的娘们儿还彪悍。
以前还觉得是个笑话,如今一看……
脸都被打肿了。
这时,画像传到某个老将手中。
他将其中两幅画像看了又看,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
元帅问道:“老将军觉得何处不对劲?”
“这二人相貌……不觉得……有些眼熟?”老将军指着郎昊的画像道,“眉目有几分大王年轻时候的风采,只是眉宇更柔和细美,而这位……让老朽忍不住想起当年见过的一个人……”
大王子眉头一跳。
有个喜欢到处开花结果的父亲,当儿子的也很心累,特别是闫火罗的继承制度不计较子嗣出身、年龄、地位,只讲究实力。父王陆陆续续认回来好几个私生子私生女,其中不乏有天赋和竞争力的,若非几个王子暂时联手,将苗头扼杀在摇篮里,这两年啥形势还真不好说。
其他人早习惯大王的风流,眉宇相似什么的,早就免疫了。
他们的重点在后者。
“老将军指的是谁?”
475:名声初显(下)
老将军喟叹道:“朝夏那位,柔懿帝姬。”
柔懿帝姬???
年轻将领不熟悉这个人,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将则眼皮一抽。
“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人是死了,老朽只是说这位女郎长得像她。”
大王子回过神,对这位柔懿帝姬多了几分好奇。
“此人是朝夏皇室帝姬?本王怎么没听过?”
朝夏皇室跟其他小国皇室不一样,帝姬也能活跃在朝堂,但目前所知的几位不成气候。
能让几位老将面露异色的,显然不是这一代的人物。
“若非那位,闫火罗兴许早踏平朝夏了。”
几位老将对这个说辞并不反驳。
大王子对死人没兴趣,轻蔑地道:“那位柔懿帝姬再厉害,也是作古多年的人了,如今这位女郎才多少岁?”
相貌稚嫩的小丫头片子。
老将却不赞同地道:“殿下,朝夏有句话叫做‘人不可貌相’。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但谁能保证她没有当年柔懿帝姬那样算无遗策的能力?有勇无谋是为匹夫,有勇有谋堪为神将。”
当年的柔懿帝姬将技能点全部点智力,再聪明也被阴死了。
怕就怕智力武力都点满的。
不怕偏科,就怕全能。
元帅出声打断众人的议论。
打仗忌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闫火罗粮草被焚烧的阵仗太大,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朝夏这边。
除了秦绍三个知情者,无人知晓闫火罗的粮草被谁烧的。
有人说是旱雷,有人说是神鬼。
直到探子从闫火罗大军探到消息,朝夏这边也陷入了沉思。
他们这边什么时候出了这般少年英豪?
关键是事情过去这么多天,居然无人来认领功劳?
倒不是裴叶他们淡泊名利。
凌晁这货做梦都想建功立业给母亲柔慧长帝姬长脸呢。
没有跳出来,仅仅是因为他们还要赶路,顺便跟黎殊派出来的人做个交接。
交接什么?
偷来的五万石粮草啊。
黎殊接到消息,一早就在约好的地方等。
“你们三人可真是一战成名了。”
三人策马而来,迎面而来的冷风将衣袖吹得猎猎作响,发带翩飞,好不潇洒风流。
秦绍一眼就看到色彩最鲜艳的凌晁。
凌晁不等马儿停下就一跃跳下马背,顺着惯性冲上前,将秦绍撞得往后踉跄几步。
“哈哈,秦绍,你这两年怎么不见长。”
秦绍:“……”
申桑跟在黎殊身后,目光在裴叶几个身后转了转。
“裴先生,辎重在何处?”
裴叶将两张折叠好的符纸丢出来。
“找个隐秘的地方。”
秦绍二人看呆了眼睛。
“此等神技,若能用于粮草运送该多好,先生才能真是被浪费了,不知能节省多少耗损。”
朝廷派发百万粮草,抵达前线能剩个一半就不错了。
倒不是贪污,而是运粮的伙夫也要吃喝,他们的口粮都算在粮草之中。
听闻以前还没有辎重车,每一袋粮草都要伙夫扛着翻山越岭。
哪怕现在有车了,碰见崎岖地形,依旧要靠伙夫人力。
效率低不说,耗损也非常大。
如果有裴先生这样袖里乾坤的神技,再多粮草也能迅速送达前线,将士也不至于忍饥挨饿。
裴叶摇头道:“你这么说可错了。”
秦绍不解。
“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争,才是最节省粮草辎重的办法。”
不怕两国国力悬殊,就怕两国国力相当,将闪电战弄成了相持不下的拉锯战。
双方不断向战争投注人力物力,牺牲才会节节攀升。
她的才能是用来结束战争的。
黎殊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他笑道:“难怪你这次要这么高调。”
裴叶摊了摊手。
“无法啊,入朝堂再出头太耗费时间。”
她是为战场而生的。
与其走书院朝堂路线,倒不如走书院战场再到朝堂路线。
朝夏也没有重文抑武,武将整体话语权跟文官类似,甚至更强势。
裴叶为何要放弃自己的主战场,去经营不熟悉的陌生领域?
倒不如以绝对的军功,强势天降。
黎殊嘴角抽了抽。
其他人这么装逼是会被打脸的,而裴叶始终走在打人脸的第一线。
“老夫会尽量助你的。”
其他将领若能率兵立下此等功劳,不说封爵,升官赏赐是少不了的。
而裴叶一行人只有三人,功劳含金量高得无法计算,其中一人还是皇帝的盛宠的外甥。
朝夏正值用人之际,皇帝于情于理都要大肆封赏三人,给予不小的实权。
这也是裴叶谋算目标之一。
裴叶笑道:“行,剩下就看合仲的了。我以后能卖出多少顶绿帽子,现在至关重要啊。”
黎殊:“……”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真相。
凌晁耳尖听到一点儿内容。
“绿帽?什么绿帽?”
难道是绿色的发带或者碧玉发冠?
裴叶笑着揶揄道:“你若是好奇,我日后亲手卖你一顶,保证分文不取。”
黎殊:“……”
这么欺负小孩子,良心不会痛吗?
凌晁道:“为何是卖的?不能是裴先生自己做的?”
送礼不论价值轻重,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裴叶睁着死鱼眼:“你真想我送你一顶我亲手织的绿帽?”
凌晁觉得这话有什么内涵,但仍想点头,结果被郎昊一把捂住嘴。
“你少说两句吧。”
哪怕不懂绿帽是什么,凌晁也该知道裴叶是什么人吧?
心肝脾肺脏都黑透的女人。
她送的东西,还是分文不取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几个少年打闹,善后的事情全部丢给了黎殊。
正所谓姜还是老的辣,黎殊将事情摆平的同时,还顺手捞了一波好处。
在他的安排下,裴叶三人的行为从私人行动一跃成为他授意下的军方行为。
敌人被焚毁的粮草和带回来的五万石粮草便是铁证。
当他气定神闲向主帅坦白自己的“布局”,本就够高的声望一跃达到了巅峰。
元帅叹了一声,本想斥责黎殊冒险激进,但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没用。
“军师此举太过冒险。”
黎殊信心满满道:“若不冒险,如何能重创敌军气势。”
元帅道:“那么……军师觉得该如何嘉奖那三人?”
黎殊道:“军中急缺这般人才,最好留下他们,莫要被其他人抢了去。”
476:裴先生的暴力美学
一时立功一时爽,一直立功一直爽。
短暂急促的快乐不是真的快乐,绵长持久的快乐才是真的快乐。
上了战场的裴叶跟下战场的裴叶几乎判若两人,后者嬉笑怒骂还能皮,前者么……
先为命丧她手的敌人同情三秒。
“……闫火罗今日惨败啊,险些将棺材本都赔进去了。碰上裴先生也是他们倒霉,再来斗将两回,帐下将才都要被裴先生杀光了……”凌晁身上的甲胄随着走动,发出铿锵有力的动静。
军营环境与外界不同,凌晁在这里蹲了大半个月,气质发生了质的变化。
如果说凌晁是一杆不屈的枪,他身边的儒衫少年便是拂过山岗的清风,幽深山野中的青竹。
秦绍笑着道:“听说了,阵前欢呼擂鼓的动静连大营都能听见。”
凌晁道:“总有一日,小爷也要斗将一杀七!”
秦绍冷不丁给他泼了盆冷水。
“只要你跟裴先生一同出战,这种美事儿就轮不到你。她能阵前连斩七员敌将,你能?”
凌晁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秦绍又笑着给凌晁顺毛:“现在不能,以后还有机会。你先跟我说一说今日阵前的情形?”
他遗憾没有上阵,只听说己方这里出了个连斩七员敌将的牛人,杀得闫火罗还未开战已经吓破胆,才知道今天是裴叶的个人秀。阵前擂鼓的声响比往日任何一次都响亮,还伴随着士兵们近乎癫狂的高声欢呼。
秦绍也是少年心性,胸腔亦有热血。
想想那个场景都想跃跃欲试,岂会不好奇呢?
凌晁眼珠子转了一下,故意抬手揽过秦绍的肩头:“来来来,小爷跟你仔细说。”
秦绍喜欢干净,而凌晁刚从战场上下来,铠甲下的衣衫都被汗水与血水打湿,二者混合而成的味道一言难尽。他故意凑近,为的就是看看秦绍被怪味折磨嗅觉又不敢推开他的样子。
秦绍也果真如他所料皱起了俊秀的眉。
今日闫火罗主动邀战,试图用一场大胜挽回先前被打击下去的气势。
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为了保证胜利,出战阵容堪称豪华。
不论是人数还是气势已经压了朝夏一头。
但这还不够,待两方兵马排开阵势,闫火罗方面主动提出斗将。
朝夏的优点缺点非常明显,智力高而武力低。
将士能力大多中庸,没有特别出彩也没有特别废物的。
之前闫火罗就是靠着斗将的法子,还未开战就将朝夏一方的气势狠狠压下去。
黎殊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动两下。
“老夫还是第一回听到有人迫不及待想求死的。”
元帅道:“军师以为派谁出战最好?”
黎殊想都不想,直接推荐裴叶。
裴叶想要靠着大量军功,刷高地位与声望,急需曝光。
还有什么比两军眼皮底下斗将大胜更能刷声望的法子?
他开口,正巧打断试图邀战的凌晁的动作。
“老夫以为裴偏将或能胜任。”
偏将能率兵三千,但派一员新上任的偏将去阵前斗将,元帅觉得不太行。
他也知道黎殊是想裴叶三人在阵前露露脸。
三人对闫火罗还自带打击buff。
“如果真要从三人选一人……”
他觉得凌晁更适合一些。
最起码
凌晁比裴叶高大、魁梧、年长……
裴叶个头在女子中鹤立鸡群,但搁在军营仍显单薄娇小。
别的不说,她的铠甲都要重新打造。
黎殊笑而不语,元帅见此便知道自家军师是铁了心,也不再反对。
元帅问裴叶:“裴偏将可愿一试?”
因为没有合适的铠甲,裴叶今天穿着深黑色的干练劲装,长发在脑后扎成一团,左手攥着缰绳,右手持着那根白色长棍,杵在一堆身穿甲胄的将领中间格格不入,倒像是军营最底层的布衣杂兵。大部分将领都不认可裴叶三人,他们太年幼了,其中又以裴叶被看得最轻。
一员老将道:“这不妥。”
头一战至关重要,若是己方落败,之后气势再想起来就难了。
裴叶头也不回地御马跑出己方军阵。
闫火罗这边打头阵的是个四十出头、经验老道的老将,上身穿着青铜鱼鳞甲胄,下着金光灿灿的长战裙。腰腹、小腿、大腿、脖子、手臂……各处都被厚实的甲胄包裹,骑在高头大马上威武异常、金光熠熠。当他看到裴叶出战,浑身上下没有一处防御,手中的武器还是一根白色棍子……老将先是惊讶,这些情绪又被愚弄小瞧的愤怒取代,恨不得张口大骂裴叶。
这是看不起谁?
老将皱眉嫌弃道:“你是个女子。”
裴叶笑道:“你这人还挺挑啊,反正都要人头落地,还挑剔是男是女。”
老将看似被裴叶激怒,主动出击要杀人。
结果没过两招便被裴叶一棍子击中颈侧,整个人被挑下马,脖子呈现诡异的扭曲弧度,鲜血从口腔蔓延出来,倒流进鼻孔。敌我双方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老将已经死了。
众人看不到,但裴叶却看到老将魂魄一脸迷茫地从肉身爬出来,脖子断裂扭向左侧。
待他眼底迷茫散去,再看裴叶,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鬼脸变得跟脖子一样扭曲狰狞,但因为视线跟往常不一样,他跑错方向不说,脚下还踉踉跄跄,口中鬼吼鬼叫着什么……
裴叶:“……”
她将视线收回来,长棍抗在肩头,面无表情地问闫火罗大军。
“还有人敢上前一战?”
秦绍急忙询问道:“然后呢?”
凌晁道:“然后闫火罗不服气又派出一人,脑瓜子被裴先生敲碎了。真的是敲碎了呀,脑袋上的头盔就跟纸糊的一样。那血浆崩裂、鲜血四溅的模样,小爷身边几个人看得脸白了。”
光是看看都觉得脑阔疼。
裴叶用事实告诉他们,棍子杀人不比刀子慢。
“死了一个来一个,最后还三人一起上。他们以为裴先生马上功夫好,下了马,身上没有盔甲护身就容易对付,殊不知先生下了马更凶残。其中一人是被她抓着头往地上砸……”
之后的细节就不用多说了。
一个字
太血腥!!!
477:撒谎也是熟能生巧
裴叶阵前连斩敌军七员大将,元帅惜才,将她从偏将提拔到正将军,最少能统领万人。
这个晋升速度直接引起一部分人注意。
例如段干启。
待他听说这事儿,着实懵了好一阵。
严华这个粗犷的汉子一脸敬佩地道:“真瞧不出来,那位女郎有如此实力,着实令人汗颜。倘若日后有机会,末将真期待能与她过过招。先生,您说那位女郎可还记得咱们?”
段干启抬袖掩住半张脸,闷声道:“我一点儿都不想她记得。”
当年在“结缘小筑”,被迫穿上女装,化身土窠子的糗事,他一点儿不想从裴叶口中听到。
当段干启去见主公,也从主公口中听到裴叶的名字。
主公沙哑的声音掺杂着几分兴味。
“启明,你觉得裴叶是个怎样的人?”
段干启道:“非常优秀又有胆魄的女子,不能用世人看待女子的眼光去衡量她。”
柔懿帝姬道:“听廷长说过,她的相貌与我年轻时候非常相似。”
她口中的廷长便是顾央。
段干启见过顾央,也曾感慨这世界如此狭小。
“有多相似?”
柔懿帝姬笑道:“相似到某些人看到她的脸,夜深人静之时便梦魇连连。”
段干启清楚柔懿帝姬口中“那些人”是谁。
大多还在朝堂活跃着。
段干启忍不住幸灾乐祸:“如此可就糟了,她与主公相貌如此相似,如今又凭借着出色的武力在军营迅速出头……只要那些人还在朝堂不退下,裴叶这辈子都别想出头……一旦她成长起来,手握重权,再加上在军营的经营,不仅那些老臣心里惴惴,连龙椅上那位也睡不踏实。”
闫火罗惨败的事情也以八百里加急传到了都城玄安。
皇帝龙心大悦,大笔一挥给裴叶、凌晁和郎昊三人大量嘉奖,再犒赏三军。
荣王出列,请旨前往。
朝会散去,一直当背景板的柔慧长帝姬私下找上荣王。
荣王面色不改地道:“皇姐怎么来了?”
柔慧长帝姬开门见山道:“你此去传旨,能否帮皇姐将叔瑶带回来?”
“皇姐,叔瑶年纪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他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历练,您还是放宽心吧。”
柔慧长帝姬暗暗咬牙。
“如何能放宽心?战场刀剑无眼,叔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皇姐后半生怎么办?”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
荣王表情微沉道:“可皇姐一昧护着他,将他养废了,他才真容易有三长两短。这些年对叔瑶的捧杀,也不全是皇兄的手笔,皇姐不也乐见其成?可你该知道的,他不该纨绔一生。”
柔慧长帝姬表情一僵,神情带着点儿不自然。
“皇姐承认是有些溺爱他,但不溺爱又能如何?皇兄多疑,一直对皇姐早年被世宗教养的事情耿耿于怀。皇姐担心他迁怒叔瑶,于是要求叔瑶不要拔尖……这也不行吗?”
“自然是行的,但小弟有个疑惑叔瑶,他真是皇姐所出?”
柔慧长帝姬眯了眯眼。
“皇弟这话诛心,混淆皇家血脉乃是死罪!他当然是皇姐所出。”
荣王又问:“是‘柔慧皇姐’,还是‘柔懿皇姐’?”
柔慧长帝姬:“……”
荣王安抚道:“皇姐不必惊慌,小弟并无他意。若真对叔瑶有恶意,天门书院就有大把的机会。更何况,在小弟看来我们这一代兄弟姐妹,唯有柔懿皇姐膝下的叔瑶瞧着顺眼。”
柔慧长帝姬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位幼弟。
当年是她将痴傻的荣王哄骗到偏殿,也是那场大火才将柔懿从皇帝监控下救了出来。
她现在还记得那时的情形。
本该葬身火海的痴呆幼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改痴傻,聪慧得近乎像是妖孽。
而他看自己的眼神
总让柔慧长帝姬不寒而栗。
“那么你呢?你是不是皇家血脉?孤的皇弟?”
柔慧长帝姬终于憋了十多年的问题向当事人问出口。
荣王轻声笑笑:“皇姐,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柔懿皇姐没死,那么她回来就是迟早的事情,咱们这位皇兄可不是柔懿皇姐的对手。以前不是,如今更不会是。叔瑶作为她膝下唯一的孩子,这个天下的未来就是他的。但你也知道柔懿皇姐的脾性,将天下看得远比亲眷重要,大义灭亲都做得出来。如果叔瑶成长不符合他预期,扛不起肩头的责任,你觉得她会怎么对待仅有血缘关系而无母子之情的叔瑶?叔瑶即便不死,下场也是生不如死。”
柔慧长帝姬:“……”
“你说得对,这的确是柔懿的脾性。”
本质比世宗还凶残的人。
荣王轻声道:“所以,皇姐还是放心让叔瑶在前线历练吧。”
柔慧长帝姬:“……”
她深吸一口气道:“孤有个问题。”
荣王道:“皇姐请问。”
“为何是叔瑶?”
荣王对凌晁非常上心,简直比她这个名义上的亲妈还像亲妈。
荣王道:“不为其他,为了自己。”
柔慧长帝姬眉梢一扬:“这话何意?”
荣王苦笑。
“皇姐不好奇小弟当年如何在大火中幸存吗?皇兄以巫蛊咒术害惨柔懿皇姐。小弟为何不能以巫蛊咒术苟延残喘?其实,这是父皇为小弟留下的保命秘术,但这种秘术阴邪至极。一旦施展,被施术者注定活不过二十四岁,且魂魄永世不得超生。唯有辅佐身怀大气运之人、将被外力邪术扭曲的命轨推回正道,小弟才有真正解脱的一日。所以啊,小弟比任何人都希望柔懿皇姐回来,也希望叔瑶能延续天下太平。希望这份功德能助小弟脱离幽冥桎梏……”
柔慧长帝姬彻底懵住了。
当天夜里,裴叶睡前看了一眼自家阿崽。
阿崽坐在书桌前快乐地写着日记。
【xx月oo日,今天骗了个同事……唔……虽然骗人不太好,但也是善意谎言鸭……】
【……唉,公司电力还没恢复……摸黑真的不方便,薪水还不涨,这份工作亏了亏了……】
【阿崽抽出一份空白文件纸,端端正正写下加薪申请】
裴叶:“……”
啊,没想到自家崽也到了能骗人的年纪了。
478:莫名真相了
“合仲使唤我,使唤得挺顺手啊。”
又是练兵又是带兵打仗,打仗回来还让她帮着处理军务,将她一人当成三人用。
裴叶忙了一阵便果断撂挑子,拎着棍子找上“罪魁祸首”。
黎殊不急不忙地应对道:“这怎么能叫使唤呢?这叫能者多劳。而你在军中还未站稳脚跟,正是需要树立威信的时候,多做一些事情,也有利于你收拢军心。老夫可都是为了你着想。”
裴叶忍着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将大量军务丢给她处理,自己玩游戏玩得开心,当她什么都不知道?
“该我做的,我自然会去做,不该我做的,你也别甩给我。”
裴叶顿了一下,祭出杀手锏。
“不然的话,我掐你网。”
黎殊:“……”
网瘾中年对这个威胁完全没有反抗能力。
“那真是可惜了……”
他厚着老脸幽幽感慨。
讲真,裴叶能力是真的好用。
年纪小,但对各项军务却有着天然的悟性,稍微讲解一遍她就能完全上手,不用人操心。
她像是天生为吃这口饭而生的人,自带个人魅力光环,仅仅几天功夫便能将所有不服她的士兵收拢过来。
要知道拨给裴叶的兵马可不是军营精锐,而是军营中数量最庞大的杂兵。
这些老油条战力低、素质低、纪律散漫又惯会偷奸耍滑。
往往是大军精锐冲锋在前,他们在后浑水摸鱼。
顺风狂如狗、逆风卖队友的典型。
先锋精锐击溃敌人,他们便一拥而上抢敌人人头。
先锋精锐被敌人压制,他们就气势全无,甚至还会后退逃跑。
临阵脱逃的逃兵几乎都是这些杂兵。
元帅将这些士兵给裴叶,倒不是故意刁难她,而是精锐士兵大多都带着派系。
蛋糕早被人分光了。
新晋将领都是这么走来的,将杂兵慢慢提炼、打造成自己的亲兵,训练成精锐。
过程漫长,也很艰难。
因为杂兵素质不仅低还参差不齐,不听从军令。
说句难听的就是将朽木雕成工艺品。
一些人暗中想看裴叶的好戏,结果好戏没看成,反而让她刷了一把声望。
她什么都没做,只是穿着一身布衣,拎着那根几乎成她标志的白色长棍来到校场。
“你们看到了吗?”
裴叶打了个响指,百多个士兵将扛着的几十个大箱子放下,逐一打开。
里面装满了铜钱碎银还有干粮米饼。
“谁打赢我,谁就能拥有这些东西。如果是两人合力击败我,那便由两人平分。三人、四人、五人……亦是如此。若获胜者想要带着这些回老家买良田当个富绅,也是完全可以的。”
这些士兵听说过裴叶斗将一杀七的传闻。
虽未亲眼所见,但也知道不是几个人合力能赢的。
他们怂,但也见钱眼开。
便有个士兵道:“将军,若是百人呢?”
“那就百人平分。”
“若是千人?”
裴叶笑着道:“那就千人平分。不过考虑到千人平分,所得太少,我愿意给每人一两黄金!”
士兵们听得瞠目结舌。
这是对自己多自信?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傻多速?
不管是不是吧,新上司是个土豪石锤了。
重金利诱之下,果然有士兵想要上前试一试。
裴叶并没有将那名士兵揍趴下,而是试探了一番他的能力,再将人挑飞打出去。
军营这地方容易打出火气,裴叶的挑衅与金钱的魅力,二者将士兵们的眼睛蒙住。
结果
裴叶完成了斗将一杀七,还顺手完成一挑万成就,将帐下士兵全部揍趴下。
这一记下马威直接将杂兵们打怕了。
世上没有一顿打解决不了的事情,若是有,再来一顿。
之后便是熬鹰一般的训练。
裴叶不需要士兵从心眼儿里信服自己,只需要他们学会听从军令就行。
简单粗暴的行动,反而达到了常人达不到的效率。
杂兵也被拾掇得像模像样。
再加上裴叶屡次立功,杂兵们也受到了好处,拨下来的辎重军备比之前好了几个档次。
凌晁和郎昊表现虽没有这么抢眼,但在年轻将领中间也极为出挑。
闫火罗战事失利,之后几次短暂交锋都被朝夏方面压制,最后演变成瞧见裴叶就毫无战意。
对此,闫火罗元帅气得跳脚却毫无办法。
跟朝夏斗将就是给人送人头,跟他们硬碰硬,人家又能厚颜无耻退守城门,占据地势优势跟他们消耗。
耍阴谋诡计还不是人家对手,反倒是自己大本营一月被人偷袭七八回……
每次偷袭损失都不严重,但他们也没逮到敌人啊,回回都看着大魔王裴叶带人扬长而去。
气势低迷再加上粮草供应不上,一向以悍勇著称的闫火罗大军笼罩着散不去的阴云。
“若能想法子除掉这个裴叶就好了。”
当年的柔懿帝姬善用阴谋阳谋,练兵也有一手,但不会阵前冲锋。
目前为止,裴叶虽没表现出排兵布阵的能力,但她阵前冲锋真能将人杀破胆啊。
一些老将更担心一些事情。
这个裴叶……
与当年的柔懿帝姬是什么关系?
朝夏奇葩的继承制度跟闫火罗不一样,闫火罗是男性子嗣能者上,而朝夏则是“子嗣能者上”,不拘泥于男女。
如果裴叶跟柔懿帝姬有血缘关系,她再好好经营一番,未必不能踹掉太子上位。
也是裴叶这张脸跟年轻时候的柔懿帝姬太相似,曾被大魔王阴影笼罩的闫火罗老将才会想东想西,有这种担忧。
闫火罗大王子不以为然。
“哪怕她真是柔懿帝姬的子嗣,也没资格继承帝位吧?朝夏皇帝和太子又不是死的。”
老将道:“当年的朝夏,也没人觉得区区帝姬能继承帝位。殿下还是别小瞧朝夏宗室和那些老臣的力量……”
但当年的令华帝姬偏偏成了力挽狂澜,让朝夏走出困境,成为强国的世宗啊。
从世宗开始,朝夏的继承制度就不一样了。
为了走出困境,那些老臣和宗室非常乐意看到如裴叶这样反压闫火罗的皇帝哦。
皇帝和太子?
被逼宫退位让贤也是有可能的。
闫火罗大王子:“……”
与此同时,一路舟车劳顿的使者荣王一行人也抵达前线。
479:今晚的月亮姿色平庸
“裴先生,许久不见了。”
荣王在外人跟前非常高冷,如高山雪莲般凛然不可侵犯,私底下却相当温和。
元帅目光诧异地瞧了一眼裴叶。
要知道裴叶进入帐中就没说过话,而荣王却能靠着脚步认出人,还准确“望”向她的方向。
要说这俩不熟悉,谁相信呢?
众人目光都落在裴叶身上,好奇她会如何应对。
裴叶道:“是许久不见了,荣王殿下近来可安好?”
“甚好。”荣王旁若无人地道:“孤听闻先生在前线屡立奇功,便向皇兄要了这份差事。当年初见先生便觉得先生不是寻常池中物,来日必有际会风云化龙之时,果真让孤等到了,于情于理也该亲自来祝贺先生。”
众人面无表情地听着。
荣王殿下,您当着众将士的面明说屁颠颠跑来前线是为了“裴先生”,让其他人怎么想?
“小事小事,不足挂齿,哪值得荣王殿下这般夸赞?”
众人继续面无表情。
人比人,气死人。
裴叶这段时间立下的功劳,兴许是其他人一辈子都挣不来的。
荣王笑着道:“先生勿要妄自菲薄。先生之事早已传到皇兄那边,连皇兄也赞先生是年少英才。”
听着这两人尬聊尬吹,其他人根本插不进嘴。
这时,裴叶发现两道陌生又带着些恶意的目光,不由得扭头看去。
她动作突然,偷窥者被抓了个正着。
此人是跟荣王一道来的使者,也是皇帝一派的心腹。
作为皇帝心腹,他当然知道皇帝一直不喜欢这位幼弟,也一直忌惮着他。
尽管荣王目盲绝了登基的可能,但他这些年在朝堂的声望不降反升,依旧将各方面平庸得毫无亮点的皇太子压得死死。
不少老臣依旧秉持观望态度,这让皇帝和太子都恼怒非常,太子也不好再对荣王下手。
荣王主动来前线当使者,皇帝答应这么痛快,也有将荣王支开,让太子有发挥余地的意思。
但皇帝又担心荣王跑去前线搞事情,例如拉拢前线将领逼宫尽管可能性不高,但也不得不防所以皇帝便以辅佐荣王的名义,派了自己心腹跟着过来,实际上是为了监视荣王。
心腹兢兢业业地执行自己的使命。
庆幸荣王一路上安安分分,没有丁点儿惹人怀疑的举动。
他刚想松口气,却见到一个能让他一口气提不上来、原地噎死的人。
这张脸
他没看错吧?
皇帝心腹被裴叶逮了个正着也不慌,反而不自然地笑着问:“这位可是德纯宗姬?”
朝堂老人都知道德纯宗姬萧妃儿跟薨逝多年的先皇后相似。
但大家伙儿万万没想到,前线大营还有一个能以假乱真的人。
皇帝心腹故作眼花认错人。
裴叶道:“末将并非德纯宗姬。”
“那不知小将军姓甚名谁?”皇帝心腹讪笑道,“人老了,眼睛花得厉害,还请小将军见谅。”
裴叶道:“姓裴,名叶,暂无表字。”
皇帝心腹见她说得坦荡,但提起的心依旧不敢落地。
“不知小将军芳年几何,与那位德纯宗姬有无亲眷关系?”
裴叶眉头轻皱,荣王则出声呵斥皇帝心腹,打断他越发无礼的盘问。
皇帝心腹尴尬笑笑,躬身退到荣王身后,但余光仍时不时往裴叶身上瞄。
无法从裴叶口中问出来,他还不能去别地儿打听?
裴叶的年纪,或者说筱绿的年纪是个迷。
当年的筱绿营养不良,长得干瘦弱小,实际年龄看着比外表大一些,但裴叶精心养了这些年,身体长得很快,特别是进入高速生长发育时期,每隔两个月就会有比较大的变化。
仅从目前的外貌判断,估算年纪比实际年纪大一些。
瞧这不像是十四五,倒像是十七八岁。
皇帝心腹的小动作没有逃过荣王的耳目,但荣王并未阻拦,反而任由他私下小动作不断。
夜深人静,适合吃烧烤。
“裴先生近来可要小心了。”
荣王一袭霜色华裳,慢步而来,装扮与当年深山初见并无太大变化。
但年岁增长,少年温柔清脆的嗓音变得低沉而磁性,清隽秀美的相貌也多了些棱角。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没有焦点的灰色眸子。
裴叶正坐在篝火堆旁烤着鸡,听到身后动静也不回头。
“小心谁?”
荣王道:“白日待你无礼的那人是皇兄心腹。你的消息,怕会以最快速度呈递上去。”
裴叶眉头也不皱地道:“因为我跟德纯宗姬长得像?”
荣王笑着在她身边优雅坐下。
青年温和的眉眼在篝火映衬下显得格外温暖。
“不是,因为裴先生跟已逝皇嫂相似。”
裴叶听了不在意。
“相似又能如何,还能将我纳入宫中当个替身不成?”
敢有这样的念头,她绝对会一棍子打爆皇帝的狗头。
不知哪一句话戳到荣王的点,原先温柔沉静的青年露出一瞬的阴沉,一缕猩红从那双没有焦点的灰眸飞速闪过。
裴叶对气息敏感,当她转过头,青年早已恢复平日的常态。
“不会的,皇兄还不敢。”
裴叶从篝火堆下拨出一块包裹严实的泥团。
“当然,谅他也没这个胆子。”
敢试一试就让他原地去世。
裴叶拨开泥团,扒出里面的叫花鸡。
“荣王殿下要尝尝吗?”
荣王瞧不见,裴叶只能亲手给他喂一块,青年异常顺从。
一缕发丝随着他垂头的姿势滑落,温顺得贴在额侧,青年“望向”裴叶。
他倏地道了一句:“先生,今晚的月色怎么样?”
裴叶看了一眼又大又亮的月亮。
“一颗卫星而已,还行吧,也就那样子。”
荣王:“……”
裴叶看着莫名安静又乖巧的荣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殿下,我说错什么了吗?”
荣王托腮,长袖从他手臂滑落堆在手肘处,雪白的肌肤在月色笼罩下似乎泛着朦胧白光。
“先生应该说今晚的月色很美。”
裴叶:“???”
她抬头看看月亮,一颗卫星而已,更漂亮更美的她也见过不少啊。
“不,我觉得今晚的月亮姿色平庸。”
老实人不撒谎。
此时,皇帝心腹也奋笔疾书,将裴叶的事情以八百里加急送去都城玄安。
480:PTSD患者和二次元爱好者
一封封或好或坏的战报送到皇帝桌案前。
此时此刻,它们的分量完全比不上心腹送来的密报。
贴身伺候的内侍垂手站在一侧,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惹怒了皇帝引来杀身之祸。
外人都以为皇帝才能平庸但性情好,不会动辄暴怒杀人。
真相如何,只有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内侍才知道。
“来人!”
皇帝收回目光,冲着贴身内侍招手。
内侍心神领会上前,垂手弯腰恭听圣意。
“派人去查查这个叫裴叶的,看她是什么来历。”
心腹内侍道:“喏,奴婢这就去办。”
裴叶的身份并不好查。
他们只查到她以裴叶身份行走于世的情报,并不知道“筱绿”时期的消息。
倒不是帐下的人太废物,而是顾央先下手为强,将许多关键线索都抹掉了。
如此一来,倒是让“筱绿”普通身份蒙上一层神秘薄纱。
再加上皇帝自个儿的脑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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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搜集上来的情报,再看看心腹传递回来的消息,皇帝周身笼罩的气场阴沉了无数倍。
“来人,去凤梓宫!”
心腹内侍心神领会,将龙案上的东西全部收拾整齐,一起带去凤梓宫。
凤梓宫是距离皇帝最近的内苑宫室,也是先皇后孝恭皇后的寝宫,孝恭皇后生前的遗物画像都被皇帝转移到这里供奉。
皇帝带人过去的时候碰见一脸愁容的太子从凤梓宫出来。
“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收敛怒容,威严低沉地道:“你也成家了,别天天来打搅你母后。”
太子行礼姿势顿了顿,低声道:“儿臣遵旨。”
“下去吧。”
皇帝头也不回地迈入凤梓宫,宫殿大门在太子眼前缓缓合上。
太子温和的容色染上些许阴霾。
服侍他的小内侍劝慰他。
太子抬手示意他闭嘴。
“孤心里有数,父皇是想念母后了。”
搁在后世兴许能调侃一句“父母是真爱,儿子是意外”。
但太子心里很清楚,皇帝跟那位孝恭皇后之间有个屁的真爱。
“走吧,迟了宫门要下钥了。”
太子带人离开,离开皇宫前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凤梓宫的方向。
世人都说皇帝深爱已故先皇后,为了皇后封了旧宫,不再立后,爱屋及乌宠爱太子。
一切都如童话一般美好。
唯独太子知道自己身处一个怎样荒诞的家庭。
连皇帝都不知道,太子其实知道自己不是先皇后所出嫡子。
他四岁时候,课业达不到太傅预期被罚,又被皇帝训斥,悲愤委屈之下逃入凤梓宫。
年幼的太子希望从亡母画像汲取些许安慰和力量,哭着哭着哭睡过去。
待他醒来却发现凤梓宫多了一人,他的父皇。
外人脑补情深款款的父皇,这时却站在母后画像前撒泼咒骂,骂到动情处还口水喷溅。
太子惊愕地睁大眼睛,张着嘴。
他何时见过这样的父皇啊?
一国之君,居然丢下所有教养与矜持,冲着亡妻画像咒骂,活生生像个疯子。
太子这才知道自己原来不是先皇后的孩子,而是皇帝白龙鱼服时与卑微雏ji所出的私生子。
真正的先皇后在他出生前就死了,死在一场大火之中。
而皇帝瞒天过海,让先皇后为诞育皇太子难产血崩而死。
羞辱她引以为傲的血统,践踏她的尊严与名声。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太子都无法理解皇帝对先皇后扭曲的恨意与恶意。
多深的恨才能催生如此扭曲污浊的恶?
随着年虽增长,太子逐渐明白皇帝情深义重下的虚伪,明白二十八个字的谥号承载着怎样的恶意。
同样的
太子也渐渐发现自己真是皇帝的亲生子,骨子里便带着无法抹去的恶。
一想到皇帝此时在凤梓宫做什么,太子便无法抑制内心翻滚的愤怒。
回到府邸,又有不长眼的妾侍上赶着跟他说什么
“皇帝陛下与先皇后鹣鲽情深,是好事啊。”
皇帝越爱先皇后,他们所出嫡子地位才会越牢固。
太子扯了扯嘴角。
如果不知道真相,他兴许会认同这话。
“闭嘴,退下去!”
太子呵斥妾侍,将其赶了出去。
他径自去了书房,从书房秘密隔层取出一幅画像。
这副画像赫然就是从凤梓宫供奉的先皇后画像临摹下来的,与原版分毫不差。
太子双目痴迷地看着画像上的女子。
他低声喃喃。
“……父皇不值得……但孤一定值得……”
谁也想不到,太子爱上了一副画像。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幅画成了冰冷后宫唯一能给予他温暖与力量的陪伴。
只可惜,世上女子千千万,能与画像比肩或者得其三分精髓的女子,一个都没有。
唯一一个长得像的萧妃儿也是故作清高,见到太子就跟见到杀父仇人一样,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那样一张脸怎么会露出那样冰冷无情的眼神?
萧妃儿简直是在浪费他心上人的颜值!
空有一张皮囊,毫无内在精髓。
太子暗中撩拨几次,很快便没了兴趣。
与其追求容貌相似而神不似的替代品,倒不如将她画在纸上,眼神温柔、深情款款。
这才是太子的心上人啊。
太子沉迷画像,皇帝在凤梓宫暴跳如雷。
“你真是不要脸了”
他指着画像上含笑的女子咬牙。
“一国之母却给不知名的野夫生了个孽种……”
以裴叶十七八岁来算,她极有可能是先皇后的私生女!
说不定这个女儿还是她在宫内跟哪个侍卫通jian所生。
当年宫殿火焚,多半是为了遮掩孽种的存在!
皇帝一想到搜集上来的情报便暴躁地想要摔东西,将挂墙上的画像摘下来多踩两脚。
“你不会得逞的!”
皇帝确信画像上的女人死了,哪怕当年是诈死出宫,她也活不下来。
毕竟,当年那个巫蛊咒术可是奔着女人性命而来的。
除非有真正深爱她的人愿意为她替命而死。
女人死了,但她留下的女儿……
先不管那个叫裴叶的女子是不是柔懿的女儿,皇帝都不会让她活着碍自己的眼!
不过,皇帝还有三分理智。
他再想杀人也不会这个时候动手。
他还需要裴叶这个横空出世的悍将替他稳固江山,机会日后再寻。
而这个机会,并没有让他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