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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全文阅读

作者:情何以甚     赤心巡天txt下载     赤心巡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次发单章,说一些心里话.

    今天后台突然收到站短,通知我赤心巡天明天上架。

    我立刻就去找了编辑,说了很长一通废话,关于努力用心梦想什么的,才调整到了下周。

    对。下周就要上架了。

    字数到了,不得不上。

    我实在是想象不到,629的收藏,能有个什么订阅成绩。

    签约到现在,只有两个冷门到结冰的推荐。

    我问编辑,你为什么不看好我的书啊?

    论架构论设定,我做了几万字的设定、剧情线,后期绝不会崩。

    论文笔,我不输给任何人。

    论内容,许多读者都有切实的感动。

    论勤奋,我没有断更过一天。

    哪怕只论数据,我六百多个收藏,就有快三千推荐票。我挺知足了。

    我还有四十几个货真价实的打赏呢,盟主舵主啥的。

    这全是真实数据,我刷了一块钱一张票都天打雷劈。

    不比那些刷子强吗?

    编辑说,你上推荐的时候追读数据太差了。仙侠的推荐现在又确实紧张。

    好的。我明白。我理解。

    我没有怨怪任何人的意思,编辑没有必须要为作者做什么的义务。

    但真的意难平啊。

    我不够用心吗?

    不够诚恳吗?

    每天四千字写完,我整个精神都被掏空了。

    节奏偏慢,我慢慢写行不行?我多写一点免费章节给读者看。没有推荐,靠口碑一点一点累积读者行不行?

    好像不行。必须上架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

    有读者说我写网文是为了恰烂钱。

    我接点软文,脑子都不用动,点点发布就行,不比写这个来钱快?

    网文和实体对我来说唯一的区别就是平台不同,仅此而已。

    我怀着同样的赤心和真诚写小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

    打击太多了。太多人打击我了。太多事情打击我了。

    我终究不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我身上没有坤皮鼓。

    我真的失落,沮丧,产生自我怀疑了。

    是不是我真的不适合写网文?

    我力求构筑一个真实的世界,把大量的笔触放到小人物身上,是不是真的不合时宜?

    我写每一个人、每一个城市乃至每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的风格气质,都不相同。是不是白费心血?

    我为每一个人设计不同的战斗体系,力求符合人物气质,是不是画蛇添足?

    我追求逻辑的自洽,剧情的完整,不肯无脑爽,是不是做错了?

    我没有答案。

    但眼前的一切,都似乎要把答案塞给我。

    ……

    我又翻了翻自己的小说。

    我有一个“赤心巡天剧情花”的文档,里面是各种剧情片段。一万多字。写了的,划掉。弃写的,往后挪。正要写的,放到前面来。

    不断增补删减。

    我有一个“赤心巡天资粮库”的文档,里面是各种设定架构。

    仅仅只复制一个目录,就应该足能看得出我倾注的心血:

    太虚幻境详解,道脉体系详述修,行境界统述,道术等级与代表道术,阵法、阵纹,神通,道勋体系,水族、妖兽、凶兽、野兽统述,功法录,神兵录,宝物录,奇物录,货币体系,地图篇(附势力大概),国,宗。

    还有从远古时代、上古时代、中古时代到近古时代的时间线,剧情背景,重要历史节点,时代变迁过程。

    一直延续到现世,赤心巡天的故事开始。

    我像是写论文一样完成的这些设定,没有意义吗?

    它们搭建的这个完整世界,不壮阔吗?

    我为这个世界投注的感情,不能够打动读者吗?

    我不信。

    我不相信。

    ……

    没有什么推荐,就看看加更能不能在上架前涨点收藏吧。

    从现在开始,到下周上架之前。

    每涨一百收藏,加一章更新。加到存稿耗尽为止。

    我至少有十章存稿可以加。

    ……

    或许也没有什么用吧。

    我只是尽力做好我自己。

    就说到这里。

    我一定一定,会写完这个故事。

    不会辜负任何一个追看这本小说的读者。

    让赤心巡天这个故事,自赤心始,以赤心终。

    ——情何以甚,于2019-12-05

第一百零六章 谁肯轻负少年心

    妙玉脸带媚笑,摇曳着离开。

    白骨使者是一个很复杂的人,虽然相处很久,但她并不能够看透他。

    今天这般作态,有可能是试探她是否发现了道子。也有可能是提醒她,让她注意状态,别暴露发现道子的事实。

    所有人都是为一个共同的理想聚集在白骨道,但在那最终的目标之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盘算。

    至于二长老,他的表现就明确得多。他根本不在乎妙玉能够审讯出什么结果。也许他与季玄事件无关,但也或许,他清楚妙玉什么也审不出来。

    这种老奸巨猾的老东西,她根本不去猜测他的想法。只会被误导,根本猜不透。

    针对掳掠水族这条线,负责盯着的人手并不多。

    妙玉本身没有告知任何人她会现身清江水岸,能猜到这一点的人,必然对她十分熟悉。

    她不知道那个藏在暗中传递消息的人是谁,挨个的审问也毫无意义,因为他们真的可能一无所知。

    她很担心道子的事情暴露,在死里逃生之后,甚至这种焦虑无法抑制地表现出来了。

    但现在白骨使者很明显有所猜测了,二长老也不是蠢货。

    道子降生现世之后,并不是立刻就能觉醒。相反会被出生后经历的一切所束缚,而后才是漫长的挣脱、觉醒过程。在这之前,道子并不强大,决定他战力的,只是出生之后的修行。

    这也意味着,道子很有可能在觉醒之前就被摧毁……或者替代。

    这是妙玉之所以秘密行动的原因,尤其是在大长老对寻找道子明显不够上心之后。

    作为圣女,作为道子注定的现世道侣,她想做的,就是加快道子觉醒的过程。

    于是,在认定姜望便是道子现世之后,她安排了三件事。

    三件事,是三个选择。

    她要动摇乃至摧毁姜望既有的道德观念,而后帮助他寻回自我。

    第一件事让他思考国家、朝廷,第二件事让他思考人族和水族的关系,思考人族本身。

    最后第三件事……只能暂缓。

    大长老在云国不知出了什么事,暂时失联。二长老和白骨使者都态度未明。如今或许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毕竟现在太危险了。她想。

    她心神不定地走回房间。

    以至于她竟忘了,她从来不是会顾忌危险的人。

    ……

    ……

    很小的时候父亲跟姜望说,水族,就是生活在水里的人。

    他们和人族一样,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有自己的亲人朋友,爱恨纠葛。

    事实上这也是人们的共识。

    这种共识不是平白得来的,而是千万年来,人族与水族的相处磨合,两族之中无数才智之士的努力。

    而现在,有人在偷偷摸摸地掳掠水族,抽取他们的道脉炼制开脉丹。就好像为了获取完美的开脉丹,人类可以不惜抽取修行者的道脉似的。

    这让姜望感觉到这个世界的错乱、荒谬。

    “你以为这种事情没有吗?”赵汝成喝得俊脸通红,说话也愈发随意。

    已是深夜,姜安安早已睡去。姜望结束修行之后仍然睡不着,便半夜出来找凌河与赵汝成。

    三兄弟聚在赵汝成家里喝酒,喝得醉眼朦胧。

    谈及心中纠结的事情,年纪最小的赵汝成反倒最不屑一顾。

    “吃人的人有很多,熊问只是其中一个!”他喷着酒气在笑:“你以为啊?只不过很多人不那么直接的吃,他们换个方式吃,你们就觉得吃人的很少。三哥,你太天真了!”

    “你三哥不是天真。”凌河也喝了很多,但他这个人即便是醉了,也不会让自己放浪形骸,他半靠在椅子上,缓了一口气,说道:“他啊,有他相信的东西。”

    “那你呢,我的大哥,你相信什么?”赵汝成拍拍他的膝盖,咧着嘴道:“这么年轻,整天就像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子一样。你为什么啊?”

    “我相信人性本善。我相信没有人真的想要吃人,很多时候是逼不得已,如果有选择的机会,他们不会那样做的。我相信每个人都想干干净净地站在阳光底下。”

    “三哥是有点天真……你是傻啊!”赵汝成有点坐不稳了,索性搭在他的扶手上,用力一甩手,“不要给那种人机会!”

    姜望趴在桌上,又灌了一杯酒,酒气上脸,眯缝着眼睛道:“老大是那种对别人没有坏心的人,很多事情他永远不可能去做,然后就觉得,好像别人也不会那样做。”

    “人心都是肉长的嘛。”也许确实是喝多了,凌河今晚显得有些倔强。或者说他其实本来就是内心执拗的人,只不过清醒的时候不愿争辩。

    “有的肉生了疮,是烂的!”

    “在生疮之前是好的啊。”

    “不不不,有的人,心不是肉长的,就是烂疮长的!”

    “胡说,小五。烂疮长不成一颗人心。”

    凌河是真的喝醉了。他们这些人在一起,已经很久没有提过小五这个称呼。

    赵汝成嘿嘿嘿的笑了起来:“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人的,我的傻哥哥。”

    “那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不是人啊。”观战的姜望准确抓住了漏洞,非常自信地道:“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大部分人都是人。不然为什么咱们不叫鬼呢?”

    他醉醺醺地高举右手:“所以,我宣布!老大说得对!”

    凌河咧开嘴笑了,笑得十分天真满足,

    “去他的呢!”赵汝成一个翻身,仰躺在靠椅上:“这个破地方,谁生谁死我都不在乎。除了你们,还有老虎……”

    他突然哭了起来:“呜呜呜。还有方鹏举。狗日的方鹏举!”

    平日里,对方鹏举表现得最不屑的就是他。也只有这种放开一切,饮得烂醉的时候,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姜望摇摇晃晃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晃了晃:“敬狗日的方鹏举。”

    然后一饮而尽。

    赵汝成哭了几下,又不哭了,转而气呼呼道:“老虎去九江那么久了,也不给我们来个信,他也是狗日的!”

    “对,又一个狗日的!”

    凌河半醉半醒着,冷不丁出声纠正他们:“是虎日的。”

    ……

    邓叔不知何时倚在门外,双手拢在袖子里,听着房间里的声音,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唏嘘:“都还是孩子啊……”

    夜风卷过他的袖子,一滴血珠无声坠落。

    但在落地之前就被某种力量赶上,散至无形。

第一百零七章 心无灵犀,身无羽翼

    姜望几人喝了顿大酒,刻意控制道元,让自己喝得大醉。一顿乱七八糟的聊天之后,也没有解决什么实际问题。

    甚至第二天都不太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隐隐约约好像一起痛骂杜野虎来着。但每个人的心里都好受了许多。

    巧的是,前晚刚骂完杜野虎,第二天给他送信的人便赶到了枫林城。

    有那么点心有灵犀的意思。

    送信的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小卒,先去道院找到的凌河。

    本来凌河见人未见信,心里一凉,险些当场哭出来,后来才知道这小兵带的是口信。并非是什么抚恤慰问之类的事情。

    不过对方表示,这份口信一定要三个人都在场才能说。

    凌河无奈带着送信小卒跑了一趟,把两个宿醉的家伙都拉起来,最后在姜望家里会合。

    “行了吧?念吧!什么口信啊?弄得花里胡哨的!”赵汝成打着哈欠,连珠炮般极不耐烦地问道。

    他向来起床气大,此刻对杜野虎的怨气已经溢满。

    姜安安由唐敦送去学堂了,姜望正慢吞吞地引导着一条细细水流,刷洗牙齿。

    那小卒看了看他,小声道:“杜爷说了,要让你们三个人规规矩矩地听。”

    “多大的脸啊,小爷不听了!”赵汝成勃然大怒,转身就要走。

    凌河一把抓住他,做和事佬:“听听狗嘴里吐什么象牙,再走不迟。”

    “噗,咳咳咳!”姜望一口水呛到喉咙里,

    连凌河这样的朴实人都忍不住出声损一下,可见杜野虎的行为多么欠收拾。

    他倒是起了好奇心,索性牙也不刷了,随手招来三把椅子,放在院中,居中坐下了。

    凌河拉了一把赵汝成,也一起坐下。

    “行,我们很规矩了。说吧。”

    赵汝成犹自不忿:“他有什么话不能写个信啊,还非得专门派个人跑一趟?升官了?喉咙痒啊?”

    那小卒畏畏缩缩道:“杜爷说写信不过瘾,有些感情文字不足以表达。一定要小的跑一趟,说务必要把他的语气传达到位。”

    “不识字就不识字!吹什……”

    “行行行,你传达吧。”姜望赶紧打断赵汝成,让这小卒继续。

    小卒清了两下嗓子,然后模仿杜野虎的嗓门,粗声道:“都给虎哥听好了!虎哥走通了气血冲脉的路子,现在已经小周天圆满!九江玄甲有二十年没有出现我这样的天才了!虎哥已经是校尉职,职位上只比赵朗那小子差半级。但九江玄甲,比枫林城城卫军,要强个两三四等,你们自己算算!”

    说到这里,小卒伸手,试探性地在赵汝成头上摸了一下。

    不待赵汝成发作,他连忙解释道:“虎爷让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就拍一下你的头。”

    当然,他没敢说杜野虎的原话是:“给那个小白脸的脑袋盖一巴掌。”

    “汝成啊,那两个我都不担心,就你这么个懒货,跟你虎哥的差距越来越大了,可怎么办啊?”

    小卒继续模仿道:“好了,说太多你也记不住。就这些吧。对了,我安安妹子肯定很想我了,你告诉她不要太思念,除夕的时候虎哥会回家一趟的!给她带礼物!就这样!”

    小卒背诵完毕,长舒一口大气,如释重负。一副“我一个字都没漏,你们快来表扬我”的表情。

    姜望等人对视几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憨憨”两个字。

    赵汝成轻咳一声,对这小卒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卒洪声回道:“我叫赵二听!是杜爷帐下的小卒!正好回家省亲,杜爷就叫我带个口信!”

    “那你们杜爷帐下,有几个小卒啊?”

    “三……”赵二听打了个激灵:“杜爷不让说!”

    “看来只有三个。”赵汝成摸了摸下巴:“行,你表现得很好。是个合格的狗腿子。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凌河宽厚,还准备留他吃个饭。但赵二听自觉说漏嘴,已经一溜烟地跑了。

    不管怎么说,看样子杜老虎在九江混得不错,尽管“来信”的方式有些气人。终归还是叫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凌河起身回道院修行,他的奠基已经完成,如今正在尝试架构自己的小周天,

    而赵汝成打着哈欠往卧室里走:“三哥,我去你床上睡个回笼觉。”

    ……

    ……

    幽暗山洞里,情状惨烈。

    尸体横七竖八的交叠,血腥味道浓得刺鼻。

    那味道一下一下地往心底钻,让人汗毛竖起,头皮发麻。

    方鹤翎跪倒在地,大声求饶:“饶我一命,我对你们有用,有大用!”

    这次他本是跟道院里的师兄弟们一起追杀两名为祸镇民的左道妖人,起初一切都很顺利,但追击至此后,才发现这是一个陷阱。

    他们已入重围。

    同行的师兄弟们几乎是一个照面就被杀死,他见机得快,立即跪倒求饶,才苟延残喘了这么一会儿。

    影影绰绰的人围在四周,没有人说话,都冷冷地看着他。

    方鹤翎身如抖筛,不停丢着筹码:“无论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我都有帮助!我是枫林城方家的嫡脉嫡子,整个方家都是我父亲说了算!”

    “哦?”

    随着这个声音,方鹤翎才看到,前方一块石头上,背对他坐着一个人影。

    他转过身来,脸上戴着的骷髅状白骨面具,隐隐发出惨白的光。在幽暗的山洞里,显得那双只露精芒的眼睛格外可怖。

    “你还有什么用?”戴着白骨面具的人问。

    “我、我,我跟道院里很多天才都交好!张临川!张临川是我世兄!他也是三大姓的人,我们交情很好!”方鹤翎搜肠刮肚,飞快地找着自己的筹码。

    他似乎听到了面具人的笑声,但也不太确定。

    “还有呢?”

    “还有沈南七!枫林城道勋榜第五,他一直带我做任务!”

    “祝唯我你熟吗?”

    “见过,见过!”方鹤翎并不愚蠢,他知道在这种时候说容易被拆穿的假话,结果一定是丧失最后一点求生机会。

    所以他说道:“只是见过,但祝师兄那样的人,不可能被掌控。我听话,我合作!而且他已经去新安了!”

    戴着白骨面具的人不置可否,而后突然问道:“方家你能做主吗?”

    方鹤翎只愣了一息时间,立刻道:“能!能!完全可以!我爹只有我一个儿子!”

    “很好。”面具人说。

    然后有一个人走上来,往方鹤翎嘴里塞了一颗白色的东西。

    方鹤翎没敢犹疑,直接吞了下去。

    “有事我会联系你。”白骨面具人说着,站起身来,往山洞里走去。

    一直到身边的那些人都消失干净,方鹤翎才终于确定,他活下来了!

    安静了很久很久,他才独自一人,走出这幽暗的山洞,重见天日。

    他撑着腿软的膝盖,用力地呼吸了两下。

    然后才往枫林城的方向走去。

第一百零八章 钱货两讫

    赵汝成一直睡到下午才醒,他不太舒服地扭了扭,正打算继续睡。但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

    昨晚,是不是嗅到了隐约的甜腥味?

    他腾身起来,随手搭上衣服,急匆匆便往外赶。

    经过院中,看到正在练剑的姜望,百忙之中他还丢了一句:“三哥你被褥该换了啊,怪硌人的。”

    不等姜望回答,便已不见踪影。

    “哎!”

    姜望叫了一句叫不住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上旬刚换的新被褥啊。”

    他收了剑往卧室去,在床上翻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发现。最后把整个被褥都掀起来,才看到在床板上,有一块小小的木屑。

    “……”

    “隔着两床褥子,他还被这块木屑硌到了?”

    “或许这就是大户人家吧……”

    ……

    凌霄阁的云鹤并不是像信鸽那样直接在空中飞来飞去,事实上它一直在云中,与云海混为一体。道术力量夹裹信息在白云间穿行,一直到临近目标时,才有一团云被临时“扯出”,化作云鹤飞落。

    在此之前即使捕捉到这股力量,也很难破解其间的信息,只会得到一团逸散的能量。

    所以云鹤传信是安全性非常高的手段。

    叶青雨来信的时间通常是在晚上,天黑不久,还未黑透的时候

    。这一封信来得晚了些时日,也不知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云鹤从窗中飞来,姜望伸手去接,那只云鹤却一绕,飞到了姜安安面前。

    “信是给我的!”姜安安咯咯地笑,放下正在临的字帖,将云鹤化成的云笺和一颗留影石抓在小手上。

    “是,是给你的。”姜望宠溺地笑了笑,凑过去准备一起看。

    姜安安忽然抓着信扭头往外跑:“不给你看!”

    “……”

    姜安安猫在卧室里很有一段时间,才回到书房来。

    “云鹤呢?”

    “我写了回信,飞回去啦!”

    正在看道经的姜望扭过头来:“哥哥还没写呢。”

    姜安安很得意地瞪了他一眼:“这封信就是写给我的呀,跟你没有关系!”

    想当初,她只是蹭着在信上带了一句问候。这才多久,就已经谋鹤篡信,成功取代了姜望的笔友位置。

    姜安安又掏出一只可爱的小云鹤炫耀道:“青雨姐姐还送了我一只小云鹤呢。我以后想她,就可以直接给她写信!”

    传信的云鹤并不是简单的云兽,它能够寻找到收信人,还能保证所携信件的安全。实在是一件不错的奇物。

    君不见堂堂杜野虎杜大爷,吹得牛皮哄哄,却也只能指挥一个憨憨的小卒来回奔波口述?云鹤这等奇物,他见都没见过,更别说拥有了。

    当然,姜望也没有……

    “行。”姜望酸溜溜道:“你要是信里有不认识的字,或者回信有不会写的字,可别来找我。”

    “哼。”姜安安骄傲地指了指小书桌上的字帖:“这几张字帖上面的字,我都认全了!”

    “了不起,了不起。”姜望有气无力地敷衍了两句,便继续读他的道经。

    “明天给你买新的。买二十帖!”他心里默默喊道。

    安安也拿起小毛笔,规规矩矩地临字帖。

    姜望翻过一页,忽然想起白天杜野虎的口信,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安安啊,你有时候会不会想起一个人啊?跟哥哥差不多大的一个人,走了有一阵了。”

    “谁呀?”

    “嗯,没谁。”

    安安妹子肯定很想你?嗯?杜老虎?

    ……

    三分香气楼。

    妙玉的房间之中,方家的掌权人方泽厚,正端坐椅上,细嗅香茗。

    “方员外觉得如何?”妙玉柔声发问。

    方泽厚嗅了一阵,将茶盏放下。

    “不怎么样。”他似是在评价这盏茶。

    “有什么条件你可以提。”妙玉倒也不恼,仍是笑容嫣然。

    “什么条件都不行。”方泽厚起身,掸了掸长衫,“不是我能碰的事情,我不会碰。”

    外界都传他痴迷美色,拜倒在妙玉的石榴裙下。谁知道他在妙玉的香闺里,却是如此不假辞色的样子呢?

    “方员外是不是忘了,云国这条商路,是怎么来的?”

    方泽厚停下就要离去的步子,轻笑道:“云国商路这件事,我很承你们三分香气楼的帮助。但是在商言商,应当付的报酬我一分未少。咱们钱货两讫,互不相欠。堂堂三分香气楼,还不至于拿这事拿捏我吧?”

    “当然不会。如果方员外执意不肯,那我们也不会强迫。”

    “多谢妙玉姑娘体谅。”方泽厚说着,又叹了口气:“真不是我不想帮姑娘的忙,但如今云国的形势这般紧张,谁也不敢带人出境。不管那个人是谁,风险都太大了。”

    妙玉妩媚一笑:“方员外不必多说,妙玉都明白。”

    “妙玉姑娘深明大义,气度非凡。方某就先告辞了,下回再来叨扰。”

    方泽厚拱拱手便离去。

    看着关上的门,妙玉笑了笑。

    “如果真是三分香气楼跟你做的交易,你当然是钱货两讫,互不相欠。”

    “可帮你的是白骨道,你怎么清得干净?”

    ……

    望月楼,某间密室里。

    方鹤翎负手问道:“人都安排好了?”

    站在他下首的管事低头回道:“安排是安排好了。不过少爷,现在……”

    方鹤翎挥手打断他:“照我的吩咐做了就行。这事我做主!”

    管事在方家已经做了十几年,当然很清楚方鹤翎在方泽厚心中的分量。

    但事关重大,仍不免面露难色:“咱们打通这条商路不容易,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谁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如果被云国那边查出来,咱们的生意可就完了。”

    方鹏举一死,方家的未来就已经不如其他两家被看好。再加上之前吞心人魔打破护祠大阵,杀死族里的支柱强者、主心骨般的存在,整个方家的声势如今已摇摇欲坠。甚至可以说,有一大半都全靠独家沟通云国的这条商路撑着。

    所以方家其实冒不起险。

    但方家如今的掌权者是方泽厚,族长名头也只是等那位缠绵病榻的老族长咽气罢了。方鹤翎作为方泽厚的嫡子,板上钉钉的未来族长,又在城道院内门修行。他说的话,下的命令,这管事实在无法抗拒。

    因为催促得紧,他甚至没有机会去报告方泽厚。

    “对你来说来路不明,对本少爷来说,却清楚着。你大可放心,有什么问题,我担着。”

    方鹤翎三言两语打发了管事,而后离开暗室。

    很快就走入一个包间,传来觥筹交错的声音。

    他今天在这里宴请师兄弟们,什么也不知晓。

    若真发生了什么事情,须都赖不到他身上。

第一百零九章 星河论道

    太虚幻境,姜望驾驭论剑台,直冲星河中。

    两个论剑台相逢,场景变幻。

    依然是那个四四方方的房间,简单空阔。

    依然是独孤无敌与甄无敌。

    “独孤兄,好久不见!”甄胖子表现得兴高采烈。

    话音刚落,人已被一道旋风卷走,避过姜望攻来的剑光。

    “哎呀你怎么上来就动手!不叙叙旧吗?”

    嘴里不停,手上也没闲着。

    顺势两道风刃逼开姜望,而后地刺突起,缠藤飞绕。

    姜望挥剑破风,前突。

    斩碎地刺,前突。

    割断藤蔓,前突。

    紫气东来剑杀法化入每一式中,姜望一直前逼,一息不止。

    这个战斗的空间非常空阔,但也经不住甄无敌一退再退。

    尤其姜望有意保持着压制,一路把他往墙角逼,锁死他的腾挪空间。

    甄胖子震惊地发现,一段时间不见,对手对他眼花缭乱的道术已经应对得十分熟练!

    饶是他怎样奇招频出,却仍一步步地陷入封锁中。

    无奈之下,他开始解放实力。

    十指变化,掐诀速度几乎出现幻影!此时他的每一门道术,都在半息内完成,达到了“伪瞬发”的效果。

    三道金光箭成品字型开路,姜望堪堪避过,又有一排风刃斜切而来。

    姜望剑涌紫气扫荡道术力量,甄胖子却已身卷狂风,一举跃出困境!

    他的伪瞬发状态不能持久,不然完全可以一整套攻击击溃姜望。但仅仅用于脱困,倒也已经足够。

    但其人刚刚跃出,迎接他的,却是两条灵动至极的藤蛇!

    事实上姜望的道术从来就不弱,四灵炼体决青龙篇的大成,尤其令他亲近木行元力,对木行道术至少增加三成掌控力。

    只不过在上次的战斗中,姜望认识到他的掐诀速度要比这胖子慢一至两息,所以他道术的使用很谨慎,一直引而不发,只等到最关键的时刻。

    在甄无敌“伪瞬发”的状态消失,自以为脱困之时。

    那两条藤蛇不仅拦在必经之路,攻击角度还刁钻毒辣,令他难以回避。

    而身后,姜望已再次仗剑赶上。

    “还以为找到一头肥羊呢……果然,出现在这破地方的人都是怪物。”

    在这样紧急的时刻,甄无敌还赶着嘟囔了一句。

    他于半空中聚出一团水盾,迎向姜望的剑。肥胖的身躯一点也未影响他灵活地转身,竟探手抓住一条藤蛇,猛砸到另一条藤蛇身上。

    姜望早已吃过重水盾的亏,当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一剑下倾,整个人极速低冲,自甄无敌身下穿过,而从他背后举剑而起!

    此时甄无敌刚刚解决藤蛇,胖手下压,一道火球直面姜望。

    剑芒横切!

    姜望便要将这火球直接切开,不给甄无敌再次摆脱的机会。

    但他的剑,无比沉重!

    什么狗屁重水盾,原来也是谎言。甄无敌压箱底的秘术并非是重水之盾,而是能够将重力压缩在任何道术上。至少这道火球便是如此。

    轰!

    爆裂的冲击波炸开,姜望避之不及,瞬间被轰成飞灰。

    甄无敌一屁股坐在地上,抹着汗道:“娘的,这次真的差点输了。”

    ……

    【对方已拒绝邀战。】

    福地之中,姜望有些牙痒。他刚刚已经逼出了那胖子的底牌,眼看便能一雪前耻,没想到这死胖子还有底牌!

    但尽管如此,复盘刚才的战斗,姜望自认并不是全无胜机。最主要是他在最后关头,有些急于求成。如果继续执行压迫战术,不给甄胖子机会,未必会输掉比斗。

    二十点功的损失让人肉疼,如今总计只剩3340点。

    最可恨的是他立即便要再战,那胖子竟然拒绝了!

    肥胖纸鹤飞来,上书:独孤兄弟,今日兴尽,改日再战!

    说好的有空就来切磋呢?

    不在太虚幻境的时候,这胖子一天一只纸鹤的求战。今天就打了这么一场,他倒是兴尽了?

    姜望回曰:不要脸!

    甄无敌:你怎么骂人呢?

    独孤无敌:不服来战。

    甄无敌:嘿,我不中你激将法。

    姜望懒得再回复,开始在脑海中再次复盘整场战斗,寻找自己处理出错的点,以避免下次再犯。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也是他实力进步如此之快的原因之一。

    甄无敌:怎么不说话了?

    甄无敌:独孤兄?

    【甄无敌邀请你进入星河空间。同意/拒绝。】

    姜望想了想,出于对星河空间的好奇,选择了同意。

    论剑台启动,环境变幻。姜望出现在一个小小凉亭之中。

    凉亭悬于虚空里。

    远看星河倒挂,近看星辰漫天。时有流星从两边匆匆划过。

    堪称壮阔。

    凉亭内部就极为寒碜了,只有石桌一张,石椅两座。

    甄胖子的肥肉就堆叠在其中一个位置上。

    “哎哎,别动手啊,这可不是论剑的地方!”他摆着手道。

    姜望左右看看,没有说话。

    甄无敌顾自在那边埋怨道:“就这么个破地方,花了我十点功啊?刚才白赚了。”

    姜望听得眼皮直跳,因为这胖子赚的十点功正是他的。

    “咳。”甄无敌话锋一转,很有自信地说道:“经过刚才那一战,想必你已经知道我的出身了。”

    在太虚幻境之中他并不想暴露身份,然而刚才的战斗里,他没忍住掀了第一张底牌,因为已经掀过一张,所以胖罐子胖摔,立刻又掀了第二张。

    这也导致他的身份再也隐瞒不住,因为他们家族的代表秘术太有名了。

    当然这只是甄无敌自己的想法。

    事实上姜望并不知道他是谁。

    “啊,原来你就是……”

    “对,我正是……”甄无敌等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等到姜望的下文。

    只得嘿嘿道:“你懂的。”

    姜望完全不懂。

    “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吗?”他问。

    “嘿嘿,独孤兄弟不觉得太虚幻境里太无聊了吗?每次进来就只有一个三步见方的小房间,除了战斗就是战斗。推演吧,功少得可怜,我奉献了不少功法才积累了一点点。战斗吧,变态还那么多!”甄无敌看样子是积怨已久。

    “你是第一个跟我回信回这么多的,所以就邀你过来聊聊,交个朋友。”甄无敌左右看了看,继续道:“等以后鸿蒙空间开放了,再找地方聊天什么的,就方便得多,也不需要耗功了。”

    若论对太虚幻境的了解,姜望自然远远不如面前这胖子。因为他的虚钥是“捡”来的,太虚幻境本没有他的名额。

    从甄无敌的话里,姜望得到了不少信息。一个是如甄无敌这等人,在太虚幻境的根据地只是一个三步见方的小房间,他不一样,他有福地。虽然排名越来越低……

    第二个是,原来可以通过贡献功法给太虚幻境,来反向获得功。

    第三个是,太虚幻境之后会开放一个鸿蒙空间,应该是一个类似于公共空间的地方。而且进入不需耗功,明显是鼓励交流。

    什么情况下会需要开放这样的空间?姜望只想得到一个可能——太虚幻境里的人将会增多!

    或许有一天,太虚幻境会对所有修士开放。

    而已经尝试过太虚幻境好处的姜望,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将是一场怎样的浩荡变革、人道洪流?

    或许会直接改变整个现世的超凡格局!

第一百一十章 美丽独具

    “鸿蒙空间什么时候开放?”姜望问。

    甄无敌撇撇嘴:“之前还说太虚幻境至少得一百年才面世呢。具体时间谁说的准?”

    姜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也许,太虚幻境对有些层次的人来说根本不是秘密。人类的无知,往往只是因为所站的位置太低。

    就像那些没能超凡的普通人,大概这辈子也没法知道凶兽的秘密。

    而他要做的,就是尽快地变强。以迎接那蕴藏着无数机遇、也必然有无数挑战的、无限广阔的未来!

    “独孤兄弟,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了吧?”

    甄胖子试图勾肩搭背,被姜望避过。

    “甄兄有事不妨直说。”

    “嘿嘿嘿。”甄无敌猥琐地笑了笑,说道:“我刚跟你论剑,使用了重玄氏秘法的事,你以后遇到别人,不要外传。”

    原来他出自一个姓重玄的家族,这个家族似乎很有名气。姜望想道。

    事实上他复盘战斗的时候早已发现,什么重水盾,根本就是骗人的。甄无敌的秘法并不是凝聚重水,而是能够将重力加于道术上!

    比如第一次战斗的那个水盾,再如第二次绝杀他的那个火球。

    这种秘术如此强大,若说有家族仗以成名,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如果甄兄不愿意,在下自然不会多嘴。”姜望道:“不过,你得再陪我战上几场。”

    甄无敌的脸上先喜后苦,不由劝道:“游脉境称雄,有什么意义?咱们在这个境界,最紧要是三才圆满,为之后的道途打下坚实根基。道术是护道手段,道途才是核心。”

    “你说得很对,但是我不听你的。”

    “……”甄无敌胖脸抽了抽:“你就算打赢我,游脉境也称不了雄啊。我连前一百名都没打进去。”

    “打赢你就行了。”

    “独孤兄报复心可真强……”

    “甄兄。”姜望认真道:“反正你在我面前也暴露了,可以毫无顾忌地使出秘术,不比跟别人战斗,还得遮遮掩掩不痛快。多我这么一个陪练,又何乐而不为呢?”

    ……

    太虚幻境里独孤无敌与甄无敌的连番战斗就此展开,而现实世界里,也并非波澜不惊。

    近的如黎剑秋在郡道院里声名鹊起,几乎是一众新生中最亮眼的人物。关于他的战斗体系被放在众人眼中剖析,原来他主修的乃是道剑之术。枫林城道院并未有此术相传,倒不知从何修来。

    而“王一吹”也不遑多让,枫林城道院的名声得此托举,更是节节高升。

    对于枫林城的百姓来说,他们倒是对王长祥更亲近一些。黎剑秋本就低调,自入郡道院之后更是苦修不辍。他在枫林城又无挂碍,几乎不曾回来过。

    倒是王长祥隔三岔五就回族里看看,很受乡人欢迎。

    远的如左道巨枭欧阳烈重现人间,携鬼门关虚影力压云城,连败数名议事长老,凶威滔天,扬言要掌控云城,不服皆死。

    此时凌霄阁主叶凌霄破关而出,强势碾压,将其打得重伤逃遁。

    如今整个云国都在戒严,到处追索欧阳烈和他的徒子徒孙们。

    欧阳烈还有一个身份,就是白骨道大长老。

    这个在历史上险些倾覆庄国,犯下无数恶行的邪教,如今有死灰复燃之势。引得人人自危。

    然后又有人爆出来,当初庄国清河郡枫林城域的小林镇覆灭事件,就是由白骨道妖人所主导,欧阳烈仗之横行云国的鬼门关虚影,正是在那次献祭中凝聚。而魏去疾为了掩饰失职,并未声张白骨道的情况,使得白骨道有了扩大战果的空间。

    这个消息一出,举国哗然。继祝唯我扬名天下之后,枫林城域再一次成为目光焦点,只不过这一次,声名已完全不同。

    事后,魏去疾更是以城主之尊,亲自上书请罪。

    当然,董阿也在那份请罪书上写下了名字。

    ……

    姜望沉迷于太虚幻境中的战斗,一直到两天之后,才得知这些情况。

    其他事倒也罢了,唯独白骨道的消息,令他心头一跳。

    他终于认识了白骨道,只是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深夜他揽镜自望,对脊背上那朵白骨莲花感到恐惧。

    他绝不认可所有左道邪教,也绝不肯承认自己身在其中。

    但那朵突兀出现的白骨莲花,令他无法忽略这种可能。

    还有通天宫里那支神秘黑烛,以及黑烛所传输的肉生魂回术……

    这一切都令姜望不安。

    这件事他好像只能问白莲。

    但白莲已经很久未曾现身,他不知该去哪里寻她。

    白莲……白莲……

    这女人随口诌的名字如今给他无限联想,他还欠白莲一件事,他很希望那件事快点结束,但又希望这件事不要到来。

    从玉衡峰到清江水岸,他又开始纠结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感到困惑和挣扎。

    好在……还有战斗。

    在太虚幻境中竭尽全力的战斗,是他的解药。

    无惧生死,释放一切。

    战力的提升是他的勇气。

    只有不停地成长下去、强大下去,他才感觉自己能够对抗那些令他不安的东西。

    在与甄无敌的切磋之中,他终于偶尔能赢一场了。

    十场战斗,能赢一场到两场。

    没办法,解放自我的甄无敌,真的堪称无敌。

    重玄氏的秘法,无论是伪瞬发状态还是操纵道术重力,都是变态级的。跟别人战斗,甄无敌还要做一些掩饰,避免被瞧出根底。同姜望战斗便不需如此。

    这胖子一开伪瞬发状态,瞬丢强化重力的道术,姜望一个不注意就会被砸死。

    姜望预计自己要想真正在正面战斗中取得优势,得在四灵炼体决大成,同时通天宫内刻印瞬发道术之后。但那时,他已不在游脉境了。

    这不是他的问题,而是双方先天底蕴的差距。

    功的损失如流水,甄胖子赚得合不拢嘴。

    但战力的提升,是一件永无止境的事情。

    在功只剩三千点的时候,姜望遇到了瓶颈。

    紫气东来剑诀已升无可升,除非他对剑道有跨越式的理解。四灵炼体决是水磨工夫,急不来。他自然就把目光放到董阿传下的道术——焰花上来。

    但这门道术实是艰难,作为丙等上品道术,本是周天境修士所运用的道术层次。

    以姜望游脉境的修为来说有些勉强。但他在四灵炼体决的青龙篇之后选择先修朱雀篇,为的就是提升对火行元力的亲和与掌控,以达到提前掌握焰花的目的。

    这是他现阶段能掌握的最强道术了。

    然而即使是有控元决的帮助,他也能够完成焰花的前期准备,但每次都在“花开”那个环节卡住。

    姜望翻阅董阿的笔记寻找原因,目光忽然在一句话上停住,他看过很多遍,但之前一直忽略了,因为很像一句随笔的感叹。

    那句话是:每一朵花都有别具的美丽。

    姜望试着理解这句话。

    那么,为什么每一朵花都能有别具的美丽?

    因为它们自然生成,所以才能脱离千篇一律。

    姜望合上笔记。

    他已经找到问题所在。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所见的风景

    焰花的重点,不在焰,而在花。

    花的要点,不在其形,而在其神。

    事实上白莲在清江水岸大战季玄之时,也展示过以白焰生成的焰花,灵感应该同样来自左光烈的焰花焚城。

    姜望一开始就走入一个误区,他试图操纵火行元力去雕刻一朵花,得益于控元决的精妙,他做成了这件事。但他费尽心神维持的火焰之花,终究只是火焰,而不是花。

    所以它无法“花开”。

    不要刻意去形成一朵花,它应该是自然而然地生成。

    姜望暗掐道决,一点火行元力,在指尖生成。

    在小心翼翼的道元浇注之下,它逐渐膨胀。

    姜望想象自己是在浇水、在育肥,而最初的那一点火行元力,就是花的种子。

    元气是它的滋养,道者的精神,是它的生机。

    它成长、壮大、发芽……

    终于,一朵小小焰花,开在指尖。

    花瓣之间,隐隐有近乎天然的阵纹勾连。

    它们共同构筑了美好,也凝聚了极其强大的毁灭力量。

    每一朵花都有独具的美丽。

    这朵焰花,不同于董阿的焰花,也绝对不同于左光烈本人的焰花。而是独属于姜望本人的焰花。

    因为他,赋予了其“生命”。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命。

    虽然归于丙等上品的道术之列,但它绝不同于同阶的道术。

    也唯有如此的焰花,才能发展成那技惊四座的焰花焚城。

    姜望修成焰花,却并未感到骄傲自豪。

    相反只有敬畏。

    焰花仅仅只是焰花焚城这门道术的基础,就能够吸引董阿这等强者研究。而据说左光烈当初创造焰花焚城这门道术时,才只有十九岁。与现在的凌河一个年纪。

    那真是何等璀璨的天骄人物啊!

    他在枫林城道院同阶称雄,又算得了什么呢?或者如甄无敌所说,就算他在太虚幻境里游脉境称雄登顶,又算得了什么?

    真正的强者,目光所及,绝不止眼前的风景。

    熟练掌握焰花之后,姜望自信与甄无敌的战斗,十场中已经能稳定胜利三场以上。

    因为他也有了不必近身就能威胁到甄无敌的手段,战斗选择的空间大大提升,这不是简单的跨越。

    原本在两人的战斗中,甄无敌如果不秘法全开,就已经占不到便宜。

    与甄无敌切磋,能够进步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

    因而重入太虚幻境后,姜望果断无视甄胖子,开始了论剑台新的战斗匹配。

    ……

    方鹤翎走进祠堂,等待他的,并不是原以为的三堂会审,而只有父亲方泽厚一人。

    其人面对着方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负手而立。

    “爹。”方鹤翎低声喊道。

    方泽厚转过身来,扬手便是一巴掌。

    啪!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方鹤翎的脸上迅速肿起,但他没有呼痛,更不敢避让。

    “知道。”他说。

    啪!

    “你知道?”方泽厚质问着。

    啪!

    反手又是一巴掌。

    “你知道?”

    方鹤翎一声不吭。

    “你知道现在云国是什么形势?你知道你让商队掩护的那个人很可能是白骨道里的妖人、甚至可能是欧阳烈本人?”

    “你知道白骨道是什么存在?你知道小林镇是怎么没的?那些人是真正的魔鬼,杀戮生者,亵渎亡魂,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说你知道?”

    “你知道跟他们扯上关系是什么后果?云国的生意就不用想了,单单魏去疾就会活剥了你,还会牵连整个方家!你说你知道?”

    方泽厚气得手指发抖,他抬起手又要给方鹤翎一巴掌。

    “他们给我下了东西!”方鹤翎喊道,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不听话,就会死。”

    “之前你们去做任务,全队覆没那一次?”

    “是。”方鹤翎把当天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这是个阴谋!”方泽厚听完怒道:“你是一个被操纵愚弄的傻子!”

    “可我没有选择。爹。”

    “我听您的,我努力追赶姜望,我想证明给您看我可以。我努力修行,我积极历练。他姜望能接的任务我也都可以!但那些人太强了,同行的师兄弟们一个照面就被杀死了。我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一个阴谋呢?”方鹤翎说:“可我不想死。爹。”

    “不,不行。”方泽厚摇头道:“你吞下的东西我再找人想办法。这件事必须要报告城主。涉及到白骨道的事情,我们方家扛不住!就算你族伯愿意帮忙也没用,方家没人扛得住!”

    枫林城方家,其实是有一个大人物的。早年从军,如今已经是枫林城城卫军主将。不过其人出身旁系,成长过程中也并没有得到什么族内资源,对方家并不怎么亲近。

    其人对有知遇之恩的魏去疾忠心耿耿。一些小事求上去或许会管,这种事情他绝不会纵容。

    如果有选择,方泽厚愿意为儿子扛。但他很清楚,扛不住。把整个方家都压上,也依然如此。

    “爹,你不能这样做。”方鹤翎往右一步,拦在方泽厚身前。

    “滚开!”方泽厚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但方鹤翎仍然站定在那里,只是转回被扇偏的头,看着他的父亲道:“如果让魏去疾知道我牵扯上了白骨道,你儿子就真的毁了!董阿根本不可能包庇我!”

    “你已经毁了!”方泽厚吼道,他有些疲惫:“现在我要保住方家。”

    “爹。”方鹤翎忽然出手,一把按住方泽厚,将他按到祠堂两侧的靠椅上。

    “我没有毁,我已经是周天境修为了,通天境也指日可待。”

    他的语气,带着一点疯狂。

    “方鹤翎!你想做什么?”方泽厚呵斥道。

    “爹,你根本想象不到白骨道可以动员多大的力量。有数不清的势力在帮助欧阳烈撤离云国,咱们的商队只是其中之一。他有可能出现在任何一支队伍里,并不是非咱们不可。但咱们,需要白骨道。”方鹤翎按着方泽厚的肩膀,直视着他道:“你知道我帮他们做事,他们给我什么东西吗?血还丹!”

    “我只吃了一颗,就突破到了周天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今年才入内门,若是按部就班的修行,我什么时候才能追得上王长祥、张临川?咱们方家永远要低人一头,看人脸色!”

    “现在不同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们都看不起我。方鹏举、姜望、赵汝成,乃至于张临川、沈南七!他们拿我当个笑话!我知道你也看不起我!”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早晚有一天,所有人都不得不正视我!”

    “您问我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很清楚。我只是在拼命地、拼命地,证明给你看而已。”

    方泽厚本身并没有太高的修为天赋,他也不是以修为挣到如今的地位。

    所以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他并没有太多反抗之力。

    方鹤翎每一点的进步他都关注着,本来很是欣慰。

    但他完全没想到白骨道会横插一杠,用生死这种粗暴的考验,将他的儿子一下子打回原形。

    他痛心疾首:“你这是与虎谋皮!”

    “爹!”

    方鹤翎跪在方泽厚面前。

    “爹,您就相信我一次。从小到大,我都是跟着您的安排走。现在让我自己做一次主,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想再做任何人的影子!

    与虎谋皮……未必不能成功!

    或许有一天,儿子能剥掉虎皮给您看。”

    “可前提是你有搏虎之力啊。我的傻儿子。”方泽厚在心里这样哀叹。但他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出口。

    祠堂的大门慢慢关上。

    这一日,方泽厚被独子软禁于祠堂,方家大权易主。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三才圆满小周天

    【游脉境排名,九十七。】

    这是姜望在太虚幻境游脉境匹配战中最后的成绩,他冲进了前百。

    最后几场战斗,他都是重伤险胜,若是重来一次,也不一定能够再做到。

    姜望明白,这就是自己目前的极限了。

    这个信息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前100~50名,每保持一天,奖功十点。

    但已经与姜望无关,他决定今天就冲击周天境。

    诚然在游脉境他还有潜力可以挖掘,比如利用演道台和他还剩下的2800点功,推演当前阶段能掌握的、更强大的道术。比如等待四灵炼体决大成。

    但这些相较于修为本身而言,只是旁枝。

    甄无敌精通多类道术,并不是他精力无穷,也更不是卡在游脉境无法前行。而是他真的天资横溢,大部分道术都是一学即会、一会即通,根本不需耗费太多精力。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天才,也一直在打磨自己的小周天,在思索构建怎样的小三才最为合适。这些都是两人闲聊的时候得知。

    但对姜望来说,他的小周天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就像那朵焰花一般,种子发芽、开花,自然而然。

    他越来越感觉到生命的伟大。

    ……

    姜望盘膝正坐,心神沉在通天宫中。

    太虚幻境里疯狂战斗匹配,是为了看看自己在破境之前能达到的极限。而当小周天水到渠成的圆满时,他选择顺流而下。并不强求游脉境里的无敌。

    姜望所构建的两个星河道旋,分别为日旋和月旋。

    如今第三个道旋,自然而然的便是星,回归星河宇宙。

    第一个道旋为日,周天星斗阵,自太阳星起。日出而天下明。

    第二个道旋为月,太阴星几乎关联着他的一切。唯明月可照本心。

    第三个道旋为星,日月都在星河中。

    日月星河,是天体横贯,更是宇宙无穷。

    当最后一颗道元嵌入,周天星斗阵图再一次亮起,星璇落成。

    通天宫穹顶,日月星三才轮转,美轮美奂。

    于是小周天圆满。

    日月星三辉交映,照彻通天宫。

    姜望可以很清楚的感知到,通天宫,“扩大”了。

    并不仅仅是空间上的意义。

    他现在可以将一门烂熟于心的道术刻印于穹顶,定格自己第一门瞬发的道术。

    这门道术理所当然的,只能是焰花。

    庄历永泰十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姜望建立第三个道旋。完成小周天循环。正式踏入周天境。

    刻印瞬发道术,焰花。

    从开脉到奠基,他花了整整四个月。而从游脉境到周天境,他却只用了两个月。这是回应于在奠基之前,他所做的选择。

    今日果,是昨日因。

    ……

    当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王长吉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怎么又回来了?郡院修行那么轻松吗?”

    他边说边从躺椅上转过头,正看到那个老人走进院里来。

    他所有的表情都收回了,嘴唇抿上。

    那只肥橘猫趴在他的肚子上,正懒洋洋地舔爪。

    老人精神很好,步子沉稳有力。

    他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怎么,看到自己的亲爹,连个招呼也不会打?”

    “爹。”王长吉非常寡淡地喊了一句。

    这态度让老人更加不快,他于是又哼了一声:“整日里逗野猫,看闲书,不务正业!”

    王长吉甚至不去辩解小橘并非野猫,只是抚摸着它的肥脑袋,一言不发。

    老人负着手,走了两步,才吩咐道:“近日账房里缺了位管事,你好歹读过些书,过去历练历练。”

    “不去。”

    “为什么不去?”老人皱起眉头:“你王长吉比旁人高贵些,沾不得俗务?”

    “儿子天性凉薄,做不好什么事,也无心做什么事情。父亲请回吧。”

    “你赶谁呢?你吃的用的穿的住的,哪样不是老子的?”

    “我搬。”王长吉从躺椅上起身,抱着橘猫便往外走。

    竟是什么也不整理,什么也不想带。

    “站住!”老人须发怒张,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你存心想气死老子是不是?”

    王长吉微微往后撤了一步,让老人的手指离开他的额上。淡声道:“我不懂。我就每天看看书,逗逗猫。种种菜,做做饭。碍着谁了?你又生的哪门子气?”

    “你是我王连山的儿子,就不能做个混吃等死的废物!”

    “废物?哈,废物……”王长吉低头挠了挠怀里的肥猫:“瞧瞧你这个废物。”

    其实两父子眉眼颇为相似,忽略他们的谈话内容,仅停留在小院独处的这个画面,竟意外的十分和谐。只不过相较于王连山眼中的怒意,王长吉的眼神也太淡然了些。

    王连山控制着脾气,有些僵硬地说道:“你弟弟很有天赋,是修行的种子。你既然不能够修行,就承担起俗务来。我年纪也大了……”

    王长吉打断他难得的温情:“可别。您可是周天境修士。不出意外的话,我死了您都死不了。”

    王连山在族里向来说一不二惯了,一生中唯一一次受到攻击置疑,就是投入大量资源在长子身上,最终却培养了一个废物,

    好在小儿子王长祥很快就成长起来,如今他的威信早已无可动摇。

    此时再也克制不住脾气,怒道:“你要我把话说得多清楚?你现在这个废物样子,除了让你弟弟担心,还能起到什么好作用?他隔几日便要回来看一次你,你可知道郡院竞争有多激烈?”

    “我说您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王长吉竟微微笑了:“原来如此!”

    “不然谁愿意管你吗?你要做你的废物我懒得管,但若是因你影响了长祥的修行,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你不许这么说我哥!”

    是王长祥的声音。

    彼时他站在院门外,风尘仆仆。夕阳就在他的身后,将沉未沉。

    那张惯来温和的脸,此刻被一种愤怒所充斥。

    “混账!”王连山回身大怒:“怎么跟你爹说话的?”

    “对不起。爹。”王长祥下意识地低头认错,但很快又抬起头来:“但是我哥他吃的用的穿的住的,我都可以付钱。你不要再干涉他的生活。”

    王连山沉默了一阵。“他愿意做废物就由他。但是你记住你的本分!族里供资源给你修行,不是让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我会努力修行。”王长祥认真说道:“还有,你不要再说他是废物。”

    “一个个的都翅膀硬了!”王连山拂袖而去:“我不管了。随便你们!”

    兄弟两人注视着他的背影踏出院子。

    “拦着他干嘛?”王长吉淡淡说道:“我本来就是废物。”

    王长祥立刻转头看着他:“你不是!”

    看着弟弟倔强的表情,王长吉忍不住笑了:“好好好,我不是。”

    他屈指弹了弹橘猫的脑袋,“它才是。”

    小橘完全不明白这些无趣的人类在说些什么,只是在王长吉怀里扭了扭,低低地喵呜了一声。

    这个世界,好像终于有了一点生气。

第一百一十三章 骸骨背后

    正式踏入八品周天境之后,姜望将每日冲脉修行的次数调整回早晚两次。

    接下来的修行,已经并不追求凝聚道旋的速度。相反要主动放缓,稳固根基。

    他搭建小三才,完成小周天是水到渠成。但大周天的积累并未足够。

    不过即便如此,缠星灵蛇再加上三个星河道旋,姜望通天宫每天诞生的道元也已经达到了三十三颗,这意味着几乎十天时间就能再构筑一个新的道旋。

    姜望正好耗用大量道元演练道术,磨砺自己在周天境的根基。

    如今几兄弟中,姜望与杜野虎都是八品周天境修士。

    杜野虎在军中能达到这种修行速度,除了走通气血冲脉的古兵家路子外,四灵炼体决也必然大成。在这一点上他倒是拉开了姜望。

    赵汝成则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奠基,追赶上凌河的修为。

    两个九品游脉境修士,一个八品周天境修士,已经可以独立组成一个小队,去完成一些难度稍高的任务。

    道院修者对道勋的渴求是永无止境的。

    比如凌河与赵汝成至少一人要配备一件法器,最低阶的两件法器也需一千点道勋。比如一些常规道术之外的厉害道术,对战斗力提升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也需要一定的道勋来兑换。再比如姜望要给姜安安换好一点的开脉丹,而他现在连价格都不知道,只能尽可能多的积攒。

    所以,要积极地去做任务。积极地去挑战。

    既能磨练世情,又能验证所学,还能帮助国家建设。不得不说,第一个建立道勋制度的人,真正是洞彻世情的大才。

    黄阿湛虽然总跟他们凑在一起,但作为上届师兄,其人也是有固定队伍的。

    一般常年在一起做任务的队伍,以五人为上限。

    姜望他们这个队伍虽然仅止三人,却怎么也不能说弱。

    当初姜望迟迟不能奠基,谁也不曾想到,他迈进周天境的速度如此之快。

    其他人更不清楚在太虚幻境中疯狂战斗,用“功”来铺路磨砺自己的姜望,如今有多强。

    虽然踏入周天境的时间不久,但如果三城论道现在重开,他有信心争一争三年生的魁首。

    以修为和战力论,姜望已经领先。但队长仍是凌河。

    早在外门时期就是如此,凌河考虑问题周全,行事稳重。虽然好像存在感并不鲜明,但却是最不会出错的人物。而且他在道院里人缘也最好。

    队伍剩下的两个缺额,姜望等人决定在来年的师弟中补充。如果没有合适的,宁愿空着。

    同一个队伍,要面临的考验太多,意气相投很重要。绝不是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战力,有时候一个不合适的人,会害死整个队伍。

    小队成型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八品任务。

    而且是道院直接发布给他们的指定任务,无法拒绝。当然,道勋奖励也循例上浮三成。

    任务前情并不复杂:

    一队满员的道院弟子在执行追杀两个左道妖人的任务中全军覆没,只有一个游脉境修士幸存。

    据情报显示,这两名左道的修为都只有九品。而这个道院小队有八品周天境修士两名,九品游脉境修士三名。按理说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凌河小队要做的事情就是,调查这件任务背后的真相。

    而这起任务的唯一幸存者,是方鹤翎。

    ……

    硬着头皮再至方家族地,姜望的心情无疑很是复杂。

    他在这里开怀畅饮过,也在这里死里逃生过。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整个方家族地里,方氏族人行色匆匆,根本没几个对他们投来关注。当然更没有预想中的敌对仇视。

    赵汝成与姜望对视了一眼,便随手拦住一位过路的女子。

    “姑娘你好,请问方鹤翎在哪儿?”

    这女子本来极不耐烦,见得赵汝成那张俊俏脸蛋,这才缓和几分,撩了撩头发:“你问少族长啊……”

    少族长?

    赵汝成有些感兴趣了,笑道:“我们都是道院弟子,有事找方师弟。不知姑娘方便告知吗?”

    听得赵汝成自承道院弟子,且还是方鹤翎的师兄。这女子已经彻底消解了半路被拦下的怨气,笑容变得格外灿烂:“少族长在家呢!这里路杂,我引你过去吧。”

    说着她便引导赵汝成往前走,从始至终,完全忽略了旁边的凌河与姜望。

    “如此,就有劳姑娘了。”赵汝成温柔一笑,如春风送暖。

    两人一路相谈甚欢,凌河姜望默默跟在身后,待走到方鹤翎家门口时,这两人已经差不多开始互相交换生辰八字了。

    自告奋勇与门房说明了来意后,女子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赵汝成微笑与她作别,转回身来,笑了笑:“有趣啊。”

    有趣的当然不是这位姑娘。

    在刚才的交流之中,他们已经清楚方家的变化。

    方家缠绵病榻多年的老族长前几天刚刚去世,而方家事实上的族长方泽厚理所当然地由虚转实。

    但现在方家事实上做主的却是“少族长”方鹤翎。

    因为方泽厚就任族长后,已经把族里大权全权交给儿子。

    诚然这是早晚的事情,为自己儿子铺路也是理所当然。但给人的感觉,就不免太急进了些。并且方泽厚年富力强,怎么也不应该这么早就养老。

    正在他们心里转着念头的时候,门房已经禀报回来。

    方鹤翎没有摆架子,直接跟着门房走出大门,脸色并不是很好,但也没有太失礼。

    这倒是一种进步。本来以他过去的性格,姜望以为怎么着也要闹腾一下的。

    “有什么事情吗?”他对着凌河问道。

    “是这样,方师弟。”凌河解释道:“关于之前你经历的那起任务……”

    “那起任务我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道院、缉刑司,都有记录。”方鹤翎打断他:“你们可以去翻看,而不是再来问我。你们没有这样的权利,我也不存在这样的义务。”

    “我们有权。”凌河很是沉稳地说:“我们接下了道院的调查任务,涉事的任何人或机构,都需要配合我们。不仅仅你是这样,缉刑司也是如此。”

    “调查任务?”方鹤翎似乎有些惊愕,但很快就压了下去,没有流露出更多的情绪。

    只是道:“好,那我再说一遍。那一天我们追杀两个左道妖人,到了杜家镇外的一座山上。因为已经连到祁昌山脉了,我的腿又受了伤,所以就说要不要埋伏在山外,等妖人下山。

    但是带队的张溪至师兄执意不肯,他让我留下养伤,自己带着其他人进了山。

    我一直等到第二天,也没有等到他们下山。我知道出事了,就联系了当地官府。缉刑司和道院都有人赶过来,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他们的骸骨。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他的右腿的确用纱布裹了好几层,隐有血痕。

    “只有骸骨?”姜望问。他不由得又想起在唐舍镇发生的事情。

    方鹤翎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已看不到仇恨之类的情绪。“是。”

    他又转向凌河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其他事情我并不清楚。我爷爷死了,我父亲伤心过度,不能主事。现在方家上上下下都是我一个人撑着,我很忙,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要打扰我。好吗?”

    说完,看着还没有挪动步子的凌河,他问道:“还有事吗?”

    “我想进去上炷香。”

    “什么?”方鹤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凌河只是很认真地道:“我想给方鹏举的爷爷上炷香。他生前很疼鹏举。”

    他真的只是想祭拜一下而已,很纯粹,很简单。

    方鹤翎默然了半晌,侧身让出了进门的位置。

第一百一十四章 英雄胆

    “鹏举以前说过,自他爹妈死后,整个方家,只有他爷爷是真心待他。”

    离开的路上,凌河解释道。

    方鹤翎的爷爷死得不算突兀,而且早已下葬,他们谁也没有通过牌位验尸的本事。纵然方泽厚的让权有些蹊跷,这次上门也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因此在凌河祭拜过后,三人便选择了离开,

    “行了,谁不知道老大你啊。”赵汝成撇撇嘴:“老好人一个。”

    凌河对每个人都真心相待,而赵汝成一方面为姜望委屈,一方面又赶着打圆场。

    姜望只是笑笑,便跳过了这个话题,他并不会为此介意。

    “道院怎么想的?缉刑司那边没有调查出结果,又安排我们来调查这件事。这不是捣乱么?我跟方家这么不对付。”

    “或许这就道院安排我们调查此事的原因。”赵汝成说道。

    “道院怀疑方鹤翎?”姜望皱眉。

    “他不值得怀疑吗?”赵汝成反问:“论战力,他没什么战力。论智力,他更没有。凭什么一队四个人都死了。只剩他活着?”

    “我觉得他现在还挺有城府的。”凌河说了句公道话:“而且……他没上山啊。”

    “他说他没上山,谁知道呢?”赵汝成摊了摊手。

    ……

    离开方家,凌河带队去的第二站是缉刑司。

    准确的说,是缉刑司于枫林城里的办事机构。

    道勋榜上的任务,来源丰富。兵部、缉刑司、道院本身,乃至庄庭,都可以在道勋榜上发布任务。

    方鹤翎参与的那件任务,是由缉刑司发起,品级判定也是由缉刑司完成。

    八品任务道勋奖励在一百至五百点之间浮动。而缉刑司给该任务定下的道勋奖励只有一百五十点,在八品任务中属于较低难度——这显然不符合实情。

    两个八品修士两个九品修士全都战死,这样的任务难度,至少也得是八品顶级,也就是奖励五百点道勋的难度。

    事实上凌河他们这次接的调查任务就有三百点道勋,而且他们还只是负责调查,并不需要处理之后的事情。虽然有指定任务上浮三成奖励的因素,但也算是合理的品级判定。

    ……

    缉刑司作为处理超凡案件的官方机构,大约是高傲惯了。

    三个道院修士带着道勋榜的任务前来核查信息,整个缉刑司里没一个人搭理。

    饶是赵汝成俊美无匹,奈何缉刑司里的女修士个个都眼高于顶,根本不曾看他们一眼。

    凌河挨个不厌其烦地问人,忍受了无数白眼,方才找到正主。

    缉刑司评定那件任务等级的,是一名长着吊梢眉的游脉境修士。

    此时他坐在柜台后面,隔着竖栏,低头拿毛笔记录着什么,表情十分不耐烦:“你们有什么事?”

    在缉刑司里屡屡碰壁,并没有影响凌河的态度。

    他仍只是笑笑,有礼有节:“我们是道院弟子,为丙戊号任务而来,我们有四名师兄弟,战死在那次任务里……”

    “又是他娘的这件任务!”吊梢眉突然把手里的毛笔一扔:“有完没完了?”

    大概可能的确是压抑了一段时间,又觉得这三个年轻的面孔可欺,他突兀的就发起脾气来:“这个他娘的审我,那个他娘的也审我。我已经被罚俸一年,你们还想怎么样?”

    唾沫星子横飞,拍桌怒吼不止。

    凌河稍稍避了避,还待再说。

    一只手已经撞破柜台上的竖栏,揪住了吊梢眉的衣襟,然后将他整个人往外拉,直接用他的脸将那些竖栏全部撞开。

    将他整个人提溜到了柜台外。

    “还想怎么样?”姜望早就有所不满,来这里又憋了一肚子气,此时也不管什么器量不器量了,揪着吊梢眉道:“因为你的疏忽,道院死了四个弟子!死了!什么都没了!你他娘被罚俸一年,很惨吗?”

    吊梢眉整个人都懵了。

    他脾气还没发完,那道院来的小子就已经出手。他第一时间汇聚道元,却被直接而生硬地击溃。

    不是他不想反抗,但是真的没有一丁点的反抗余地。

    实力差距太大!

    “喂喂喂!你们干什么?”

    缉刑司里听到动静的其他修士赶过来。

    “缉刑司重地,岂容你放肆?”

    先前询问的时候,整个缉刑司像鬼屋似的,处处缄默,个个面无表情。

    这会刚刚闹了点事,一下子人就都出来了。

    凌河身形一晃,已拦在这些人身前。

    “我们接受了道勋榜任务,奉命调查丙戊号任务始末。所有涉事人等,在此期间都必须配合!”

    他脾气好,是因为器量大,但绝不代表胆小。

    当初陪姜望去望江城,便是做好了血溅五步的准备。

    此时立于众人之前,也是神情凛然,道元引而不发。

    缉刑司众人一愣。但道勋榜是国之重器,修士执行道勋榜任务时,各方都要配合,这也是规矩。

    所以如果今日事因是由那名吊梢眉的不配合引起,这几个道院修士的发作也有法理可依。

    “那也不能瞎来啊!”

    “就是,砸坏公物你们怎么赔?”

    不管怎么样,他们必须维护缉刑司的脸面。

    “怎么赔?”赵汝成笑了笑,走上前道:“就这么几根木竖栏,你们要赔多少钱?”

    “这是缉刑司里的东西!你当是什么?”那人冷笑道:“怎么着也得要赔个百十金吧?”

    他的本意是让这些人知难而退,懂得分寸。

    要知道虽然对于修士而言,道元石才是硬通货。但衣食住行,依然也离不开金银之物。一百金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却不成想赵汝成当即便是一阵长笑。

    “好!”他转头对姜望道:“三哥,动手无须顾虑。咱们照一万金来砸。就当给缉刑司重新装修!”

    “……”

    “……”

    缉刑司众人面面相觑间,一个脸色阴沉的中年修士出现在场内。

    “原来是赵大少!”他皮笑肉不笑道:“这是来我缉刑司炫富来了?”

    此人便是枫林城缉刑司的负责人,六品腾龙境修士单茶,

    “执司大人,不敢这么说。”为免赵汝成起了性子加剧矛盾,凌河抢先回道:“我们都是道院弟子,接了道勋榜,按正常程序来缉刑司询案而已。但这位当事者拒不配合,甚至突然暴怒。为了避免动静闹大,我师弟只得先制服了他。”

    他转道:“老三把人放了,在单大人面前像什么样子?”

    姜望笑笑,也真就手上一松,将那吊梢眉稳稳放在地上。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吧?”

    吊梢眉惊魂未定,只是道:“没事,没事。”

    他先前发的那通脾气,谁也不能假装没听到。因此凌河这么说,缉刑司众人还真就挑不出理。

    “行了,既然是正常程序,大家就都散了。”单茶驱散众人,才看着吊梢眉道:“这几位道院高才是接了道勋榜任务来的,有什么问题,你都好好回答,明白吗?”

    “明白,明白。”吊梢眉道。

    单茶这才点点头,背着手离开。从头到尾,压根不提让赵汝成赔钱的事情。

    “惨了,这下被记恨上了。”赵汝成笑嘻嘻地说道。

    嘴里说着惨了,面上却没有一丝害怕的意思。

    姜望也是无所谓的表情。他们都是道院弟子中的佼佼者,以后大有前途。

    若是将来要进缉刑司,只要修为跟上了,地位只会比单茶高,若是不进缉刑司,那就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至于现在,单茶若是想玩什么手段,真当董阿不护短吗?

    “咱们是不怕,就怕家里的事情顾不上。”当着吊梢眉的面,不好说得太直接。凌河只是淡淡的点了一句赵汝成,然后才道:“老三你赶紧问吧。”

    从头到尾,他没有埋怨一句姜望的鲁莽、赵汝成的嚣张。即使一不小心就得罪了单茶这样的实权人物。

    因为他们三兄弟在一起,无论谁做了什么事情,表了什么态度,他们都一起承担。

第一百一十五章 相敬

    姜望三人离开缉刑司大门,单茶才再次走出来,负手不语。

    “头儿。”他的心腹手下跟在旁边小声道:“咱们就由得这些道院的小子这么嚣张?”

    “还不是你们办事不力?查个案磨磨蹭蹭,就是没结果!不然哪有他们插手的余地?”

    一般只有缉刑司未能处理的案子,才会出现在道勋榜上。这是为了避免职权不明。

    “这些道院弟子娇生惯养,又懂得查什么案了?”手下不屑道:“让他们白忙活去!”

    单茶并不表态,只是把吊梢眉修士叫过来又骂了一顿,然后仔细询问了姜望对他提问的细节,这才挥了挥手让他离去。

    “从来只有咱们缉刑司嚣张的份,哪有被人踩在头上的道理?枫林城道院自从董阿那个臭石头来了后,就愈发不像样子了。”单茶冷声道:“季司首最近正要巡视郡域,等他老人家来了枫林城,咱们怕得谁来?”

    他层次毕竟不够,还不知道季玄已经来过,并且在清江水岸被宋横江羞辱走了。

    “就是!”手下连声附和。

    单茶又冷哼道:“赵家迁来本城不久,如此豪富,底细不见得清白。本来这几年来老老实实,孝敬得当。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现在赵姓小儿竟然如此嚣张,那就查查他家的底细。看禁不禁查!”

    缉刑司虽然只负责超凡案件,但超不超凡,谁说了算?

    因为权属存在重叠区域,一般城主强势的地方,缉刑司配合城主。城主弱势的地方,缉刑司特立独行。

    而在清河郡,因为司首季玄的强势,郡内各大城域,缉刑司基本上都或多或少有一点自主权,个个吃得膘肥体壮。

    “属下遵命!”心腹忍不住阴笑起来,开始盘算自己能跟着喝到多少汤。

    ……

    吊梢眉对任务的评定符合程序,没有掺杂私心,也不存在蓄意谋害之类的事情。

    至少姜望他们的调查结果是如此。

    当时那件任务的起因,是杜家镇一家镇民遇害。

    从现场痕迹上无论怎么判断,凶手修为都高不过九品游脉境去。吊梢眉把这个任务评定为八品,乃是考虑到左道行踪的不确定性,以及枫林城域前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件,已经提高了风险空间。

    而枫林城道院这边,两名八品周天境,三名九品游脉境,这样的配置,去完成这种级别的任务,几乎是十拿九稳。

    但结果却造成了自小林镇后,枫林城道院弟子最严重的一次战损。足足有四名道院弟子牺牲。要知道,往年枫林城道院内门吸收的弟子,每年也只有十名左右而已。

    每一个道院弟子,都是国家的根基。这也是枫林城道院如此重视这件事,在缉刑司调查无果之后,派出姜望等人调查的原因。

    从缉刑司出来,姜望他们的第三站,是张氏族地。

    这是三人商量的结果,他们的思路很清晰。

    从方鹤翎,到缉刑司,下一个是张溪至。也就是那起任务中负责的队长。

    他虽然已经死了,但他的信息却没有死去。

    在他的家人、朋友中,还活着一个记忆中的张溪至。

    缉刑司就在城主府北面,距离城主府并不太远,靠近青木大道。

    从地理位置上看,从方氏族地出来,先去张氏族地,再去缉刑司,相对顺路。

    但姜望他们还是选择了绕路,因为事实上的顺序比地理上的顺序更重要。

    张家现在俨然是三大姓之首,但走进他们的族地,却并未感受到什么骄纵之风。相反,一路上遇到的张家族人都十分知礼,得知他们是道院弟子之后,便有人主动给他们带路。

    姜望等人兵分三路,分别去了张溪至家、张溪至最好的朋友家,以及族长家。

    姜望去的是族长家。

    去张溪至家里必然能得到最多的线索,而赵汝成是最不会丢失这些线索的人。

    张氏族长以辈分论,应该是张临川的爷爷辈,但与张临川并非一脉。

    当然,以张临川如今的实力,自然也归于嫡脉。甚至若非志不在此,下一任族长的位置也非他莫属。

    姜望作为枫林城道院声名鹊起的新秀,张氏族长特地抽出时间,帮助他梳理张溪至的相关情况,以支持他的任务。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没有太多收获。姜望正准备告辞,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声音。“临川少爷回来了!”

    张临川就踩着声音走进院来,先对张氏族长礼道:“临川来给堂爷爷问好。”

    礼数周全。

    张氏族长端坐着,伸手虚抬,笑容和蔼:“你修行辛苦,回来一趟不容易,不必每次都来看我。”

    “应该的。”张临川笑着又招呼了一声姜望:“姜师弟这是来我家里做客吗?”

    姜望哪会托大,早就站起在一边,这会苦笑道:“还不是被分配了任务么?也不知是宋副院的意思,还是董院的意思。”

    他是不可能拿这个去问董阿的,董阿也不会理他。董阿是道院院长,而非谁的乳娘奶妈。

    “哦?”张临川饶有兴致:“这有什么区别么?”

    区别很大!如果是董阿,那就是看重。如果是宋其方,那说不定就是找麻烦。

    “倒也没什么。”涉及与宋其方的摩擦,姜望不便多说,转道:“今日空手而来,倒是不便叨扰。等忙完这次任务,下次再找张师兄喝酒。”

    “好。”张临川笑笑,又对老族长告辞道:“堂爷爷,那我就先回家了。”

    老人笑呵呵道:“去吧去吧,让你娘等久了,回头又该怨我了。”

    成年人嘴里没有具体时间的下一次,一般都等同于没有。

    ……

    张临川从族长院里出来,往自己家里走。一路上遇到同他招呼的族人,也都点头回应。只不过捂着嘴的那张手帕,始终没有移开过。族人倒也并不介意,都知他好洁的性子。

    张临川的家不算太大,但里外四进院子,也绝说不上寒碜。他父亲在族里挂了一个管事的名头,事情不多,银钱却不少。

    以张临川如今的实力和未来的前景,整个家族里没人会亏待他家里人。

    还未走进院里,下人便迎了出来。

    “少爷,您回来了。这就用饭吧?老爷和夫人都等着呢!”

    早在他踏进族地时候,家里就应当预备着了。

    张临川点点头,往用饭的暖厅走去。

    父母果然就坐在饭桌主位上等他。

    张父是一个古板的性子,见到儿子高兴,但面上不会流露太多,只是淡淡道:“坐吧。”

    倒是母亲对他笑了笑,将一碟鲈鱼移到他的位置前:“临川,快尝尝。”

    张临川走到自己的位置前,看了一眼凳子,不由得用手帕擦了擦上面的油渍——那应该是上菜时不小心滴落的——而后将手帕整个团在一起,放到一边。

    他很快便听到了父亲带着怒气的声音:“你怎么回事?说了临川今日回来吃饭,要你吩咐下人好生洒扫,连个凳子也弄不干净!”

    母亲的声音依然委屈:“里里外外收拾了好几趟呢……”

    “没事,没事。”张临川笑着打圆场,“咱们吃饭吧。”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将整个圆桌切割成匀等的三份,一人占据一角。

    相敬如宾。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今夜无人入睡

    姜望三人聚在一起,将所得的信息一一汇总。

    “好了!”赵汝成敲敲脑门:“大家得到的信息都没有什么差别,足证可信。那么张溪至这个人,就是如此了。”

    他补充道:“不管他暗地里是怎么样。既然他平时是这个样子,出任务时当着其他师兄弟的面,也不会突然有什么改变。”

    “严谨。”姜望竖起大拇指。

    赵汝成翻了翻白眼,继续分析道:“张溪至的性格,有一个非常突出的点,他的家人、朋友都有提到,那就是‘稳妥’。换个词说,‘怂’。祁昌山脉的危险人尽皆知,他这样的人会追上山去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目标触手可及,他判断不需要太多时间就能够成功下山。危险程度在可控范围内。”

    他笑着问道:“这说明什么呢?”

    凌河也笑了:“说明他们根本没有商量的时间。目标既然触手可及,他们的第一选择当然是追上去。而不是停下来讨论。方鹤翎所谓的劝说就在山下埋伏,张溪至分配任务然后执意上山,这事情,不存在。”

    “唉,杜老虎不在,连一个求知的眼神都看不到。”赵汝成故意做出沮丧的样子:“我太失落了。”

    “等除夕老虎回来,你跟他当面说。”姜望拍拍他的肩膀:“就算你忘了,我也会帮你转述的。”

    “哎!转述什么啊?我说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赵汝成看看凌河:“大哥,我刚才说话了吗?”

    凌河不理会他们耍宝,只是思索道:“方鹤翎为什么要说谎呢?”

    赵汝成轻笑:“要么是临阵脱逃,要么是临阵叛敌。”

    之所以不会是早有预谋,不太可能是方鹤翎跟那些左道早有勾结,是因为这种摘不出自己的构陷,实在也太愚蠢了些。方鹤翎再傻也不会傻到这个地步。

    凌河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突然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方家完了。

    这件事的性质太严重了,一旦暴露出去,方鹤翎前途必然无望。整个方家都有可能受到牵连。

    “出事的现场咱们就不必去看了,我们不可能比缉刑司的人更专业。现在的唯一要跟的线就是方鹤翎。无论他是脱逃还是叛敌,查清楚了就可以交代了。”赵汝成问道:“谁去?”

    “我吧。”方鹤翎毕竟有可能牵涉左道,姜望战力最强,当仁不让。

    凌河赵汝成也无异议,当下便各自散去。

    如果方鹤翎已经投向左道,或许会派人暗中盯着他们。所以他们都表现得很平常。

    凌河回去修炼,姜望回去修炼的同时,指点姜安安和唐敦的武艺。

    赵汝成回家睡大觉。

    ……

    正所谓“他人修炼我不炼,日上中天正好眠。”

    赵汝成懒散惯了。耐着性子忙碌了一天,解密的兴致过了,便觉乏味。

    回到房中,径直掀开被子,就准备睡下。

    穿着绸布长衫的邓叔,慢吞吞走进来。

    赵汝成看着他,等他说话。

    “缉刑司的人在查我们。”邓叔道。

    赵汝成沉默一会,道:“反正我们也呆不久了,不是么?”

    邓叔扯了扯嘴角:“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那天晚上流了血,除了那群猎狗追上来了,还能有什么原因?”

    “不算追上。”邓叔道:“知道你喜欢这里。我特意绕了远路,把他们往其他地方引了引。”

    “最多还能呆多久?”

    邓叔想了想,道:“除夕。”

    “还能跟他们一起过个年,也很好。”赵汝成索性躺倒,用被子蒙住头,声音就从被子底下发出来,有些闷闷的:“让缉刑司的人查吧,如果太过分,您看着处理。”

    邓叔笑了。“好。”

    ……

    夜深人静,姜望完成了晚上的修业之后,静悄悄地离开房间,直往方氏族地而去。

    待房门带上,又过了一阵,姜安安才一骨碌爬起来,把哥哥的厚大衣裹在身上,掏出一只胖乎乎的小云鹤,趴在小凳子上,开始给那位好看的大姐姐写信。

    哥哥经常偷看她的信,却以为她不知道。她只是不想计较罢了,但为了保守自己的小秘密,现在她写信读信都会找哥哥不在的时间,见缝插针。

    ……

    在夜色的遮掩下,姜望顺利潜入方氏族地。

    他对这里已经相当熟悉,谨慎避过巡夜的方家族卫。

    之前他已经跟熊问一起做过这件事。

    与那晚相较,如今方氏族地的戒备更森严了一些,但那些族卫的精气神,给姜望的感觉却反而不如之前。

    很快他就来到方鹤翎家附近,开始寻找最佳的潜伏位置。白天的时候,赵汝成就已经踩好点。

    当姜望靠近目标位置时,他发现那里已经有一个人蹲伏,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得到他的侧脑勺。

    不用猜,必然是缉刑司的人。

    这是赵汝成早就提出的可能。

    姜望他们能查到方鹤翎有问题,缉刑司的人也不是瞎子。之前迟迟没有调查结果出来,恐怕更多只是麻痹目标的行为。

    姜望没有妄动,屏住呼吸,转移到了另一处位置——后屋墙角附近的一颗树上。

    冬日的树木枝叶稀疏,不太能隐藏行迹。但好在夜色即是最佳的遮掩。

    姜望整个人在树杈中缩成一团,尽可能减少暴露的可能。只用一双眼睛,注视着方府内。

    屏气凝神,静待变化。

    ……

    风动长夜,月隐重云。

    方鹤翎房间里的灯早已熄灭,但此时,他却穿出院外,一个拔身,上了屋顶。大略看了一下方向,便无声落地远去。

    仅从这一系列悄无声息的动作,便可以看得出其人实力的变化。或许,他也已经小周天圆满,踏入周天境!

    姜望没有急着行动,而是耐心等了几息的时间。

    随即果然有一个黑影钻了出来,但此人钻出来的位置,却不是姜望之前判断的缉刑司暗哨藏身位置。

    今晚居然有三拨人在监视方鹤翎!

    更奇怪的是,这人并没有跟上方鹤翎,而是一个转身,往方氏族地另一个位置而去。姜望记得,那是方氏祠堂的方向。

    姜望一动不动,又过了几息时间。那名缉刑司暗哨才从藏身处出来,追踪着方鹤翎的方向去了。

    姜望仍旧未动,而是一直等到这名追踪者快要消失之后,才下得树来。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直到现在,他才能够确定,今晚没有第四拨人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曾拥有着的一切

    却说第一个露出行迹的黑影穿行于方氏族地,很快来到了祠堂。一个翻身,进入祠堂内。

    方泽厚如今便被软禁在祠堂里,方鹤翎倒也不曾虐待,只是夺了他的权,不许他出去罢了。

    这黑影大步走进祠堂,方泽厚还未入睡,正在方家列祖列宗牌位前跪坐。

    黑影说道:“鹤翎出去了,我觉得不太对劲。咱们是不是……”

    “由他去吧。”方泽厚没有回头:“他长大了,难免想要证明自己。”

    “可是……”

    “没有可是。确实因为我的私心,失去了方家下一代最优秀的年轻人。现在云国的商路也靠不住了,与另外两家比,方家没有未来。鹤翎想要弄险,便让他博一次好了。

    搏赢了固然好。如果搏输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为他兜底。哪怕押上整个方家,只要他能够真正成长。我也甘愿。”

    黑影不再说话。

    他忠诚的只有方泽厚一人而已。

    面对方鹤翎的夺权,方泽厚从来不是没有反抗之力,他只是再一次纵容了儿子的选择。

    ……

    姜望小心保持着距离,四灵炼体决的深入,足以令他精准控制肉身。不必借助道术力量就能跟上目标。

    他不需要跟上方鹤翎,只需要跟上那个追踪方鹤翎的黑影罢了。

    轻松避过夜巡的城卫军,三个黑影在城中疾行,一个接一个的,自南门出了枫林城。

    而城卫军的驻地,就在南郊。

    “方鹤翎想干什么?”

    姜望有些踟蹰,犹豫要不要给魏俨、赵朗传递什么消息。但想到前方还有一个缉刑司的暗哨,便决定作罢。

    缉刑司的人,必然有第一时间联系官方的手段。若真有什么事情,也不会延误。

    他很快就发现,前进路线发生了偏移。

    他们远远绕过了城卫军驻地,继续往南而去。

    枫林城东南方向是凤溪镇,再往前则是三山城方向。而正南方,城卫军驻地再往南,便只有一座牛头山,倒是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特异。

    以姜望的理解来看,若真有什么邪教组织,左道巢穴,怎么也不至于藏身在城卫军眼皮底下。

    枫林城卫军战力极强,加上魏俨已经突破,如今一正将两副将都是腾龙境强者。再有五个通天境副将,无论是面对什么势力都有一战之力。一旦启用兵阵之术,更是足以摧城拔寨。

    但方鹤翎,竟真上了牛头山。

    牛头山有两个凸起,形似牛角,故而得名。

    山峰不高,景色寻常,既无什么盗匪盘踞,也不存在凶兽横行。便是有,也早给拉练的枫林城卫军扫荡干净了。

    但就是这样一座寻常的山,此时忽然给了姜望一种噬人巨兽的感觉。这种压迫感不知从何而来。

    从这里回望城卫军驻地,营火已成星点。

    姜望强压下心头不安,尾随远处的黑影上了山。

    无论如何,他至少要知道方鹤翎去见了谁。这样才足以结案。而以他如今八品周天境的修为,紫气东来剑圆满,道术焰花大成,又有前面的缉刑司修士做警示,想来若遇意外,逃命是没有问题的。

    偶有几声怪异的鸟鸣,显得山林更加安静。

    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姜望握剑的手紧了紧,但没有直接拔出来,剑刃的亮光很有可能暴露他自己。

    “嘘……”

    忽然一阵香风涌来,姜望感觉自己被一种温软所包裹,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唇。

    姜望身躯乍紧而松,他倒不是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而是已经意识到了来者是谁。

    “白莲?”当那只手缓缓滑下,姜望小声问道。

    那只手从姜望的嘴唇上滑落,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整个转过来。

    姜望于是看到了脸上罩着那件黑纱法器的白莲。

    “你怎么来这里了?”白莲的眼神有些恶狠狠的,但声音却压得很低。

    想来在这牛头山上,也有她忌惮的存在。

    姜望伸指往远处指了指,表示自己是追踪别人过来。

    白莲松了他的下巴,又一下抓住他的手。

    “跟我走!”

    衣袂飘飘,穿梭山林如夜鸟,很快便消失踪影。

    ……

    而几乎与此同时,山上的方鹤翎忽然回头!

    一直追踪方鹤翎至此的,的确是缉刑司的暗哨。

    他是单茶的心腹手下,因为精明强干而被安排这起任务。一路行来他也的确小心谨慎,始终保持着距离。

    但是当他远远看到方鹤翎回头,便已知道不妙。

    他二话不说,便抖出一根黄色信香,单指一搓,便要将之点燃。

    黄信一燃,缉刑司那边立刻就能得知消息。黄信焚尽,代表燃信者已身陷绝境。

    但这根黄信……却毫无动静,怎么也无法点燃了!

    他还要掐诀引火,然而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已经探至,将这根黄信轻轻抽走。

    然后他便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飞了起来。

    越飞越高。

    这时候他才发现,那在原地呆愣着的,还做着掐诀姿势的人,不正是自己吗?

    那此刻他是什么?魂魄吗?

    他大惊,他挣扎,但已经毫无意义。

    随即有一股强烈的剧痛涌来,将他整个“淹没”,冲击得四分五裂。

    戴着白骨面具的男人轻轻松手,任由已经破碎不堪的魂灵散去。

    “是缉刑司的人啊。”已经得到情报的他轻声笑道:“单茶还真是勇气可嘉。”

    方鹤翎就站在山林间,远远看着白骨使者抽魂搜魄的这一幕。

    他无法抑制从内心深处溢出的寒意,但他的表情却很平静。

    从他选择软禁生父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只能靠自己了。他必须要成长起来,并且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我已经被缉刑司盯上了。接下来怎么做?”他问。

    “这个人死了,等于已经承认我有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白骨使者的声音很诧异:“一名暗哨在执行任务时牺牲,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谁能够确定他的死跟你有关?”

    “大人。”方鹤翎有些憋屈,也有些无奈:“我是真心为您做事,该做的我都做了,已经没有回头路!您就别再戏弄我。”

    “不不不。我没有戏弄你。我也是真心跟你说话。缉刑司如果调查方家,能查出什么东西来吗?”

    “不能。该处理的手尾我已经处理干净。而且本身……我确实不知道您安排我做的那些事有什么意义。缉刑司什么都查不出来。”

    “那就让他们去查。”

    方鹤翎叹了一口气:“但有时候他们不需要证据。”

    “对付一般人的确如此。”白骨使者笑了起来:“但是别忘了,你是道院学子。”

    “我的确有嫌疑,道院不一定会维护我吧?”

    “可怜的小子,你根本不知道你拥有什么。”白骨使者笑了两声,转身往山里走:“今天的事情取消,回去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白骨道子

    笃笃笃~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谁?”

    白莲拉开房门,首先只看到一双眼白。

    她眨了眨眼睛,便从那白色中挣出。“二长老有何贵干?”

    “老夫没事就不能来问候圣女么?”二长老笑了笑,那苍老脸上的笑容本该称得上慈祥,但因为眼睛只余眼白的缘故,显得十分邪异:“圣女修为精进不少,真是我白骨道之福。”

    “哪里。长老您才是本教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哈哈哈。不打算让老夫进去坐坐么?”

    “这……”白莲眼露难色:“人家毕竟是一个姑娘家,不方便吧?”

    “老夫从小看着圣女长大,你就像老夫的女儿一般,有什么不方便的?”二长老说着,便挤进了房间。

    左右打量了几眼,状似无意般问道:“圣女怎么在教内自己的房间里,还戴着夜纱遮掩?”

    白莲眨了眨眼睛:“天生丽质,不得不韬光养晦。”

    “哈哈哈哈……”二长老大笑起来,笑声又忽然止住:“欧阳已经回来了,我嗅得到他的味道。”

    “这是好事啊!也不枉我们费尽心血,牺牲那么多暗子,为他一路遮掩。那大长老怎么还不现身呢?”

    “谁能够猜得到他的想法呢?”

    “您都猜不到,我就更不知了。”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人家不必知道。”白莲娇笑道:“教内大事,还是得长老们做主。我静等消息便是。”

    二长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起身往外走。

    踏出房门前忽又顿住:“圣女今日怎么这般好说话?”

    白莲吃吃一笑:“瞧您说的。人家什么时候不好说话了?便偶尔有些脾性,不也都是为了本教大事么?”

    二长老终于离去,笼罩在房间里的压迫感似乎也被房门隔断。

    ……

    “或许这就是最后的试探。”

    白莲轻声呢喃道。

    她静静坐了一阵,确认不会再有人来打扰。这才放下一个阵盘,拉开衣柜,把双眸紧闭的姜望拎出来,扔到床上。

    此时的姜望在五识封印中,只有这样才能够避过那双只余眼白的眼睛。

    白莲掐诀,解开五识封印。

    姜望霍然起身,看着白莲,按剑不语。

    他虽然一直在五识封印的状态中,听不到白莲与二长老的对话,但放空五识,静下心来,也在反复思考今天的事情。

    “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白莲走到桌边,径自坐下了。

    “你又救了我一次。”姜望的声音有些艰难。

    白莲笑了笑:“何足挂齿?”

    “这里是白骨道的老巢,你是白骨道的人?”姜望问。

    “我们都是道门中人。”白莲说。

    心知与她争论白骨道属不属于道门正统根本没有意义,姜望重复道:“我只问你,你是不是白骨道的人?”

    “不是我。”白莲伸出玉指,点了点姜望:“是我们。”

    “什么意思?”

    “本不想这么快告诉你,因为你的‘蜕变’还未完成。”白莲叹了一口气,问道:“但是今天你既然出现在这里,得不到答案是不会罢休的,对吗?”

    姜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所以今天方鹤翎来牛头山,是一个陷阱?针对谁?”

    “白骨使者的一手闲棋,并不针对谁。只是今晚不管是谁跟上了方鹤翎,都要死在这里。反正这个地方我们马上就放弃了。你和那个缉刑司的暗哨,只是适逢其会。”

    白骨道很快会离开牛头山。

    姜望敏锐地抓到了这个信息,但他将之搁置。转问道:“蜕变是什么意思?什么你们我们?”

    “你背脊上的白骨莲花,你突然掌握的肉生魂回术……这些不足以让你联想吗?”

    “你一直对我很了解,这些或许都是你的布局。白骨莲花可能是你在我昏迷的时候纹上去的,肉生魂回术是你用某种方法传给我的也说不定……我不可能跟白骨道有关!”

    “修改记忆这等神通,我可没有。”白莲忽然笑了一声:“不过呢,我的确是一直很关注你,当你还是一个乞丐的时候……”

    姜望悚然一惊!

    为逃避方鹏举追捕,化身乞丐,苟活于还真观,那已经是还未开脉之前的事情了。白莲竟从那时候就在观察他了?

    白莲很快解释道:“当初你们那群乞丐在还真观落脚,就是在我们引导下完成的选择。”

    她的声音幽幽:“还真观,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地方,也是被尊神选中的地方。早在左光烈战死的那次,我就好奇,那么多乞丐都死了,为什么独独你没死?难道仅仅只是巧合吗?

    为什么你后来回到道院,修行上立刻就一日千里?

    想必你也有所察觉吧?

    开脉之后,你的修行速度,超迈常人。

    最重要的是,你能够吞噬白骨道种,你能够完美适应白骨道秘法,你会肉生魂回术!你并不普通,你是白骨道子!”

    白莲最后说道:“后来我才明白,你之所以出现在还真观,正是尊神的安排。”

    “不,不对!”姜望摇头。他相信他的修行来自于太虚幻境,根本跟什么白骨道子无关。但太虚幻境是他现今最大的隐秘,并不能拿出来辩白。

    “就怕你嘴上说不对,却在心里痛哭流涕。”

    “什么道子!”姜望后退一步:“我说过,我不可能原谅白骨道的所作所为。我也不可能跟你同流合污,我们不是一路人!”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没有彻底抹去你的伪善,没有找到真我。”

    “我很明白我是谁,不需要你提醒。”姜望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心绪,让自己能够平静下来思考。

    “你说的白骨道种是什么?”他问。

    “这是很珍贵的东西,我也只有一颗。它能够吸收被寄生者的养分生长,最后完美控制寄生者。但没想到被你吞噬了……所以你看,道种当然不可能对道子生效!”

    姜望冷漠地看着她:“你尝试过寄生我?”

    白莲难得的目光中带了些歉意:“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熟悉……”

    “现在也不熟悉,你让我非常陌生!”姜望冷冷道:“不必再说了!我绝不相信我是什么白骨道子,即便真是,我也决不会跟你们这群人面兽心的家伙同流合污!”

    一个“即便”,虽然表着决心,但却说明了动摇。

    白莲并不急于在这一点上做文章,而是反问道:“到底是饲养凶兽、不顾百姓死活算是人面兽心。还是抽取水族道脉炼制开脉丹算人面兽心?”

    “你别想用言语动摇我的道心!”姜望声音坚决,仿佛不如此不足以抗拒他所承受的压力。

    他努力地平缓呼吸,印证自己的决心:“白莲,既然路不同,那就分道扬镳。我说过,我的命是你救的,你现在就可以拿回去了。”

    白莲的眼睛非常美丽,似嗔似怨,秋波盈盈,她就用那双眼睛注视着姜望。

    “我怎么舍得杀你呢?”她柔缓了声音,软软说道:“不过,只要你配合,我可以抹去你今晚的记忆。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等到你彻底的觉醒了,才会记起今晚的事。”

    “掩耳盗铃吗?”

    “不,只是时机未到。”

    白莲起身探进,在姜望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就将他按在床榻上坐定。

    “看着我的眼睛。”她说道:“我没有操纵记忆的神通。只是用秘术暂时封印这一小段记忆,所以你一定要放开身心,全力配合才行。一旦出了意外,轻则精神失常,重则魂飞魄散。”

    姜望心知肚明,这已是最好的选择。

    今夜他误入牛头山,踏进贼巢,本来应以身死为结局。

    白莲诸般遮掩,已是救他一命。但如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他带着白骨道的秘密回去枫林城。

    而他宁愿一死,也不肯和白骨道同流合污。

    现在可以暂缓他必须面对的抉择又不必死去。

    姜望彻底将心神打开,让意识被无数的莲花花瓣所淹没。

    他感受到一种温暖和包容,以及眷恋。

    然后他在这无边的莲瓣之海里,看到一朵莲花花苞向他漂来。

    它愈长愈高,直至与姜望的视线平行。

    然后莲花绽开,那绽开的正中心并非花蕊,也未结着莲子。

    而是……一根黑烛!

    ……

    ……

    ps:明天中午十二点正式上架。上架感言我上周已经说过,就不再说了。总之一句话,请大家务必支持一下订阅。首订对这本书来说非常重要,可以说是本书最后的机会了。如果收订比好看,那就还会有推荐。这本书能不能保质保量的走下去,除了我的努力之外,也需要大家的努力!

    拜托了!

    上架当天,我会连更一万多字回报大家,一共五章更新。从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十点,每两个小时更一章!上架之后,我会尽力保持每天两章的更新。

    加油!祝好!

第一百一十九章 按剑四顾心茫然

    “你今晚一直在家睡觉,哪里也没有去。你决定明晚去监视方鹤翎,观察他是否有什么异常……”

    姜望感觉自己泡在温暖的水波中,水面铺满白色的花瓣。

    温柔的声音如在天边飘渺,他很舒服,想要永远的睡下去。

    在这个无限温暖的世界里,他放下了所有防备,所有责任、困惑,一切令他不安的东西。

    “我应该听这个声音的。”他想。

    就在一切将要结束的时候,无边水面上,有一朵莲花花苞自那些花瓣间探出头来。

    它愈长愈高,直至与姜望的视线平行。

    莲花绽开,正中心立着一根黑烛。

    腾~

    黑色的火焰瞬间燃起,一瞬间就点燃了整个花瓣之海!

    无边的焰浪席卷一切。

    “呼!”

    姜望醒了过来。

    他发现已经躺在自己位于飞马巷的家里,并且也感受到姜安安平稳的呼吸。

    他意识到,记忆封印已经完成,自己被白莲送回了住处。

    然而他还记得一切,他什么也没忘记。

    不,不仅仅是没有忘记牛头山上发生的事情,脑海里还多了一点记忆。

    那是一道秘术,白骨遁法。

    原理是以寿命取悦幽冥世界,临时获得穿梭阴阳两界的能力。

    与之前获得肉生魂回术的情况相同,通天宫内的那根黑烛,也已经明显缩短了一截。

    “我是白骨道子?我是白骨道子?”

    姜望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愣怔。

    然而刚刚收获的邪异遁术,无疑再一次佐证了白莲的话。

    “我的记忆没有被封印住,根据白莲的话来判断,是不是意味着……我开始‘觉醒’了?”

    “方鹤翎无疑已经勾搭上了白骨道,白骨道大概还对枫林城有什么图谋,或许是为了报复魏去疾之前的杀戮,或许另有所图。但即使我现在去向官方坦白此事,也很难起到什么作用。白莲说过,他们今晚就会转移。最多就是抓住一个方鹤翎罢了。而如果让他们得知我是白骨道子……我必死无疑。”

    姜望尝试着宽慰自己。

    “现在的情况是,道院和缉刑司都没有怀疑我。白莲以为我的记忆被封住了,对我也很放心。但是我并没有失去记忆。所以我最好的选择,应该是立刻拉着老大小五他们一起,带着安安逃走,等到枫林城这边的事情尘埃落定,再视情况决定是否回来……”

    “不,老大如果知道真相,一定不肯走的。小五应该无所谓。安安……安安舍不舍得离开家乡?吃不吃得了颠沛流离的苦?”

    “枫林城域……凤溪镇……小林镇……”

    姜望向来平静的道心彻底乱了,越想越烦,越想越乱。

    索性直接躺倒,沉入太虚幻境中。

    ……

    【八品论剑台已解封。】

    【独孤无敌当前未进入周天境前百,不显示排名。】

    【周天境匹配中……】

    【匹配成功!】

    ……

    【战败!】

    【战败!】

    【战败!】

    连输三场之后,姜望才稍稍冷静下来。

    战斗是一件必须全神贯注的事情,在这种专注中可以忽略其它,暂时抛开那些烦恼。

    但是当一切结束之后,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八品论剑台每次催动耗功已需二十点,战败则再输二十。

    姜望看着自己还剩的2680点功,静静地发了一会呆,就欲离去。

    扑扑扑。

    一只肥纸鹤扑腾着飞了过来。

    自然是甄无敌的信:独孤兄弟,我也已经圆满,正式踏进周天境,即将圆满大周天!怎么样,来练练手?

    如甄无敌这等背景深厚的修士,之前在游脉境徘徊自然不是因为积累不够。而是一直在等待属于他的最完美的周天架构。

    那些家族往往都有高人,专门根据他们的积累体验、即时反馈,来为他们拟定最合适的进阶路线。

    所以他小周天刚圆满,就说马上大周天也将圆满了,并不全是大话。因为他的路必然已经铺好,并且是通天坦途。

    姜望本不打算回信,他也没有再打一场的心思。

    但是想了想,选择耗费十点功,进入了星河空间。

    仍是一个星河中的亭台。

    姜望刚到,甄无敌胖乎乎的身影便已出现在对面。

    “怎么着?难得一次主动找我聊天啊,还这么奢侈?”甄无敌左右打量了一阵,啧啧称奇。

    现在两人已经混得很熟,当然主要得益于甄无敌的“话痨”本色。有事没事就飞一只纸鹤过来,与姜望畅聊。

    姜望只要一回信,没有二十个来回止不住。

    他也是姜望在太虚幻境里唯一的熟人,或者也能算朋友。

    因为是在太虚幻境这样的地方,而且姜望从未暴露过自己的现实身份。事实上他怀疑即使自己说了,甄无敌也不知道枫林城在哪儿。

    因为是在这里,所以姜望不必那么紧张。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问道:“你知道白骨尊神吗?”

    “什么神?”

    “就是,大概是……一个名为白骨道的教派,信仰的一个神祇。”

    “什么乱七八糟的?”甄无敌摇摇头,不屑道:“邪教吧?”

    “或许是。”

    “我跟你说,独孤兄弟,别沾染那些乱七八糟的邪教。修行发展到现世,那些旁门左道之所以是旁门左道,就是因为它们已经是被淘汰的东西。正统流派那么多,学什么不好?”甄无敌有些认真地劝道:“如果你遇到什么事情,想要快速提升实力,还不如参与天府秘境呢!我有两个队友的名额,正在找人,怎么样,要不要试试?虽然有一定的危险,但总比邪神靠谱。”

    能被甄无敌正经提起的事情,必然不是小事。所谓天府秘境的名额,肯定也很珍贵。

    他之所以没有具体解释,大约是因为天府秘境本身就很有名气。他以为姜望知道。

    这个胖子虽然浮夸了一点、话痨了一点,不过人品不坏。这也是姜望之所以一直跟他保持联系的原因。

    但是现在,姜望的确无法分心其它。

    “下次再说吧。”

    他勉强笑了笑:“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等甄无敌挽留,他便退出了太虚幻境。

    姜望有时候会觉得,太虚幻境就像是一场梦。

    梦醒之后,或者一切成空。

    他或者跟还真观外的那些乞丐一样,已经埋在黄土里。

    他或者就沉在凤溪镇的那条小河中,没有被人救起来。

    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活得更久,还是为了,活得更有意义?

    ……

    房间里很安静,可以听到姜安安细细的、均匀的呼吸声。

    这声音令他心安。

    姜望知道,在天亮之前,自己必须要做出决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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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书友群):879927532赤心巡天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赤心巡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赤心巡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