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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情何以甚     赤心巡天txt下载     赤心巡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这是一处地下溶洞,地面显然经过人工修整,自有格局。

    火红的岩浆顺着裂缝缓缓流淌,将地面分隔,形成一个复杂而巨大的阵图。

    二长老就瞪着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人坐在地上,阴恻恻道:“昨晚牛头山上,好像不止一个生人。”

    白骨使者则站在一旁,闻言只是轻声道:“那又如何?除了错误的线索和杀人的陷阱,牛头山那边已经什么都不剩。”

    “桀桀桀……那个方家的小子,你就那么让他回去了?”

    “不然呢?”

    “你真以为董阿会护着他?”

    “如果董阿不护着他。除了死一个方鹤翎,我们什么损失也没有。如果董阿护着他,我们就能看到道院跟缉刑司扯皮。何乐而不为?”

    二长老又怪笑两声,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过来陪老夫坐坐。”

    脚下便是岩浆,炙烈恐怖的力量蕴于缓慢的涌动中。

    “我还是习惯站着。”白骨使者道。

    “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有脑子。看着你们,我时常感到自己老啦。”

    “您是天生冥眼。生下来就能沟通阴阳。当然不懂得我们这种平庸之辈的苦处。”白骨使者的面容永远隐藏在面具下:“天赋不足,就只能多动动脑子。”

    二长老笑呵呵地抬头看着他:“使者,你也觉得老夫是自大的蠢货吗?”

    白骨使者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对视,轻声回应道:“您当然不是一个自大的蠢货。但您应该清楚的是,我也不是。”

    “你和圣女的态度,真是如出一辙。”

    “是吗?那是我的荣幸。”

    “等道子觉醒,她可就是圣后。现在你们平起平坐,届时就只能永远低她一头。你难道甘心?”

    “没什么甘不甘心的。”白骨使者轻轻一笑:“都是为了本教付出,哪有高低贵贱?”

    说完这句,他便转身离去。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留在这里时时提防那双眼睛,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待白骨使者走远,二长老忽然张开双手,像在拥抱着什么:“谁能想到,九煞玄阴阵留下了如此纯粹的阴煞?左光烈死得其所,真是尊神的意志!”

    地缝中的岩浆忽然回流,就在他的脚下,勉强聚成一个骷髅状。

    “那么,陆琰。”岩浆骷髅说话了,声音低沉暗哑:“谁才是那个自大的蠢货?”

    “桀桀桀桀,当然是你!挑衅叶凌霄,难道还不够自大吗?”

    真名叫做陆琰的二长老低下头,将那双冥眼投向地缝。

    “计划已经到了这一步,不要再有闪失……”

    骷髅头瞬间散去,岩浆继续缓流。

    好像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

    “院长!不好了!”

    姜望刚刚走到董阿的小院门前,就看到一名师兄横冲直撞地闯进小院。

    站在院中就气喘吁吁地报告道:“缉刑司来我们道院抓人,已被宋院长拦住了,就在道院大门处!宋院让我立刻来通知您!”

    “知道了。”董阿踏出房门,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缉刑司?姜望心中一动。

    猜到或许是来抓方鹤翎。他们的暗哨就那么没了,是一定得要一个说法的。

    他住在飞马巷,每次都是从后门进道院,是以不知道前门发生了这件事。

    那名报信的师兄在前头领路,董阿走在后面,有条不紊地询问着事情经过。

    受他的淡然所感染,那名师兄的情绪也稳定下来,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事情本身并不复杂,就是缉刑司忽然上门,说是有一名负责跟踪方鹤翎的暗哨失踪,要把方鹤翎带回去调查。

    正在授课的萧铁面当堂就把人拦住了,要求缉刑司先拿出证据,再谈抓人的事情。

    双方僵持不下,后来惊动了副院长宋其方,缉刑司方的执司单茶也亲自赶了过来。

    因为事态升级到了这个地步,不得不请出董阿。

    董阿脸上倒看不出什么情绪,问完事情经过后,也已经到了前门处。

    两名缉刑司的修士正押着方鹤翎,但萧铁面拦在他们前头,不许他们离开。

    方鹤翎右眼上有一圈乌青,看样子已吃过苦头。

    而在另一边,老院长宋其方在一群教习学子的簇拥下,与单茶带领的大队人马,也在对峙中。

    “宋老。”单茶嘴里恭敬,脸上却无半分敬意:“不知你阻碍本司执法,是何用意啊?”

    宋其方年事已高,搭了搭眼皮,正要说话。

    人群忽然散开。

    “董院来了!”

    “董院给我们做主!”

    就连单茶本人,也一下子表情端正起来。

    “姓单的,你想把本院学子,带到哪里去?”董阿淡淡发问。

    “董院长。”单茶脸上挂着笑:“缉刑司怀疑之前令道院学子损失惨重的丙戊号任务另有隐情,故而特派暗哨日夜监视方鹤翎其人。但就在昨天晚上,缉刑司的一名暗哨,周天境的修士,突然失踪。城道院的学子,都是我庄国未来栋梁,为了道院弟子的安全,我们决定先把方鹤翎带回去调查。”

    “你们说方鹤翎与你们暗哨的失踪有关,可有证据?”

    单茶感觉很荒谬:“那名暗哨就是在监视他的时候失踪的,还需要什么证据?是不是与他无关,带回去一审便知!”

    “那你是准备严刑逼供呢,还是直接搜魂夺魄?”

    单茶勉强笑道:“董院说笑了。缉刑司向来执法公正,做事遵循条例。怎么可能这么做?”

    董院却丝毫不留情面:“你一个小小执司。本院跟你开什么玩笑?”

    说起来,城道院院长、缉刑司各大城域执司以及城主,同处各大城域高层位置。以职位论,城主稍高半级,院长与执司应该是平级。

    但具体到各大城域却又有不同。无非是谁实力更强,谁的话语权就更重。

    像以往宋其方主持城道院,单茶闯进道院抓人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但如今是董阿坐镇。

    单茶一个腾龙境巅峰的修士,又如何能在董阿面前抬得起头来?

    “道院弟子,以后说不定也是我缉刑司的同僚。本司绝不会严刑逼供。”单茶咬着牙承诺道。

    董阿环视左右:“哪位教习等会没课的,陪方鹤翎去一趟缉刑司。我庄国自有律法,正常的问讯咱们配合。但若敢拿狱里那些龌龊手段出来,本院决不允许!”

    “院长,我去。方鹤翎在我的课上被带走,我理应出面。”萧铁面出声道。他向来以严厉著称,也对董阿这位性格相近的院长十分敬重。

    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就这么结束。缉刑司的人也不敢再束缚方鹤翎,只是围在左右。

    萧铁面就在一旁陪伴他。

    从始至终,方鹤翎低着头一言不发。但他的眼神,却很复杂。

    在离开之前,单茶忽然道:“对了,季司首不日将来枫林城,他与董院在新安城打过交道,届时说不定会前来拜访旧友。”

    “可以。”董阿面无表情:“如果他脸上的肿消了,便尽管来。”

    单茶:“……”

    他本想狐假虎威一番。但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只好带着人匆匆离去。

    ……

    董阿如定海神针一般,镇定道院军心。从始至终,平稳而不失霸气。

    只有自小院外就一直跟在董阿身后的姜望,才注意到他负在身后的手,在某个瞬间握紧了拳头。

    “新安城”这个地方被特意提出来,或许戳伤了他。

    戳伤了这个刚直不阿的老男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间炙热

    当年董阿在朝堂上,公然指责大将军皇甫端明,怒斥他独揽军权。

    还用了一个非常严重的词,“或有异心”。

    结局就是皇甫端明依然稳如山岳,董阿被发配至枫林城,从此退出庄庭权力中心。这还是国相杜如晦力保的结果。

    除非皇甫端明倒台,否则大概终此一生,都无法再回到新安城了。

    ……

    董阿的心情,没有几人能真正体会。

    直到整件事情尘埃落定,他才回过头,看着今年新生中最出彩的人物:“你今天找我有事?”

    姜望本已做好决定,但事到临头,又迟疑起来。

    毕竟这不是什么小事情,而是关系到身家性命。

    他迟疑着道:“弟子不知该不该说……”

    董阿转身便走:“那就等你想好了再说。”

    姜望:“……”

    ……

    一直等回到了院中,姜望还跟在身后。

    董阿也不理会,径自去了静室,在蒲团上盘膝打坐。

    似乎如果姜望还不说话,他就要开始修行了。

    “董师!”

    姜望下定决心,一下子直接跪伏于地,久久不肯抬头。

    这是他第一次对董阿行如此大礼,也因而能使人明白,他的认真和坚持。

    但董阿只是淡淡地道:“起来说话。”

    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使他动容。也没有什么人和事,能够改变他。

    姜望抬起头来,面向董阿跪坐。

    他眼睛微红:“董师,在我汇报之前,我希望您能答应我。以后帮忙照看我的妹妹姜安安。除了她,我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董阿皱眉道:“要交代后事,等你死的时候再交代。”

    姜望酝酿了整晚的情绪就这么被打断了。

    他默默地收拾心情。

    过了好一阵,才继续道:“我怀疑白骨道在酝酿新的阴谋,自从献祭了小林镇之后,又被城主在三城论道上杀了一轮,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离开了庄国。

    但其实他们从未离开枫林城域,甚至于他们的巢穴就在城卫军驻地附近的牛头山!

    现在已经迁走,具体迁到哪里我不清楚。

    还有,方鹤翎已经是白骨道的人了,在替他们做事。我怀疑还有更多的人跟他们有牵扯,或者被控制,他们有一个叫做白骨之种的东西,很稀有,但是能够完美的控制一个人。”

    董阿静静地等他说完,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望顿了一会儿,说道:“我在执行调查任务的时候,发现方鹤翎有问题。昨晚,其实追踪方鹤翎的,除了缉刑司那名暗哨,还有我。

    我们追到牛头山,遇到了埋伏。

    那名缉刑司暗哨被杀了……但是他们说我是白骨道子降世,未来将是白骨道的圣主。认为我跟他们是一伙的。”

    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坦白。

    这个决定无疑十分艰难。但他还是这样决定了。

    只是一个学生对师长的信任。

    只是一个少年,在己身安危和全城安危之间,做出的一个朴素选择。

    他不知道他将面临什么。

    甚至于他已经做好了董阿大义灭亲的准备,毕竟他所敬重的这位院长,从来都是刚直不阿,眼中容不得沙子。

    “你怎么想?”董阿却问。

    “啊?”

    “对于他们说你是白骨道子这件事。你怎么想?”

    姜望垂头沮丧道:“我好像真的是……”

    “我问的是……”董阿又重复了一遍:“你怎么想?”

    姜望猛地抬头:“我当然不愿意!我绝对做不出屠戮平民的事情,做不到残害无辜,做不到亵渎亡者,无法泯灭人性!我宁可死,也不想加入白骨道!”

    他的情绪很激动。

    但董阿只是点点头:“行了。你回去吧。”

    姜望愣住了。

    就这么放我走吗?让我回去?

    我不是白骨道子吗?不是白骨道未来的圣主?是那些邪魔外道的首领啊!

    就这么简单的让我走?

    “你还有什么事吗?”董阿不耐烦地问。

    姜望试探地道:“白骨道的事情……”

    “我来处理。”

    “那弟子……是不是应该去一趟城主府,向魏城主汇报此事?”

    “魏去疾那边,我亲自沟通。”

    “您对我,就没有什么吩咐吗?”

    “努力修行,照顾好你妹妹。”董阿依旧惜字如金。

    “除此之外呢?”

    “……少来烦我。”

    “啊好。”姜望晕乎乎的站起来,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道:“董师,您真的不安排我做点什么吗?”

    董阿叹了一口气。罕见地多说了几句话:“你一定要让我告诉你,面对白骨道这样的势力,你是多么的不堪一击,毫无用处吗?”

    “……我明白了。”

    姜望大步出门。

    身后又响起董阿的声音:“对了,如果他们还向你这位未来圣主透露了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屋外的冬日阳光,好像格外刺眼。

    姜望鼻子一酸。

    “知道了!”他说。

    ……

    高崖,山风吹乱长发。

    “道子什么时候觉醒?”白骨使者走到白莲身后问道。

    白莲转过身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莲花纹面具覆在她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与白骨使者对视。

    “面具戴久了,或许就忘记你是谁了。”

    白骨使者伸手,将那张莲花纹面具揭下,露出属于妙玉的那张脸来。

    “那你呢?”妙玉问:“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谁?”

    “我啊。”白骨使者走到她身侧,两人并立于高崖上,只是朝向相反。

    “不记得了。”他说。

    妙玉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答案,转问道:“陆琰找你了吗?”

    白骨使者看着高崖下:“这白骨道里的每一个人,都半真半假。说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大家互相试探、针对,又不得不为同一个目的前行。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谁的态度是真是假。他流露出想杀欧阳烈的意思,也要我敢信才行。”

    “你也是如此啊,也要我敢相信你才行。”妙玉说道。

    “你当然应该相信我,因为至少到现在,我们的目标仍是一致的。都在寻求道子觉醒。”

    “白骨道里的所有人,都在等待道子觉醒。但没有人,在意道子是谁。”

    “那么你呢?你在意吗?”

    “我曾经以为我不会在意,因为无论降生为谁,道子都是那个道子。但是我现在。”妙玉轻轻按住自己的心口:“好像有点迷惑。”

    “这很危险。”

    “是啊……”

    “那就放下你想做的事情吧。反正按照神谕,只要计划进行到那一步,道子自然就会觉醒。你做与不做,选与不选,没什么差别。”白骨使者道。

    “总归是希望,能够圆满一些。”妙玉有些迷茫地笑了:“没有想到,尊神会再次降下神谕。祂已自忘川归来,我们还试图揣测天机,多么可笑。”

    “计划马上就要开始了。”白骨使者面向远处,双手大张,仿佛在拥抱视线里的一切:“你想对他们说点什么吗?”

    “愿尊神带给他们公平。”妙玉说。

    远处,是一座高耸的山峰,如天外飞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阳光灿烂时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冬月已尽,腊月也行过半程。除夕,越来越近了。

    ……

    这一日天光正好,万物明丽。

    沈南七的心情,却很阴郁。

    此时所处的位置,在唐舍镇东面,大概就是在西山上。距离已经被荒弃的小林镇,应该也很近。

    但他无法确定。他已经迷失方向。

    明明东南西北,一切都看得清楚,但总是绕了几圈,又回到这里。

    沈南七不敢再冒险,尤其几名师弟师妹已经重伤,无法自主。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起针对道院弟子的阴谋!

    同行者一共五人,此时还能够自己移动的,只剩他和另一名师弟。还有战力的,便只余他自己而已。

    就整个枫林城域来看,西山落于东北方,也不知“西山”这个名字是怎么叫下来的。

    之前有一伙盗匪盘踞,被彼时还是外门弟子的姜望单剑剿灭之后,这里也平静许久。

    沈南七带队进入祁昌山脉猎杀妖兽,本是寻常的磨砺任务,却在唐舍镇外遇到袭击。

    一路且行且战,算算距离,应该是到了西山。因为方位一直往东。

    不过到了此处之后,方位已经失去意义。

    对于阵法他所知不多,也无法丢下师弟师妹去冒险。

    那些潜藏在暗处的左道,似乎想要慢慢耗死他。只时不时地发动一次袭击,并不会全部压上。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等待。求救的信香早已被他抓住机会点燃。

    现在就看看,是援兵先至,还是他先坚持不住倒下了。

    ……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袭击,储备的道元几乎枯竭。

    最后一个站着的队友也倒下了,因为他的爆发而侥幸未死。但他其实明白,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不能及时救治的话……

    通天宫内道旋转动,在酝酿着道元的新生。但沈南七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那一刻了。

    不,一定能的。

    沈南七没有回头,他知道身后都是谁。那是他的队友。

    而他沈南七,绝不会放弃队友。

    绝不!

    随手夺过一柄剑,迎向正面轰来的对手。还能够动用的道元不多,他尽量节省着用。

    虽然未曾修过超凡剑典,但以通天境的修为驾驭身体,也足以表现出一定的战力。当然,怎么也不如他浸淫多年的道术体系。

    交剑几合,沈南七飘身而退,对手轰然倒地,心脏处有个窟窿,不断地冒出鲜血。那是金光箭造成的。

    他还是不得已再次动用了道术。

    终于彻底枯竭。

    结束了吗?他想。

    在他的视线范围里,越来越多的左道走出。

    这些人都没有遮掩面容,因为他们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

    阳光满山。

    在明亮的山林间,一个身影疾行。

    一柄长刀划过。

    刀光映着日光,人影穿过人影。

    鲜血溅起,人头飞落。

    快雪刀至……魏俨现身。

    那些刚刚有聚拢趋势的左道妖人一下子散开,几转之下,便已不见。

    在这样的阵法中,他们进可攻退可守。

    “没想到是你来救我。”沈南七道。

    魏俨往他身后看了看,语气很淡漠:“你还是这样。如果一个人走,早就走掉了。”

    “别废话。剩下的人什么时候来?就我们两个,冲不出这阵。”沈南七抓紧时间喘息,尽可能的多恢复一些力量。

    “就我们两个。”魏俨道:“没有其他的人了。”

    “什么?”

    “他们赶不上,索性就我一个人来。”

    沈南七深吸一口气,道:“那你现在叫人,咱们联手,可以守一段时间。”

    “还不明白吗?这些左道,是想围点打援,不能再添油了。这些人搞得这么复杂,一定有大图谋。城卫军如果损耗过大,枫林城恐怕有危险。”魏俨很果断,持刀转身:“你跟我一起,我们两个还有突围的机会。”

    “那他们怎么办?”沈南七怒道。

    魏俨回头看了一眼,随手招来四柄长剑,准确扔在那四名重伤的道院弟子身边。

    哐啷!

    这四名弟子倒也果断,无论男女,齐齐横剑。

    他们已经等了许久,也眼睁睁看着沈南七独自支撑了许久。

    魏俨的话也没有一丝掩饰,很直接的告诉他们没有希望。

    不拖累沈南七,就是最好的结局。

    “别!”

    沈南七上前欲夺,却被魏俨一把抓住。

    疲惫的身体哪里冲得破魏俨的阻拦?

    眼睁睁看着四个师弟师妹在自己面前自刎倒下,沈南七的眼睛都红了:“魏俨!你是来救人的,还是来杀人的?”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夜晚。

    那个带着血色的夜晚。

    那时候他跟魏俨也都在场。

    也是魏俨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那一晚,他和魏俨共同的好友,就惨死在他们面前,被焚为灰烬。

    尸骨无存。

    “能救则救,不能救浪费什么时间?”魏俨冷冷转身:“想给他们报仇就跟上来。”

    “魏俨!”沈南七的声音与其说是怒吼,不如说是嚎哭。

    “你有这个力气,不如多杀几个左道,也好让他们瞑目。”魏俨反握快雪,一刀斩树。

    辨看了一下年轮,便径自直行。

    “阵法会欺骗我们的眼睛,却无法欺骗树木。因为树木没有眼睛,只有生命的本能。”

    沈南七忍着眼泪,一声不吭地跟在身后。

    他心里也知道,那几位师弟师妹自尽未尝不是选择。至少可以免于更痛苦的遭遇。但在情感上,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努力了那么久,坚持了那么久。却还是没有救下谁来。

    一个都没有。

    他几乎要发疯。

    一路上左道们组织了两次大规模袭击,但都被魏俨和已经状若疯魔的沈南七杀退。

    然而,一直到走下山脚,魏俨所预料的高手,也都未曾出现。

    唐舍镇在西,混混沌沌的沈南七提步往西去。

    “往南。”魏俨道。

    沈南七跟着转向,什么也没有问。

    但魏俨还是解释道:“刚才来援的路上,撞到一队同样来援的道院弟子。他们现在还没出现,大概失陷在哪里。我们得去看看。”

    沈南七转头看向他,眼睛里慢慢有了神采,但却是愤怒:“你说不会再有人来援?”

    “来不及。”魏俨淡淡道:“一直待在那里慢慢失血,你会死,我也未必能活下去。”

    他补充道:“而且你看,来援的这队人也已经失陷了。”

    “你永远是这么做选择的。”沈南七咬牙道:“希望有一天,当你也被放在那样的选择中,你会甘之如饴!”

    魏俨只是纵身前进,将阳光全都抛在身后。

    “不必祝福我。我五岁的时候,就被这样选择过。”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黑暗漩涡

    行至半程,便看到一团红色焰火冲向天空,连燃三次。

    这是道院里求救信号的一种。

    魏俨立即一把抓住沈南七,加快了速度。

    他既不想错过最佳的救援时机,也不能把精疲力竭的沈南七丢在这里。所以沈南七个人的抗拒,他也只好当做不见。

    小林镇外。

    急速赶来的魏俨一个箭步落地。

    正好停在于此地搜索的姜望兄弟三人面前。

    关于丙戊号任务的调查暂告一段落,因为董阿要求保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方鹤翎现在已是自由身。

    这起调查任务便只能暂时搁置,当然,明面上说是已结案。

    腊月是一岁之末,姜望三兄弟一直在非常积极地完成任务,像过冬的野兽一般储备道勋。

    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他们于超凡境界战斗的磨合已经完成,实力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凌河在冬月三十日便完成了小周天循环,仍旧踩着普通天赋下的极限速度线完成破境。赵汝成更是不遑多让,还在凌河前几日突破,完成了反超。

    倒是姜望一直在打磨道术,巩固根基,耗费了大量的道元,破境速度慢了下来。

    在已经过去的腊月十五福地挑战日,他的福地排名已经掉到第二十七的洞宫山。每月产功只剩1450点。加上之前所剩,也一共只有4120点功。

    这无疑加剧了姜望的紧迫感,但他并未急于破境。

    从周天境到通天境的这一关,是从小周天到到周天的进阶,决定了见天地门的时间,也决定着天地门的高度和厚度。

    必须要稳之又稳。

    这是董阿叮嘱了又叮嘱的事情。

    但在现实层面,如今这三个周天境修士组成的小队,在城道院道勋榜上的排名已经异军突起,掀翻了不少往届师兄。

    明年的三城论道,姜望已经预定了三年生魁首。甚至到了年尾,直接考郡院也不是没机会。

    还有在九江玄甲的杜野虎,兄弟几人都有无限光明的前途。

    白骨道带来的阴影,在董阿的承担下逐渐淡去,姜望现在对未来充满了美好想象。

    今天他们这支小队正好在附近执行新的任务,看到求救信号后第一时间赶至。但搜寻良久,却什么也没发现。

    ……

    “你们遇到求救的道院弟子了吗?”魏俨问。

    凌河答道:“我们就在附近,看到求救信号立刻就过来了,但是并没有看到人影。就连战斗的痕迹也没有。”

    这意味着什么众人都很清楚。

    那队道院弟子必然是遇到了无法抵抗的对手,才会连战斗的痕迹都留不下。

    那么为什么,他们还能有机会发出求救的信号呢?

    想到这里,就令人不寒而栗。

    “我们得赶紧回城,汇报此事。”赵汝成说。

    荒弃的小林镇就在不远处,断壁残垣仿佛在诉说着过去。

    诉说他们曾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发生的当然是惨痛回忆,留下的自然只有耻辱。

    镇外的那片月柏树倒是长得甚好——如今已经再没人敢来这里盗伐。

    “走吧。”魏俨转身说。

    “不再找找看吗?”凌河有些不忍。

    赵汝成之前就建议回城,是在凌河的再三要求下,兄弟三人才在附近找了一阵,也因此碰上寻来的魏俨二人。

    赵汝成拽了拽他:“快走吧,凶多吉少的事情!回头报上缉刑司便是。寻踪觅迹,也得让专业的人来。”

    凌河只好作罢。

    因为沈南七已经失去战力,众人轮流带着他赶路,行进的速度并不很快。

    一行人走到官道上,再往前一点就能看到枫林城了,魏俨突然停下脚步:“你们走吧,把沈南七带回去。”

    “那魏将军你呢?”凌河问。

    赵汝成则一把搂住了他:“快走吧老大,别老操心人家的事情!”

    姜望一直没有说话,因为刚刚离开小林镇,他心神就陷入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安中。

    可也说不清这不安来自于哪里,便只护着沈南七往前走。

    此时的沈南七像行尸走肉般,也不在乎跟着谁走,去哪里。

    但姜望敏锐的感知到,他体内有某种锋锐至极的气息,正在缓缓弥散。

    兄弟几人互相看了看,便都明白,经过今日的打击,沈南七竟马上要推开天地门了!

    ……

    一直等到姜望等人走远了,魏俨才猛地转身,向小林镇冲去。

    快雪倒提,金行元气疯狂向他聚拢。

    他的身形锐利无匹,好似切开了风,在风的间隙中前进。

    之前走了半天的距离,此时呼啸而至。

    但此地仍然安静,仿佛什么也没有。

    这是一片连魂灵都不存在的荒墟,因为此地魂灵已经全部成为鬼门关虚影的祭品。

    魏俨握着快雪刀,在断壁残垣中行走。

    茶舍、酒肆、独轮货车……

    他的步子时快时慢,但几乎将整个小林镇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什么踪迹。

    也没有等到袭击。

    最后他停了下来,站在小林镇的中心,那一块空缺的平地——当初凝聚鬼门关虚影的位置。

    “出来吧!你什么都等不到!”魏俨忽然大喊。

    似有一阵微风吹过,一袭黑色锦服出现在他眼前,束起的长发下,是魏去疾那张威严深具的脸。

    “果然是你跟着!”魏俨冷笑道:“拿我当诱饵?真是你会做的事情。可惜被人拆穿了!”

    “那只能说明你是个废物,不值得他们冒险!”

    魏去疾似乎不屑一顾,只硬邦邦丢下这么一句,便身卷飓风而去。

    他好像从不期待回答,而只需表达自己的意志。

    “你难道不是废物吗?”魏俨咬着牙齿,握紧了快雪:“我的……父亲?”

    ……

    回到枫林城,将沈南七送回他的住处。

    兄弟三人去道勋殿勾选了任务,分配完道勋,就准备各自回去。

    “三哥,你没事吧?”赵汝成问。

    “我没事。”姜望勉强道:“可能是今天知道死了很多师兄弟,心里有些不安。”

    “回去好好休息。”凌河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种事情,也没有别的劝慰。修行路上,他们还会经历很多。

    走出道勋殿大门,凌河就住在道院宿舍,赵汝成从道院大门离开回家。而姜望从道院后门回飞马巷。

    兄弟三人就此分开。

    姜望独自往前走,走到后门时,脚步忽然一晃。

    他刚刚精神恍惚,小林镇的废墟似乎出现在眼前。他还看到了,在小林镇的中心,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漆黑的漩涡!

    他醒过神来,眼前是关切询问的道院弟子。

    “没事,没事。”姜望连连说道。

    他迈步往前走,脚步却如有千钧。

    是……幻觉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的心跳

    深夜。

    城卫军营中。

    快雪横放于膝,魏俨背对帐帘,独坐军帐中。

    帐内漆黑一片,没有点灯。

    而赵朗,就那么直接坐在军帐外的地上,在帐帘的另一面。

    高高架起的火盆在他面前燃烧着,映得他的脸发红。

    两个人隔着帐帘,背对而坐。

    巡夜的士卒目不斜视,似乎对这一幕已经司空见惯。

    看起来赵朗没有挑帘进去的想法,魏俨也没有出来的意思。

    每当遏制不住杀意的时候,魏俨就会把自己关在军帐里。

    而每次的这个时候,赵朗也会坐在军帐外。

    已经说不清多少次了。

    久到仿佛是人生的一部分。

    “你觉得我可悲吗?”隔着帐帘,魏俨忽然问。

    “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忽然想起来。我这一路走来,单人独刀,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你有亲人,也有朋友。”

    “姓魏的不算。”

    “呵呵呵。”赵朗低头轻笑几声,似乎对魏俨难得的孩子气感到无奈,而又觉有趣。

    “我认真说的。”魏俨补充。

    “我也笑得很认真。”赵朗含笑道:“我难道不是你的朋友吗?”

    军帐里沉默了一阵,沉默得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已经睡去。

    之后才有声音继续响起:“你看,我总是忘记这些事情,总会忽略其他人。我只看得到自己,和自己的刀。我以为我跟那个人不一样,但其实,或许也一样。”

    “天才就是如此。天才不需要看到凡人看到的东西,天才有自己的世界。”赵朗说道:“而且,在我看来,你们并不一样。”

    “我算什么天才?”

    “啊,你这话,好像是在说我不够努力。我还不够努力吗,魏俨?”

    又一阵沉默。

    只有火盆里火焰噼啪的声音。

    无声的叹息之后,魏俨在军帐里问道:“以前我没有想过。但现在我有时会想,当年那件事……我是不是做错了?”

    无须询问,赵朗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沈南七有沈南七的想法。但是你并没有错,那是最好的选择。与其一起死,不如能活一个是一个。”赵朗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是我,我也会那么选。”

    “你也会那么选么?”

    隔着帐帘,背对而坐。似乎这就是他们一直以来交心的方式。

    魏俨这等一往无前的人物,好像也从来,只会在赵朗这里寻求问题答案。

    赵朗笑了,他的牙齿很白,笑得很灿烂:“当然。”

    ……

    这是无比漫长的一夜。

    一整晚姜望都被不安的情绪缠绕着。

    只要他一闭上眼睛,那个漆黑的漩涡就在他眼前。

    为了不影响到安安,他甚至不能够翻来覆去。

    他静静地仰躺在床上,看着漆黑中的屋顶,一整夜都没有合眼。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更令他惊惧的变化发生了。

    通天宫里的那根黑烛忽然跳动起来。

    它乱蹦乱跳,仿佛诞生了灵性却又受到了某种惊吓一般。

    而在此时,他的道脉真灵,那条缠星灵蛇竟远远游在一边,整个蜷成一团,似在瑟瑟发抖。

    通天宫是道脉大龙最初栖息的地方,是一切奥秘的起源,天然影响灵觉。

    此时通天宫里传来如此不妙的信号,他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有一种本能,本能的恐惧。

    天刚刚一亮,姜望就直接起身去了道院,找到董阿。

    “董师!我怀疑白骨道已经有行动了!昨天沈南七师兄在退出祁昌山脉时被袭击,对方没有直接杀死沈师兄,而是选择围点打援。

    紧接着在小林镇,有一队前去援助的道院队伍已经失踪,回头调看一下任务记录便知道是哪几个师兄了。道院修士被如此针对,这一系列事件绝非偶然!

    再联系到之前在牛头山……白骨道已经开始行动了!”

    董阿沉吟半晌:“你先回去。此事不要外传,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姜望喃喃道:“董师,我的心里很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想做什么?”

    他无法描述通天宫里的变化,因为不可能打开通天宫给董阿看。

    “你的心乱了,先回去好好休息。”

    “您一定要慎重对待!”内心的紧迫感令姜望有些言语无措,他想尽脑海中一切能想到的人,为此不惜暴露他经历过的许多事情:“白骨道的圣女很强,但是他们教内还有令她忌惮的更强者。您可以联系缉刑司季司首,他应该在望江城附近。还可以联系清河水府,对,清河府君非常强。咱们与清河水府数百年盟约,他一定愿意帮忙……”

    “够了,你冷静一点!”董阿制止他:“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去扛。”

    “但是……但是……”姜望汗毛直竖。

    他同时也在不停地告诉自己,要镇定。以磨砺已久的道心镇压情绪。

    他直面过生死,也久经考验。以他的心性,本不可能如此惊惧惶恐。

    或许是通天宫里的那根黑烛,“感染”了他。

    情绪是会传递的,尤其是在通天宫这等隐秘的地方,尤其这根黑烛还与他联系如此紧密。

    然而,如黑烛这等自有灵性的宝物,为什么会惊惧至此?

    “没有但是。此事我自有安排。”董阿道。

    姜望仍不能安心,不由问道:“牛头山您有没有去调查?方鹤翎那边有没有什么收获?”

    见他越说越离谱了,董阿皱眉道:“方鹤翎那边,缉刑司还在例行问讯,有萧教习看着,不会出问题。”

    “还有,关于整个白骨道的事情。我已经知会魏去疾,并且也上报朝廷。这个层次的事情不是你能插手,我只能说这么多。”

    董阿难得地宽慰了一句:“回去好好睡一觉。放心,无论面对什么劫难,都会过去的。”

    都会……过去吗?

    就在这时,有道院弟子在门外道:“董院,宋院长请您过去,说是有一张古丹方,需要您帮忙一起研究。”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董阿先对着外面回复,再站起来,深深的看了姜望一眼:“你先回去吧。”

    ……

    姜望只能强行压下不安,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的确如董阿所说,其他事情他也插不上手。

    离开董阿的小院,那根黑烛还在通天宫里一上一下地跳动。

    嘭嘭嘭,嘭嘭嘭……

    有如心跳声。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小橘肥猫深院

    无物无我,故无生无灭。

    ——《白骨无生经》

    ……

    姜望挪动脚步,竭力压下不宁的心神,他必然相信、也只能相信董阿。

    在通天宫的躁动中,他勉力保持平静。

    转去内门宿舍,与独住的凌河打了声招呼。再三叮嘱谨慎小心,但也不知该提醒他具体小心什么。

    凌河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可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接连发生道院弟子遇害的事情,令其不安。

    他劝姜望不要多想,表示接下来一段时间先不接任务,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准备迎接新年。

    最后他拍了拍姜望的肩膀,笑着说:“老虎马上就回来了,咱们还是一起喝酒!过年!”

    这话的确让姜望笑了。

    再没有什么比团聚更美好的事情。

    “欸!一起喝酒。”

    姜望离开宿舍,打算回家。

    他今天没有直接从后门离开,而是走的前门。因为想要绕一圈,经过赵汝成的家里,与汝成说两句话再回去。

    他只是因为心中不安,想跟他们说说话。

    但其实也没什么具体可说的。无非是注意安全,规避危险之类。但他甚至不清楚危险会从何而来,自然更不知道如何规避。

    快过年了,大部分道院弟子仍在苦修,或者接了任务正在磨砺自己,道院里路上的行人并不多。

    偶有几个,也都气质昂扬,充满朝气。

    就像如今蓬勃向上的枫林城道院一样,未来有无限的光明和可能。

    如果说董阿是为枫林城道院筑实了坚实的地基,祝唯我就是成为了枫林城道院一面飘扬的旗帜。

    已经有不少优秀修行种子表达意愿,想要来这里修行。

    假以时日,枫林城道院的成绩不可限量。

    看着他们的笑脸,感受着他们的精气神,姜望忽然觉得自己很荒谬。

    我在惶恐什么呢?

    他问自己。

    然而没有答案,只有那根黑烛的来回跳动,愈渐疯狂。

    缠星灵蛇已经缩成一张饼状。

    姜望于是在道尊像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强忍着战栗,默默梳理道心。

    ……

    ……

    王氏族地里的那个偏僻小院。爬山虎早已退却脚步。

    阳光洒落,院门轻掩,宁静一如既往。

    王长祥兴冲冲地跑过来,在院子门口才放缓脚步,收拾心情。

    今年的郡院新生中,他和黎剑秋入院的时候都不算太亮眼,但随着修业的开始,都渐入佳境。

    如今已都在郡院新生前十之列。

    当然他并不会止步于此。他甚至有信心通过下一次的三郡联比。

    未来是很好的,未来充满希望,

    更令他高兴的,是现在赶回族里的原因。

    昨日他在郡院完成了一桩高难度的任务,因而得赐一瓶秘药。此药据说能拓宽通天宫,同时也有疏通道脉的效果。

    能够拓宽通天宫的秘药,当然对每个人都有大用。但是对王长祥来说,能够“疏通道脉”,才是他为之拼死的原因。

    他甚至不能够确定这药对王长吉有效,他问过郡院里的教习,但对方只是说,有可能。

    可仅仅只是“有可能”,就足够了。

    就太好了!

    因为在过往的那些日子里,无论是谁,在查验过后,对王长吉下的结论都是“不可能”。

    绝无希望,绝无可能。

    也正是因为如此,父亲才对兄长彻底放弃,王长吉自己也心灰意冷。

    记忆中不是没有兄弟二人一起嬉闹于父亲膝下的画面,尽管那些片段很少,但已弥足珍贵,值得为之奋斗。

    从城道院至郡道院,他增长了修为,拓宽了眼界,也看到了更多的机会和可能。

    从“不可能”到“有可能”,这难道不是进步吗?

    他从来都觉得,兄长是他记忆里那个博学、高大、温暖的样子。

    相较于与父亲短暂的相处,更多的时间里,他跟着兄长长大的。

    父亲更多的是“族长”,兄长却承担了更多的“父亲”。

    就算全世界都放弃了兄长,就算兄长自己都放弃自己,他也绝不放弃。

    这是他之所以走到如今,的理由。

    王长祥一刻也等不及,往日为人称赞的稳重心性并不足以帮助他。

    拿到秘药的第一时间就往家里赶,就像一个急着献宝的孩子。

    连夜赶路,归心似箭。

    半日之间,从清河城赶到枫林城,快过奔马。

    来不及问候父母,更顾不上其他族人,王长祥直接奔向了哥哥的小院。

    停在院门口。

    “要平静。不能给太大压力,也不能表现出太大希望。”

    王长祥在心里告诉自己。

    因为希望越大,绝望越大。

    王长吉吞服开脉丹,却毫无动静的那一幕,早已深深刻在他心里。兄长那绝望的眼神,他经常会在午夜梦回时想起。

    郡道院如果没有办法,还有国道院。国道院如果也没有办法,还有别的国家。甚至……还有玉京山。

    总有未来的,总有希望的。

    王长祥终于调整好呼吸,轻轻推开院门,踏进小院中。

    小院里空空荡荡,那张躺椅上并没有熟悉的人影。

    而就在他的面前,在院中,在青砖之上。

    “仰躺”着一只橘猫。

    说仰躺并不准确。

    因为这只肥胖的橘猫,被整个肢解在地上。

    猫头,四肢,包括尾巴,都被整整齐齐地码好。仿佛还能拼在一起。

    它是小橘。

    脾气暴躁,性格傲娇的小橘。是王长吉视若珍宝,悉心呵护的胖橘猫。

    王长祥一下子就慌了。

    他的道心无法稳固。

    连道术也一时忘了,跌跌撞撞往里屋跑:“哥!哥!”

    “王长吉!”他大喊。

    他隐约听到了微弱的回应,那声音好像自王长吉的卧室传来。

    王长祥拼命往卧室跑,道元汹涌起来,带给他源源不断的力量。

    这时候他终于听清了那个声音。

    那的确是王长吉的声音。

    那个声音充斥着焦急、暴躁、凶狠……

    那是王长祥从未在兄长身上看到的情绪。

    哪怕小时候,自己撕毁他心爱的书,他也只是温声的告诫自己,不要如此。

    哪怕成年之后,他遭受种种冷落怨怼,他也只是淡淡的转身,告诉自己,任他们去。

    可这时,那个声音如此刺耳、暴戾,甚至于绝望。

    那个声音在喊——

    “王长祥!”

    “王长祥!”

    “给我滚!”

    “给我滚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心如月钩折

    在奔跑之中,王长祥一下子汗毛倒竖。

    良好的战斗素养令他迅速掐动道决,做好第一时间出手的准备。

    他当然不可能就此离开,而是直接合肩一撞!

    撞飞门板。

    撞进了卧室中。

    但是卧室里并没有其他人,没有他想象的挟持自家兄长的恶徒。

    房间里只有自家兄长一人而已。

    彼时正蜷成一团,缩在床上。

    他的双手抱在脑后,却沾满鲜血,上面……还有几根橘黄色的绒毛。

    小橘的绒毛。

    王长祥松开道决,冲到床榻前,一把扶住他:“哥,哥!你怎么了?”

    王长吉整个脸都皱成一团,变得狰狞、扭曲,他使劲往靠墙的位置挤,双手在身前一阵乱挥,试图驱赶弟弟。

    “不要过来!别过来……”

    他几乎是痛哭流涕,几乎是在哀求。

    他又怒吼着,咆哮着:“给我滚!滚远点!”

    “哥!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王长祥抓住他乱挥乱打的双手,丝毫不顾那些血迹,流着泪道:“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兄弟俩一起面对。”

    “啊。”

    王长祥听到这样一声。

    好像叹息着什么,又好像释放了什么。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被抓住的那双手反扣。

    兄长的手,好冰凉。

    他看到,王长吉自蜷缩躲避中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他脸上的扭曲挣扎全部消失,恢复平静、安宁。

    而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冷漠,没有一点温度,没有一丝起伏。

    “时间到了。”

    他说。

    冰冷而汹涌的力量几乎第一时间就从双手接触的位置冲入,王长祥本能构成的道元防御一触即溃!

    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凝固了,道元凝固了,思维也开始凝固。

    他动了动嘴唇,试图发出最后一个音节。“哥……”

    但声音也凝固了。

    连同呼吸。

    王长吉松开手,王长祥就在他的面前轰然倒地。

    四肢张开,仰头向天,最后的眼神很平静。

    谁也不知道,在最后的时刻,他想到了什么。

    王长吉起身,扯过床单,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血迹。眼中没有半点哀伤。或者说,从这时起,他已经失去了所有情绪。

    他开始往外走。

    王长祥的尸体就横在前面。

    他抬脚,便欲跨过。

    但脚抬到一半,又收回了。

    他注意到王长祥的腰带上,挂着一个精致的小瓶子。

    那瓶子里的气息,令如他这样的存在,也觉得珍贵。

    他轻轻弯腰,伸手摘下了那个瓶子。

    瓶身上贴着它的名字——拓脉灵液。

    王长吉直起身,跨过这尸体,继续往外走。

    他的面上毫无表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

    眼睛在流泪。

    ……

    ……

    “敌袭!敌袭!那些凶兽全都发狂了!就连妖兽也是!”

    “快点传讯新安城!”

    “传讯法阵失灵,消息传不出去!”

    飞来峰上,沸腾的情绪静了一刹。

    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孙横清剿竖笔峰的时候,庄庭始料未及,或者说,庄庭方面也态度矛盾。守护竖笔峰的修士没有得到命令,根本不敢擅自表明身份,与一域城主正面对决。

    本以为汹涌兽潮最终还是会逼退三山城队伍,可谁也没有想到,孙横逆流而上,拼得油尽灯枯,只身击破兽潮。

    玉衡峰第一次遭遇倾覆之危,堂堂国相杜如晦亲自出面,这才阻止了窦月眉。

    但没想到又有人趁着郡院大比,杜如晦坐镇新安的时机,摧折玉衡峰。

    现在三山城域里,只剩一座飞来峰了。

    诚然在庄国境内,不少地方都隐藏着凶兽巢穴,用以孕育妖兽。

    但是像飞来峰这种级别的巢穴,几乎是战略级资源,失去任何一座都是巨大损失。

    所以如杜如晦这等级别的强者,才会多次亲赴。

    庄国,损失不起了。

    “有人!有人冲上来了!”

    “是白骨道的人,还是雍国的人?”

    内有凶兽暴乱,妖兽发狂,外有敌人袭击,急速冲破防御。

    孤军困守,求救无门。

    他们甚至无法准确判断敌人来自哪里,因为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事先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得到任何蛛丝马迹。

    有人掩盖了这一切。

    在这样的沸腾喧嚣中,在这样的惶恐无措里。

    一名缉刑司修士二话不说,横剑自刎!

    鲜血自割裂的喉管喷涌而出,洒了他对面的人一脸。

    驻守飞来峰的每一名修士,命魂都绑定了秘法。一旦身死,新安城那边立即就有反应。

    他别无他法,直接以死传讯。

    那名骤然被鲜血溅了满脸的修士,忽然一抹脸颊,拔剑便往山下冲去。

    “杀!杀了他们!”

    “在国相赶到之前,不能再让他们突进一步!”

    除了那几个始终在试着修复大阵的修士外,几乎所有驻守此地的修士都怒吼起来,集体往山下冲锋。

    这些修士都隶属于缉刑司,但没人会记得他们的姓名。他们也同样穿着缉刑司的服装,但缉刑司里没有他们的名录。

    因为他们执行的是这样隐秘的任务,做的,是他们自己也并不情愿的事情。

    他们怀揣着可耻与内疚,又仰望着骄傲与自豪。

    他们伤害着无辜百姓,又守护着庄国未来。

    他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历史将作何评价?

    那或许很重要,或许也不重要。

    时已至此,事已至此,唯有一杀。

    我居高临下也,无失所秉!

    ……

    对飞来峰的袭击已经开始,白骨道筹谋数十年的计划全面展开,正式进入收尾阶段。

    作为白骨道圣女,妙玉却怅然若失。

    因为她还在踟蹰要不要推动早已设计好的第三次选择,借着姜望承诺的第三事,帮助道子完成觉醒。

    她清楚一旦计划施行到最后一步,倘若她还没有动作,那么她之前的努力就算白费。

    彼时尊神都将临世,道子觉醒没有她的功劳。

    在过去那些难熬的时光里,她无数次被告知,她是白骨道的圣女。她将辅佐觉醒之后的白骨道子,一同清洗这个丑陋世界。

    道子将是她的道侣。

    这一直是她的精神依托,是她之所以走到如今的理由。

    所以她一直眷恋着也痴迷着,眷恋那个还未出现但终将出现的道子。

    所以在确定姜望就是道子降世之后,她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他搏命。

    作为白骨道圣女,她也非常清楚,觉醒之后的道子,才是真正的道子。

    在此之前的人生,都是胎中之迷,红尘之妄。

    所以她才给姜望准备了三次选择,推动他迅速完成觉醒。

    然而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为什么会犹豫这么久。

    以至于时间一点一点错过。

    以前她完全无法相信。自小在凶兽群里厮杀长大,有意识起就信仰白骨尊神的自己,居然会有犹豫这种情绪。

    然而绝妙的讽刺是——在她还在犹豫的时候,道子……已经觉醒了。

    或许是白骨尊神并不信任祂的信徒,或许是出了什么意外。

    跟神谕谕示的时间并不一致,但的的确确是觉醒了。

    作为当代白骨圣女,宿命般的亲近感不会欺骗她。

    在此时此刻的某一地,白骨道子已经觉醒。

    而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白骨道子的降世身,不是姜望。

    不是姜望!

    妙玉说不清自己是放松,还是遗憾。

    ……

    ……

    ps:前面三十万字都是为了现在。接下来每一章都是**,直到卷末。我会竭尽全力,写到我能做到的最好。

    均订现在只有六十,还是希望大家能够订阅一下。就算要养书的,也先设置一下自动订阅吧。毕竟订阅了,才叫“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咫尺天涯

    卧室外面,阳光明亮。

    王长吉走过倒塌的房门,走到院中。

    从橘猫的尸体边走过。

    小橘有一双棕色的眼睛,此时也一动不动地瞪着天空。

    推开院门,走出小院。

    他很久没有在这种大白天人正多的时候出过院子,人越多,这个世界越令他难受。一切没什么不同。

    他抬起头,看了看灿烂天光,微微眯起了眼睛。

    “丢人现眼!”

    迎面走来一个身形健硕的老人,劈头盖脸就问道:“长祥是不是在你院里?”

    他理所当然记得,这个人叫王连山,是这一代王氏族长,他的父亲。

    王长吉看向这个人,没有说话。

    “废物!我在问你话!”老人自觉威严受到了挑衅,抬起手就想扇过来。

    他的手刚刚抬起。

    王长吉的手,已经按在他的天灵处。

    王连山就那么定在原地,但他的头发、他的血肉,都忽然有了流动的特质,从身上“流”了下来,在旁边汇成一滩。那么样一个健硕的老人,周天境的修者,瞬间只剩一个骷髅杵在原地。

    啪,啪!

    骷髅也散架了。

    有人远远看到这一幕,惊恐地大叫起来:“族长死了!族长死了!王长吉杀了族长!”

    “什么?”

    “怎么会?”

    “该死!族卫呢?”

    “请供奉们过来!”

    王氏族地的平静被打破,陷入茫无头绪的混乱惊恐中。

    已经有人拿着武器,慢慢向王长吉围拢。

    也有愤怒的后生一马当先,拎着根木棒就向王长吉冲来。

    这个世界很吵闹,很混乱。

    王长吉注视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依然很平静。

    他迈动步子,迎过去,与人流逆行。

    他说着话,但声音毫无波动,也不在乎能否被人听到——

    “让我来把公平带给你们。”

    ……

    庄历永泰十四年,清河郡枫林城,三大姓之一的王氏,灭族。

    ……

    枫林城地处庄国东南。

    而新安作为都城,位在庄国中部,辐射全国。

    几乎就在飞来峰那名修士横剑自刎的同时,新安城内的缉刑司总部某处密室中,一根燃着的蜡烛无风自灭。那是糅合了宿主命魂的火烛。

    宿主身死,则魂火熄。

    值守此地的修士立即起身,掐诀解开阵印,看向魂火对应位置的铜镜。

    镜面一阵波动,却最终没有响应。

    这名修士毫不犹豫,在尝试远距离联系飞来峰未果之后,立即回身,执槌敲响了悬于密室正中的小钟!

    铛!

    钟声回荡,信息第一时间就传至祀殿,声音却没有传出这间密室。

    飞来峰遇袭!

    此时的祀殿,正在进行一场对庄国太祖的祭祀典礼。

    国君庄高羡近年来一直闭宫修炼,久不视事。

    正在主持祭祀的是国相杜如晦,一位年逾百岁的老人。

    面容苍苍,头发却一片乌黑。

    得到信息,他连祭服都未解,只随手将礼冠摘下,脚步一踏,山河顿转,已至千里外!

    原地除了空间变幻的波动,什么也没留下。

    这就是神通咫尺天涯!

    这种类似的场面已经见过许多次,但在场的官员仍然心中激动。只是碍于祭祀场合,不敢出声。

    这就是庄国的定海神针啊!

    自国相杜如晦掌权以来,依仗罕见神通咫尺天涯,倏忽东南西北,一身横压天下四方,内镇境内不稳,外抵强邻欺侮。

    几乎是庄**民精神支柱般的存在。

    已经记不住有多少次了,事情进行到一半,杜如晦就脱身离开。

    并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庄国太弱,太需要他了!

    杜如晦离去,自有礼部官员上前捧起礼冠,继续未完的祭祀。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掌祭祀的国相因事离场,祭祀却不能停下。

    ……

    杜如晦一步踏出,却没有出现在飞来峰内部。

    因为一股强大的力量,震颤着空间,将他的去路截断。令他只能出现在飞来峰外!

    飞来峰上的厮杀已经如此清晰地映入他眼中,他却不能再进一步。

    杜如晦眼皮一抬,便看到天空那一尊似虚似实的石质牌楼,认出那是鬼门关虚影。

    也只有贯通阴阳两界的鬼门关,才足以锁住这里的空间,限制他的咫尺天涯。

    这是一起早有预谋的伏击!

    竖笔峰已清,玉衡峰已倒,飞来峰是他最有可能的落点。情势紧急之下,或许是唯一落点。

    西北方向,黑烟骤起,凝聚成一只持刀巨鬼。

    吼!吼!

    嘶吼不断。

    东南、东北、西南、北、南、西、东,各个方位,都有一只巨大鬼物现形。或张牙舞爪,或身缠锁链,各个凶悍、强大,仿佛一同托举着天上的鬼门关虚影。

    让那座神话中的牌楼,有如实质。

    乾鬼、坎鬼、艮鬼、震鬼、巽鬼、离鬼、坤鬼、兑鬼,八鬼锁龙阵!

    杜如晦骤陷阵中,却不惊不慌,只在半空中低头看着脚下,皱眉问道:“欧阳老鬼!难道凌霄阁也涉及此事?叶凌霄并未伤你,而只是与你演了一场戏?”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道:“不可能。这种把戏不可能骗过我。叶凌霄也不可能为了跟你合作提前破关,你给不出那种程度的好处!”

    “数十年不见,小娃娃还是这么自信!”

    缕缕黑烟,仿佛从地底深处冒出,在杜如晦脚下,聚成了一个巨大骷髅头。

    黑烟骷髅头嘴巴一张一合,嘎嘎怪笑道:“你的确不好骗,所以老夫跟叶凌霄是真的交了手,我也是真的遭受重创!不过,老夫出发前就祭出了替身偶,伤势尽在替身偶上。否则叶姓小儿再强,又焉有机会伤我?”

    “原来是替身偶这种传说宝物。”杜如晦倒也不介意被叫做小娃娃,论年龄对方的确比他大上好几轮,点点头道:“难怪如此。”

    “你在本教有内应,以为老夫不知么?替身偶虽然珍贵,但既能打破叶凌霄的闭关,拖延他破境的脚步,又能让你放松警惕。倒什么不值得!”白骨道大长老欧阳烈怪笑不已,似是得意非常:“也叫你们这些小儿,知道老夫的手段!”

    他也的确有资格得意。放眼周边诸国,叶凌霄乃是天骄一般的人物,而杜如晦向来谋划深远,智与力同样闻名。向来只有他们让别人吃亏,而令他们同时吃了亏的,似乎也只有欧阳烈这一次。

    眼看飞来峰就要倾覆,自己也身陷恶阵,为人所趁。整个三山城域,乃至清河郡的局势都岌岌可危,进而甚至会影响到整个庄国。

    杜如晦却轻声笑了。

    “既然叶凌霄没有与你合作,我有何惧?就凭你这垂垂老朽,冢中枯骨!便有这鬼门关虚影,再加上八鬼锁龙阵,又能耐我何?”

    “哈哈哈哈。”欧阳烈也在笑:“老夫无需杀你。你便看看这飞来峰,保不保得住!”

    杜如晦止住笑容:“我不信你这么大费周章,便只为了一个飞来峰。”

    那只巨大的黑烟骷髅头嘎嘎怪叫道:“那你猜猜,老夫是为了什么?”

    “不猜了。”杜如晦淡淡回道,双手摊开,乌发乱舞:“我来问你!”

    乌光暴起,八鬼齐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敦者,诚也

    不知过了多久,姜望站起身来。

    无论怎么努力,也安抚不了自己的道脉真灵,对于那根来历不明的黑烛,更是无能为力。

    心中的不安无法抹去,但是另一边,董阿的承诺支撑着他。

    放眼整个天下,庄国虽然是小国,但国家机器的力量不容轻忽。

    一旦认起真来应对,如白骨道这般沉寂数百年的邪教,应该还翻不起什么风浪。

    更何况,庄国立国之初,就是跟雍国打了一场狠战,并且取得胜利的。这么多年,在雍国的针对敌视下仍然国运稳固,实力并不应该被小觑。

    “即便马上会降临倾覆之灾……董院和魏城主都是强者,清河郡司首季玄就在附近,还有清江相隔不远。数百年盟约,清江府君不会坐视庄国一个城域被抹去。”

    “还有,上次在玉衡峰白莲说过,庄国有一名身怀咫尺天涯神通的强者,枫林城一旦出事,他瞬息便能赶到。还有邻近的望江城和三山城……”

    “对,窦月眉城主掌握搬山神通,战力极强,不会对邻城危难坐视不管。”

    姜望理智地分析着,梳理一切有利因素。

    从结论上来看,他大概率是杞人忧天。

    但那种不安的感觉顽强固执,挣脱不开。

    他索性不去管,继续往院外走去。

    跟汝成聊几句,就去给安安买点好吃的,然后回家吧。他想。

    然后他便看到了唐敦。在道院门口。

    “唐敦!”姜望喊道。

    彼时唐敦穿着短袄、棉裤,正盯着那对玉狮子细瞧。

    闻声吓了一跳,愣头愣脑转了半天,才瞧见姜望。

    “姜先生……”他招呼道。

    姜望说过许多次,让他不必再叫先生,他自认还没有做先生的资格。但唐敦在这一点上很固执。

    不过平时私下里怎么称呼也无所谓了,但在道院大门附近这样叫,若被哪个教习听去了,免不了要被一顿好笑。如果恰好那个教习是萧铁面……

    姜望发誓他绝对不想再抄写道经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姜望赶紧问道。

    唐敦憨憨一笑:“明年就要来这里修行了,俺来看看哩。”

    或许他自己也不太好意思这样说,下意识地又把“俺”带出来了。

    “你就知道你明年一定能考上啊?”姜望故意逗道。

    “那怎不能呢?”唐敦急道:“先生你可是这里最厉害的!那个啥魁首!俺跟你学,咋可能考不上?”

    好在天寒地冻的,也没谁在道院大门外看玉狮子,不然姜望真想把他嘴巴堵上。

    道院里那么多师兄,他一个超凡不到一年的内门新晋弟子,怎么敢说自己是最厉害的?这话要是传出去,只怕少不了争端。

    偏偏唐敦还一本正经,完全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行行行,别看了。跟我回去吧。”姜望敷衍着。

    当然他其实也知道,以唐敦现在的实力,基本上考外门是十拿九稳,明年年底前进内门也不是没有机会。

    这汉子底子厚实,又肯吃苦。对于姜望交代的修行从来不打半点折扣。

    “先生今天想吃什么?我去菜市买。”路上,唐敦很是殷勤。

    安安爱吃的桂香斋就离道院大门不很远,姜望一边买了几份糕点,一边道:“今天就不用你下厨了,等安安下学,咱们找个好点的酒楼去奢侈一顿。”

    不用下厨辛苦,唐敦竟有些失落:“那可浪费钱。”

    姜望失笑:“你以后也会成为修士,拥有超凡力量。超凡者,超凡脱俗。不能再掉到钱眼里啊。”

    “超凡修士也要吃饭啊。”唐敦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

    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固执,但他不知道,到了一定的境界,修士真的不用吃饭。哪怕如今只是周天境修士的姜望,对饭食也已经没有太大需求了。小周天循环建成,道元生生不息,足够支撑肉身所需供给。他现在之所以还三餐不断,主要只是为了满足口欲,还有就是那么多年形成的一种习惯。

    “你为什么想要修行?”想着唐敦明年就进道院了,作为名义上的‘先生’,姜望问道。

    唐敦老老实实道:“我原先做捕快,就想着能保大家平安哩。我也没想过做别的事情。我也不会,就会两手把式。但是妞儿……妞儿那件事,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抓抓镇上的小偷,保大家平安都保不了哩。”

    他说:“等我也有姜先生现在这么厉害了,我再回镇上去当捕快哩!”

    修行不是什么崇高的事情,它只是一个中性的词汇,代表着修行者探索自身极限的过程。

    有的人修行是为了变强,有的是为了人前显圣、高人一等。有的是因为仇恨、贪婪、索取,也有的人,是真的拥有理想。

    这些都是人类所拥有的东西。从**的本质来说,或者没有高低之分。

    最早的时候,“理想”是高于一切的词汇。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现在的它,沦落到总被前者们嘲笑。

    它几乎与虚伪划等号,与空想为伍。

    但这不是理想的问题。只是理想常常被作为前者们的外衣。

    穿臭了,于是被丢弃。

    姜望沉默了一会,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道:“你去道院宿舍喊一下凌河,刚才我没想到,既然咱们去下馆子,就把大家一起叫上吧,年前热闹热闹。”

    “好嘞!”唐敦有事可干,积极得很,抬起步子就往道院跑。

    姜望则转身,准备顺便去叫一下赵汝成。

    就在这时,他感觉天空狠狠地摇晃了一下。

    咔嚓!

    大地在他身后,裂开一条巨缝!缝隙底部,是涌动着的炙热岩浆。

    大街上行人惊惶惨叫,失陷的来不及自救,逃散的慌不择路。

    姜望蓦的回身,正看见唐敦手脚乱舞地坠落!

    他身成紫气卷过,已经超过唐敦身形。得此两息缓冲,一剑扎入岩壁,反手抖出一条藤蛇,在唐敦被岩浆吞噬之前将他吊住。

    轰!隆隆!

    两人身在地缝之中,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能够很清楚的知道一个事实——愈来愈多的地缝在蔓延!

    唐敦被吊在岩浆河上,第一时间大喊。

    他的声音被掩盖在轰隆隆的地裂声中,但姜望看得出他的嘴型。

    他在喊——

    “安安师姐!”

    两人一起受姜望的指点习武,安安吵闹着自己是师姐,唐敦也依着她。

    虽然这位“师姐”,还得要他接送上下学。

    此时此刻,骤逢大变。他让姜望放弃自己,去救安安。

    事实上这也是姜望的决定,唐敦只是力求不使他内疚。

    如果只有一条骤开的地缝,姜望还能护住唐敦。但这种地灾既然蔓及全城,他第一时间也只可能考虑姜安安。

    姜望手上借力一挑,将唐敦甩出地缝,便再也顾不了他,整个人借势冲出。

    身成一道白光,瞬息穿越全城,撞进明德堂!

    这是他得自黑烛的秘术,白骨遁法。以寿命取悦白骨尊神,临时穿梭阴阳!

    ……

    庄历永泰十四年,清河郡枫林城。

    地龙翻身,大地开裂。

    死伤无数,人间惨像。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无故乡

    大地在开裂,一条条巨大地缝有如恶兽巨嘴,吞噬着措手不及的人们。

    而那些人,都将被岩浆所“消化”。

    行人奔跑,哭嚎,却无济于事。

    事实上,这一幕不仅发生在枫林城中。而是在整个枫林城域!

    各镇各村,几乎每一处。

    如此大范围、如此恐怖的地裂,官方事先居然没有任何察觉!

    这也造成了,整个枫林城域,庄国建国以来最惨烈的死伤。

    第一条地缝出现之前,魏去疾在城主府中已有反应。

    他迅速判断出,这是一场蔓延整个枫林城域的灭顶之灾!

    魏去疾站在城主府内,往城卫军驻地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有他的血脉至亲,他的儿子。

    但也只是一眼。

    而后身卷飓风,已立于枫林城上空!

    这是他的选择。

    这种级别的地灾,他判定必是**。若能及时找到制造这起灾难的源头,或许还能够挽回一点什么。

    他在空中,往更高处冲击,他要引导更高处的飓风,帮助他极限扩大感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

    “桀桀桀桀,整个枫林城域,谁也别想逃走!”

    一只拳头从天而降,将他一拳轰下高空!

    轰!

    魏去疾整个人被轰进了地缝中。

    并且此人说话极有技巧,一出声就把魏去疾升空的行为定性为逃窜。

    整个枫林城里成规模的组织援救行为几乎瞬间溃散。

    就连城主都选择逃窜了,一般的修士,哪里还有斗志?

    此时的魏去疾已顾不了这许多。

    狂暴的飓风将岩浆推开,他驾风而起。

    语带惊愕:“董阿何在?怎么会有外楼境修士?”

    六品腾龙,五品内府,四品外楼。

    推开天地门之后,一境一个天地。

    内府境已是探索肉身极限,更有强者摘得神通。

    到了外楼境。

    四圣灵中起高楼。外楼境引导星辰之力,建立四圣之楼。接引星光,登临外域。更是威能无穷。

    所以强如魏去疾,也是内府境中强者,却只一拳便被轰下高空!

    然而,没有回应。

    只有嘈杂的哀嚎、痛楚的哭泣,一声一声灌入耳中。

    这座城市,在悲鸣。

    ……

    地裂骤然发生,一部分人瞬间坠落,被岩浆吞噬。剩下的人,则陷入巨大的恐慌中。

    以唐敦的实力,在这种程度的地灾里,几乎很难幸免。

    尤其是姜望有强烈的预感,地灾只是开始!

    但他没有办法了。

    白骨遁法是姜望唯一能够超越自身极限速度,第一时间赶到姜安安身边的法子。

    什么全城安危、什么寿元献祭他全都无法考虑。

    他只身一人,只顾得了姜安安。

    在这座城市,他有许许多多的眷恋。有朋友,同窗,兄弟,师长……

    有爱吃的美食,爱看的风景,爱喝的酒……

    这座城市里有凌河,有赵汝成。

    他可以为了他们任何一个人拼命,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但如果这条命只能拼一次,他只能给妹妹。他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考虑。

    只能是姜安安!

    姜望出现在明德堂的时候,孩子们正在奔走哭喊。

    那位教书的老先生大喊:“孩子们!到我身后来!到我身后来!”

    但他也不知道到他身后去有什么用,他只是本能地认为自己作为先生,应该挡在危险前。

    事实上他垂垂老朽,毫无战力,随便一个青壮便能轻松将他击倒。他谁也救不了,谁也保护不了。

    姜望从白光中显化身形,姜安安惊惶的面容在学堂里一眼被他看见。

    “少年郎!”那位教书的老先生认出姜望来,大喊:“救孩子,救孩子!”

    血丝早已渗红了眼球,又在这一瞬间被内疚的眼泪盈满。

    但姜望没有选择。

    他只能一把抱住姜安安,再顺手抱住姜安安牵着的另一个小女孩,又一次身化白光,往城外冲去!

    他不敢停留,不能停留,没有办法停留!

    他的强大,只建立在周天境的范围中。在这样的天地灾劫面前,完全无力。

    白光瞬息穿过枫林城,穿过他熟悉的镇子和村庄,一直冲出了枫林城域外。

    当白光化去,姜望降落,身边只有两个惊魂未定的小女孩。

    姜安安和她的朋友,宋清芷。

    这已是他能力的极限。

    此时他们身处的位置,是在西山的东北方向,背后已经靠近祁昌山脉。

    于此回首整个枫林城域,视线所及的一切,都有雾气开始弥漫。

    姜望认出来,这是当初在小林镇里,他们所见的那种雾气。

    遮掩现世与幽冥的雾气!

    当初在这种雾气笼罩中,整个小林镇鸡犬不存。如今范围波及到整个枫林城域,结局又如何?

    他不敢想象。

    姜安安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抱着姜望道:“哥,你的头发!”

    姜望扯断道髻,任由长发披散,才发现自己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已成枯白。

    带着两个孩子,瞬息跨越整个枫林城域,这是远远超越他自身极限的速度。

    而代价便是……寿去头白。

    直到此时,姜望才从那巨大的悲痛之中醒过神来,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虚弱、无力。

    他没有经历过,他不知道那是“衰老”的感觉。

    年轻时候可以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学习、修炼、潇洒,精力无穷。年纪大了以后,月光初漏,眼皮便重似千钧。

    生命在不同的时间,有不同的面貌。

    “……故意染的,好看吗?”姜望抚着安安的小脑袋,尽力让自己表达得自然。

    但声音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种有气无力的虚弱感,真的是他姜望的声音吗?真的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吗?

    “好看!”安安使劲地点头。

    就在刚才,她经历了天地剧变。经历了前所未见的巨大灾难。

    在无边的恐惧中,经历了哥哥如天神下凡般的救援。

    经历了和学堂里先生同窗来不及道别的分离,小小的她并不知道那是生和死的永远。

    也经历了哥哥一下子苍老许多的变化。

    回首家的方向,她也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讨厌的雾气遮掩来路,也慢慢遮掩了一切。

    她毕竟才五岁,还不能够懂得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想着,尽量不要让哥哥太难过。

    “好看……”她抓着哥哥的衣角说。

    此刻的姜望,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软弱。

    他慢慢蹲下来,抱着妹妹,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三十章 天地,君,亲,师

    张家族地。

    地裂延伸至此,不时有人被地缝吞噬。

    张氏族人纷纷哭嚎逃散,那些供奉修士全都自顾不暇。

    屋倒楼塌,亲友离散。

    眼中所见,尽是惨像。耳中所听,全是悲嚎。

    张临川就在这一片混乱中缓步而行。

    以手帕捂着鼻子,以避过那些烟尘。

    如此可怕的地灾,对他来说似乎全无影响。

    此情此景,彷如人间地狱。

    这个世界危险、混乱、肮脏。

    而他一尘不染。

    他和眼前的这一切,全都割裂开。

    他稍稍加快了脚步。

    “临川!救救我,救救爹!”

    他路过自己的家门,正好看到父亲仓皇招手,鞋子都掉了一只,正一瘸一拐地往外跑,脸上全不见平日镇定,惊恐得涕泪横流。

    府内的下人们也没谁在乎家主威严,各自奔逃。

    一条地缝将张家宅门分割成两半,母亲在地缝的另一边哭喊:“临川你快跑啊,不用管我们了!你快跑!”

    张临川只是淡淡地扫过他们一眼,便继续往前走,走过门前。

    无论是求救还是关切,好像都与他无关。

    ……

    枫林城缉刑司门外,狴犴雕像后,只露出半个脑袋。

    正是黄阿湛。

    在蔓延整个城域的地裂发生之前。

    他一直潜伏至此,或者说,他观察环境已经好几天了。

    今天是方鹤翎定期来缉刑司接受讯问的日子,萧铁面也会例行陪着。

    此时差不多便要结束出来了。

    这个时间黄阿湛统计过许多次,断然不会有错。

    而他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就是在最恰当的角度,展开最果断的袭击。最后蒙上萧铁面的头,将其暴打一顿,以报前仇旧恨。(也只有他自己觉得这事很简单。)

    其实与萧铁面这么多次“斗法”,倒也不能说是真有什么血海深仇。

    这更像是师生间的一场游戏。他如果能够侥幸成功,萧铁面还未必会把他怎么样。但失败的代价,就是裸衣风干。

    黄阿湛自认是面对恶势力英勇不屈的好汉,而萧铁面是当之无愧的恶势力。

    反正无论怎么样,他一定要报复回来。

    他尝试过很多次,失败过很多次,但是他黄阿湛,百折不挠。

    按照兵法分析,萧铁面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象得到,会有人在缉刑司门口袭击他。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而他准备了这么久,做出种种预案。这叫做以逸待劳,以有心算无心。

    在兵法上他就胜利了!

    总之万事俱备。

    然后……

    地灾来了。

    超乎了他所有的想象,没有任何一个应对此种情况的预案。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坚守伏击位置,还是赶紧逃跑。

    地缝裂开,整个缉刑司的建筑在他身后轰然倒塌。

    然后他看到缉刑司修士一窝蜂般冲出来,又迅速地向四面散开。

    “擅长土行道术的,尽最大努力弥合地缝!速度最快的一队跟我去北城,那里人最多!”

    执司单茶跃至高处,大声指挥救灾。

    说罢,带头往城北疾行。

    这时刚好有一个缉刑司修士迎面冲来,气喘吁吁地汇报道:“头儿,赵家那边……”

    “赵你妈还赵家!”单茶一巴掌掀翻他:“先去救人!”

    ……

    在缉刑司修士散开去救灾的同时,萧铁面也拎着方鹤翎疾射而出。

    一眼便看到了黄阿湛愣头愣脑的样子。

    立刻呵斥道:“愣着干什么?去帮忙救人!”

    此时他还不知道这场灾难的程度和范围,但只秉持着修行者应当为普通人抵御灾祸的想法。这是他作为教习一直灌输给学生的理念,也是他所坚持的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放开了方鹤翎,指挥道:“我现在回道院组织学员救灾。黄阿湛去城北,方鹤翎去城南,配合缉刑司、城卫军救人。快!”

    “啊?噢!”黄阿湛愣了愣,在这种形势下,当然也再不提敲闷棍报复的事情,转身便要去帮忙救人。

    方鹤翎却道:“不必了。”

    萧铁面皱眉回头,却只感到心口一痛。

    一柄熊熊燃烧的火焰之刀,直直贯入他的心口。这是方鹤翎踏入周天境之后刻印的瞬发道术,当初也正是在这门道术的释放上慢了一步,而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姜望一剑击败。

    方鹤翎松开火焰刀,笑着,如释重负:“我等的这一天,终于到了。”

    “你竟然真的……有问题!”萧铁面大怒探掌,方鹤翎却早已飘然退远。

    他一巴掌扑了空,凝聚到一半的道术也散去,整个人轰然倒地。

    方鹤翎身上的怀疑一直没有洗清,却一直安稳如山。

    董阿不动他,避免打草惊蛇。缉刑司没法动他,证据不足,道院维护。而白骨道用他故意混淆视线。

    萧铁面完全不知这当中的勾当,完全只是秉着教习对学生的责任去维护他,乃至在地灾来临的关头救他出来。

    这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因为信息的不对等,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防备过方鹤翎。

    却没想到会因此送命。

    时年,四十一。

    ……

    黄阿湛看着这一幕,眼皮不停地跳。

    他是很讨厌萧铁面的。

    整个城道院里最严厉的教习,没有哪个学员不讨厌他。

    只是都不敢公然对抗罢了。

    对,他是想要暴打萧铁面一顿的。打得他鼻青脸肿,打得他起不来床,打得越惨越好。

    但是杀了他?

    黄阿湛从来没有想过。

    萧铁面是很讨厌,但他也是最认真的教习,最负责的教习。

    无论是谁,无论什么时间,无论有什么疑惑去找他,他都会绝不敷衍地解答。

    虽然也许会骂你笨,也许会用戒尺打你,也许会敲你的头,甚至会把你吊起来示众。

    但萧铁面他,从来没有坏心啊。

    他是真的为学生们好。

    再怎么不喜欢他的教学方式,也不能否定他的良苦用心。

    而他就这么突然地死了,在他准备回道院召集学生救灾时,被他亲手救出来的另一个学生杀死。

    这是什么世道啊?

    “老虎说得没错,你他妈的,真的是一个很讨厌的人啊!”

    黄阿湛看着方鹤翎,甩手两团焰弹轰出,整个人紧随其后,发起冲锋。

    “你是个什么东西?”方鹤翎冷冷回应,伸手凝出火焰之刀,提步前斩。

    两团焰弹瞬间交互,在方鹤翎靠近之前骤然炸开!

    眼前一花,漫天火星之中黄阿湛高举火焰之刀,从天而降。

    方鹤翎横刀相对。

    因为道元的支持,两柄火焰之刀交击,竟发铿锵之声。

    仓促之下,方鹤翎被斩退半步,黄阿湛一脚踹来,将他整个人踹飞数丈。

    落点是一条正在裂开的地缝,青砖已碎,街道正陷。

    方鹤翎一把抓住地面,借力一带,才腾身而起,再一次面对黄阿湛。

    心中惊骇!

    姜望那一拨人里,他最在意姜望,最忌惮脾气暴烈的杜野虎。

    但是对于黄阿湛这个人,虽然是往届的师兄。他却从来没有看得起过。一个整日嬉皮笑脸,不是溜须拍马就是无脑作死的家伙,有什么值得重视?

    却不曾想到,在他的进攻之下,几乎无力还手!

    黄阿湛手持火焰之刀,与方鹤翎隔着地缝相对。

    正在此时,他们忽然听到一个飘渺的声音,那声音似歌似吟,在地裂的轰隆与震天的哭嚎声中,仍然清晰地传遍整个城域。

    “天地无情,君恩无觅,亲恩不存,师恩成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斩命

    “五伦无常,七情入灭!踏我生死门,披我黑白巾。”

    随着那声音扩张,一个人影独立高空。

    白骨道二长老,陆琰!

    他的衣衫、身形……他的一切都被忽略,唯有那一双只剩眼白的眸子,愈来愈亮。

    “杀我旧时意,度我去时人!”

    修为到了一定程度的修士可以感知到,整个枫林城域,所有死去的魂灵,包括那些负面情绪,死前的惊恐、面对死亡的怨恨……都隐隐往同一个地方聚集。

    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明白了。

    地灾……只是一个开始!

    ……

    呼啸声,隐隐是什么深远的呼啸。

    人们看到,魏去疾拔地而起,直面四品外楼境强者。

    咆哮的飓风将他围绕,那深远的呼啸声也在此时具现。

    那从高远之处急速坠落的,如刀的罡风!

    煦风满人间,罡风却只在高天。

    在先前那一次交手中,陆琰一拳便伤了魏去疾,但魏去疾并非没有留下后手。

    此时被引至地面的罡风,就是他倚为胜负关键的手段。

    在这枫林城域中。

    以内府战外楼,他魏去疾如何不能一试?

    ……

    高空的战斗黄阿湛管不到,也不去管。

    后脚一踏,整个人已跃过地缝,以焰刀向方鹤翎斩去。

    “黄师兄,枫林城已经完了!不如弃暗投明!”方鹤翎回刀抵住。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黄阿湛是师兄,才想起来沟通。

    两人都专修火行道术,火行元气躁动,引得地缝中的岩浆流都蠢蠢欲动。

    黄阿湛愈发怒了,边战边骂:“你明个屁!你这根傻鸡毛!”

    这是他私下里对方鹤翎嘴臭的蔑称,倒从未当面说过。

    方鹤翎顿时就炸了,散去火焰刀,双手一搓,家传道术千羽箭排空袭去。

    嘭!

    一颗焰弹在羽箭中心炸开,散开的焰浪将这些羽箭推得东歪西斜。

    这般精准的控制,是在黎剑秋的指点后达到。

    黄阿湛就在羽箭中心穿落,手中焰刀飞出,道决掐毕,霎时间焰弹如雨!

    黎剑秋说过,黄阿湛走的是跟沈南七相近的路子。沈南七以一手金光箭扬名,而他精研焰弹,威势亦然不俗。

    方鹤翎没有想到,他自小接触,视为杀手锏的千羽箭这么简单便被破去,而他的视线,已经被铺天盖地般的焰弹所充塞!

    轰!

    砰砰砰砰砰!

    连续三堵土墙出现在方鹤翎身前,焰弹连环,全轰在土墙之上。

    受此一阻,方鹤翎狼狈窜开。

    而自以为胜负已决的黄阿湛,却被一只突然出现的拳头砸落地面。

    地面恰到好处的出现一个深坑,待黄阿湛坠落之后,就将他埋住,只露出一个脑袋来。

    “爹?李供奉?”方鹤翎惊讶地看着出现在这里的两个人。

    一个是他被软禁在宗祠里的父亲,一个是在游脉境时经常陪他练习道术,实力应该只有游脉境的李供奉。

    但此时,父亲出现在这里。李供奉救了自己一命,还制服了黄阿湛,虽然有偷袭的成分,但是这种实力,怎么可能只是游脉境?

    那自己当初是怎么夺权成功的?

    方鹤翎发现他根本没有真正了解过他的父亲。

    “废话别多说了。”方泽厚喘着气道:“现在局势变成这样,咱们得赶快跟你李叔一起离开。枫林城里的东西没法要了。云国那边的生意还没完,咱们去云国拿了钱就走。”

    方鹤翎正要说话,忽然听到黄阿湛高喊起来:“张师兄!张师兄!你来得正好,先不用管我,快杀了方鹤翎他们!他们跟那些妖人是一伙的,他还杀了萧教习!”

    方泽厚父子大骇转头,果然看到缓步走来的张临川。

    张家族地本就与缉刑司挨得很近,走出族地不多时,他便来到了这里。

    李供奉一言不发,站到方泽厚父子前面。

    方鹤翎则大喊:“张世兄!你听我说!枫林城已经完了,清河郡也保不住,整个庄国覆灭,都在不日之间!你这样的天才,何苦把自己绑在沉船上?

    白骨道的实力你也见识到了,真正的高手还没现身,魏去疾已经都被压着打!董阿头都不敢露!我跟白骨道高层有联系,我帮你引荐,以世兄的实力才情,不愁没有一个好位置啊!”

    黄阿湛道元被封,人被束缚,只有一个脑袋能动,但也不甘示弱:“呸!张临川师兄何等英明神武,岂会受你蛊惑?”

    张临川静静地听他们说完,然后才问道:“董院在哪里?”

    两方都愣了愣。

    “算了。”张临川已经不耐烦地转身:“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走!”方泽厚一拉方鹤翎。

    他默许方鹤翎夺权,自己隐身其后,随时准备给儿子兜底。

    但根本没想到白骨道玩得这么大,不止方家瞬间没了,整个枫林城都没了。

    李供奉与他是八拜之交,忠心耿耿,本可以带着他逃走。但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仍是自己的儿子,之所以冒险赶来,就是为了带方鹤翎一起逃走。

    看到张临川他都已经绝望,但是张临川不管不顾的离开,又令他重新燃起希望。

    只要留得性命,家业可以再挣,千金能够复来。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但方鹤翎一把甩脱父亲,凝出火焰之刀,往被困在地下的黄阿湛走去。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如今的方鹤翎,再不是那个看着堂兄畏畏缩缩的小孩。

    他有自己的想法和决断。

    “你不是想杀我吗?不是想给萧铁面报仇吗?”

    他大步走到黄阿湛身前,火焰之刀高高斜举。

    黄阿湛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张临川漫步离去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最后关头,他想到的却是一句俏皮话。

    “我他妈还拍过你马屁啊……你竟然真的不管我!”

    嗤!

    火焰之刀划过,消散。

    一颗人头滚落。

    空气之中,似乎还嗅到到火焰灼过血肉的焦糊味道。

    黄阿湛,战死。

    时年,二十。

    ……

    轰!

    高空之中,一个人影轰然坠落。

    正正砸在城主府中心。

    一个没有探索到神通种子的内府境修士,面对四品外楼境巅峰强者。

    最多能够抵抗多久?

    魏去疾给出了答案。

    一刻钟。

    这是几乎燃烧生命的一刻钟。

    但也只是为整个枫林城域的亡魂,拖延了一刻钟而已。

    此时的他并不清楚,整个枫林城域都已经被大阵封住。人可以出入,魂魄却只能在城域中打转。

    再过一段时间,大阵彻底合拢,就谁也出不去了。

    白骨道已经高手尽出,他的城主府里也没人闲着。

    但手底下没人能插手这种级别的战斗,

    董阿……不见踪影。

    魏去疾咳着血,缓缓从地上站起。

    他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他强硬,自我,独断专行。

    可以说他冷酷,甚至暴戾。

    但这是他的封地,这是他的城。

    他,枫林城域之主。

    要站起来,承担他的责任。

    ……

    ……

    ps:陆琰唱的《白骨无生歌》没有出处,是我自己随手写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

    岱山郡,九江城。

    整个城域就是一个巨大的狩场。

    九江城域是整个庄国境内唯一一个没有官道的城域,这里是凶兽的猎场,最大的凶兽巢穴。

    而九江城,以及其下的镇、村,就是一个个军营。

    九江城域里没有平民,全是战士。

    这处城域没有官道,没有所谓的安全之地。

    但战士所在的地方,就是安全之地。战士走过的道路,就是安全之路。

    凶兽无智,但也被生生杀出路来。

    那是九江玄甲趟过的地方。

    九江郡大部分的士卒都是预备役。真正的九江玄甲,只有一千人。

    杜野虎就身列其中,并且还是一名队正,手下管着五个人。因为缺额的关系,目前只有三个。

    当然,给兄弟们的信里,他自封了个校尉。

    在他看来,总之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也不算吹嘘。

    某处军营中,浑身浴血的杜野虎走进军帐。

    “哎哎哎,你怎么一身是血的就进来了?”帐内有人问道。

    “没事,都是凶兽的血。”杜野虎随意抹了把脸,大大咧咧便道:“校尉,年底了,调个假。我要跟家里人一起过除夕!”

    “本校尉担心的是你吗?是怕你把我的营帐弄脏了!”校尉脸上有一道刀疤,嘴里骂骂咧咧,手上倒也不慢,随便勾了几笔,便递过一个牌子:“你从来没有休息过,调个长假也应该。”

    “哎不对。”他顺嘴问道:“我记得你小子也是孤儿啊?”

    九江玄甲里,多的是无家可归的人。用九江城主的原话说,“但凡家里有个爹妈,或者爹妈长点心,也不会让孩子来这里来找死。”

    九江玄甲从不忌讳生死,所以这话倒并不敏感。

    “看您说的。”杜野虎满不在乎地道:“没有爹妈,但还有哥哥弟弟啊。都在家等我呢。翘首以盼!学过不?”

    “就你他妈读过书!”

    杜野虎一矮身,躲过巴掌,笑哈哈地钻出营帐了。

    ……

    ……

    枫林城域,城卫军驻地。

    当地缝蔓延至此时,许多士卒正在整训。

    魏俨第一时间注意到,随着地缝的扩大,天地间有雾气生成。

    他太熟悉这种雾气!

    小林镇之事永远不可能从他的记忆中抹去。

    “这次灾祸范围不是一城一镇,而是覆盖整个城域。乃至会波及到全郡的灾难!”魏俨对赵朗这样说道。

    他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因而立即跃上高台,运足道元,大声喝道:“城卫军全军听令!什么也别要了,什么也别管!即刻向城域外撤军!能活一个是……”

    砰!

    “去你妈的!”

    一只大脚将他踹下高台,城卫军主将,人称方大胡子的将军挤上高台,嘴里还骂骂咧咧。

    作为整个枫林城城卫军的最高统帅,他毫不犹豫修改命令道:“情况紧急,别的话我不说了。所有城卫军将士听令!即刻以小队形式散开,以枫林城为中心,向整个城域展开搜索。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地灾源头!这很危险,但我就是要你们用命去填!用性命拯救你们的家乡!告诉老子,你们怕吗?”

    轰!隆隆!

    在地灾巨大的轰隆声中,人类的齐声比地裂更恢弘。

    “不怕!”

    “不怕!”

    “不怕!”

    方大胡子大手一挥:“出发!”

    军列轰然而散。

    魏俨怒目而视:“这是无谓的牺牲!姓方的,你这就是让弟兄们白白去送死!”

    “送死是一定的。是不是白白送死,那就不一定。”方大胡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自顾选定了一个方向出发:“你要是怕死,就自己滚!别拉着老子的兵!”

    整个城卫军驻地在最快的时间就散了干净。

    枫林城卫军一正将、两偏将、五副将中,除了魏俨杵在原地,赵朗还未动之外,余者全部身先士卒。

    谁都清楚这种突兀的地灾必有源头,谁也都清楚在地灾之中寻找祸源的危险。此时此境,哪怕不顾一切逃命也未必能够逃得掉,更别说与逃难者逆向而行,直面危险。

    没有人是傻子。

    但几乎所有军人,都做出了最“愚蠢”的选择。

    他们向着最危险的地方去。

    魏俨目送着那些消失在视线里的背影,一言不发。

    他回头看了看赵朗,但赵朗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就也一言不发地离去。

    他不明白。

    他绝非贪生怕死之辈。

    但这种毫无意义的牺牲,真的有必要吗?

    也是这样的雾气。小林镇那一次整个镇子被夷平,就连魏去疾亲自赶到都无济于事。

    如今规模扩大到整个枫林城域,又有谁能回天?

    除非庄庭方面早有准备,但他作为城卫军高层,明白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动作。

    这个道理,方大胡子、赵朗他们,不会不明白。

    但他们为什么还是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还要拉着整个城卫军陪葬?

    在绝境前尽量保存有生力量,难道不是为将者最应该做的事情吗?

    可是这一次,连赵朗都走了。

    没有人能再给他答案。

    他独自一人站在变得空空荡荡的城卫军驻地里,就像五岁那年一样,独自一人被遗留在荒野。

    那一年,他的母亲死了。为了保护他。

    尸体就横在他面前。

    而他的父亲魏去疾,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冲过他身边。

    魏去疾身上有累累的功勋,身后有无数丢下的人。

    ……

    轰!

    忽然一声爆响,惊扰了魏俨无端的情绪。

    一个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在面前倒飞而回,坠落高台,鲜血狂喷。

    那是刚刚离去的,方大胡子。

    看到这一幕,魏俨瞬间就明白。

    这起覆盖整个枫林城域的灾劫,地灾只是先手。

    那个潜伏暗中多年的势力,不,现在已经可以直接推定是白骨道了。

    白骨道正有组织、有预谋地刺杀枫林城方面组织者,用意很明显,就是要瘫痪枫林城域的自救能力。

    而作为腾龙境巅峰强者的方大胡子被打成这样,对手该有多强?

    “你娘!”方大胡子翻身跃起,嘴里还在喷血,却已经毫不犹豫地反冲:“邪魔外道,给你爷爷死来!”

    三个脸戴生肖骨面,身披黑袍的身影现身,各施手段,齐围方大胡子。

    而他们的气息……三个腾龙境巅峰强者!

    刺啦!

    金光如电而过,魏俨持刀切入。

    三个黑袍人瞬间散开,一片被割破的袍角飘飘而落。

    虽只割破黑袍,却也将这三人的阵型冲散。

    “找死!”其中一名面具上纹着巳蛇骨架的黑袍人转向魏俨,听声音是个女人。

    其声尖利。大手一张,掌心便涌出无数条污秽血蛇,向魏俨噬咬而来。

    血蛇之中,乍现银蛇。

    快雪游弋,如银电清霜,剖开袭来血蛇。

    为首的黑袍人脸戴鼠骨面具,迎上已受重创的方大胡子,嘴里道:“这个交给我。十一,你去帮蛇儿迅速处理了他。”

    犬骨面具人二话不说,回身一纵。自他身后,无数恶犬魂魄涌出。

    汪汪汪!

    吼吼吼!

    张牙舞爪,撕向魏俨。

    一道石墙无声无息拦在犬骨面具人之前。

    却是赵朗听到响动,第一时间赶回。

    他落地的瞬间,掐诀已毕,顿时风起,火生。

    狂风大作,焰成火海。

    “你的对手是我!”赵副将这样说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十二骨面

    空空荡荡的城卫军营,大战骤然爆发。

    一方是枫林城城卫军高层将领,一方是白骨道十二骨面。

    两两捉对厮杀。

    方大胡子对鼠骨面者。

    魏俨战蛇骨面者。

    赵朗直面犬骨面者。

    一个重伤的腾龙境巅峰,一个初入腾龙境的年轻人,还有一个天地门都未得见的通天境修士。

    而他们的对手,是三位腾龙境巅峰强者。

    强弱悬殊,胜机渺茫,但没有人后退。

    ……

    赵朗最晚切入战场,但却最快打出**。

    以石墙阻住犬骨面者,以火海围困。

    石刺凸起,藤蛇游动。

    他掐诀如飞,尽展复杂多变的道术体系。

    火海之中,恶犬魂魄扑出。

    石墙之上,犬骨面者从天而降!

    “区区一个通天境小子,也敢插手这种程度的战斗?”

    其人大手一张,犬魂齐齐嘶吼,怪状狰狞。

    有犬吐息,其气恶臭。

    有犬扑击,其速快绝。

    有犬巨大庞然,有犬利齿悬涎。

    他仿佛一人成军,浩浩荡荡,直接碾灭了火海!

    赵朗纵身疾退,一道道石墙凸起。

    在地缝两侧腾跃,不断制造阻碍。不断游走。

    他很清楚方大胡子的伤势,以他对这汉子的了解,若不是实在撑不住,他连那口血都不会吐。

    他也明白初入腾龙境的魏俨,很难在短时间内击败对手。即使他非常相信魏俨。

    而他自己,天地门都未推开,别说战胜对手,能够撑下去的机会都渺茫如微星。

    但他一定会竭尽全力。

    正因为所有人都机会渺茫,所以他们每一个人都只有竭尽全力。

    无路可退,只有前行。

    即使只是微星,赵朗也很想要触摸。

    ……

    高台之上,方大胡子已与鼠骨面者杀成一团。

    他毕竟出营不久就被埋伏着的三大白骨面者联手袭击,骤遭重创。

    此时身体早已告急,全靠一股心气撑着,不肯放弃。

    但他反而占据攻势,愈杀愈勇。

    招招以命相搏,逼得对手只能一次次回避。

    作为主将,他很清楚魏俨和赵朗的实力。更明白眼下的局面有多危险。

    只要他这里一崩盘,局势立刻倾覆。

    所以他不仅不能崩,反而要赢。要以重伤之躯,将熄之魂,击败乃至杀死对手,才能够逆转整个战局,拥有一丝胜机。

    但鼠骨面者身经百战,似乎早已看穿了他的目的。稳扎稳打,有时候宁可不攻,也要做好防御和闪避。不给他搏杀生死一线的机会。

    而是要,生生磨死他。

    ……

    地灾还在扩大,已经极其严重地影响战斗。

    地龙翻身,山河动摇。

    交战双方都是高手,这才能在地灾中保持激烈攻杀。

    然而,这种战斗有什么意义?哪怕拼命杀死对手,又能对枫林城的局势有半点挽回作用吗?

    魏俨很清楚一切已无可挽回,就像他那次在小林镇中心,看到迷雾散去,平地空空。

    但他此刻已无法考虑这种问题。

    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看着方大胡子和赵朗在他面前战死。

    尤其是在他还有战力的情况下。

    尤其是,他坚定地认为还有机会。他能够搏杀对手!

    带刀杀入血蛇阵中,魏俨长刀倏忽前后,身进刀转。

    虽只是初入腾龙境,但面对腾龙境巅峰强者也全然无惧。

    不仅不后退,不仅不避让,反而前突,反而始终保持攻势!

    这就是天才的自信,是在无数次战斗中累积起来的信心。

    魏俨自信长刀在手,无物不可斩,无人不可敌。

    然而蛇骨面者又岂是弱小?她在险恶的白骨道中挣扎至今,身列十二面者,绝非温室小花。腾龙境巅峰修为,是在一次次凶狠的厮杀中成长起来。

    此时被斩出凶性,樱唇顿张,长舌吐出,霎时化为寒光一道,已近魏俨面门。

    白骨法器,剑名蛇信!

    锵!

    快雪于不可能之机竖起,拦于蛇信剑正中。

    蛇骨面者手指一动,蛇信剑瞬间软化,顺着快雪便往前游。

    然而就在此时,她的动作忽然一滞。整个人被卡在一道突兀出现的石墙之中!

    她完全没有想到,那个区区通天境的小副将,居然能在腾龙境巅峰修士的压力下率先腾出手来。

    这怎么可能?

    石墙只能束缚她不到一息的时间。

    然而对于魏俨来说,要定生死,一息也太漫长!

    他手上一抖,快雪带着缠住刀身的蛇信呼啸远去。而他整个人已经出现在那堵石墙之前,右拳回缩,前轰!

    带着几乎无穷无尽,几乎刺破眼睛的金光,向前轰去!

    轰!

    一道身影突兀出现。

    金光散去。

    犬骨面者挂在魏俨的手臂之上,整个胸腹部都被洞穿。他只来得及艰难回头,看了蛇骨面者一眼,便垂下头颅,气息全无。

    秘宝,移形换影符!

    一者持阴符、一者持阳符。使用时乾坤翻转,移形换影,乃是团队配合作战的绝佳秘宝。

    十二面者之中,犬骨与蛇骨是情侣。

    或者不能算情侣,应该说是“姘头”。

    至少蛇骨面者一直是这么想的。

    她很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这一生,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应当也不会被任何人相信。

    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别人的错。

    而是这个世界本就如此。

    她认定她早已知晓世界的真相。

    她和十一,只是从小认识罢了。甚至所谓的从小认识,也只是在各自去试炼之前,远远地对视了一眼。

    再相见,已同为十二骨面。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当初他们被分配到一起。那么唯一能活下去的那个人,是谁呢?

    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

    到了十二骨面这种层次,白骨道不会允许他们互相残杀。

    她跟犬骨面者在一起,也并没有图什么,只是单纯的为了愉悦自己。

    她相信犬骨面者也是。

    他们相互慰藉,但绝不相爱。

    他们同食同行,但绝不相守。

    这套移形换影符是犬骨面者找来的,在过去的时间里,他们借着这套秘宝的突然性,完成了不少高难度的任务。

    一套移形换影符,只能使用十次。他们的这一套,已经是最后一次使用机会。

    她从来没有想过,像她这样生来放荡、水性杨花的女人,也会有人为她奋不顾身。

    蛇骨面者愣愣地看着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本该是狡诈、凶狠,却意外的在最后一刻,充满柔情。

    也意外的,黯了下去。

    “啊!”

    她仰头嘶吼!

    束缚她的石墙轰然炸开。

第一百三十四章 此胜在我!

    时间回到十息之前。

    回到赵朗于犬骨面者的战斗中。

    赵朗道法层出不穷,变幻多端,不停地构筑防御和陷阱。

    然而犬骨面者以力压人,横冲直撞。

    遇到石墙撞碎石墙,迎至藤蛇撕碎藤蛇。

    就是凭借修为,以势强压,不给赵朗一丁点机会。

    这种应对方式无疑老辣,尤其他同时还控制着恶犬之魂包抄夹击,切除赵朗的逃生空间。

    这是常年厮杀在生死线上的强者,才能够拥有的战局把握能力。

    面对如此老辣的对手,赵朗始终保持冷静。

    燃烧无用,恐惧更无用。

    唯有冷静能够寻觅那越来越渺小的微星。

    强大敌人带来的压迫,令他将一身所学用到极致。

    他从来没有这么快地释放过道术,从来没有这么精准完美。

    因为他没有选择。

    只要慢一息或者错一式,就有可能死去。

    而那将直接引发整个城卫军驻地战局的崩盘。

    修为上的绝对差距,代表他没有任何容错的空间。

    对于一个修行者来说,困顿于天地门之前是非常痛苦的事情。而迟迟看不到天地门,更是每年都逼得不少修士发疯。

    赵朗用强大的心理素质,度过了那种艰难。

    境界上难于提升,他就专注于术。

    用点点滴滴的汗水,来铸就另一种形式的强大。

    整个庄国范围内,从道院到军中,所有能够学习到的初阶道术,他几乎全部熟练掌握。

    就靠着这些不被太多人重视的初阶道术组合,在一个腾龙境巅峰强者面前,支撑到了现在。

    已经到了极限。

    他明白已经到了极限。

    复杂多变的道术体系,是他一直以来的标志。常年在战斗中切换道术组合,他比犬骨面者更清楚自己的情况。

    一旦纷繁的道术衔接被适应,基本就已经宣告战斗结束。

    而从犬骨面者越来越从容的突进来看,这一刻很快就要来临。

    但赵朗面色不改。

    他只有冷静。

    面对狂暴撕咬过来的恶犬之魂,面对须臾迫近的犬骨面者。

    赵朗以右手抱左手,仅伸出左手尾指。而后半蹲下来,就以那根尾指,贴住地面!

    砰砰砰砰!

    在地灾蔓延的轰隆声中,一道道石墙纵横延伸,将犬骨面者和那些恶犬魂魄全部隔开。

    这是他自己独创的道术——石墙迷宫。

    在先前的战斗中已经预设桩点。此时骤然引发,瞬间就分割战场。也将一次必死的危机消弭。

    “不错的道术,如果任由你成长,将来或许是个威胁。”犬骨面者哑着声音道:“但是……你现在太弱了!”

    话音落地,道决已毕,他猛然张嘴。“吼!”

    一头双眸漆黑如墨的魂犬,自他身后跃出,仿佛撕破阴阳界限而来。个头虽小,却实力可怖。只一个冲刺,就将身前范围内所有的石墙全部撞碎!

    受限于修为,石墙本身不够坚固,就是这门道术最大的问题。

    在同阶战斗中,赵朗可以依靠快速的补充来完成变化。但面对犬骨面者这等级别的强者,他根本来不及补充。

    不过,他本来也没指望这一记道术能够困住腾龙境强者。

    石墙崩碎,召出冥犬的犬骨面者目光一凝。

    因为他在原地根本没有看见赵朗的身影。

    赵朗不见了!

    会在哪里?

    犬骨面者拔地而起,直接冲向前方那条正在扩张的地缝。

    他笃信赵朗不可能从他眼皮底下遁走。

    那么此地唯一的藏匿处,就只有这道地缝。

    从犬骨面者所在之处,赶到那道地缝,甚至不需要一息时间。但为了防备偷袭,他放缓速度提高警惕,耗时两息。

    他绝不肯给这小子机会。

    逐渐扩大的地缝中,滚滚岩浆之上,他果然看到那个滑溜的小子。

    彼时几条藤蛇首尾相咬,横贯地缝。城卫军副将赵朗,就站在藤蛇身上,双手掐诀已毕。

    而他的目标,竟是方大胡子与鼠骨面者的战场!

    数不清的藤蛇自方大胡子脚下生起,迅速纠缠,形成坚实壁障。挡下了鼠骨面者的凶狠一击!

    如此这般的战局把控,不能不令人惊叹,也不能不令他的对手愤怒。

    “找死!”犬骨面者勃然大怒,这蝼蚁一般的小子,竟还敢在与他的战斗中分心!

    这是对他**裸的侮辱。

    鼠骨指不定又要怎么编排他了。

    犬骨面者怒气勃发,道元汹涌。

    澎湃的力量将同时扑近的恶犬魂魄们都推开了一段距离。

    而他凌空扑下。

    轰!

    赵朗脚下的岩浆忽然被引动,疯狂上涌。

    这无疑是他玉石俱焚的手段。

    看着赵朗平静的眼神,犬骨面者忽然心生寒意。他当然不肯与赵朗同归于尽,立即止住身形,倒跃出地缝。

    而在岩浆冲出之前,赵朗也紧跟其后,落到了地缝的另一边。

    “吼!”

    犬骨面者也不是毫无准备,那条冥犬就在地缝的另一边蓄势已久。

    此时刚好撞上赵朗,只一张嘴,便咬掉了赵朗的半条大腿!

    那喷起的岩浆失去道术支持,迅速落下。

    犬骨面者瞬间便已经穿过地缝,贴近赵朗身前。以一个半蹲的姿势,竖掌如刀,直插心脏。

    但就在他穿破对手心脏,泯灭其生机之时,他感受到一股微弱的道元波动。

    这个濒死的小子……他居然还在使用道术!

    而且目标……不是自己。

    犬骨面者骤然回头!

    正好看到那一记绝妙的石墙术,将猝不及防的蛇骨面者桎梏。

    正好看到魏俨当机立断,甩刀前突。

    最开始的那道石墙迷宫,赵朗不仅仅是为了挽救危局、分割战场。更是为了遮掩另外两处战场中,鼠骨面者与蛇骨面者的视线!

    他跃下地缝不是为了逃生,而是为了捕捉战机,插手另外两处战场。

    从一开始,从一开始,他就明白自己没有战胜对手的可能。但是他还有可能,凭借他精准的战机把握,为另外两个人创造胜机!

    杀他区区一个通天境修士,犬骨面者想要无伤完成击杀。

    这就是他唯一的腾挪空间。

    而他把握得如此充分、完美。

    ……

    犬骨面者冲到蛇骨面者身前替死时,其实什么也没想。

    在那种生死一线的情况下,根本来不及想些什么。移形换影纯粹是下意识的选择。

    他还没有开始思考,身体就已经动了。

    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样的一种情感,竟然扼杀了他求生的本能。

    但是蛇儿活下来了。

    蛇儿活下来了。

    明明整个胸腹要害都被打穿,他竟不觉痛苦。

    最后留给她的眼神,很柔软。

    犬骨面者舍身相救,蛇骨面者才得逃一死。

    生死早已见惯,可她从来没有如此暴怒、如此心痛。

    喷涌的道元将石墙震碎,她毫无保留地扑向魏俨,这一次彻彻底底要以命相搏。

    但适才还气势如虹、杀机如刀的魏俨,却毫不犹豫抽身而退。

    他想做什么?

    又有陷阱?想杀回马枪?

    刚刚死里逃生的蛇骨面者心中一惊,脚下不由得慢了半分。

    ……

    却说赵朗那道藤蛇缠壁突兀出现,恰到好处的为方大胡子挡下致死一击。

    但其实说“致死”也不那么准确。

    因为以方大胡子此时的伤势,怎么样也应该已经死去了。

    他身上致死的伤势不止一处,但他竟然还活着。

    竟然还在战斗。

    以至于鼠骨面者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到底靠什么撑着。

    一道藤蛇缠壁不算什么,令鼠骨面者在意的是它所代表的意义。

    他不太满意地瞥了犬骨面者那边一眼。

    面对区区一个通天境修士,居然还能让对方腾出手来。十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冷冷想着,随手一拳,将藤蛇缠壁轰散。

    正要再进,却忽然感觉身上一紧。

    方大胡子以一个极为亲密的姿势,熊抱住了他!

    垂死挣扎!

    鼠骨面者脑海中转过这样不屑的念头,一层黑雾自身体内部溢出,贴着他身上形成薄薄一层。

    是为魂甲。

    在这种极限近身中,他自然要先保证安全,防止对方有自毁类的手段。

    但方大胡子粗壮的手臂只是一震,其人仅剩的全部道元都灌注在这两条手臂之上。

    轰!

    他竟然完完全全放弃防御,而选择将鼠骨面者的魂甲震散!

    为什么?

    这有什么意义?

    鼠骨面者刚想到这个问题,就已经听到了尖啸声。

    那是快雪刀裹挟着缠于刀身的蛇信剑,急速撞来的声音。

    魏俨之前的那一记甩刀,并非随手,而是有目的、有意识地插入这个战场!

    而多年袍泽的方大胡子便借助赵朗的藤蛇缠壁,抱住了鼠骨面者,而后震破他的防御,带着他一起撞上了魏俨的快雪刀!

    嗤!

    那是长刀切入**的声音。

    鼠骨面者在吐血,他也感受到方大胡子的血喷在他身上。

    “这种大优局势,我怎么可能受伤?这太荒谬了……”

    他鼓荡道元,就要将方大胡子震开。

    而此时一道倏忽而至的身影,已落至他的身后。

    魏俨握住快雪刀柄,道元狂摧。

    刷刷刷刷!

    仿佛无边碎雪炸开。

    漫天雪光是刀光。

    无穷无尽的刀光,就在鼠骨面者身体里爆开,将他和方大胡子一起,切割成无数碎肉。

    碎肉飞落,鲜血飘洒。

    分不清哪一块肉属于方大胡子,哪一块属于鼠骨面者。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蛇信剑弹射而出,被急速追来的蛇骨面者接到手上。

    但鼠骨面者已经战死。

    魏俨握刀回身,直视此人。

    血肉碎片落在他的身上,堆砌得他如同恶鬼。

    但他浑然不觉。

    只剩最后一个对手了。

    这是城卫军营里最后的决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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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书友群):879927532赤心巡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赤心巡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赤心巡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