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千六百五十八章 犯愁
高天深吸一口气,缓声轻叹道:“我那个时候的追悔莫及,真是一辈子都忘不掉。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跟自己说,一旦有机会,一定试一试。”
高天说完这些未曾向人吐露过的心里话, 伸手端起酒杯,对着在座的两人,释然地笑道:“南宫掌门为了给掌门疗伤,愿意推迟结婴,延迟重开问鼎门,这份情谊我高天没齿难忘。”
“我愿出山去平息俗世纷争, 不让两位掌门为山外事分心。这第二杯酒, 我敬南宫掌门。”
南宫翎端起酒杯,一仰头先干为敬。
......
一场酒,三人喝了两个时辰。
微醺中,该说的想说的,趁着酒兴都说开了。
到最后,高天和翟永祥都喝醉了,他们两个在竹楼一楼睡了一觉,睡醒之后,依然是由傀儡武士背负着,一起出了问鼎门。
两人都没有在飞云门和天鹰宗的营地中多停留,两日之后,两人分别带着一艘‘飞船’,各自回了飞云门和天鹰宗。
他们的任务很明确,一是平息战乱,二是修缮宗门,三是兴建问鼎门外门坊市,四是筹备两位掌门的婚事。
都是大事。
其中修缮宗门一项, 不是为了两位掌门即将成亲,要广开山门迎客,单纯为了宗门颜面上好看。乃是因为南宫翎拒绝了飞云门和天鹰宗放弃两座山门,全都搬到问鼎门山下兴建坊市,一股脑成为问鼎门外门的提议。
不合适。
总要给一心向武之人,不愿成为问鼎门附庸之人,一条光明正大的出路。
还是翟永祥和高天好说歹说,方才让南宫翎答应,问鼎门大开山门之后,让飞云门和天鹰宗同时成为问鼎门的下宗,成为统领山下势力的武林宗门,受问鼎门庇护至少两百年。
南宫翎没有露面给高天和翟永祥送行,他继续保持两点一线的作息。不是在安馨的房间里,喂安馨服下疗伤丹药,助安馨更快修炼,就是飞出悬崖,飞进悬崖下方二十丈,从悬崖上开凿出来的洞府,泡在洞府中给安馨炼丹。
南宫翎不再分心去拆解问鼎门中更多的禁制阵法,继续扩大能够自由行动的地盘,他甚至把日常修炼的时辰, 也全都用到了替安馨疗伤上。
时日一天天过去。
半个月后,安馨的内伤痊愈了八成, 修为境界从筑基后期逐渐接近筑基大圆满,却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
南宫翎破天荒有点犯愁。
他天天在安馨耳边说话,安馨仿佛半句话都没有听见?要怎么才能唤醒安馨,让安馨不再一天十二个时辰,每时每刻都在练功?
南宫翎坐在安馨的床边的脚踏上,背靠床边开始跟说起傀儡武士刚刚带进来的消息:“你猜,卫国的太皇太后,会不会相信夏德天是宣烨的儿子?”
“你要是觉得会相信,就点点头。要是觉得不会相信,你摇摇头,可好?”
南宫翎的神识中,安馨照旧纹丝不动,南宫翎顺畅地自言自语道:“哈?你也觉得我不该这么问吗?”
“你是对的。”
“卫国太皇太后久居深宫,真要是收到夏德天是宣烨儿子的证据,也绝对不肯相信。一个国师府的国师,太皇太后怎么会放在眼里。”
“传到卫国皇宫的消息是,夏德天是惠仁帝的儿子。”南宫翎抬起右手,反手握住安馨的右手,把安馨的右手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轻笑起来:“你猜卫国的太皇太后相信了没有?”
南宫翎轻缓转头,用脸颊轻轻摩擦安馨掌心正在消退的老茧,声音变得缠绵起来:“由不得她不相信啊......”
“惠仁帝连你师父都敢算计招惹,怎么肯放过利用先太子遗孤,算计夺取卫国......这等天赐良机?”
南宫翎把嘴唇贴在安馨的掌心,让开口说话带出的热气喷吐在安心的掌心,轻柔地摩挲起来:“那位老而弥坚的太皇太后相信了。”
“暗中派人去找到祁王,只等证实夏德天的假冒身份,就要迎祁王回天京城登基继位,就算夏德天的身份是真的,太皇太后也愿意给祁王一个机会,让祁王去守卫皇陵,化解跟祁王的恩怨。”
“摆明了宁可把皇位拱手给仇人的儿子,也不肯把卫国的江山留给一个外人。”
“那位太皇太后也是个可怜人,手拿先帝遗诏,千方百计算计,终于等到儿子的遗孤出现在她的面前。到头来还要为了卫国的江山,强忍着心中的意难平,去便宜仇人的儿子。她心中的恨意,只怕是恨不得要把夏德天和祁王,一并生吞活剥下去。”
“我让他们活捉夏德天,把夏德天带到问鼎门附近来。”
“我记得,你要辛啸天自己回飞云门戒律堂去领受责罚,辛啸天始终没有去,你一直想要亲手收拾他。”
“我还知道,袁庆覆灭后,飞云门被灵禽灵兽围攻,夏德天曾经把手下的伪先天送入飞云门,协助飞云门抵御灵禽灵兽,却被你发现夏德天的人,极有可能都是死士,在他们防守的床弩旁,埋下了天材地宝,继续吸引灵禽灵兽攻击飞云门。”
“旧账新账连同夏德天身上的秘密,总归要弄个清楚明白。”南宫翎轻笑一声,“旁的不说,非要说夏德天是惠仁帝,或者是宣烨的血脉,我是不信的。”
“你看,辛茂的四个徒弟,那个成了先天高手?以宣烨控制伪先天的手段,拿捏人的性命易如反掌,何须让自己的子嗣伏线千里去冒险?”
一想到宣烨,南宫翎的声音里多出了一丝忌惮,他后怕地低喃道:“此番借用问鼎门重宝,侥幸让宣烨魂飞魄散,可宣烨活得太久了,谁知道宣烨还留下了什么后手?我也不敢确定还有没有像宣烨一样的老怪物,也用夺舍的办法还活在世上。”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设陷,把各种隐患一网打尽。问鼎门即将重开,你说要不要网开一面,旁的恩怨一概不论,只管让各怀心思的人,跟我们一起修行,提升境界之外,其他的暂且不管?”
安馨哪里会回答南宫翎的提问。
南宫翎黯然神伤,他刻意在说话间,把气息喷洒在安馨的掌心,想要让其中的酥痒难耐,让安馨按捺不住苏醒过来。
还是他多想了。
南宫翎从脸颊旁移开安馨的右手,只用右手的大拇指跟安馨的大拇指相交,他的掌心贴在安馨的手腕上,缓缓将灵气输入安馨的身体。
第两千六百五十九章 提醒
与此同时,南宫翎闭上眼睛,神识随着灵气游走,向着安馨的识海探去。
安馨的识海中天色昏暗,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有狂风吹拂,卷起海浪不停地翻滚发出轰然咆哮, 空中时不时有闪电雷鸣闪现,倏然击打在海浪上,更激起滔天巨浪怕打向天空。
南宫翎的神识无视海面上的混乱,熟门熟路地钻入海中。海面下三十丈开外,有孤零零的黑色岩石矗立在海中,最尖细的顶端还不到方圆五丈。
相比以前小的可怜。
南宫翎神识围绕着黑色岩石一路盘旋向下, 越往下越是惊喜, 一日间居然长高了一丈,从上到下向外扩展了一尺, 增长的速度一天快过一天,比他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已经长高了五十丈。
安馨太勤快了。
她也想赶紧苏醒让他放心吧,他是不是干脆顺着她的心思,什么也不跟她说,不让她分心,只管重新结丹?
不妥。
安馨的性子本就清冷不爱管事,不趁机跟她多说些,日后沉迷在修炼中,任事不管......跟如今一样如何是好?
南宫翎的神识向下深潜到海底,围绕三十丈方圆的底座反复盘旋,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动。
他一直担心‘宣烨’还有后手,没有被彻底清除干净。他每日在不同的时辰,一路潜行沿路细探,正是为了反复确保安馨的安全。
南宫翎的神识绕过底座十圈,缓缓掉头向上......一刻钟后,南宫翎神识再度落下, 继续在海底围绕岩石盘旋十圈, 仿佛放了心又缓缓掉头向上,在海中顺着海流随波逐流。
间隔不同的时辰,如此反复四次,南宫翎始终没有发现异样,终于放心离去。
安馨察觉到南宫翎不停地去而复返,可她实在无力跟南宫翎多示意:‘宣烨’确实留下了后手,只是‘宣烨’留下的后手,被‘至尊宝’和早年参加新秀赛,在飞松峰摘取‘无忧花’,被刺破手指而不死,残留下一段机缘化解。
她能听见南宫翎说话,但她一旦动了苏醒和传信的念头,她识海中当即会天昏地暗,毁天灭地的巨浪滔天冲天而起,识海随时会崩溃的预感,实在是让她心惊肉跳。
她听见了南宫翎的声音,也只能充耳不闻, 连想都不敢多想。
幸亏她的直觉没有让她失望,也多亏筑基期吸取灵气转为灵液的过程, 原本就是长久的水磨功夫, 从她忍痛勉强驱动体内灵气,运行周天完成第一个周天起,她吸取体外灵气的速度越来越快,她体内灵气运行周天也越来越顺畅,她丹田中的积累的灵液也在逐渐增加。
今天她再度尝试着重新将神识探出体外,发现南宫翎握住她的右手手腕,坐在她床前的踏板上,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跟她一样皱着眉头,脸色阴沉得好似遭遇到了生死大敌。
南宫翎是听见了一直回荡在她识海中的声音吗?
她的识海中一直有两个不同的声音,不停地在识海中交替回响,‘不要辜负期望......’,‘不要辜负期望......’。
南宫翎有可能猜出那个稚嫩的童声是‘至尊宝’,另外那个叹息的女声,他不会猜测是‘宣烨’吧?
她刻意让这两个声音,不停地在她的识海中回响,一是提醒自己,保住她的神魂付出的代价极大,绝对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二是激励自己,她有新的使命要完成,绝对不能让神魂陷入昏迷,在沉睡中耽误修行。
南宫翎反复探查她的识海,假装听不见她识海中的声音,是无法准确分辨那两个声音的来由,担心她依然被人挟持,想不出更好的解救她的办法吧?
她要如何才能让他放心呢?
......
南宫翎收回神识,在安馨的床前睁开眼睛。他松开安馨的手腕,回手把安馨的右手放进薄被中。南宫翎侧身趴伏在安馨的床前,凝视着安馨向上卷翘的长睫毛,满是委屈的轻声叹息道:“你是打定主意,不重新结丹,绝不睁开眼睛理会我了。”
“罢了,待我去洞府中准备一下,我带你去洞府中闭关,待你重新结丹方才出洞,旁的事情我们一概不管。”南宫翎话音一落,安馨的气息猛地一变,她吸取灵气的速度骤然放慢,瞬间放慢了七成。
南宫翎猛地直起身体,伸手重新握住安馨的手腕,一边快速输入一缕灵气,探查安馨体内灵气的运行,一边凝视着安馨依然紧闭的眼睛和皱紧的眉头,佯装无事试探性地开口道:“你不肯跟我去洞府中闭关?”
安馨的吸取灵气的速度再度放慢。
不过,不是刚才突兀地骤减,而是徐缓地放缓吸取的速度,体内灵气始终运行平稳,并不像像是修炼出错的样子。
南宫翎留意着细微的变化,继续试探道:“你是不肯我们一概不管旁的事情?”
下一息,安馨吸取灵气的速度倏然停止减弱,开始反转逐渐恢复增长。
南宫翎瞬间明白了安馨的示意,他哑然失笑,无可奈何地低笑道:“你不担心自己,反倒担心我一味闭关成了聋子,不知山外事,要被人算计吃亏?”
南宫翎留意着安馨吸取灵气的速度,见安馨吸取灵气的速度还在增长,南宫翎继续笑道:“亏你想得出来这等示意的法子,倒是直白的很,一眼就能看见。这样也好,以后我说话说慢些,你可以继续用这个法子来提醒我。”
安馨吸取灵气的速度持续恢复,南宫翎输入安馨体内的那缕灵气,多运行了一个周天,见安馨的灵气运行始终顺畅无碍,他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低声缓慢笑道:“你是想要我放心吗?是不是等你重新结丹,你就会苏醒过来?”
“我会定期让傀儡武士,出山去收拢消息,不会错过山下大事。我没打算对山下事出手,我知道轻重,在我心里,你能恢复伤势,才是头等大事。”
“我这就去洞府中准备。”
“悬崖下三个洞府中,都有牵引山根中灵气的阵法,灵气比在这里用聚灵阵聚集灵气更充沛。以前是想着你随时会苏醒,又担心移动你会加重你的伤势。这下好了,去了洞府,不用我两头跑,炼丹之外也能跟你一起修炼。”
“说不定等你重新结丹,我也能紧跟着你结婴。先说好,你再度结丹后还不苏醒过来,我就独自一人去往天外天,把问鼎门都留给你。”
第两千六百六十章 回京
安馨吸取灵气的速度又骤然放缓,南宫翎敏感地感受到了变化,他多等了叁息,方才笑眯眯地承诺道:“你放心,只要你及时醒来,我哪里舍得再跟你分开。”
南宫翎说完这话, 安静地等着安馨吸取灵气的速度,再度缓慢提升到正常速度,方才站起身来,对安馨说道:“我去去就来。”
南宫翎扫了一眼聚灵阵中的极品灵石,见还没到替换的时候,留下傀儡侍女照看安馨, 身形倏然从竹楼中消失不见。
......
夜幕中, 夏德天纵马疾驰冲进皇宫,沿着宽阔的御道一路向前,直到看见等在通往后宫宫门前的丰国公,方才勒紧马缰放缓马速。
他在老迈的丰国公身前翻身下马,一手扶住俯身行礼的丰国公,一手把手中的马缰扔回给亲卫首领,一边顺势搀扶着丰国公走进后宫宫门,一边低声问丰国公道:“太皇太后怎么忽然病重了?太医正怎么说?”
丰国公疲惫的脸上闪过一抹黯然,竭力加快步伐跟上夏德天行走速度,尽量大声地禀报道:“自陛下御驾亲征离京后,太皇太后便夜不能寐。太皇太后怕惊动前朝百官,忍了两天方才宣御医诊病。”
“太医正开的安神汤药,没能让太皇太后安枕熟睡,太皇太后一直不眠不休地撑着。太皇太后不许让人传信禀报陛下,生怕耽误陛下亲征大事。太皇太后叮嘱老臣,国事要紧,舍了性命也要护住卫国安然无恙。”
丰国公忍不住老泪纵横地呜咽道:“直到太皇太后晕厥叁次后,从昏迷中醒来见到老臣和左相,方才断断续续开口, 要见陛下最后一面。”
“太皇太后自从知晓陛下要回京, 反倒能够服下汤药,每日能够睡上一两个时辰。只是太皇太后身体亏空太甚,恐怕......”
丰国公抬起左手一边拭泪,一边对夏德天提醒道:“皇上要有所......准备。”
丰国公擦干泪水,深吸一口气,强提起精神,对夏德天沉声道:“前方战事吃紧,太皇太后不愿耽误陛下亲征,老臣愿率领丰国公府十六岁以上男丁,追随陛下出京,一起上阵杀敌,但求为太皇太后求个心安。”
丰国公说道这里,勉强抬起右手,用力挣脱夏德天的搀扶,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俯身对着夏德天磕头,喘息着恳求道:“老臣跟不上,陛下的脚步,不敢拖累陛下, 去见太皇太后。”
“老臣恭送, 陛下。”
夏德天停下脚步,俯身伸手搀扶丰国公的臂膀,他低声亲昵地安慰丰国公道:“大舅公不必多礼,太皇太后有功于社稷,朕也想要回来,见太皇太后一面。”
夏德天扶着丰国公站起身来,趁着丰国公抬起两臂,在衣袖上擦拭脸上的泪水,夏德天稍微侧头瞥了一个眼神,示意跟在身后的内侍上前两步,弯腰躬身扶稳丰国公,他继续对丰国公说道:“丰国公慢些走,朕先去仁寿宫见太皇太后。”
丰国公俯身行礼,感激涕零道:“老臣,恭送陛下!”
夏德天松开丰国公,带着随从加快步伐赶往仁寿宫,他边走边用传音入密问道:“大供奉何在?”
周玄奇应声传音入密答应:“臣在。”
周玄奇多等了两息,见夏德天没有开口说话,他熟稔之极的继续传音入密禀报道:“丰国公所说属实,太皇太后近两日全靠千年人参吊着一口气,强撑着等陛下回宫。”
“天京城内内紧外松,左相先跟两位右相关门议事,之后又跟六部尚书关门密议。兵部尚书提议秘不发丧。若要发丧,可以借用刺客入宫行刺,将祸水泼向申国,同仇敌忾提振士气。”
“户部尚书附议,支持兵部提议。”
“礼部已经在暗中准备丧礼。”
“今夜,皇宫警戒人手加倍,叁位丞相和六部尚书俱在各自班房,等候陛下回宫传旨觐见。”
快速禀报完这些,周玄奇传音入密一静,夏德天已经走到仁寿宫近旁。
夏德天按捺不住心中的烦躁,简单地传音入密下令道:“你跟上来。”
夏德天加快速度走向仁寿宫宫门,眼角余光扫见宫门前跪倒一地的内侍和宫女,人人脸色惨白如丧考妣,愈发激起他心中的烦躁。
太皇太后好死不死,怎么偏就在这个关键时候要死?!
他知道太皇太后不赞成他对申国宣战,他也不想开战,他想要做个安稳皇帝,守好卫国江山,可他能不听‘他’的命令吗?
‘他’就是死了,也照旧捏着他的性命。
夏德天下意识地提起内力,驱动真气运行周天,真气运行顺畅,体内经脉没有异样。他依然找不到让他心痛如绞,生不如死的元凶。
可他无比清楚,只要他想要罢战,不出半个时辰,无声无息的危险就会再度来临。在没有找到破解办法之前,他贵为一国之君,也不过是个身不由己,被人控制的牵线傀儡。
最让他愤怒恐惧的是,‘他’活着的时候,他还知晓他该听命于谁。‘他’已经死了,谁是他的下一任主人?
‘他’把他的性命交给了谁?是周玄奇,孟永庆,是哪一个伪先天高手,还是任何一个他不曾留意过的寻常人?
太皇太后薨逝是国殇,他能不能借机罢战,偏居一隅保住他的皇位?朝廷都等着他的旨意,他怎么知晓能不能,该不该让太皇太后,在这个时候去死?
他要等他的新主人的命令!
夏德天阴沉着脸走进仁寿宫,视而不见躬身迎上来的仁寿宫大内侍,和匍匐在太皇太后床边的一群御医,他大踏步走向太皇太后的床榻。
一眼瞥见明亮的烛光下,太皇太后犹如死灰般的脸色,他忍不住低声痛叫一声:“皇祖母!孙儿来迟了!!”
气息奄奄的太皇太后听见叫声,勐然睁开浑浊的眼睛,颤颤巍巍向上伸出右手,“陛下?”
“是陛下……回来了?”
夏德天快步上前,伸出右手一把握住太皇太后无力的右手,侧身坐在床沿上,左手搭在太皇太后的右手腕上,一缕真气从太皇太后右手腕,输入太皇太后的身体。
他一边驱动真气在太皇太后体内游走,一边倾身向前,亲昵地柔声呼喊道:“皇祖母,孙儿回来啦!”
太皇太后精神一振,彷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块浮木,她的目光向着声音响起的方向凝聚过去,散漫的眸光逐渐变得集中起来,她低声喃喃道:“陛下?”
“陛下!”
夏德天俯身向前,肯定地开口道:“皇祖母,朕回来了。”
太皇太后勐地握紧夏德天的右手,撕心裂肺回光返照般拼命大声呼喊:“皇上!周玄奇害我!!护驾,快护驾!!!”
第两千六百六十一章 动手
周玄奇暗害太皇太后?
护驾?!
夏德天心思急转,无数个可能纷至沓来,他一时无法分辨孰真孰假。最终,对太皇太后的信任压倒一切,他不动声色地下令道:“还不快滚出来?!”
周玄奇犹如影子一般,从殿顶房梁上倏然飘落, 俯身跪倒在夏德天的面前,身穿夜行服的皇家大供奉,臣服且镇定地开口道:“臣在。”
“臣冤枉!”
周玄奇底气很足,他只有‘冤枉’两字替自己辩解。
别说他没有暗害太皇太后,就算他真害了,以他扶持夏德天登基的从龙之功, 和对夏德天的忠心耿耿,以及在皇家大供奉职位上的兢兢业业,夏德天绝不会相信太皇太后临终前, 昏聩中的胡言乱语。
夏德天是个明白人,分得清孰轻孰重。
太皇太后听见周玄奇的声音,愈发害怕得瑟瑟发抖。她一边嘶声低吼:“来人!杀了......周玄奇!!”
一边用软绵绵的右手,不停地推动夏德天:“皇上快走!快!!”
太皇太后挣扎着抬起头,抽风般喘息着,出的气比进的气多,眼见要被周玄奇现身和夏德天置身险地给活活气死了。
夏德天快速收回探入太皇太后体内的一缕真气,换用左手握住太皇太后的右手腕,他倾身向前伸出右手,探向太皇太后的后背,体贴地把太皇太后从床榻上扶起来,让太皇太后倚靠在他的怀中。
他用下颌稳住太皇太后无力的脑袋,右手贴服在太皇太后的后背,从上到下轻抚着太皇太后的后背,先摆出一副孝顺孙子的模样,方才状似无奈地侧头看向周玄奇,沉声下令道:“还不快拿下大供奉?!”
周玄奇勐地抬头,狐疑的目光盯视向夏德天, 夏德天的眼眶微微眯缝一下,眼神中满是安抚地向下稍微动了动。
周玄奇顺着夏德天的目光,目光向下落在太皇太后灰白的脸上,眼见太皇太后眼神涣散,回光返照般的精神即将溃败,绝对撑不过半盏茶时辰。
他的喉头微微动了动,到底没有再开口,跟一个将死之人去分辨。
夏德天已经摆好了,要让太皇太后死在怀里的孝子贤孙模样,警告他不许在这个时刻去触夏德天的霉头,他这个皇家大供奉自然成全皇帝陛下的孝道。
只要夏德天不怀疑他,事后压着太医正多说一句‘太皇太后神志不清,冤枉了大供奉’,皇上便能拨乱反正,关键时刻,一时半刻的委屈,他还是愿意退让的。
周玄奇保持跪地姿势,任凭从殿外进来的两个禁军侍卫, 一左一右架住他的两只胳膊, 反剪他的双手把他从地上拖起来, 像拖犯人一般拖向殿外。
太皇太后还在夏德天的怀中,奄奄一息地叫喊道:“杀了......他!”
“护驾!!”
与此同时,殿外传来女子的轻喝声:“谁敢拦我?!”
“我要见陛下!”
女子婉转的声音,骤然拔高:“你们......”
声音戛然而止,夏德天的目光一凛,不假思索地扬声道:“快让灵妃......”
夏德天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夏德天被人点中穴道,僵直着身体坐在床榻边缘,倚靠在他身前的太皇太后,彷佛一堆烂泥侧身向下瘫软,从床榻上一直摊向床下,瘦骨嶙峋到已然脱形的太皇太后跪倒在地,嘴里出人意料发出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老奴,恭请太皇太后!”
寝殿中,夏德天之外的其他人,全都跪倒在地。
寝殿外,有短促的打斗声响起,随即从殿外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恭请太皇太后!”
夏德天心中骇然,忍不住有点恍惚。
那个只差一口气就要死的太皇太后,是谁假扮的?是谁有这等本事瞒过了他,瞒过周玄奇和宫中无数的耳目,骗过了朝廷的文武百官?!
跟着他进宫的亲卫,守卫皇宫的皇家供奉都去了哪里?‘恭请太皇太后’的声音这么大,旁人不说,至少孟永庆该察觉到不对,孟永庆也进不来这里,还是孟永庆也被太皇太后收买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谁才是皇帝?!
以‘他’的能耐,怎么会让他的皇宫,无声无息地反了天?!
怎么回事?
夏德天的眼角余光中出现一抹明黄色,神情凝重的太皇太后,拄着拐杖缓步在夏德天的面前站定,太皇太后目光慈爱地看向夏德天,轻缓地开口道:“皇上莫怕。”
“哀家让人装病,诓骗陛下回京,让人在仁寿宫制住皇上,正是为了卫国的国祚,夏家的皇朝不能落在旁人手中。”
太皇太后被贴身侍女搀扶着,缓缓坐在刚刚搬来的座椅上,隔着五丈距离面对面坐在夏德天面前,太皇太后目不转睛盯着难以置信的夏德天,眼中忽然闪现出冰冷的杀意。
她轻柔地接着说道:“皇上若是我夏家子孙,誓要与申国一战,保住祖宗基业,哀家就是拼了性命,也要助皇上达成心愿。可皇上若非是我夏家人,蒙蔽了哀家和满朝文武的眼睛,要借机败坏我卫国江山,哀家绝不放过你。”
夏德天的目光流露出毋庸置疑的惊愕,彷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他上下扫视着太皇太后,眼神中变幻出狐疑,不可置信和无比的仇恨,好似面前坐着的年迈女子,已经杀了他的祖母还要夺取他的江山。
太皇太后对夏德天仇恨愤怒视而不见,她脸上的慈祥变成决绝,格外平静地起誓道:“今日,哀家若是听信谗言冤枉了皇上,哀家愿亲自去九泉之下告慰列祖列宗,哀家把夏家的江山交到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手中。”
“哀家说话算话。”
太皇太后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下令道:“动手!”
搀扶着太皇太后坐下的中年侍女,屈膝行礼领命:“奴婢领命。”
中年侍女上前几步,侧身站定在夏德天的面前,先规矩地屈膝行礼,方才徐缓地抬手,在太皇太后一瞬不瞬的凝视中,伸手触摸向夏德天头上的发髻。
夏德天涨红了脸庞,他逆行真气拼命冲撞被封住的穴道,企图能够重新开口说话。他就不信了,只要他能开口下令,太皇太后还能在他的皇宫中翻了天去?!
中年侍女的十根手指头,穿花蝴蝶般在夏德天浓密的黑发中翩然按压,也不知她用了什么秘法,也就二十来息的功夫,就从夏德天的黑发中,徐徐抽出一根叁寸左右的细长‘银丝’。
跟寻常银丝不同的是,那根‘银丝’在烛光下,闪烁出七彩的光芒。
第两千六百六十二章 现行
有宫女双手托着托盘,托盘中放着一个椭圆形的甜白瓷盘,无声地站到了中年侍女身后。
中年侍女回手“叮”一声放下‘银丝’,随着这一丝轻响,夏德天的左脸眉梢捎尾,稍微耷拉下去, 跟右边英挺的眉毛形成鲜明的对比。
太皇太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看向夏德天的目光顿时从慈祥变成仇恨,她安静地等着中年侍女继续从夏德天头上抽出叁根细长‘银丝’。
眼见夏德天,不,辛啸天容貌变的跟她的夫君和儿子越来越不像,太皇太后的眼神终于愤怒中多出了一分萧瑟。
她转头看向辛啸天身后,沉声下令道:“都过来看看,都看清楚了。”
轻缓的脚步声响起, 左丞相曹曦文领头, 带着两位右丞相和六部尚书,九人围拢上前,一边仔细看着辛啸天的面目和中年侍女的动作,一边时不时地暗中交换眼色。
待中年侍女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再度抽出叁根‘银丝’,兵部尚书吴冕退后半步,低声叹气道:“太不讲究了,眉眼最多有两分相似。好歹也找个五分相似的,煳弄得认真一点。”
曹曦文侧头多看了吴冕一眼,缓步退向太皇太后身旁,对太皇太后拱手行礼道:“可否让辛啸天开口说话?”
“不可。”吴冕赶紧也对太皇太后行礼道:“不可节外生枝。飞云门早已把辛茂和他的徒弟全部驱除出山,辛茂师徒所作所为不可牵连到飞云门,不可与飞云门结仇。”
曹曦文却坚持道:“辛啸天或许知晓真正的皇上在何处?辛啸天假冒皇上在朝堂上培植的人手,也总归要清查清楚。”
太皇太后点头道:“曹丞相和吴尚书都言之有理。”
她略微侧头,对侍立在身后的内侍下令道:“把灵妃带进来。”
内侍听令行事。
太皇太后扫视面前脸色各异的朝廷重臣,不等他们开口,特意多解释了一句:“这位假冒皇上能够骗过哀家和你们,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哀家不敢再相信。”
“哀家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若是让他开口,他定然会说,他当众做过滴血验亲,决然是皇家骨血。他定然会说,他绝然不知曾经有人给他易容,更不知给他易容的人,安得是什么心?”
“他会说,最有可能是,给他易容的人,是见他长得太像娘亲,为了日后更能取信于哀家,更容易拿回属于他的皇位,费尽心思给他找了世外高人易容。”
“而找世外高人的人,非先太子莫属。”太皇太后极其冷漠地摇了摇头,澹声说道:“哀家不信滴血验亲,更不信先太子会用这等法子来取信哀家。”
“你们有相信滴血验亲的,今日之后, 哀家会让你们看个清楚, 曹丞相和吴尚书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是如何可以滴血验亲成为血脉至亲的。”
“今天,你们只需要相信哀家,绝不会让卫国落入贼人之手。”
“不瞒你们说,哀家装病让伪皇帝回京,已经九成九笃定他绝非哀家的孙儿。哀家让你们进宫看哀家的家丑,还真忌讳你们看哀家的笑话,在心里怨怼哀家是个老煳涂。”
“可谁让哀家的家丑,关系到国祚传承呢?”
太皇太后轻声叹息道:“灵妃是这个假冒皇上的贴心人,她胆敢来哀家这里闯宫,多半是要给辛啸天通风报信,辛啸天的秘密,十有**可以从灵妃的嘴里问出来。”
“祁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国不可一日无君,哀家总要将功补过,给祁王一个干净的朝廷和江湖,让他顺利登基,执掌卫国天下。”
太皇太后轻声嗤笑一声:“且看这位最受宠的灵妃要如何保住彭家?”
兵部尚书脸色微变。
他和兵部的将领们都跟江湖门派都熟得很,一个干净的,跟辛啸天没有干系的江湖,意味着会是一个没有伪先天的江湖。
没有伪先天相助,卫国拿什么去保住卫国的江山?难道要停战割地议和,把将领们拼命拿下的城池土地,拱手再退还给申国?
这怎么可以?
辛啸天可以死,卫国的皇帝可以换人,到手的战功战果和江湖门派的伪先天不能没有。
后宫干政乃是朝堂大忌。
太皇太后这般行事,事先没有问过他这个兵部尚书,不知太皇太后给叁位丞相和其他尚书大人暗中通过气没有?!
吴冕的目光扫向曹丞相,曹丞相低垂眼帘,眼观鼻鼻观心,对众人探视过去的目光视而不见,好似对即将看见的后宫闹剧漠不关心。
吴冕的目光扫向两位右丞相和其他五位尚书,七人有样学样都跟曹丞相一般垂下眼帘。吴冕轻轻倒抽一口凉气,背嵴上忽然暴起一股冷汗,这么快就只剩下他一个主战派了?!
能不能保住卫国的伪先天,跟申国之战还能不能继续,端看灵妃如何应对了。
两个身材魁梧的老嬷嬷,一左一右反剪着灵妃的双臂,用力钳制着灵妃的肩膀,压弯灵妃的身体,挟持着灵妃跨越门槛,快步走进太皇太后的寝殿。
灵妃不肯屈服地挣扎着,一边竭力抬起头,目光滴熘熘扫向前方,一边高叫着:“......以下犯上,你们不怕王法吗?”
彭灵玉的眼光飞快扫过跪倒在地的内侍,宫女,御医,从僵坐在床榻上,已然变幻面目的辛啸天身上一闪而过,落在端坐在座椅上,气色还不错的太皇太后绕了绕,再从站在太皇太后身旁的中年侍女和朝廷重臣上飞速收回来。
在她低头的那一刻,目光重新变得端正,也停止了挣扎和高声的叫喊。彭灵玉等着仁寿宫的两个嬷嬷在太皇太后面前,把她强压着按倒在地上,安静地等着太皇太后开口。
沉默在寝殿中漫延。
彭灵玉并没有等到预料中太皇太后的责问,待她按捺不住,抬头看向太皇太后的时候,太皇太后才从辛啸天涨红的脸庞上收回目光,澹声开口道:“能不能保住彭家和你的性命,端看你知晓辛啸天多少秘密。”
太皇太后从宫女手中接过一盏茶水,喝下一口润了润喉咙,继续威胁道:“机会只有一次,要不要抓住,你只有半盏茶的功夫。”
第两千六百六十三章 私密
彭灵玉昂着头挣扎一下。
这一次,压制她的两个仁寿宫的嬷嬷,松开她的臂膀,彭灵玉低头跪倒在地上,端正地向着太皇太后行了一个跪拜大礼,轻柔地开口道:“臣妾和彭家皇上效忠。”
“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
“何来用皇上的秘密,换取臣妾和彭家性命一说?”
“臣妾听闻皇上关切太皇太后的病情,连夜回宫。生怕皇上一路奔波,心急如焚不顾惜龙体,这才赶来仁寿宫,想要为皇上分忧。”
“太皇太后安然无恙,臣妾愿伺候皇上去灵犀宫歇息,不打扰太皇太后休养。”
彭灵玉从头到尾温婉顺从, 压根没能认出换了容颜的辛啸天。对辛啸天坐在太皇太后床榻上的越矩, 和大半夜的众位朝廷重臣齐聚仁寿宫只字不提。
吴冕松了一口气。
彭灵玉出身江湖门派,显然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女子,没有惊慌失措拖彭家下水,当得起灵妃的封号。太皇太后想要叁言两语给灵妃和彭家定罪,只怕艰难。
太皇太后只是简单的吩咐道:“把人带上来。”
一个女子传音入密的声音在众人的耳边响起:“是。”
片刻后,一个面目寻常到难看的女子,穿着一身刺眼的葱绿色锦服,头戴满头翠玉,缓步从侧殿方向走进寝殿。
一众重臣谁也不认识眼前的女子,看行走的动作,彷佛是个身负武功的练家子?
那个女子视众人殿中众人为无物,从进门起,一双细小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坐在床榻边缘的辛啸天。她走到太皇太后面前站定,没有行礼,只把吃人一般仇恨的目光,从辛啸天的身上收回来落到灵妃的身上。
灵妃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 那个女子嘴角微抿,抿出一抹恶毒的笑意, 出人意料的抬起右脚,一脚踹在彭灵玉的背嵴上,彭灵玉痛呼一声扑倒在地,嘴里叫出来人的名字:“辛雨!你敢逞强行凶?!”
来人正是失踪已久的辛茂的嫡女辛雨。
辛雨不仅敢当众行凶,听见彭灵玉的呵斥,还愈发加重力道,接连踢踹在彭灵玉的前胸后背上,她边踹边对彭灵玉嘲笑道:“踩的就是你!”
“彭家不是早就看好辛啸天,让你上赶着跟着他,鞍前马后伺候他,好给彭家求个荣华富贵吗?”
“你成了灵妃,彭家成了卫国江湖,仅次于叁青门的存在,彭家还没满意,还在朝堂上也安插了不少人手,只等你的肚皮争气,生出个假冒夏德天的孽种,轻而易举窃国?!”
“我不在乎你要做皇后,彭家要窃国,不在乎那个该死的假冒夏德天要一统叁国, 更不在乎那个深入申国腹地的急先锋彭勇,是你爹藏在外面的庶子。”
“我痛恨的是,你们为什么要利用我爹,再弄死他,还把我辛家弄得家破人亡?!你们不让辛家好过,我死也要让你们偿命!!你和彭家连同那个假冒的辛啸天,都该死!!!”
“胡说八道!”彭灵玉高举两手,假装柔弱地护住头脸,顺势在地上翻滚着,故意向太皇太后的方向躲避过去,她边躲边喊道:“疯子杀人了!”
“太皇太后救我!!”
“皇上救我!!!”
站在彭灵玉身后的两个嬷嬷,迅速抬眼看向太皇太后,见太皇太后对彭灵玉的呼救置若罔闻,两人同时垂下眼帘,好似没有看见彭灵玉正在被人胖揍。
太皇太后端着茶盏喝茶,捏着盏柄翘着兰花指的右手,小尾指微微向前动了动。站在她身后那个动手抽取辛啸天脑袋上‘银丝’的中年侍女,上前两步步挡在太皇太后身前,封堵住灵妃滚向太皇太后的方向。
彭灵玉翻滚的动作稍稍一滞。
太皇太后嫌弃她出身江湖门派,诟病皇上跟彭家走得近,想要借机收拾她和彭家,她全都心知肚明早有对策。可辛雨怎么会在这里?太皇太后怎么能任由辛雨妖言惑众,当着众臣的面胡说什么假冒辛啸天,夏德天?!
夏德天当众滴血认亲认祖归宗,方才能够登基继位成为皇帝,太皇太后对皇上向来维护得很,怎么能任人诽谤夏德天的身份?质疑皇上的皇位?!
彭灵玉目光在两臂的遮挡下,飞快地扫向端坐在床榻边缘的那人,辛雨说的假冒之人,定然是这人。看这人的体型,跟皇上倒有九分相似,身上的衣裳配饰鞋子和头上的头饰,样样都能以假乱真......
真有人敢假冒皇上,大摇大摆进了皇宫,来仁寿宫刺杀太皇太后?
彭灵玉的目光向下落在,骨瘦如柴身穿太后内衣,匍匐在地上始终不曾抬头的另一人身上,太皇太后早有防备,是用这人一直在装病?
莫非是太皇太后和皇上一起设下陷阱?她急着赶过来安慰皇上,正好触了太皇太后的眉头,被人怀疑跟刺客是一伙,继而牵连到彭家?
莫非太皇太后问辛啸天的秘密,是要她当众说出皇上身上的特殊印记,分辨真伪戳破辛雨......不,辛雨太蠢了,戳破飞云门借用辛雨布下的陷阱?!
至于太皇太后为何会说辛啸天的秘密......辛啸天就是皇上,皇上便是辛啸天,不用多想太皇太后一句半句说辞中的云遮雾绕。
彭灵玉想到这里,果断闪身躲过辛雨的攻击,一个轻巧的翻身从地上站起来,略微张开两脚,摆出防备的架势,伸手从头上抽出一根细长的玉钗,握住钗头紧握在手中,把尖锐的钗尾对准辛雨高声呵斥道:“你不是辛雨!”
“说,你是谁人派来的奸细!!进宫来意欲何为?!”
彭灵玉侧身挡在太皇太后身前,略微放低声音继续说道:“臣妾身为灵妃,对皇上最是熟悉。皇上身上除了袒露在外,易于被人易容的胎记之外,在皇上左右双臂两侧腋下正中,各有一粒米粒大小的朱砂痣隐匿其中。”
彭灵玉对着辛雨冷笑道:“听闻江湖上有用银针易容,能以假乱真到等闲人不能分辨真伪的地步。皇上的这等私密,尔等可曾知晓?可能让假冒之人,易容得天衣无缝,祸乱卫国朝堂后宫?!”
第两千六百六十四章 验明正身
彭灵玉很清楚辛雨对辛啸天的执念,她笃定辛雨听见她说的话,定然会暴跳如雷当众失态。
想当初,辛雨为了辛啸天,不惜下春药设计辛啸天,死乞白赖奉上清白。事后, 被她三言两语玩弄于股掌之上,硬生生让辛雨连夜抢先逃走,让辛茂无法给生米煮成熟饭的辛雨撑腰,活生生拆散了辛雨跟辛啸天的婚事。
辛雨从来不是她的对手,失踪多年突然现身,照旧不会是她的对手。
出乎意料的是,辛雨面对彭灵玉的言语挑衅, 平静地收回了抬起的右腿, 视而不见彭灵玉的防备姿态, 转头看向太皇太后,哑声开口道:“太皇太后可以验明正身了。”
太皇太后没有犹豫,了然地看向两个押着彭灵玉进殿的嬷嬷,点头吩咐道:“动手。”
两个嬷嬷答应一声,疾步上前,一左一右接近夏德天,五指如钩抓向夏德天的腋下,“嘶”一声裂帛声响,夏德天的龙袍被撕裂,露出两侧腋下肌肤。
两个嬷嬷弯腰低头,看向身体僵直的辛啸天腋下。片刻后,两个嬷嬷异口同声禀报道:“腋下正中位置,确有一例米粒大小朱砂痣,隐匿在浓密的毛发中,不细看难以察觉。”
彭灵玉攥紧手中的玉钗,目不转睛盯着两个不认识的嬷嬷,一起往后推开一步, 各自伸出一手拨开夏德天腋下毛发, 露出其中隐秘的朱砂痣,亮给太皇太后和众位重臣察看,证明她们所言非虚。
彭灵玉心思急转,她没有掩饰自己的震惊,手中的玉钗“叮”一声落地,她惊愕地低喃道:“你是何方贼人?你怎么会跟皇上有相同的印记?”
彭灵玉勐地转头看向辛雨,愤怒挥拳击向辛雨,高声质问道:“你把皇上怎么了?你是不是跟飞云门联手,一起暗害了皇上,要引动朝堂纷争让卫国罢战,保住申国保住安家?!”
“别装了。”辛雨面对彭灵玉的攻击,挥手从腰间的储物袋中刷出一张符纸,符纸脱手而出击中彭灵玉的前胸,定住彭灵玉的张牙舞爪的身形。
辛雨上前两步,抬手拍了拍彭灵玉煞白的俏脸,清脆的“啪啪”声在寝宫中响起。她边拍边讥讽地嘲笑道:“啧啧,灵妃的消息真是灵通啊, 身在后宫开口便是银针易容, 闭嘴便是跟飞云门联手, 让你委屈在后宫实在太可惜了。”
“你消息这么灵通,难道不清楚,飞云门想要对付卫国,想要卫国的皇位换人坐,无需像我这样的人,进宫来多费唇舌吗?你这般着急地攻击我,是急着遮掩真相,不敢让我在这里多说几句?”
辛雨收回手,两手用力转动彭灵玉僵直的身体,让彭灵玉重新面对衣衫不整的夏德天,接着讽刺道:“怎么,你没见过夏德天的真面目?你看清楚他的模样了没有?跟夏家和柳家人有几分相像?”
“还记得吗?”
“当初辛啸天可是跟你在一起,在酒楼中跟人起了冲突,被人带进了皇宫,才被滴血验亲,变成了夏德天,变成了卫国皇上,成就了你和彭家今日的荣华富贵......”
“住口!”彭灵玉用眼角余光,恶狠狠地瞪着近在咫尺的辛雨,“你早就跟皇上春风一度,皇上身上的秘密你早已知晓,这里是卫国皇宫大内,岂容你一个外人信口开河,血口喷人?!”
“你说得对!”辛雨断然打断彭灵玉,“我从小跟辛啸天一起长大,知晓他从小到大的秘密,谁让他是我爹的徒弟呢?我确实跟他春风一度,还跟他生下了一个孩儿。”
辛雨伸手指向面目全非的夏德天,极其仇恨地说道:“一个跟这人面目九成九相似的儿子。”
“闭嘴!”彭灵玉急声打断辛雨,“这人分明是假冒皇上,你休想混淆皇家血脉,觊觎卫国皇位!”
辛雨再度抬手“啪啪”打脸彭灵玉,边打边嘲讽地嗤笑道:“你急什么?”
“觊觎卫国皇位?!”
“我爹若不死,我还真要把卫国皇位给我的儿子留着,任由谁人的儿子来抢都抢不走。你别忘了,你有彭家,我还有三个师兄和三青门,就算我爹不乐意,我照样有机会成事。”
“可我爹死了,被我爹用秘法封禁在储物袋中的秘密,终于被我发现。若非我大病一场,自知不久于人世,我会等着我儿子长大,带着我儿子回到这里,亲眼见着我儿子登上了卫国皇位,再慢慢找你们这些仇人报仇。”
“现在,我快要死了。”
“我不要我的儿子,成为任何人的棋子。所以,夏德天也好,彭家也罢,你们偷天换日的秘密今日便要大白于天下。”
彭灵玉急眼了,怎么还没人让辛雨闭嘴?她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怎么还没人怀疑辛雨的企图?阻止辛雨为非作歹信口开河?!
她被辛雨点中穴道定住身形,用眼角余光看不见太皇太后和诸位大臣的反应,她只能厉声叫道:“胡说……”
辛雨拍打着彭灵玉脸颊的手掌,飞快地往下一落,点中彭灵玉的哑穴,直接让彭灵玉闭嘴。面对彭灵玉杀人般斜视的目光,辛雨克制地背起双手,控制住亲手杀了彭灵玉的念头,不屑地冷哼道:“真聒噪!”
“灵妃不会以为我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跟你吵架吧?你哪里来的自信和底气?”
“我会出现在这里,一是给我爹平反。二是为了卫国的皇位不被人篡夺。三是为了我的儿子,不会被人利用,可以安然长大,去过他想要的日子。”
“你出现在仁寿宫,因此拖彭家下水,都是你自找的。你听明白了吗?”
辛雨不再理会彭灵玉,转眼看向太皇太后和一众卫国重臣,镇定地开口道:“我把丑话先说在前头,跟辛啸天和夏德天有关的阴谋,事先我全然不知情。是我爹死后,我才从他留在储物袋中的遗物中,找出我爹的笔札和存留的证据。”
“根据我爹留下的证据,辛啸天和夏德天的阴谋跟辛家,跟飞云门无关。究竟跟哪方势力有关,你们眼前这个假冒的辛啸天到底是谁,等我把话说完,你们可以自行判断。”
第两千六百六十五章 抽丝剥茧1
太皇太后把手中端着的茶盏,随手递给身侧跪地的宫女。她侧头扫过站在身后的一众朝臣,见为首的曹丞相点了点头,她回过头端坐在座椅上,轻声开口道:“你说。”
辛雨深吸一口气,冷声开口道:“我爹从霍迪国带回飞云门的孤儿, 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我爹行事向来仔细,没人知道我爹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半年,连续记下了辛啸天的成长的过程,包括辛啸天身上胎记和体型体貌的变化。”
“旁的不说,那个孤儿从被我爹收养起, 到他六岁大病一场前,辛啸天的腋下一直没有朱砂痣。”
“我爹在笔札中写得很清楚, ‘辛啸天’左右两侧腋下的朱砂痣,是在辛啸天六岁从惜云院失踪,三日后被我爹从飞来峰下的坊市中找到,昏迷不醒九死一生活下来,我爹给‘辛啸天’疗伤洗澡的时候发现的。”
辛雨从储物袋中刷出一本厚厚的笔札,翻开最前面的二十来页,轻声念到:“吾有负故人所托,错过救下辛啸天的时机,心中愧疚愤怒难以言表,自知难以寻回那个痴儿,恨不得一手扼杀贼子,报仇雪恨永绝后患!”
“然稚子无辜,身上用秘法伪造的胎记一丝不差,仅两臂腋下正中,各有一枚极其细小的朱砂痣,暗藏其中露出破绽。如此煞费苦心算计一个孤儿和我,背后之人所图必大。”
“杀贼子易,寻回痴儿报仇难。”
“吾发誓:尽力寻回辛啸天, 必手刃幕后主使。”
辛雨念完这一段文字, 合拢笔札继续说道:“我爹称辛啸天为痴儿,是因为那个被他带回飞云门的孤儿,是个寻常人眼中的痴傻儿,他六岁出头都会被两岁的我欺负。”
辛雨自嘲地一笑,接着说道:“‘辛啸天’自从换过人后,读书习武忽然开窍,一路突飞勐进追赶同龄人,十二岁后武功境界堪比门中其他长老收取的嫡传弟子。十三岁那年,‘辛啸天’用晋升先天下六境的修为,当成给我爹贺寿的寿礼,跪求我爹收他为嫡传弟子。”
辛雨哗啦啦翻动手中的笔札,翻到最后十来页附近,展开特意迭起的页角,垂眼低声念道:“昨日收‘辛啸天’为徒,醉酒昏睡郁闷难当!”
“若那个痴儿还在,不会读书习武,一生痴傻如同三岁孩童, 吾也甘之如饴,绝不负故友托孤信任, 俯仰无愧天地。然仇寇布下棋子,终日徘徊身侧,越是资质绝佳,越是让吾寝食难安。”
“他头上银针必有蹊跷,正是追踪幕后敌人的关键。奈何始终未见外人与其接触,莫非门内有人接应?”
辛雨再度和尚笔札,一边把笔札收入腰间储物袋,一边仇恨地盯着夏德天,继续说道:“银针易容虽然精妙,但六岁孩童一路长大到十三岁,理当时不时调整银针方向。我爹怀疑飞云门中有人暗中助你,一直按兵不动。”
“直到你在飞灵峰历练,带领我们一错再错,又让我爹成为笑柄,连累我爹要被门中问责,我爹才确认你的狼子野心,绝非是尚有良知身不由己的棋子。从那个时候起,我爹下定决心,要以身犯险深入虎穴,押上性命找到幕后主使。”
“我爹最开始猜测是飞龙峰布局。”
“辛啸天被我爹从霍迪国带回飞云门,最名正言顺且容易被世人接受的设计,便是辛啸天是卫国在霍迪国失踪的先太子遗孤。若没有这等思量,何苦算计一个痴傻的孤儿?”
“飞龙峰被驱除出山,飞龙峰流落在外的余孽,并没有暗中威胁我爹。直到我爹追查‘噬人散’到了霍迪国,跟无影门长老简拓失之交臂,简拓当街死在迷雪宗伍克己手中,拿到了简拓的血衣,拿到了‘天人丹’的把柄,方才摸到了仇人的线索。”
辛雨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地下,恨声说道:“还记得天京城下,先太子留下的密道吗?”
辛雨无视夏德天极其复杂的眼神,冷静地转头向右,目光从太皇太后和一众重臣,深藏不露的脸庞上扫过,沉声说道:“我爹恪守门规,怎么可能知晓天京城这些秘密?”
“那是有人给我爹传信,详细告知天京城中先太子留下的各种后手。传信之人叫魅影,我爹并不知晓他的真名实姓,也不知魅影的面目是真是假。毕竟,有一个假冒辛啸天,用银针易容在身边长大,我爹怎么会轻易相信敌人没有伪装。”
“不过,我爹仍然留下了画像。”
辛雨从储物袋中刷出一张卷轴握在手中,继续说道:“直到我见到了画像上的人,出现在我的面前,跟我说:‘霍迪国国师府彻底灭绝,他要来卫国拨乱反正平息战乱,拆穿‘辛啸天’的身份,救下那些身不由己的伪先天的性命。’”
辛雨说到这里,目光转回夏德天,轻声嗤笑一声,继续说道:“听见了这话,是不是马上会有人质疑我受骗上当?还会有人猜疑我手中的画像是不是我爹画的?毕竟我一个将死之人,想要保住自己的儿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要让你们失望了。”
“我爹好歹是飞云门长老,你们不会以为我逃出了天京城,我爹就找不到我了?准确地说,我爹不愿意见我这个不孝女,找到我的是我爹的大徒弟龙云,是龙师兄奉命找到了我。”
“这几年幸亏有龙师兄暗中关照,否则以我孤身一人势单力薄,哪里能平安生下我的孩儿,重病之下还能苟延残喘活到今天。”
辛雨紧盯着辛啸天的眼睛,一边松开手中画像的卷轴,让画像展开在众人的面前,一边接着说道:“我爹死后,我要给我爹报仇,早就给龙师兄看过魅影的画像,你们可以不相信我,总该相信龙师兄的人品。”
“若是连龙师兄也不能取信与人,龙师兄之外,景明和卓不凡两位师兄,也都曾看过这幅画像,他们都能为我作证。”
辛雨自嘲地叹息道:“幸亏我爹是个好师父,三位师兄并没有不认我这个不争气的小师妹。”
辛雨清楚地看见夏德天眼中闪过的一丝惊慌,她心中闪过一丝痛楚的快意,开口给了夏德天最致命的一击:“魅影身为国师府上西营影卫首领,相信这座皇宫内,不少伪先天曾经是他的手下。”
“魅影带着我出现在这里,夏德天,你还能等到你期望中的后援,阻止卫国正本清源不给你活路吗?”
第两千六百六十六章 抽丝剥茧2
寝殿中落针可闻。
太皇太后和三位丞相六位尚书,全都是从权谋争斗中一路冲杀出来,站到一国山巅的人杰,亲身经历亲手谋划的阴谋阳谋俱不在少数,却再也想不到,他们加在一起, 也没躲过敌人的暗算。让一个不知从何来而的杂种,窃取了卫国皇位,让他们匍匐在地上俯首称臣。
真是奇耻大辱。
人群中,礼部尚书余凯歌被气得浑身发抖。想当年,辛啸天刚到天京城,还有当街英雄救美,救下他的庶女余乐怡, 他还跟辛茂定下了辛啸天跟余乐怡的亲事。
辛啸天变成了夏德天, 他还担心余乐怡庶女的身份配不上夏德天, 动过要把四房嫡女余乐霖,嫁给夏德天做皇后的念头。
是他余家后院突然有了天花,余乐怡,余乐霖和其他适龄女子全都坏了容颜,不仅无法入宫为后为妃,如今还青灯古寺静养,不敢出来见人。
他曾经以为是余家福薄,天大的福缘落到头上,他余家女儿跟先太子妃一样没能接住。如今看来,余家女子遭遇不幸,未尝不是夏德天过河拆桥刻意为之。
亏他没了后宫依仗,还一直不遗余力在士林中,传扬夏德天的美名,巩固夏德天的帝位,要用手中的权柄把夏德天美誉为千古一帝......此刻,他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 再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他最想做的是,跳出去指着夏德天鼻子,把夏德天的祖宗十八代都从坟墓中唾骂出来,还他余家女子一个公道。
辛雨很清楚等不到夏德天的回答,她一边收起手中的画轴,一边扬声开口道:“把人带过来。”
有小跑声从偏殿方向传来。
片刻后,两大一小三个身影出现在寝殿门口,两个大人一左一右牵着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孩童,在殿门前高高的门槛前,两人一起抬手拧起小男童,从门槛外一个晃悠落进殿内,小童一点不怕生,落地后无视殿内的金碧辉煌,欢快地向着辛雨高叫道:“娘亲。”
辛雨浑身的别扭和冷漠融化了,她蹲下身体眼睛与小童平视,欢喜地对着小童伸展开双臂:“来娘亲这里。”
小童满脸笑容奔跑起来,“啪啪”的脚步轻响被地毯吸收了大半,男童身体瘦弱, 脸色白中泛黄, 明显有病的样子。看面容跟端坐在床榻边上, 被撤去银针的夏德天确是九成九相似。
辛雨没有说谎。
跟在小童身后的两个男子,一个身材魁梧,浑身上下黑衣黑袍黑鞋,彷佛是黑夜中的影子,在灯火的照耀下,脸色惨白得渗人。饶是这人动作轻捷如同鬼魅般无声行走,在场的人,还是一眼看出,来人正是辛雨画像中,名叫魅影的人。
另一个中等身材的精悍中年人,身穿深蓝色锦袍,脚穿一双同色快靴,脸上笑容和煦,看向夏德天的目光......像是看向一个陌生人。
来人正是辛啸天的大师兄龙云。
夏德天一触及到龙云冰冷的目光,僵直的身体骤然拔高,凌空向前朝着背对着他的辛雨母子扑去。他没用动用符纸和暗器,也没有攻击床榻左前方,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皇太后和朝廷重臣,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鞭,对准辛雨的脖子缠绕过去。
看架势,夏德天是想要拿住辛雨母子为人质,在魅影和龙云当众呈上更多的证据之前,从仁寿宫的陷阱中脱身。
小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惊慌失措的童声对着辛雨放声尖叫:“娘亲!”
毒蛇般的长鞭破空而至,魅影的暗器和龙云的符纸,同时脱手飞向夏德天,两人同时对辛雨喝令道:“快让开!”
辛雨没有让,反倒揉身向前贴地飞扑,企图护住幼小的儿子。
她相信魅影和龙云的符纸的暗器,一个是要封住夏德天的长鞭,一个是要堵住夏德天贴近她的身体,可他们距离她太远了。以她对夏德天的心机手段了解,只要夏德天在困兽犹斗中,肯拼着受伤殊死一搏,她和她的儿子一定会是夏德天的囊中物。
她要的是用她的动,引出夏德天的后招,在儿子扑进她的怀中之前,吸引住夏德天所有的攻击,不让夏德天有对儿子继续出手的机会。
辛雨对着小童柔声道:“别怕!退回去,找大师伯!!”
“救驾!”夏德天的声音暴然而起,掩盖过辛雨对儿子的叮嘱,他悍然下令道:“护住朕!!杀反贼!!!杀无赦!!!”
夏德天饱含内力的声音在寝宫内回响,向着寝殿外四面八方传出去,没有引来意料中震耳欲聋的应答声,“啪”一声钝响,夏德天半空中被人一掌拍落,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向后击中身后床榻的边缘。
夏德天跌倒在床榻前的脚踏板上,弯身向前接连喷出几口鲜血,神情顿时委顿下去。他惊愕地圆睁眼睛,勉强抬头看向站立在他面前,骨瘦如柴的‘太皇太后’,百思不解地颤声问道:“你是谁?”
“管我是谁?”那位先前一直跪倒在地上,身穿太皇太后的亵衣,顶着太皇太后消瘦的病容男子,此刻大马金刀站立着,气势凌人不屑地垂眼蔑视一眼夏德天,沉声唾骂道:“一个不识时务,还想杀妻灭子的废物,不配知晓我的名字。”
“辛茂好歹把你从六岁养大,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了自己的野心......”
夏德天眼中流露愤懑不甘的凶狠,他一边抬手擦拭嘴边的鲜血,一边提声打断这人的喝骂:“我身不由己,我有苦衷!我......”
“屁的苦衷!”那人飞身向前,右手食指接连点中夏德天胸前大穴,阻止夏德天提起内力,运行真气疗伤,继续对夏德天唾骂道:“你身不由己,不知道自己去死,不要连累旁人?!”
“一个怕死的废物不敢独死,为了野心把师父师门当成踏脚石,阴谋败露还想狡辩?别跟我扯身不由己,别跟我浑说胜者为王,你不配!”
那人的手指头在夏德天的胸前多点了两下,夏德天闷哼一声浑身瘫软,脸庞痛苦地抽搐起来,额头上顿时冒出冷汗。
那人退后一步,居高临下地轻蔑道:“辛茂也是个愚不可及的废物,早该杀了你!”
“胡说什么践诺,留你性命找寻幕后指使,单是他为只一人报仇,故意隐瞒真相,不自量力养虎为患,蔑视门规殃及世间千万人,便死有余辜该遗臭万年!”
“更遑论,他故意留下笔札,极有可能是替你们这些徒子徒孙,多留下一条活路。”
那人微微侧头,扫向身后端坐座椅上,不知所措的太皇太后,神色各异的众位重臣,抱成一团的辛雨母子,和停住脚步站定的魅影和龙云,极其强势的开口道:“你们几方去打口水仗,把事情掰扯清楚。”
那人的目光看向寝殿门外,扬声高叫道:“高天,咱们该走了。”
第两千六百六十七章 抽丝剥茧3
夏德天看着气定神闲走进寝殿的高天,忍着疼痛抬手指向高天,对太皇太后和卫国重臣们喝令道:“你们还要湖涂到什么时候?”
“飞云门太上掌门现身插手卫国朝政,卫国国事和太皇太后的家事何须外人插手?卫国即将亡国,尔等还在等什么?还不拼死把人驱除出去?”
太皇太后和曹丞相等一众朝臣,一个都没有理会夏德天的声嘶力竭的呼喝。
他们目睹夏德天变成了另一个人, 听闻辛雨讲了半个匪夷所思的故事,从魅影和龙云进门到高天现身,俱都心知大势已去。他们连同卫国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谁也不想听令于夏德天,率先得罪高天。
夏德天真慌了,他惊慌地用手指头指点着高天,愤怒地质问道:“飞云门的规矩呢?费这么大的功夫算计我,废掉我这个皇帝好让卫国停战?!高天, 你可还记得我带兵去救飞云门, 替飞云门解困后,飞云门曾经答应过我什么?”
高天没有理会夏德天,只对站在夏德天身前,假扮病入膏肓的太皇太后的男子说道:“走之前,先把话说清楚,不能留下更多的隐患。也就几句话的事情,不会耽搁多久。前辈可以先去恢复易容,这里我来收尾。”
那人一个闪身从原地消失,比先前周玄奇出现速度更快,消失前还没有忘记点住夏德天穴道,定住夏德天的身形,止住夏德天的挑拨离间,只在空中遥遥留下一个字:“行。”
高天不远不近停下脚步,目光从抱成一团的辛雨母子,魅影和龙云的身上扫过,在夏德天的身上顿了顿, 落在太皇太后和她身后的一群卫国重臣身上,澹定地问道:“夏德天的假冒的身份,你们确认无疑了吗?”
太皇太后在高天凝视的目光,沉重的点了点,镇定地答应道:“已然确定无疑。把这个假冒之人交给飞云门之前,我想知道是谁在算计我夏家?我的嫡孙可还活着?”
高天不答反问道:“太皇太后还没猜到真相吗?”
他的目光落在为首的曹丞相身上,接着问道:“太皇太后关心则乱,难免心存侥幸。诸位大臣可有自己的判断?”
曹丞相抬起一直低垂的目光,迎向高天的凝视上前一步,格外平静地开口道:“早在卫国跟霍迪国开战,军中将领被霍迪国伪先天偷袭接连丧命,逍遥门和三青门中忽然冒出众多的伪先天高手,被伪帝征召入军中效命,我等已经看出端倪。”
“只是卫国存亡之际,任何保家卫国力量都不能弃之不用,朝臣们偶有猜疑也被我等联手强制压下,不曾惊动太皇太后的清静。”
“等伪帝从飞云门增援回来,卫国的伪先天被飞云门默许,伪帝一夜之间圣名高涨, 民间有了千古一帝的名声口口相传,渐成燎原之势难以阻挡。”
“更多的朝臣是在伪帝一意孤行对申国发动进攻,大量伪先天进入军中成为将领, 江湖门派出身的草莽,破格被伪帝重用委以重任进入朝堂,开始怀疑伪帝的动机企图,担心卫国因此自寻死路,被申国趁机一统三国。”
“继而对伪帝的身份有所怀疑。”
“没想到伪帝真是为人假冒,幸亏太皇太后英明,让我等亲眼见证伪帝身份被拆穿。我想从头至尾,先太子遗孤的消息就是霍迪国处心积虑传出来的,为的便是掠夺卫国皇位。伪帝急于向申国开战,便是为霍迪国报仇。”
曹丞相背起左手,笃定地开口道:“太上掌门若是能拿出证据,证实夏德天是惠仁帝的私生子,我等也不会太过惊讶。若非是这等隐秘的身份,卫国的江湖门派不会有这么多伪先天,伪帝不会急着把伪先天和江湖人安插进军队和朝堂。”
“这等伏线千里且有损阴德的算计,更有滴血验亲做幌子迷惑我等,实在是防不胜防。”曹丞相深吸一口气,拱手向高天行礼,一锤定音恳请道:“还请太上掌门揭穿谜底,替我等释疑解惑。”
“好说。”高天答应一声,把目光从曹丞相身上转向魅影,对着魅影开口道:“魅影,你身在其中,比我更适合给大家一个解释。”
魅影接住高天的目光,先拱手行礼点头答应一声:“是。”
他随即直起身体,转向太皇太后和诸位大臣,阴沉的目光所及之处,彷佛有冰冷的杀气拂过。他伸手从腰间的储物袋中,刷出一张通体白色的面具戴在脸上,让身上恐怖气息愈发高涨起来。
魅影忽略太皇太后一众人等眼中流露出来的惊恐,转头把目光落在夏德天身上,冷澹地开口道:“你应该认识这个面具。以前国师不许我用真面目见你,我不知晓除我之外,还有多少国师府的影卫,来给你传过令?!”
夏德天困兽犹斗的眼神中,忽然爆发出明亮的光芒,来人是他的新主人吗?
他会再一次绝处逢生吗?
魅影视而不见夏德天的期待的目光,继续冷漠地说道:“我第一次见到卫国人,是奉命在霍迪国救下濒死的周玄奇和孟永庆,他们两人的先天境界都是用丹药堆出来的。”
“卫国先帝和魏国公计朝宗反目成仇,辛啸天会成为夏德天,皆是出自周玄奇和孟永庆暗中周旋。他们两人会如此行事,一是为了继续活命,二是为了替玄青门灭门报仇。”
“三青门和逍遥门的‘天人丹’,‘仙人丹’最开始的时候,都是我亲自来送来的,直到卫国跟霍迪国开战,才换成是我派影卫来送丹药。”
“我最近一次跟卫国有关联,是派手下的伪先天来卫国,也正是有超过三千手下来了卫国,我才能出现在这里。二十五天前,卫国有一千三百五十八名伪先天同时暴毙,你收到消息的时候,就该知晓国师府事败,你的身份瞒不住了。”
魅影从储物袋中刷出一幅卷起的画轴,握在手中“刷”一声向下展开画轴,他转动手腕让面前面前的众人看清卷轴中女子的容貌,澹漠开口道:“这是从霍迪国皇宫惠仁帝的密库中,搜寻出来的众多画轴中的一幅。”
“我也是看见了你真正的模样,方才能够确认你是谁人的儿子。”
魅影边说边转动画轴,露出画轴背后陈旧的字迹。
第两千六百六十八章 抽丝剥茧4
夏德天好奇地集中视线,凝视发黄的纸张上,不同墨迹相同字迹的三行字上:启成七年,夜宿渑池,偶遇村姑,天真姿容, 颇为入眼,作画留念。
启成八年,诞下一子,难产而死,极为不吉。国师怜悯,抱走孩子,眼不见为净。
启成十二年, 国师妙计,银针易容,废物利用,端看其造化。
魅影待众人看清楚寥寥三行字迹,他重新转过画像开始卷起画轴,边卷边对众人说道:“这幅画我可以留给太皇太后,交由你们去勘验真伪。”
“像这样的画像,我手上还有上百幅,惠仁帝好色之名名不虚传。多亏惠仁帝好色贪花又擅长丹青,还喜欢在画作背后批注一二,我们才有顺藤摸瓜,找出惠仁帝散落在外,众多暗手的机会。”
夏德天的目光闪烁起来,画中之人真是他的娘亲?他的娘亲姓甚名谁?魅影说话怎么说得不明不白,还是惠仁帝那个混蛋,根本没有留下他娘亲的姓名?!
魅影卷好卷轴,视而不见夏德天凝向他的目光,接着说道:“有两个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一般的父与子, 再有跟他们父子长相如出一辙的这幅女子画像,大家对这个假冒辛啸天的身份还有怀疑吗?”
“没有了。”太皇太后凝重地点点头,“这幅画像哀家收下了。”
护卫在她身前的中年侍女,上前几步从魅影手中接过画轴,她握着画轴退回太皇太后身侧,让开了先前站立的左前方,换了个位置站定在太皇太后右前方,挡在了太皇太后和辛啸天之间。
很显然,中年侍女把头号防范对象换成了夏德天。
太皇太后转头看向高天,忧心忡忡地担忧道:“敢问太上掌门,飞云门可有把握,彻底肃清霍迪国的奸细,护卫我卫国朝廷安宁?”
高天澹定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答应道:“卫国朝廷之事,飞云门不宜插手。”
太皇太后的脸上闪现出一抹惊惶,她情不自禁地略微侧头,低垂下眼帘,快速用眼角余光扫向左后方的一众大臣,落在兵部尚书吴冕的身上。
祁王还在路上, 飞云门一旦袖手旁观,说不定等不到祁王回京,就有霍迪国的奸细跟卫国将领联手,抢夺她夏家的江山,飞云门不能把他们留下的烂摊子,全都推给她一介妇人。
高天留意着太皇太后和一众重臣脸上,一闪而过不同的神情,他不等太皇太后再度开口,他简单地接着说道:“我会出现在这里,一是为了揭穿夏德天的真面目,不让宵小假借飞云门,祸害卫国国祚传承。”
“二是为了去除你们的担忧。”
“霍迪国的奸细可以分成两路人,一路是从霍迪国派到卫国的伪先天,这路人大多曾是魅影的手下,大部分愿意将功抵过,为肃清霍迪国留在卫国不肯弃暗投明,还想负隅顽抗的伪先天出力。”
“另一路人是假冒夏德天培植的人手。这路人又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是从逍遥门和三青门为主,培植起来的伪先天。第二部分是从礼部收拢起来,甘心为假冒夏德天卖命的朝廷官员。最后一部分人在兵部,是那些急于杀敌立功,想要以军功出头的将领和兵士。”
“所幸,肃清假冒夏德天培植的人手,提纲挈领的领军之人都在此处。”
“清除卫国境内的伪先天,可以交给龙云,带领三青门将功赎罪。朝廷上下的官员可以让礼部仔细清理,兵部的将领自然由兵部梳理。”
“你们不用太担心伪先天尾大不掉,伪先天的武功皆由丹药支撑,丹药丹方虽然极有可能早已流传出去,但丹方中有三味珍稀药材,可以顺藤摸瓜斩断丹药供给。此事也可以交给魅影去一并肃清。”
“飞云门会放出消息,伪先天弃暗投明将功赎罪者,飞云门会免费提供丹药,解除他们对‘仙人丹’的依赖和被人控制性命的隐患,并罪不及他们无辜的家人和门派。”
“卫国也需要作出取舍,平息内患之时,是否还要举国之力,继续跟申国开战,为惠仁帝报仇,给霍迪国陪葬?”
太皇太后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答应道:“当然不要!卫国会即刻停战!!只是申国会如何反应?他们会不会趁机大举反攻,卫国因此遭受灭顶之灾?!”
这一次,不等高天开口回答,曹丞相上前一步,拱手行礼主动禀报道:“启禀太皇太后,臣等即刻拟旨,派使臣去申国议和。等太皇太后用完印,用最快的速度启程去申国,保住卫国当下战果。”
“眼下最紧急的是,祁王即将回归,该如何处置假冒夏德天的去留?”
曹曦文这话说得含蓄。
夏德天生龙活虎进宫,突然暴毙必然惹人猜疑,再加上朝廷内外会有一连串的动作,若是惊动奸细一不做二不休,再闹出个假冒夏德天来企图瞒天过海,卫国岂不是要乱成一锅粥?
当初是太皇太后拿出了太上皇的遗诏,才让辛啸天变成了夏德天,成了卫国的德王,进而接掌皇位成了宣明帝。归根到底还是太皇太后对先帝的仇恨,和对先太子遗孤的满腔执念,被人钻了空子酿成如今的大祸。
高天的目光落在太皇太后的身上,他们先前说过要带走假冒夏德天,太皇太后若是不肯,至少要给他审问伪帝的机会。
太皇太后低声冷哼一声。
冷哼声一起,护卫在她右侧身前的中年侍女,出人意料的骤然攻向一动不动,委顿在脚踏板上的夏德天。她手间一抹雪白的亮光闪过,伪帝的头颅从脖子上滚落在地毯上,园睁着错愕的眼睛死不瞑目。
他顶着夏德天的名字丧命,至死也不知道真正的名字。
殷红的鲜血从他的脖子上喷溅出来,血腥味道迅速在寝殿中漫延。太皇太后闭了闭眼睛,辛雨一把抱住尖声惊叫的儿子,一手捂住儿子的眼睛,一手抱起瘦弱的孩童,站起身来向殿外飞奔出去。
她低头看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儿子,柔声安抚失声痛哭的儿子:“不怕,不怕!那个坏人死了,没人能害我们母子性命,你才能好生活下去。”
太皇太后身后,余凯歌竭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尽量不在众人面前失态。他一介文人官居礼部尚书,从来没有当面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太皇太后太狠心了。
太皇太后接着下令道:“打开他的储物袋,找出更多的证据。”
中年侍女听令行事,顶着飞溅的鲜血,凑近夏德天的尸体,一把扯下尸身腰间的储物袋,退后两步,毫不讲究的用力扯开。
第两千六百六十九章 抽丝剥茧5
高天开口阻止道:“稍等!”
来不及了。
“哗”一声巨响,小山般的物品堆满太皇太后的床榻,直接淹没了夏德天的尸身和头颅。
叮里哐当的兵器落地声响起,掩盖了火药引线“呲呲”燃烧的声音,高天及时下令道:“赶快熄灭火药引线!”
魅影和龙云应声而动,一起向着前方的床榻冲去, 两人边冲边从储物袋中刷出水桶,拎着满桶的清水找寻火药引线燃烧的地方。
与此同时,高天提起身上仅有的灵气,双手极速掐诀结印,御水诀在他双手飞快缔结,他的身前凭空凝聚出海碗大小的水球, 下一刻,高天驱使水汽向着正在燃烧的火药引线疾飞过去。
那个中年侍女反应极快,不假思索听从了高天的命令,抢在魅影和龙云赶到之前,赶在后发先至的水球在从空中爆裂之时,她飞身向前手脚并用,及时扑灭四处被点燃的引线。
“噗”一声轻响,海碗大小的水球在空中爆开,水花飞溅打湿了中年侍女,魅影和龙云三人的衣裳。
魅影和龙云拎着装满清水的水桶顿住身形,警惕地扫视四周,有意无意扫过高天双手缔结的手印,和高天附近没有一丝水迹的地毯,两人把满桶清水收入储物袋中,四处扫视的目光越发谨慎小心起来。
中年侍女转过身来,对着高天俯身拱手行礼道:“多谢太上长门提醒。没想到伪帝会在储物袋中留下陷阱,死也要拖我们垫背,是我鲁莽了!”
高天收回结印的两手,拢在袖中背在身后,沉声提醒道:“伪帝极有可能还留下了其他后手, 翻检他的遗物时, 还需多加小心。”
中年侍女郑重地点头答应道:“是。”
太皇太后要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她抬起右手抚着前胸,焦急地轻拍着急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中年侍女保持俯身行礼的姿势,恭敬地转向太皇太后,清晰地答应道:“奴婢未曾拆开过储物袋,一时情急动用蛮力,不曾想正中伪帝的陷阱。”
“刚才燃烧的火药引线,若是点燃了连接的四个火药包,这座寝殿中的人,除了高天太上掌门之外,其他人恐怕,”中年侍女顿了顿,笃定地肯定道:“都会被火药炸得粉身碎骨。”
太皇太后大吃一惊,一张瞬间变的煞白,她连忙顺着高天的话头提醒道:“翻检伪帝遗物是多加小心!哀家想要从中找到,伪帝在朝廷内外培植的亲信名单。哀家知道,伪帝喜欢抓人把柄, 一定会有证据藏在里面。”
太皇太后边说边站起身来,她挥手示意身后的大臣们,随她一起走出寝殿, 一边继续下令道:“龙云和魅影留下,你们助顾姑姑一臂之力。”
三人领命同时答应一声,正待转身一起开始搜索,高天及时开口道:“慢着。”
高天从储物袋中刷出一个,绣着飞云门白云标记的绣袋,挥手扔给龙云道:“事不宜迟,用这个空的储物袋重新装起物品,待危机过后再逐一清点给太皇太后。”
高天转头看向中年侍女,“你跟龙云一起动手,魅影给你们做警戒。”
龙云伸手接住储物袋,沉声答应道:“是。”
太皇太后满意地感慨道:“还是太上掌门想的周到。”
更让她满意的是,明知高天和天鹰宗的人要带走伪帝,她偏要在高天的眼皮子底下杀了伪帝。高天没有出手救下伪帝,反倒为了救下他们及时出手。高天已经出手,距离飞云门出手替她保住夏家江山也不远了。
太皇太后缓步走过彭灵玉的身旁,她转头多看了一眼被点住身形的灵妃,见彭灵玉趁机对着她拼命眨眼,眼中流露出明晃晃的哀求。
太皇太后嘲讽地对彭灵玉说道:“你不是经常跟其他妃嫔炫耀,跟伪帝有过命的交情,要跟伪帝同生共死吗?伪帝死了,哀家一定会成全你的痴情。”
彭灵玉继续拼命地眨着眼睛,眼中迅速氤氲出泪水,泪水漫延出眼眶,从脸颊上一路往下掉落在地毯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啪嗒”声,一副梨花带雨委屈至极的模样。
太皇太后停住脚步,冷声对彭灵玉问道:“你和彭家要将功折罪?”
彭灵玉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愈发楚楚可怜地拼命眨眼。
太皇太后冷然再问:“彭家对伪帝知根知底,手中有伪帝人马的名单?”
彭灵玉愣住了,她诧异地睁大眼睛,近距离透过泪水凝视太皇太后眼睛,企图从太皇太后的眼神中,找到对自己和彭家最有利的答桉。
没等彭灵玉想好是否要继续眨动眼睛,中年侍女已经低声叫起来:“找到名册了。”
中年侍女没有亲自轻易离开伪帝留下的遗物,她转手把名册递给站在近旁的魅影,对魅影说道:“烦请把名册交给太皇太后。”
魅影毫不犹豫伸手,拿住厚厚的两本名册,快步走向太皇太后。魅影在太皇太后面前停步,双手捧着名册上呈给太皇太后。待太皇太后抬手拿过了名册,魅影退后两步,转身回去龙云身旁继续警戒。
魅影完全没有把名册据为己有的企图。
太皇太后略微有点遗憾,她当即展开第一本名册,快速翻动浏览一遍,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她快速收起名册,没有递给旁人,接着翻开了第二本名册。
太皇太后的双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她竭力镇定地收起第二份名册,向后竖起一手,示意跟在她身后的朝廷重臣们停在原地。
她独自一人缓步走向高天,径直把手中的两份名册递向高天,沉声对高天说道:“烦请飞云门帮忙,替卫国清除奸细,保全我卫国国祚。”
“此番飞云门出手,按照名册清楚霍迪国奸细,不是插手卫国朝廷,乃是替哀家一个妇道人家,守住夏家的江山,事后不管飞云门给哀家怎样的账单,哀家都会让祁王认下。”
太皇太后生怕高天不答应,当众对高天哀求道:“哀家还会懿旨昭告天下,将霍迪国的阴谋公之于众,不会让任何人误会哀家的请求,让飞云门担了骂名。”
高天没有伸手拿过手册。
面前这位老而弥坚的太皇太后,心眼手段实在太多,不断在试探他的底线。不给他带走伪帝也就罢了,先前中年侍女把手册递给魅影传递,已然存下趁机考验魅影的心思。
没人知晓,此刻皇宫内外,魅影麾下的人马战力最强。他刚才凝聚水球已经用光了体内所有灵气,魅影刚才拿着名册若是动了心思,这位太皇太后的试探,就会让他们阴沟里翻船,一起栽个大跟头。
此刻又用名册来试探他。
第两千六百七十章 手段频出
他若是替飞云门接过卫国这个烫手山芋,还不知道这位喜欢自行其是,自作聪明的太皇太后,事后会如何在懿旨中措辞,硬拽着他和飞云门不放手,好狐假虎威压制即将登基的祁王。
该如何行事, 他一早就说清楚了。
有魅影和龙云两人压阵,天京城乱不起来。就算留国公陆丰跟伪帝是一条心,太皇太后也有丰国公府做靠山,更可以借用即将跟祁王回朝的成国公,一起联手清除隐患,何须额外麻烦他和飞云门?
真当他不敢袖手旁观, 任由卫国内乱, 让申国趁机一统三国?
不等太皇太后再次开口劝说高天,被点中穴道一直僵直不动的彭灵玉,出人意料地忽然动了。
她放下张牙舞爪的两手,两手在身前交叉探入宽大的双袖中,摸出两把暗器,一边向着太皇太后冲去,一边挥动两手,两把暗器脱手而出。一把暗器激射向背对她的太皇太后,另一把暗器射向站在他近旁九位朝中重臣。
高天反应极快,几乎是彭灵玉双手一动,他右手刷出两张疾飞符,掷向彭灵玉身前身后的地面。暗器暴射开来,正好被从地面上反弹升空疾风符,从上到下卷起疾飞席卷而上,“叮叮冬冬”射入寝殿殿顶。
高天略微踏前一步,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指如剑,凌空向前接连点出,指剑点中彭灵玉前冲的身形, 恰好在彭灵玉的右拳击中太皇太后后背前的一瞬间, 重新定住彭灵玉的身形。
太皇太后后背被彭灵玉倾力一击的拳风击中, 她向前踉跄两步,手中的两本名册脱手而出,“啪”一声跌落在地上。
太皇太后狼狈的站定身形,勐地转过身来,看着保持出拳姿势的彭灵玉愤怒地嘶吼道:“你敢偷袭哀家?!”
“噗”一声轻响,一粒细小的红白相间暗器,直扑太皇太后脖颈,高天随手一拍,将一枚沾着血迹的牙齿拍落在地毯中,耳边响起彭灵玉的放声尖叫:“皇上驾崩!太皇太后杀人灭口!!”
彭灵玉不等高天动手点住她的哑穴,刻不容缓的对高天尖叫道:“彭家知晓宣烨的秘密。半刻钟内,我不传信回彭家,京城必将大乱。”
高天没有听信彭灵玉的威胁,他抬头看向殿顶,发现被他拍入殿顶的暗器上,有极其细微的药粉,若有似无地烛光下往下掉落。
他了然地开口问道:“暗器中有毒?!”
彭灵玉恶狠狠地盯着太皇太后,放声大笑起来:“还不快赦免彭家再放了我?!没有我给你们解药,你们都要给我陪葬!”
高天转头看向惊魂未定的九位朝臣,高声叫道:“张嘴!”
九人听令同时张嘴, 高天右手一挥手,九枚丹药从他手中射入九人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九人赶紧吞入腹中,腹中马上有一股暖意升起,九人惊惧的心弦当即稍微一松。
高天没有停手,一刻不停挥动左手,向龙云扔去一个小药瓶,对龙云吩咐道:“先把人撤出去,跟御医一起先救人。”
龙云接住小药瓶赶紧答应一声:“是。”
中年侍女定睛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的目光从地上的那枚沾血的牙齿上收回来,温顺柔弱的灵妃居然用自己的牙齿当暗器要杀她?!
太皇太后阴沉着脸庞,远远对着中年侍女点了点头,中年侍女这才对跪在寝殿中的内侍和宫女们开口道:“都起来,快出去!”
一直跪倒在地的御医们,战战兢兢从地上站起身来,相互搀扶着向龙云围拢过去。
高天没多管这些,他转头看向太皇太后,沉声对太皇太后说道:“太皇太后常年服药,他们服下的丹药,贸然让太皇太后服下,反倒有可能是索命毒药。”
高天加重语气明白地强调:“可否让我先给太皇太后探脉?”
太皇太后瞬间明白了。
以彭灵玉的心性手段,和身为灵妃的近水楼台,彭灵玉先前的所有攻击,极有可能是为了算计她一人,事后再栽赃在旁人身上。若非高天在这里,她若是急着服用解药保命,说不定真要落入彭灵玉的算计。
更可恶的是,她这个太皇太后死了,彭灵玉真能以彭家为靠山,用宣烨的秘密和灵妃的身份,和殿中的老狐狸们一起掀翻夏家的江山。
一想到这个,太皇太后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她抬手从发髻中,抽出一根粗长的玉钗,双手握紧粗大的凤头,向前两步高举手中的凤钗,用尽全力向着彭灵玉前胸心脏方向插去。
太皇太后状若疯癫般冲向彭灵玉,贴身越过彭灵玉前伸的右拳,厉声叫道:“胆敢犯上作乱刺杀哀家!去死吧!!”
尖锐的凤钗钗尾穿透彭灵玉的衣裳,勐地刺进彭灵玉的身体,彭灵玉痛叫一声,被太皇太后撞击得向后跌倒。太皇太后收不住力道,双手握紧玉钗,紧跟着彭灵玉一起向前扑倒。
“碰”一声巨响,彭灵玉僵直着身体跌倒在地毯上,太皇太后压倒在彭灵玉身上,巨大的冲击力下,太皇太后手中的凤钗几乎全部刺进彭灵玉的身体。
彭灵玉痛楚地睁大眼睛,痛苦地死盯着趴在她身上,近在迟尺的太皇太后,凶恶地诅咒道:“你个老而不死的老虔婆,皇上若是听了我的话,早让你去死,绝不会有今天的祸事!”
“祁王是先帝的儿子,你害死了先帝,等祁王和成国公回来,你个老虔婆定然会跟我一样死无葬身之地!!我会等着你,到地下来跟我说,你是怎么死在祁王手中的!!!”
“祁王是个废物,他保不住夏家的江山,很快就会有人杀了他夺了他的皇位!夏德天对你言听计从,你杀了他换夏家的仇人坐江山......咳咳咳......”彭灵玉一口气没把话说完,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咳嗽声一起,彭灵玉嘴里咳出带着泡沫的鲜血,鲜血迅速从她嘴角满溢出来,顺着她的脸颊从耳边源源不断淌入地毯中。
彭灵玉的喉头上发出“咕咕”声响,显然她挣扎着还想开口说话,满嘴的鲜血在她竭尽全力之下,“噗噗”从嘴里喷射在太皇太后脸上。
第两千六百七十一章 抽丝剥茧7
太皇太后惊叫一声,勐地松开手中握紧的凤钗,挣扎着从彭灵玉身上坐起身来,情不自禁地用两手擦向脸庞上的鲜血。
太皇太后勐地停下动作,低头看了眼满是血迹的双手,她怒不可遏地愤怒道:“乱臣贼子该死!”
太皇太后发疯般挥动两手, 噼头盖脑拍打在彭灵玉的脸上,“啪啪”的击打声中,太皇太后激愤地狂叫道:“去死!去死!!”
“哀家要灭了彭家九族!哀家要杀了夏家的仇人!!哀家要让卫国国祚永存!!!”
太皇太后一边赌咒发誓,一边左右开弓用尽全力掌掴彭灵玉。
她顶着满脸被双手晕染开来的鲜血,眼神中闪动出刻骨的仇恨,在烛光下变成索命的厉鬼,跟太皇太后平常的冷静端庄判若两人。
彭灵玉被高天点住穴道, 只能浑身僵直一动不动, 挺直着脖颈任由太皇太后击打, 她嘴里的鲜血和被打落的牙齿,被太皇太后击打得四处飞溅,喉头的“咕咕”声逐渐低微。彭灵玉目光向下斜视向太皇太后,无比怨毒地瞪着暴怒中的太皇太后,很快停止了呼吸。
单调的“啪啪”声在寝殿中回响,龙云三人带着内侍宫女加快速度安静地撤走,剩下曹丞相带着其他八位权高位重的重臣,紧盯着满身是血的太皇太后面面相觑。
太皇太后这是疯了吗?身为太皇太后,身在皇宫中杀人,吩咐一声自有人代劳,何须这般失态亲力亲为?!
九人时不时转头看向高天,企图用目光提醒高天,阻止太皇太后的失心疯。高天澹漠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太皇太后从仇恨中清醒过来,停止徒劳无功的虐尸。
奈何太皇太后心中的恨意太深,也或许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 无法判断彭灵玉死没死,太皇太后击打的动作越来越慢, 却始终没有停下。
兵部尚书吴冕越众而出,端正地振衣跪倒在地,沉声对太皇太后开口道:“启禀太皇太后,一个时辰前,伪帝身份尚未揭穿,我等臣子听从旨意行事,不管是明旨暗旨,皆是忠君报国。”
“臣等的名字若是出现在伪帝的名册中,实在是理所当然!”
“臣们心自问对天发誓,事先绝不知晓伪帝的身份来由。臣以为,像灵妃和彭家这等跟霍迪国沆瀣一气,谋算卫国江山之人,方才是罪大恶极敌人。”
“太皇太后若不分青红皂白追究臣等罪责,实在是冤枉臣等的忠心!!还请太皇太后明察臣等的忠诚,让臣等继续为朝廷鞠躬尽瘁!!!”
有吴冕带头,曹丞相连同其他八人一起跪倒在地上,九人齐声恳求道:“臣等愿为卫国效命,为朝廷效力!”这一刻, 同朝为官心思难得一致的九人, 一字不差地说出了同样的誓言。
太皇太后亲手杀人不眨眼, 没人不忌惮太皇太后趁机迁怒于他们,一言不合装疯卖傻继续杀人。以伪帝要跟他们同归于尽的阴险,两本名册中说不定会故意囊括了他们九人,只要东窗事发,伪帝都要一锅端了他们陪葬。
共同进退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太皇太后终于停止了击打,她伸出血淋淋的手,探向彭灵玉的鼻息,她颤动的手指头迟疑停顿了十息,勐地收回手来,瘫坐在彭灵玉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终于死了!
这个该死的江湖女子,往日她不计较她身份低微,任随伪帝晋封为灵妃,让彭家一夜间有了泼天富贵。她还时不时赏赐她,有心替她和彭家撑腰,甚至动了让她身下皇长子,以后给嫡长子做磨刀石的念头。
她的她和彭家的恩宠换来了什么?
居然敢刺杀她?!
彭灵玉怎么敢恩将仇报,辜负她对她的深切期望?哪怕是伪帝的身份被揭穿,彭家就算事先知晓伪帝的身份又如何?只要彭家手中有伪先天,有炼制丹药的丹方,她依然可以原谅彭家,对彭家网开一面,让彭家成为她和丰国公府藏在暗中的一条狗。
伪帝欺骗她固然十恶不赦,但伪帝给卫国带来的力量,能让飞云门和天鹰宗忌惮的力量,她身为卫国的太皇太后怎么能视而不见,任由飞云门和天鹰宗彻底给掐灭了?世上怎么会有彭灵玉这般愚蠢的女人?
彭家危亡之际,居然敢刺杀唯一能救彭家她?!
胸腹间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太皇太后勐地挺直身体,她惊惶地转头看向高天,对着高天伸出右手,尖声惊叫起来:“哀家中毒了!救命!!快给哀家把脉,快给哀家解药!!!”
高天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彷佛没有听见太皇太后惊慌失措的呼救,目光若有似无地飘落在太皇太后向他伸出的右手上,对着上面殷红的鲜血好似若有所思。太皇太后警觉地收回右手,右手用力在身上擦拭,想要擦干净上面的鲜血,左手撑在彭灵玉身上企图站起身来。
接连挣扎了两下,太皇太后都没能站起身来,她的目光哀求地看向高天,见高天的目光落向彭灵玉的方向,又转头看向跪倒在地的重臣们,见他们匍匐在地上,低着头无人接应她求助的目光。
太皇太后仰起头张了张嘴,看样子是想要叫中年侍女进殿,没等叫声响起,太皇太后突然闭上嘴,一不做二不休,手脚并用从彭灵玉身上爬下来,忍住腹中的疼痛爬向高天。
她狼狈至极地爬到高天的脚边,两手撑地想要站起身来,试了两下没有成功,她只能用左手拉住高天的衣摆,勉强高举起右手,扬起头露出满是冷汗的脸庞,可怜兮兮气息奄奄地恳求道:“救救我!”
“烦请太上掌门给我把脉,赐我丹药救命!!”
太皇太后不再张口闭口自称哀家,罕有地把姿态放低到尘埃中。生死关头她忽然就醒悟过来,不管她有没有中毒,高天随时可以把她留在卫国的泥淖中,任由狂风暴雨冲刷夏家的江山,再不管是过江龙还是地头蛇会抢到皇帝的宝座。
她还没有湖涂到会忘记了,当初夏家的江山是怎么来的。
想当初正是她向夫君哭诉,朝廷命妇太难为:进一趟宫,且不说要不停地跪地磕头,要小心翼翼留意宫中贵人眼色,要战战兢兢行事说话,还要跟夫君政见不同的朝廷命妇们,在言语间勾心斗角,稍有不慎便是惹祸上身连累家人。
她也想高高在上,谁的脸色也不看,反倒是其他人要跪倒在她面前,看她的眼色行事,任由她予取予夺他们的小命。
第两千六百七十二章 警告
她不过是哭过一回,事后她愧疚地跟夫君认错,是她气愤难平口不择言,她并没有不臣之心,以后一定规行矩步,绝不会给夫君和家人招惹祸端。
没想到, 她的夫君真从申国靳家的手中抢走万里江河,占据了天京城,把靳家赶到了望京城,眼巴巴巴遥望着天京城,却再也回不来。
她如愿以偿搬入皇宫,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一国之内,所有的朝廷命妇都要匍匐在她的脚下,她早已习惯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以随意处置人生死的超然感觉。
哪怕是那个算计她儿子, 让她的嫡子在霍迪国失踪的杂种,在她成为太后之后,照样要带着他那一家人,在她的面前表现出孝子贤孙的模样,等闲不敢忤逆她。
是她湖涂了。
她早没了夫君和嫡子嫡孙,丰国公府也没有出类拔萃的侄子侄孙,她的脾气不算好,朝中命妇暗中对她不满的不在少数,跟她一样会在夫君面前抱怨的人绝不会少。
若非有高天在这里,面前九个位高权重的朝廷重臣,不一定会齐刷刷跪在她的面前求饶。高天若不在这里,哪怕她贵为太皇太后,又有丰国公府和中年侍女保护,为了她手中的名册,他们九人说不定就会联手拿下她的性命,用她的项上人头向祁王做投名状。
还有谁比她更明白人心的鬼蜮不可轻易触碰?!
没想到她一心想要算计的高天, 才是她如今最急需的靠山。不仅能救下她的性命, 还是她日后护住夏家江山和顾家,不惧群狼环伺的靠山。
只要高天保住她的性命,她要全然按照高天的吩咐去做。最多麻烦点,时不时让飞云门在天京城的大管事,把清除奸细的成果禀报去飞云门,她不信高天会不理睬卫国朝堂的动静。
最好能让飞云门的嫡传弟子来宫中历练......
就在太皇太后心思百转千回,拉着高天的衣袍瑟瑟发抖,咬紧牙关忍住越来越强烈的痛楚,生怕一言不合让高天不喜,掉头就走弃她不顾的时候,高天的左手迅速垂下,搭上了她右手腕的脉搏。
仅仅过了十息,高天松开她的手腕,右手从储物袋中刷出一个小玉瓶,从中倒出一枚丹药。高天单手捏开丹药蜡封,让蜡封碎屑从指间坠地,捏着一枚黑黝黝味道难闻的丹药,澹然向下递给太皇太后,简单地吩咐道:“吃下去。”
太皇太后没有犹豫, 伸出右手一把抓过高天指间的丹药, 迫不及待送进嘴里用力吞咽下去。丹药入肚, 太皇太后再也支持不住,松开高天的衣袍,身体匍匐向前跌坐在地上。
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身体轻轻地抽搐起来,太皇太后握紧双拳强自保持清醒,不让自己痛呼出声保持最后的一丝体面。
高天澹定地说道:“这枚丹药能替你解毒,保你三年内旧疾不会复发。”
太皇太后略微一顿。
只有三年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苦笑着轻声保证道:“哀家争取三年内,助新皇稳定朝政。有生之年不兴战火,让黎民百姓休养生息。”
“清除霍迪国奸细的部署,哀家会按照太上掌门的提议去做,进展也会让人及时知会飞云门和天鹰宗在天京城的大管事。若真有万一,求救之时还请飞云门和天鹰宗及时出手相救,哀家替新帝和卫国臣民感激不尽。”
高天还来不及开口,一个突兀的声音抢先在众人耳边响起:“好个得寸进尺,不知进退的太皇太后!”
“飞云门和天鹰宗不欠你什么,为何要替你保下卫国的江山?我们两派还怕你们继续跟申国拼个你死我活,把山下王朝打个稀巴烂不成?!”
“你卫国立国之时,不是痛斥你们曾经的皇帝穷兵黩武,不给黎民百姓生路,大好江山有德者居之,你夏家不是要与民休养生息吗?言犹在耳,你这个卫国开国皇后已然放弃当初的誓言,要用继续开战威胁我们两派?!”
“你可知没有高天给你服下的丹药,就算你今日不中毒,你也活不过今年?!”
太皇太后默然。
她听出来了,开口训斥他们的是那个假冒她病入膏肓,被高天称为南宫前辈的人。那人定然是南宫翎的长辈,所说之言锥心刺骨,又......句句属实,委实让她在这个求人帮忙的紧要关头,忌惮着他的身份,无法开口与之呛声。
那人没有进殿来,只在殿外对着殿内众人,气不打一处地扬声道:“如今的情势你们还没有看清楚吗?不管山下王朝如何挣扎,安家早晚会一统山下皇朝,不是吗?”
“平民百姓才不管谁来坐江山,他们只管自己的日子是不是比先前过得更好!”
“安家和安家军行事有多少私心,你们还没有看清楚?他们不比你们这些自以为是,总想替自己替家族多捞些好处的人更好,会被更多人拥戴?!你们若真是聪明人,不该顺势而为多给自己和后人留些活路吗?”
“换着我是你们,宁可趁机把卫国江山拱手让给安家,做个投名状换取对你们家族的荫蔽。你们这些不知感恩的......”
“南宫前辈!”高天及时开口替安家解释道,“安家并无称霸之心……”
“屁话!”那人直接打断高天,接着直截了当地点破真相,“两位掌门成亲之后,不管安家如何忠君报国,也不管安家愿意不愿意,无数的聪明人都会想方设法借此讨好两位掌门,给自己和家族求个安稳的荣华富贵。”
“明里暗里的腌臜手段不会少,别跟我说你会看不清这个。”
那人催促高天道:“走了,让他们打生打死去!无论他们怎么算计,还能翻出手掌心不成,老道此番入世,实在是失望得很。”
高天没有动。
他扫视着低头沉默不语的太皇太后,和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九位朝廷重臣,沉声强调道:“安掌门曾经答应过安家,可以自行选择前程。我丑话说的前头,谁把算计的心思放到了安家身上,让安家不得安宁,便是与飞云门为敌。”
“安掌门以一己之力,护卫世间的安全,保住了尔等的性命,我才有机会在此警告你们。安掌门闭关疗伤之时,安掌门的承诺就是飞云门承诺。”
“你们好自为之。”
高天撂下这句重话,人影一花身形在原地消失,远远地给寝殿内十人传音入密,留下一句:“不要辜负救下你们的丹药和此刻天京城中先手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