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事先
十天之前,太虚幻境。
论剑之地,姜望与左光殊相对而立。
“坐下说。”姜望一屁股坐在地上,招呼道。
左光殊左右看了看,站着未动。
太虚幻境里,本不存在干净或者脏之类的概念,但他显然无法接受就这么席地而坐。
然而一站一坐,又显得居高临下,不太礼貌。
最后他半蹲了下来。
“你说的那个对手,最强的点是什么?”左光殊问。
他本质上是个很单纯的少年,姜望以切磋道术为借口,时不时与他切磋一场,很轻易的就混熟了,偶尔还会在一起讨论修行问题。对姜望来说,这些名门弟子的见识都非常有帮助。他如饥似渴地吸收一切他能够吸收到的知识,为自己夯实基础。当然,时至如今,他的阅历见识,也能带给对方帮助。
不过他和左光殊之间,从不聊左光烈的事情。
“雷玺,你知道么?”
“号称一玺印天地,我为雷电主。”左光殊直接道:“齐国雷家的人?听说他们家出了一个掌雷玺神通的天才。荆国也有一个掌握雷玺神通的,不过年纪已经很大,你应该惹不起。唔,有名的就这两个。没什么名气的我就不知道了。”
顶级名门出身,果然见识不凡。
姜望很是惊讶:“荆国和齐国,一个在北,一个在东。楚国隔得那么远,你还都关心得到?”
他惊讶的倒不是左家能够收集到这些信息,而是在他看来,左光殊这样的少年,应该是不谙世事的,好像应该不太会去关心别国人才。
“主要是各国的年轻天才,我需要关心。”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左光殊直接说道:“我得为黄河之会做准备。”
“黄河之会?”姜望满心茫然。
但左光殊显然会错了意:“到时候我们或许可以在现世中对上。”
他的表情有些跃跃欲试,显然非常期待与姜望在现世的战斗。
姜望暂且放下疑惑,准备回头去问重玄胜。
“那么对付雷玺这样的神通,你有什么应对思路么?”
“分人。要看他如何使用。他在战斗中的最强表现是什么?就说你知道的。”
姜望回忆着之前在生死棋里的那一战:“他以雷法演化天之杀机,地之杀机,和人之杀机。代天地行罚。”
左光殊机智的笑了:“九天雷衍决啊,果然是齐国雷家的那个。现世里你在齐国!”
姜望无奈:“我本来也没打算瞒你啊。”
“还好意思说啊张临川!”
“……说正事。”
相熟之后,左光殊明显的话多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在左家,没什么人跟他说话。“你的名字里没有无,应该不属于大齐皇族嫡脉。令尊是哪一位大人?没听说过姜梦熊有孩子啊?”
“别猜了,我不是大齐皇族出身。左家在帮你搜集各国天才信息的话,过段时间你应该就能知道我的现实身份了。”姜望揉了揉额角:“咱们说正事好吗?五品论剑台推动一次,可要一百二十点功!”
“啧,很了不起的样子。看来你最近做了什么大事,让你声名鹊起。”左光殊迅速修订着自己的推断。
姜望盯着他,不说话。
终归是少年心性,调皮一阵后,左光殊马上认真起来:“就以你的观察而言,你觉得对他的最强表现来说,雷玺起到什么作用?”
“雷玺好像是枢纽,统管一切。我看到所有的雷电都与那枚印玺有关。”
“等等,你‘看到’了雷玺?”
“是啊,他当时就凝结在体外。”
“是了。”左光殊点点头,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天地杀机太过酷烈,他不足以在体内调服,所以需要将雷玺凝结于外。他的能力,还不足以掌控雷玺!”
“雷玺是他第二府所得。他都两府圆满很久了,将要叩开第三内府,还不足以掌控雷玺吗?”
“从神通种子,到完整的神通,你知道这当中差得有多远吗?”左光殊的语气非常笃定:“你看到的‘雷玺’,配得上‘一玺印天地,我为雷电主。’这句话吗?”
那确实还差得太远……
姜望于是笑了:“所以凝结于体外的雷玺,本身即是弱点对吗?”
当初在生死棋,他以亿万星光加持的一剑横扫,倒是没有注意到什么弱点,雷玺最显眼,也就奔着雷玺去了。那时候有没有找到弱点都无所谓。
“不应该说是弱点,准确的来说,是要害之地。”左光殊道:“大凡要害之地,必有重兵驻守,反而是最强的点也说不定,但一旦击破,则控扼全局。”
姜望很满意:“我完全相信你在纸面上的判断。”
这话听起来,有些许别扭。
但左光殊并不在意,只转道:“说起来,你能跟他起冲突。你新得的神通也不差吧?是什么来着?”
“你的神通需要保密,我的神通就不用了?”
姜望白了他一眼。
他们这段时间的切磋有输有赢,但彼此都从未用过神通。是左光殊说他家里人要求他不得在人前展露神通,准备留待以后一鸣惊人。
从今天的聊天来看,他说的这个“以后”,应该就是所谓的黄河之会。
但想了想,姜望还是说道:“三昧真火。”
他这种没什么大背景的修士,神通可没办法藏着掖着,该用就得用。
不过得到了答案,这个自尊心非常强的少年,反而又有些不太开心了:“你不要总有意无意的让着我,这会让我感觉不舒服。我左光殊不需要谁相让。”
“唔……”
姜望确实总觉得继承了左光烈幻境和开脉丹的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虽然堂堂大楚左氏的嫡脉子弟,好像也不需要他做什么。
“好。让我们认认真真打一场,来一场全力以赴的。荣耀的对决!”姜望忽然慷慨激昂起来。
“……这场不行,说好了我帮你参考,你输功给我的。”左光殊可不傻。
……
……
早在雷占乾进来之前,姜望已经先一步在演武台上等候。
生死棋中那一战,他一招败敌,大获全胜。
虽然是借助亿万星光之力的加持,但驱动那一剑的过程,从始至终却都是在他自己的把握之中。
他是自己想到的思路,找到的机会。
亿万星光,也是他一剑一剑斩出来,一只星兽一只星兽杀下来,不眠不休,亲手所累聚的!
雷占乾却说,他靠的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无视他的努力与经营,践踏他的辛苦与名誉,凭借的是什么呢?无非是雷占乾自认为他应该赢,能赢!
那就打破他的这种“自认为”。
这场战斗早在七星谷就应该开始。
当时他回应了一句“雷先跑”,如今已经同为内府,以剑回应即可。
此时站在台上,自信昂然的雷占乾,根本不知道姜望为这一战做了怎样的准备。
他跟左光殊,甚至已经全盘推演过整个战斗过程。
姜望瞧不上他的气量,但非常尊重他的实力。
所有的准备,都将在此刻,在整个临淄的关注中,等待验证。
同为天骄,谁才是更耀眼的那一个?
第七章 末世之演
“不得服用禁药,不得有任何影响决斗公平之事,不得……”兼任演武馆裁判的重玄胜对两人示意:“两位准备妥当否?”
“当然。”姜望道。
雷占乾则态度嚣狂得多:“我还需要准备?”
重玄胜笑笑,不以为意:“事先说明,此次双方公开约战,以确定胜负为主,胜负定下,约战便结束,不应涉及生死。然而刀剑无情,拳脚无眼。若有失手、错手,双方朋友家人亦不得滋衅寻仇!”
他词儿说得很顺溜,大有干一行爱一行的态度。
“至于是失手还是蓄意,场下豪杰满座,都是眼界非凡,心中自有判断!”
重玄胜再看了两人一眼,便迈下演武台。
他离开的同时,就是战斗的开始!
轰隆的雷声与长剑的轻吟仿佛是同时发生。
雷占乾嘴里说着不屑,不在意,却一出手,便唤出雷玺。
下为四方之地,上为闪电之形。
威严霸道,势压天地。
整个演武台都瞬间被雷光所充满,炽光连闪,雷蛇游走。
但有一道光,比雷光更耀眼,比闪电更璀璨。
那是属于长相思的剑光。
此剑在无边雷电中一往无前,斩雷,裂电,破空,欲杀人!
人道之剑,式肆,年少轻狂。
这是极其张扬的一剑,比那耀眼的更耀眼,比那狂暴的更狂暴。
绝不相让,分毫皆争。
一路来的雷霆不断破开,剑光倏忽而至。
雷占乾一拳轰天,于是雷光演星辰。
“天穹”之上,雷霆之星高悬。
长相思划过,星辰连陨。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
雷光演化的星辰,“抵消”了伤害。
姜望毫不意外,瞬间连斩两剑,一剑如夕阳坠落,一剑划分天地。人道之剑,一曰老将迟暮,一曰名士潦倒。
剑才出,掐诀已成。
在剑光催发的同时,姜望回剑一退,而无数炙热火雀口衔焰花,如狂风骤雨,朝雷占乾打落。
焰雀衔花!
以第一内府与通天宫同时推动的道术,威能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头顶上空的雷霆之星,霎时坠落如雨。
如今的雷占乾,一式斗转星移打出,足有一千两百颗雷霆星辰可以承接伤害。
但姜望两剑再接一记道法下去,雷霆星辰足足陨落近半!
那场面极其宏大,令观者心神摇动。
便在这时,雷占乾一拳轰地。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雷光如蛟龙,电闪成灵蛇。雷电之形铺满地面,而后向上翻卷。
向姜望扑击、撕咬、吞噬。
雷霆是高悬之星辰,雷霆是遍地之雷海。
姜望一瞬间陷入雷电之围,而雷占乾掌控雷玺,握住拳头,悍然打出第三式,天地反覆!
人发杀机,于是天翻、地覆,星辰坠落,雷海喷发,世界将毁,末日临焉。
台下姜无邪早已见识过这一式之威,此时再见,仍觉力不从心。除非他跃升内府,摘下神通……但时机还远未成熟,他姜无邪眼中看到的,岂止于神通的风景?现今不是跃升之时。
姜无弃静静看着战斗,不言不语,脸上也看不出表情。
而姜无忧眼中却战意勃发,这演化天地杀机的三式,确实高妙,令她见猎心喜。
在演武台上,众所瞩目的焦点之中。
姜望一跃而起。迎着数百颗正在坠落的雷霆星辰,往上疾冲。
而身下喷发的雷海正在追逐。
仿佛天地之间,只此一少年。
到处是肆虐的雷,他在其中飘零无依。
于是人道之剑式叁,身不由己之剑出。
在最无力的时候,仍然挣扎。
他轻飘飘地一剑刺天,那尤其微弱却无比坚强的剑光一刺。
点点星辰破碎!
人却回头。
他在漫天雷霆星辰的碎光中回头。
左手正正按上了雷霆星辰与雷海之间的那枚玺印。
画面仿佛定格。
其时,天空是雷霆星辰坠落,少年以剑相迎。而地面是雷霆之海喷发,那少年竟然回头,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雷海所淹没,但他的手按到雷玺。
一切雷光由此而发,一切雷霆经此而动。
姜望东奔西逐,似要划分雷霆,扫清阴阳,实际却一直在靠近雷玺,捕捉雷玺!
在他挥剑刺天的同时,雷占乾为了迅速“翻覆”天地,以雷霆末世终结姜望,也在极其迫切地驱动雷霆龙蛇与雷霆星辰。
雷玺由此被姜望所捕捉。
于是他任由剑光飙天,人却回身一按。
这个动作非常冒险,因为如果这次回身不能建功,没有专注的剑式顷刻就要被雷霆星辰压垮,而姜望连反击的机会都不可能再有。
但姜望仍然这样选择了。
果断,坚定,自信!
准确的说,按上雷玺的,只有姜望左手的食指。
一根手指,指上一点焰。
那如豆的焰被“按”在电光环绕的雷玺之上,蓬地一下燃烧!
三昧真火!
此火乃神之所聚、精之所聚、气之所聚,三昧一体,无物不燃。
地之雷海上起烈火,天之雷霆星辰亦在燃烧。
三昧真火直接烧在雷玺之上,于是导向一切的雷霆。
雷之世界,成为火之世界。
灭世之雷,已化焚世之火!
台下的看客们都看得呆了!
这极致毁灭的一切,却也是如此美丽的一切!
便在此刻,在一切毁灭发生的时候,一个身影踏进演武台,踏进这火之末世。
出现在雷玺旁边。
一只清瘦的手,轻轻地隔开了雷玺与姜望的手指。
一个身披白狐裘的少年!
姜望的食指,便抵在他的掌心。
那一豆三昧真火仍在燃烧,而他似乎丝毫无觉!
“收手吧。”他说:“孤替他认输。”
姜望收回手指,同时反身一抓,此番天地之间所有的火焰都被他的手掌抓回,握灭于掌心。
而演武台上天地清明,那场末世来临的景象仿佛只是幻觉,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空中悬浮的那枚雷玺,已经小了一圈,却描述着结果。
不到二十息!
有人已经在心里惊叹。
这一切说起来缓慢。
但从两人动手,到姜无弃出面替雷占乾认输,只过了不到二十息时间!
“无弃,为什么要替我认输?我刚才不是没有机会!”雷占乾面色阴沉,看起来很不满意。
“表哥,我当然知道。”
姜无弃说着,随手将那枚雷玺抓住,轻轻往雷占乾身上一拍,将它按回内府,嘴里则道:“但再打下去,就太激烈了,恐怕波及全场。今天来的人这么多,大概防护不过来。都是我大齐的栋梁,伤了谁都不好。”
而台下的姜无邪,看到姜无弃的动作,不由得眼皮一下剧跳!
姜无弃挡住姜望三昧真火的那一下当然强,但真正懂行的人才明白,他抓住雷占乾的神通放回去这一手,才是真正的恐怖!
君不见,就连八风不动的姜无忧,也一下子站了起来。
台上。
“既然十一殿下发话了,姜望自当从命。”
姜望只笑笑,于是收剑入鞘。
雷占乾刚才真的还有机会吗?没有姜无弃,他外凝的雷玺都要给废掉。这人嘴硬的功夫恐怕是凝结神通了!
第八章 提醒
无论嘴上如何遮掩,败就是败了。
在场这么多人,没有几个傻子。
雷占乾是谁?
雷家千年未有之天骄,雷玺神通的掌控者,长生宫主姜无弃的表兄,雷氏未来家主,大齐年轻一辈强者中的风云人物。
最关键的是,他早已开辟第二府。
姜望击败他,是跨越了一个小境界的差距。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修行天赋、战斗才情等方面全方位的碾压!
这是一场公开约战,可以说整个临淄都在关注结果。不然重玄胜也不可能把号牌卖光,这价格都够去一趟四大名馆了!
雷占乾固然脸色难看,但有姜无弃在场,也没几个人说风凉话。
就连姜无邪都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在这种时候火上浇油,不是什么好主意。
当然,当面没人说什么,背后可就说不定了。
当初是你雷占乾口口声声说七星楼秘境一时不慎,重玄家也付出了巨大代价,才让姜望侥幸得利,占得天魁。怎么今天还是不慎吗?
用重玄胜的话来说——干脆改名叫雷不慎好了!
战斗的后续都有重玄胜来处理,姜望本人已经被姜无忧召到一边相谈。
地方是现成的,重玄胜包下的那家酒楼,现在仍然闭门闭窗,也没什么闲杂人等。
两人上了楼,在窗边相对而坐。
姜无忧瞥了一眼早前被重玄胜推开的窗缝,表情意味深长。
从这个口子,刚好能窥见无敌演武馆的情况。若说姜无忧猜不出来因由,她也没必要争夺什么皇位了。
尽管这是重玄胜干的事,但姜无忧很明显视他们为一丘之貉。
姜望伸手将整个窗子都推开。
如此既能保持交谈的私密性,又可以避免瓜田李下。当然,他不想说他是为了遮掩尴尬……
“不知三殿下找我何事?”
“你将远行?”姜无忧问。
姜望愣了一下,不知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但也没有相问,只道:“的确是要暂离齐境。”
姜无忧点点头,又另起话题:“今日这一战,雷占乾的实力并不输于你,他只是准备不如你充分,才导致整场战斗都被牵着鼻子走。”
“殿下。”姜望笑了:“离开大泽郡之后,一直到今日这一战之前,雷占乾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
他的意思很明显——这还准备不充分,那怪得谁来?
姜无忧就坐在对面,极具英气之美的面容,沐在窗外的光线里,不置可否地继续道:“你与王夷吾的交战,本宫也让人复盘了全程。纵观全场,你只是险胜。而且你们交战之前,他已经与重玄胜战过,有所消耗。王夷吾心高气傲,早晚再会来找你。”
姜望其实已经不太耐烦,但对于华英宫之主,仍然保持了尊重,
他伸手提起茶壶,为姜无忧和自己续水,一边随口回道:“比我强的人不少,但被我追上的,还没有能追回来的。”
他放下茶壶,看着姜无忧:“三殿下特意找我,难道就为说这些?”
她说的当然是事实,但也是废话。胜负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就连王夷吾本人,都不会找任何借口。
姜无忧于是笑了:“我就说开门见山吧,莫先生一定要我做足铺垫。虽然铺垫好像没什么用,而且你好像已经不太耐烦,但毕竟是我的首席谋士,我须得给他面子。我们把仪式走完,好么?”
她这般坦诚,反倒叫姜望没什么可抱怨。
他心里在想那个“莫先生”是谁,但没有问出口。此时对华英宫表露好奇,不是一个好选择。
“殿下请讲。”
“你知道你现在多有名么?”姜无忧问。
“大概知道一些。”姜望措辞始终很谨慎。
“今日一战后,你会更有名,重玄胜也在努力往这个方向操作。有人劝我告诉你,重玄胜需要你的名气来抗衡重玄遵,以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但我拒绝了。因为我知道你其实很聪明,不会不清楚自己的处境。说这些挑拨的话徒劳令人生厌。”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你对齐国怎么看?”
她似乎误会了姜望此时离开齐境的原因,但姜望自然也不会跟她解释。
他轻笑:“天下强国。哪用得着我怎么看?”
姜无忧坐得端正,眸光有神:“在这里,会有很多人想要招揽你。但孤要说的是,整个齐国,不会有比华英宫更好的选择。”
“姜望心思简单,只懂修行。政治层面的事情,向来不关心,也不懂。便有什么态度,也都与重玄胜同进同出而已。”
姜望看着她,措辞和缓,但态度很明确:“同样的话,我在大泽郡就回应过九殿下,”
姜无忧当然听得懂他的意思。
“你在齐国有很多麻烦,你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来找你。随着你越来越有名气,麻烦只会越来越多。而有些麻烦,是重玄胜也解决不了的。”
她从容、自信、底气十足:“而华英宫,可以让你免去所有的这些麻烦,安心修行。你享受的资源,也一定会是最顶级的,不比任何人差。”
“这些麻烦,我不敢免。因为这些,我多用心,好歹还能应付,而有些麻烦,我想都不敢想。”姜望说着,便打算就此告辞。
“这条件长期有效,你可以多考虑一下,不必急着给决定。本宫押注的是你的未来。华英宫的大门,一直为你敞开。另外,为了表达诚意,本宫给你一个提醒。”
“愿闻其详。”
“小心……青石宫。”
姜无忧说完,莫名其妙的笑了笑,起身扬长而去。
姜望坐在位置上,只是疑惑地皱了皱眉。没有表露心中的情绪。
大齐姜氏皇子中,姜无庸那位且不必说。最有希望夺取龙庭的四位皇子里,现在只差一个姜无华没有见到了,姜无弃大气,姜无忧英气,都很有王者之像。倒是只有姜无邪,像个沉湎美色的纨绔子弟。
他不知道姜无忧突然说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
但他知道,他的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很有可能给对方答案,所以他不露声色。
许放是他和重玄胜亲自去找的,那位七指也已经自尽。除了他和重玄胜之外,不应该还有人知道。
当然,若从结果倒推,重玄胜的确摆脱不了嫌疑。
只是,废太子姜无量囚居青石宫内,这么多年从未踏出一步。按理说对任何人都不存在威胁才对,有什么可小心的?
姜无忧是真的在提醒,还是在确认什么?
或者是作为皇位继承人之一,想要借重玄胜之手,再次试探姜无量?
姜望隐隐觉得,姜无忧此来,招揽只是顺手为之。
这最后一句话,才是她的目的。
第九章 远行
“小心青石宫?”
霞山别府里,重玄胜摆摆手,好像全不挂怀:“谁爱担心谁去小心去。”
姜望觉得他应该重视一些,因为他们的的确确用许放之死捅了姜无量一刀,于是说道:“我觉得姜无忧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当然。”重玄胜道:“我完全相信这不是随便的一句话,我也完全相信姜无忧的实力和眼界。这当中或许有很多深意……但我何必去理?”
“姜无量如果不准备做什么。我现在做什么都是错。姜无量如果准备做什么……”重玄胜食指往上指了指:“陛下自然会好好管教他。他一个废太子,还想做什么?论起小心,姜无华、姜无忧他们,要比我更小心才是。”
重玄胜一瞬间就抓住问题的本质。
是啊,有的是人比重玄胜更忌惮姜无量。姜无华、姜无忧这些争夺大宝的皇子皇女,甚至当今齐帝本人……
所以,还真不必猜姜无忧的心思,就当做没听过便是。顺着姜无忧的心思去猜,去行动,反而有可能被引导至难以揣测的方向。
这些有资格向帝位发起冲刺的皇子皇女,一个都不能小看。
堂堂华英宫之主,岂是等闲?
“我走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姜望问。
“还能有什么打算?把生意什么的先放一放,潜心修炼。”重玄胜道。
他从来都很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要什么,需要什么。现在在势力的经营上他已经完全压倒了重玄遵,而随着利益的逐渐捆绑,他相信也会有越来越多的重玄族人倒向他。
到了现在,若说他跟重玄遵之间还有什么明显的差距,也就只剩修为了。
终归超凡世界强者为尊,势即是力,力亦为势。倘若重玄遵现在能修到神临,家主之位都不必再有悬念。
这段时间,正是他放下一切,全力修行的时候。至少也要先圆满腾龙境,跃升神通内府,追上重玄遵的大境界才是。
这是价值最大化的努力方向,他当然不会选错。
“那你可以经常找我练习。我虽然人不在临淄,但是太虚幻境里随时等你。”姜望非常诚恳的说。
“啊哈哈。”重玄胜皮笑肉不笑:“下次一定。”
想占他的便宜,实在是非常困难。
“你心中有计较便好。”姜望说着,再看了看自己住了这么久的房间:“我该走了。”
“等等,把这个带上。”重玄胜取出一块青色的腰牌递过来。
这腰牌应是木制,但分量却不轻,薄薄一块,拿在手上如铸铁一般。
腰牌通体为青色,正面中间的位置,阴刻有一个很大的“捕”字,涂成白色,颜色的选择大概是取意“清白”,而底下的小字是“都城巡检府召制”。
都城巡检府就是北衙,而这枚腰牌就是名气很大的“青牌”了。
持有这枚腰牌,就意味着是隶属于都城巡检府的青牌捕头。
姜望将它翻一个面,却并未在背面找到自己的名字或者代号,只在右下角有一个“伍”字,代表这枚青牌的持有者是破获过内府境案件的五品捕头。
“别看了。”重玄胜眼睛很小但偏偏很喜欢翻白眼:“临时给你用用而已。”
因为是临时用用,所以不可能刻上名字。
“这是干什么?”
“因为郑商鸣的事情,郑世欠我一个人情。他只忠诚于陛下,以他现在的位置,若不要他还人情,他反倒会觉得你挟恩自恃。徒增猜忌。索性我便找他弄了这张青牌。”
“我也用不到它吧?”
姜望莫名其妙,实打实的五品青牌捕头,的确能够调动不少官府资源。但一个临时的青牌捕头身份有什么意义?
“怎么用不着?你参与调查赵宣被刺案,追缉凶手,当然得有个身份!”
“等等,什么赵宣被刺案?”姜望越听越迷惑,但突然想到问题所在:“被刺死的礼部大夫?你让我去追杀地狱无门?!”
开什么玩笑。尹观那是他现在能追杀得了的人物吗?
重玄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姜青羊,你作为大齐年轻一代有数的天骄人物,为大齐出力,追杀这群犯事的杀手不是很正常吗?”
这胖子一强调大齐,姜望的脑子就转过来了:“……你说得对。”
一个天骄人物突然离境,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但身上挂着任务就不同了。这也是重玄胜特意去找郑世要一个青牌的原因。
并不是真让他去追杀尹观。重玄胜没有那么膨胀,也并不想害死姜望。只是追缉这种事情,找错方向,跟丢目标,都是非常合理的。
也许姜望跟丢得有些远,甚至要一路跑到云国去了……但他的行为也都很正当!
谁叫地狱无门的杀手满天下跑呢?
本质上姜望去一趟云国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重玄胜只是为他补全漏洞,让有些想从政治层面下手的人寻不到破绽罢了。
“另外……”重玄胜又取出一个精致玉瓶:“这是送给咱妹子的!”
这玉瓶上甚至还刻印了阵纹,它的价值毋庸置疑。
是说这段时间经常不见重玄胜的人影,原来是去弄这个宝贝!
玉瓶里装的,是一枚地元大丹,以价值而论,把重玄胜在无敌演武馆弄到的所有收益全填进去都不够,是真正有价无市的宝物。
姜望和重玄胜的关系,早过了那种你推我让的时候。直接将这玉瓶收起来,心中感动,但嘴上只道:“这礼物还成!”
重玄胜脸上故意堆出讨好的笑:“能让鼎鼎大名的青羊兄满意就好!”
姜望于是也笑了。
“走了!”
他收下礼物,直接站起来往外走,就此离开。
而重玄胜也没有再相送。
……
同境击败王夷吾,越一个小境界击败雷占乾。经此两战,姜望已是真正意义上的名扬齐国。
他也真正进入齐国各方势力的视野中,之所以没有太多人来招揽,一是重玄家本身就有足够的威慑力,二是如姜无忧、姜无邪这种有望大位的皇女皇子,直接就把很多势力阻于门外。
姜望这个名字,成为多少天才的新目标,成为多少闺阁的梦中人。
然而正在众所瞩目的时候,在整个临淄城的热议声中,姜望已经收拾好行装,悄然离开。
他来时默默无闻,走时举国知名。
但同样的都是单人独剑。
姜望选定的离开临淄城后第一个落脚点,是赤阳郡南遥城。
好友廉雀的地盘,铸就长相思的地方。
当然,因为身上的这块青牌,他需要先去一趟贝郡。
第十章 人间事
大定二年。
自庄帝登临洞真以来,庄国大有不同。
境内国泰民安。疏通水道,得到清江水府的全力支持。大修官道,将各大城域完全连成一片。那些流窜各地的左道邪修,都很少有再把庄国选做落脚点的。
而在境外,强割陌国十城,几乎为庄国再拓一郡之地。
可庄帝并未就势立下第四郡。
据说有朝臣奏请此事,庄高羡却当朝反问:“区区十城之地,能当一郡否?”
野心昭然若揭。
陌国则慌慌张张地送出大笔资源,贿赂秦国。得到强秦的支持之后,才算安宁下来边境。
越来越多的庄国百姓逐渐意识到,往日羸弱的庄国,好像各方都可以来踩一脚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如今的庄国,说一声整个国家欣欣向荣并不为过。
庄国三郡,华林郡是都城所在,岱山郡顺势囊括新得的十城之地,一跃成为庄国最大的郡域。
唯有清河郡,似乎仍然没有什么变化。
整个清河郡,最神秘、最令人向往的地方,应该是清江水府。
在庄国,人族水族盟誓数百年,相处融洽。当然有一些小摩擦,但并不影响大局。或者说,大局被身居高位的人牢牢掌控着。
传说中的清江水府,以白玉为阶,以黄金为砖,点缀明珠,遍地奇珍,自然引得凡夫俗子向往不已。
但要说真正叫人打破头往里挤、成为很多人一生梦想之地的,还得是清河郡道院。
因为这个地方,代表修行之阶,代表地位,代表未来。
然而,郡道院每年招收的名额极其有限,整个清河郡十三城多少修士,谁不挤破脑袋往郡院努力?得意者终究是少数。
因为枫林城已经失落,清河郡现在只剩十二城,然而郡道院的标准并未降低,而是相应的减少了名额。
严格如此,所以那些徘徊在郡道院外的失意者,并不罕见。
在郡院二年生刘瑶看来,此刻站在牌楼前,往郡道院里眺望的青年男子,应该就是其中一个。
但他有些不同。
刘瑶承认他的五官相当出色,但吸引她注意力的,并不是那张脸。而是那一双眼睛,温和淡然,又悠远神秘。当他眺望郡道院的时候,还有浅浅的情绪晕开。
刘瑶分不清,那种情绪,是遗憾,还是忧郁。
但让他非常迷人。
这个人已经是第三天出现在郡道院外了,同样是在下午,站在同样的位置,同样地往郡道院里眺望。
他在看什么?
刘瑶并不知道。
但她突然很想上前去问一问。
这不应该。对刘瑶来说这很不应该。
去年她是卡着最后几个名额的位置,挤进的郡道院。郡道院每年都会淘汰一批人,她非常的努力,才保住现有的位置,没有成为被淘汰的人之一。
在城道院的时候,她也是名列前茅,相当优秀。但在郡道院,各大城域的天才都在一起竞争,一个恍惚,她就已经泯然众人。
所以她是从来不会浪费时间的。她吝惜到每天走哪条路,路上花多少时间,都详细的规定。
然而她竟然因为一个陌生人,连续三天停步。
求道者要忠于自己的内心。院长好像在什么时候讲过这句话。
当刘瑶想起这句话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为自己找到了理由。
于是她改变方向往外走,走到那个安静眺望的青年身前。
“你好。”刘瑶招呼道。
那青年收回视线,看着她,并不说话,只用目光表示询问。
刘瑶作为郡道院正式学员,见惯了阿谀奉承。起先她会担心这青年也与那些庸俗的人没什么两样,对郡道院的她曲意逢迎。但现在这青年态度太过淡然,她又忍不住生出些许失落来。
这样患得患失的经历,她未有过。
“呃……”
刘瑶张了张嘴,想要问什么,但一时顿住了。话到嘴巴,忘了要问什么。
她才意识到,她并不是真有什么问题。她只是想找个话题。
“有什么事?”青年主动问。
仿佛印决完成了最后一个手势,道术自然流泻。
刘瑶思路一下清晰起来。
她说道:“你每天站在这里看,没有什么意义。不会有同情,不会有青睐。郡道院不会因为实力之外的任何原因录入弟子。”
“我是过来人。”她劝道:“一时的失利算不得什么,郡道院每年都有名额,你应该抓紧时间好好修炼,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把握。”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口:“我是郡院二年生。如果你有什么修行上的问题,可以来问我。”
这句话意图太明显,险些令她面红耳赤,强行用道元控制,才让剧烈跳动的心脏平静下来。
青年静静地听她说完,然后回道:“没关系。”
他的声音和缓,有一种慢条斯理的淡然与温柔。
“我只是看看。”他说。
并没有因为她的冒昧有什么不满,也没有因为她的好意而显得亲近。
之前如何,现在如何。
他仿佛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
“噢。”刘瑶愣了一下:“噢,好的。”
但究竟什么好的,她也不知道。
青年似乎打算继续眺望,但她还站在这里。所以顿了顿,又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大约是——你还有事吗?
刘瑶仿佛大梦方醒,一下子反应过来。
“啊,我,我先走了。”
“再会。”青年很有礼貌地微微点头。
刘瑶慌慌张张地往道院里走,但走了两步,又咬了咬牙,转回来:“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为了表示诚意,她先自我介绍:“我叫刘瑶。木桃琼瑶的瑶。”
彼时那青年目光已经重新投远。
在夕阳下,从这个角度看他,有一种难以具体形容的疏离气质。
在这一刻,刘瑶恍惚觉得,他与整个世界都无关。
这样的一个人,应该不会太在意郡道院的得失才对。所以,他到底在看什么?
时间好像很慢,刘瑶心中念头此起彼伏,飞快生灭。有那么几个瞬间,她以为她应该得不到答案了。
但终于捱过短暂却格外漫长的沉默。
她等到那个青年的回答。
“念祥。”他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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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追缉
贝郡是晏抚的老家。
姜望此来,纯粹是因为追剿地狱无门一事。
为了将功赎罪,彻底剿灭地狱无门,郑世组建了堪称豪华的追缉阵容。
精于探案的青牌捕头,一次性就派出了十四位,而且最低都在五品!
其中十位是五品内府级捕头,另外四位是四品外楼级捕头。
郑世还亲自出面,请动了北衙一位已经退隐的强者,曾经的一代捕神,神临境的岳冷。
几乎是掏空了北衙的家底。
一神临四外楼十内府,加上临时混了个名额的姜望,足足十六位强者,这阵容不可谓不强大。
之所以要来贝郡,是因为追缉队调查线索来到了这里。
姜望虽然只是挂个名,但好歹也要来应付一下,蹭一蹭,再以调查线索的理由只身离开。
是的,地狱无门的杀手们虽然成功刺杀赵宣,逃离临淄,但是并没能直接逃离齐国。
姜望也是到了贝郡,见到济济一堂的青牌捕头之后,才知道这件事。
地狱无门刺杀赵宣能够成功,原因有很多,既是实力也是准备,更有运气的因素。
而齐国这样的当世强国,一旦反应过来,就不是单单“恐怖”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政事堂虽然没有来得及封闭临淄城,但却悍然封闭了国境线!
各处边城,都调整到了最高级别的警戒,对离开齐国的人反复查验。保证任何人都不能无声无息的离开。
而关城之外的国境线,受护国大阵感控,人畜不得通行。
有绝世强者坐控护国大阵,一待哪里出现闯关现象,顷刻便至。
可以说相对于北衙组建的追剿阵容,这位坐控护国大阵的强者,才是真正悬在地狱无门头顶的那把致命铡刀。
地狱无门像一条被盯上的游鱼,虽然狡猾有力,虽然跃出临淄,但仍然在齐国这座池塘里。
追缉队要做的,便是在封闭国境线的这段时间里,铺开大网,揪出地狱无门的杀手,并剿灭之!
姜望到追缉队露脸的时候,捕神岳冷并未出现,大概这次出山,只是作为武力层面的保障。
青牌捕头们的情报能力毋庸置疑,没人不知道临淄城里惊动凶屠与军神对峙的大事。都对姜望表现得非常热情,甚至有几个当场就要斩鸡头烧黄纸的,被姜望左推又推,好歹推过去了。
北衙组建的这个追缉队,实际负责人是一个名叫马雄的四品青牌捕头,郑世应该对他有过暗示,知道姜望并不是真的来办案的,没有给姜望安排什么辛苦的任务,当然,权责对应,真正的核心案情也并未让他参与。
而在其他青牌捕头看来,这也很合理。姜望如今在齐国的名声,完全可以说是天之骄子,得到照顾,得到资源倾斜,也都是应有之意。一些琐碎任务,自然是不应该麻烦这等天骄的。
追缉队到了贝郡,自然是依着地狱无门的线索追过来。
但这些事情与姜望无关,无论是地狱无门那边,还是齐国这边,都轮不到他来左右事态。而他就算关心案情,也不会蠢到表现出来。
他只打算默默混过两天,然后就与追缉队分道扬镳。
“大名鼎鼎的姜青羊,独自一人在这里想些什么?可有什么关于地狱无门的新思路?”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
追缉队在贝郡并不张扬,但也没怎么隐匿行迹,住在贝郡方面安排的一套宽敞宅院中。此时其他人都不在,姜望独坐池心凉亭,默默想着自己的事情。
闻声回头,看到一名头戴青巾的女子。
这女子长相只是寻常,但那双眼睛,仿佛能直抵人心。
姜望认出来,是追缉队中的一名五品青牌捕头,名为林有邪。也是这个追缉队里,目前让他留下最深印象的人。哪怕她官职只有五品,实力只到腾龙,是整个追缉队里境界最低的捕头。
他参与过不多的几次案情讨论,在一众断案经验丰富的名捕中,林有邪说话不多,但每一句话都有的放矢,思路非常清晰,常常直指要害。
“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姜望温和的笑了笑,直接跳过前一个问题:“你们想得足够周全,我能有什么新思路?”
他就算没有在这行混的打算,也不会让自己轻易得罪这些青牌们。
林有邪看着他:“你太谦虚了。”
很烦这些聪明人啊,猜他们的心思太痛苦了。
姜望心里淡淡地转着念头,嘴里则道:“林捕头今天怎么有空跟我闲聊?”
“啊。已经找出泰山王的踪迹,岳大人和马大人他们都去了。”林有邪似是很随意的道:“我这种实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在家里等消息咯。”
泰山王在十殿阎罗之中排名第七,在小连桥出手的人里就有他一个。乃是外楼境巅峰强者。但在岳冷这样成名已久的神临强者面前,一旦暴露行藏,几乎不会有任何机会。
姜望心中暗凛,但面上不露丝毫。
作为追缉队名义上的一员,这等重要的消息,事先竟然一点都不知情。挂名果然只是挂名而已……
那么林有邪说这件事的原因是什么?单纯的是行动已经开始,泰山王差不多已经落网,所以不必再保密。
还是……试探?
重玄胜有过很好的示范,姜望决定不自己吓自己。
他跟尹观在临淄城外的见面很隐秘,除他们之外不会有人知道。唯一知道的苏奢也已经死了。
而他不相信尹观会暴露让他帮忙安排入城的事情。
不是说他相信尹观会多么的重视他、维护他。
而是他相信,尹观这样的人,不会被活捉。
“那真是太好了。”姜望说。
林有邪移转视线,看向水面。时近冬日,莲叶早已凋残。池水倒还清澈,其上漂浮着一些黑色的腐叶。
“对了。”她忽然问道:“张咏现在怎么样?”
“凤仙张?”姜望不愿被牵着鼻子走,反问道:“为什么问我?”
“噢,凤仙张那起灭门案,是我经手调查的。”
“那他应该谢谢你。”姜望说。
“虽然查到了凶手,但凶手已经面目全非,并且在我们面前自尽。说起来跟没查到也没什么两样。”
“查到凶手就很好了。”姜望没什么诚意地敷衍了一句,站起身来,用行动表示自己对话题的不感兴趣。
“不好意思。”林有邪道歉说:“因为顺便查到你在去阳国之前,特意上门拜访过张咏。你们又都是天府秘境的胜者。所以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才会问你。”
“替重玄胜例行招揽而已。他现在在长生宫做事,前途很远大。我们没什么联系。”
姜望说着,转身离开了这里。
第十二章 泰山王
她为什么问张咏?
她为什么会问张咏?
早在云雾山,姜望就知道张咏不对劲。其人隐藏实力,身具神秘瞳术,或许并非真正的凤仙张氏后人。
当时是否揭露其人,只在一念之间。最后为什么选择替他隐瞒,其实姜望自己也不清楚。后来想想,大概是被张咏的求恳眼神打动。
甚至更早一些,在离开天府秘境的时候,对张咏产生的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让他对张咏的态度很和缓。
他对张咏是没什么恶感的。
但现在,林有邪为什么会拿张咏的事情来问他?
不是姜望喜欢多想,而是林有邪的身份,实在太敏感。青牌捕头,本就负责齐国各类超凡案件,张咏又确实有问题。
而像林有邪这样的名捕之后,数代腰悬青牌,办案的手段毋庸置疑。
会不会张咏已经暴露?有没有可能牵扯到自己?
姜望还在房间里掂量得失,外间已经传来响动。
原来是捕神岳冷已经押着泰山王回来。
姜望心下微叹,泰山王作为地狱无门内部绝对的高层,十殿阎罗之一,他被活捉,意味着局面已经彻底打开。
有这么多经验丰富的青牌捕头在,泰山王不可能藏得住答案,这甚至不由他本身的意志决定。现在就看地狱无门其他人,在泰山王吐出情报之前,能够跑多远,能把自己藏多深了。
然而现在国境封锁,在齐国境内,抛开过往的一切布置,在青牌捕头们的全力追索下,他们真还能藏得住吗?
……
姜望终于看到了岳冷。这位曾经的一代“捕神”,发只微霜,国字脸,表情严肃。
其人经手的一些案件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从他的辉煌经历来推断,此人至少也有一百五十岁了。
但神临强者的寿限为五百一十八岁,若无灾无劫的话,他还拥有很长久的人生。
到了他的实力、地位,在北衙之中已经没有什么追求了,他若没有退隐,北衙都尉大概是轮不到郑世的。
这样的人物,唯一的人生追求大概只剩堪破洞真。也不知郑世是怎么才请动他出山。
而在身后,被岳冷用一条锁链,像牵狗一样牵进来的,自然就是地狱无门的泰山王。
除了尹观之外,泰山王是姜望第一个看到真容的阎罗。
面具当然早已被摘下,其人脸型瘦长,眼神非常凶狠。即使双手都被锁链困住,即使被岳冷拉得踉踉跄跄,瞧起人来仍是凶光四射。
看到刚好走过来迎接一众青牌捕头的姜望,见其人清秀且守在驻地,大概以为是谁家出来镀金的公子,他还咧了咧嘴,意态癫狂:“小子,见过血吗?”
姜望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并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其它表示。
如果被抓的人是尹观或者是在小连桥见过的那位宋帝王,姜望还说不定有些情绪波动。这位泰山王的威吓,实在对姜望造不成半点影响。
地狱无门的阎罗凶名再盛,此刻也只是阶下囚。
马雄就走在泰山王旁边,闻声抬起巴掌,看起来很想给他几下,大约是在之前的抓捕中吃了点小亏,但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捕神岳冷,还是把手放下了。
剩下的其他青牌捕头,都跟在队伍后面。
姜望面上没有半点被隐瞒消息的不满,对他们每一个人示意,当然也都得到了友善的回应。没有人会不愿意和一位天骄做朋友,哪怕不论未来,仅止姜望现在的实力,也值得他们尊重。
岳冷未对姜望有什么特殊辞色,大概他的看法与泰山王也差不多。
对于世家培养的天骄镀金什么的事情,他只冷眼旁观。
拉着泰山王,一直走到客厅门口,岳冷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自己亲手抓住的凶人:“我给了你一路的时间,你想好了要告诉我什么吗?”
他并不提出具体问题,而是要求泰山王自己思考能够提供什么答案,
而泰山王恶狠狠地看着他,一声都不吭。
等了一阵,岳冷说:“很好。”
他说很好的时候,语气是真的很好。没有半点威胁、恐吓的味道。
说完,他摆了摆手:“马雄和林有邪留下,其他人下去。”
指令清晰、简单。
马雄当然是这支追缉队伍的负责人,但只是在岳冷不在场的时候。
此时岳冷一出声,他便乖乖的照做。
岳冷摆明了是要动刑了,而因为青牌身份只是临时借用,姜望显然没资格旁观“学习”,也不能够第一时间了解案情进展。
甚至不仅仅是姜望,绝大部分追缉队的人此刻都被驱散。
让姜望有些没想到的是,林有邪是岳冷留下的唯二人选之一。或许是岳冷对她另眼相看,或许是她有什么过人的手段,连岳冷也要借重。
而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让姜望对林有邪问的那些问题,有了更多的重视。这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青牌。
但这份重视终究也只能放在心里。
与其他捕头随意聊了几句话,姜望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他表现得非常本分,甚至连套话都没有。对追缉队抓住泰山王的经过似乎一点也不好奇。
如果有机会的话,姜望其实很想帮一下尹观。一则尹观救过他的命,虽然之前已经说是用帮他入城来相抵了,但毕竟有个情分在。二来,他虽然笃定尹观不会暴露他帮过尹观混进临淄,但这事毕竟非同小可。
重玄胜就是用这件事,一举将重玄遵留下来的生意摧垮,逼得文连牧放弃抵抗,逼得王夷吾铤而走险。
真相一旦暴露出来……怎么想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但他能做什么呢?
这套院子里住着的,可都是一生都在与超凡案件为伍的青牌捕头们。做点什么能不露马脚,不被发现?
姜望没有那样的自信,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关起门来修炼,扮演好他混日子的角色。
而他回到房间后不久。
院子里就响起泰山王的惨叫。
到底是什么样的酷刑,能让泰山王这样常年徘徊于生死线上的凶人,忍不住惨叫出声?看不到画面,反而让人的想象格外阴森起来。
声音是从那处客厅传来的,透过半个院子,被姜望的耳朵所接收。
一整晚,都没有停止过。
“外楼境巅峰强者,果然中气十足。”
姜魇如是说。
“闭嘴!”
姜望没好气地回应。
第十三章 惊变
第二天,一众青牌捕头聚在院中。
自追缉队成立之后,每天早晚各碰一次头,汇总线索,讨论案情,算是规矩。
姜望有时可以参加,有时不能,往往取决于案情的重要程度。
今天他出来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一下,马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显然岳冷的手段比较令人惊惧,连马雄这等常年与刑罚打交道的四品青牌捕头都难以适应。
而林有邪却面色如常。也不知是她的意志异常强大,还是早已司空见惯。
泰山王仍就在客厅里,惨叫声天亮的时候已经停了,这会不知是死是活,
人到得差不多了之后,岳冷用一条手帕仔细擦手,慢条斯理地走出来。
这动作难免让人产生联想,不知道岳冷用这双手施展了什么样的酷刑。
马雄看了一圈,皱眉道:“刘杰人呢?怎么到时间还不来?还有没有规矩?难道要让岳大人等他?”
刘杰是十名内府境青牌捕头中的一个。
马雄这人还算不错,算是比较维护同僚。他先出声斥责,恰恰是为了保护刘杰,不至于等到岳冷发脾气。
“我路过他房间的时候没有看到人。”一名青牌捕头有些迟疑地道。
此次追剿地狱无门的任务,是在齐帝那里都得到关注的。是晋升的好机会,但也非常严格,
追缉队里除姜望外的每个人,都要受到严格管制。若说在办案期间,还有谁敢玩忽职守,那简直是不把自己的前途当回事。
在场众人都是资深的青牌捕头,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不对劲。
“你们最近一次看到刘杰是什么时候?”岳冷问。
“应该就是昨天。”还是那名青牌捕头出声道:“昨天您审问泰山王的时候,我们就各自回房了,他住我隔壁。”
岳冷又问:“你确定他没有出门?”
“我只能确定,他昨天确实回了房间。但之后走没走,去哪儿了,我不知道。”
这位青牌捕头措辞很严谨。
都是内府境修为,且是同僚,一般没谁会整天盯着谁。若说刘杰偷偷出门,他的确也很难发现。
马雄直接断言道:“刘杰肯定出事了。”
岳冷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刘杰也是经验丰富的青牌,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无声无息离开驻地?是找到了什么线索吗?他如果出事,会在哪里出事?
众人正在讨论间,分析着各种可能。
忽然有贝郡郡府的人进来报告。
“在探珠河边发现五品青牌捕头刘杰的尸体,郡府已经封锁周边,各位大人是否要前往查探?”
刘杰的尸体在探珠河边!
追缉队这阵子在贝郡追剿地狱无门,对探珠河并不陌生。
那是一条小河,属于淄河的支流,据说早年这条河里盛产珍珠,很多人都靠捡珍珠发了财。许多年过去,珍珠早已没有了,探珠河的名字却保留了下来。
以距离而论,离他们现在的位置不算太远,用正常速度,半柱香的时间就能赶个来回。
贝郡郡府选择封锁周边,保护现场环境,等追缉队的人前去查探,是很明智的选择。因为论起查探线索,贝郡不可能有人比得上他们。
但不管怎么说,刘杰之死,毕竟给追缉行动蒙上了一层阴影。
“刘捕头是死在探珠河边,还是死后,尸体才出现在探珠河?”岳冷的问题直指要害。
“这个……”贝郡郡府派来的这人表情迟疑:“要不您这边派一个人去看看?”
“怎么?你们贝郡这边的青牌,连这种事情都确定不了吗?不然牌子摘下好了!”马雄语气不善。
贝郡的青牌捕头虽然不可能跟北衙出身的青牌捕头比,但也不至于连这种程度的判断都做不出,只是这人不敢确认罢了,怕承担责任。
马雄这么一逼,他也就不能再推诿,只好说道:“是死在探珠河边。”
“刘杰我很清楚,他不是玩忽职守的人。之所以去探珠河,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马雄主动请缨:“岳大人,我带人去看看。”
岳冷摇摇头:“不。你们全都守在这里,我亲自去看一眼。”
刘杰是怎样死在探珠河边的,过程现在暂时还不清楚。但不能排除是地狱无门调虎离山的手段,毕竟十殿阎罗排第七的泰山王现在正在追缉队手里。
同时探珠河那边有可能的线索也不能不管,一位青牌捕头把命丢在那里,捕神岳冷不可能不闻不问。
而如果刘杰之死真与地狱无门有关,马雄带队前去会很危险。
岳冷独自前往探珠河查探线索,四位外楼级青牌捕头守在驻地,无疑是最稳妥的选择。
哪怕真是地狱无门调虎离山的手段,有四位外楼级青牌捕头,也不担心驻地会被轻易攻破。况且岳冷本人可以随时回援,甚至贝郡郡府那边,一旦察觉动静,也不会吝啬支援。
地狱无门要想救走泰山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别忘了,贝郡还有一个晏家。前相晏平正在族地休养,若万一惊动了他……
总之追缉队完完全全占据优势,没什么需要太担心的。
岳冷做事雷厉风行,说走即刻便走,毫不拖泥带水。
而马雄也表现出来足够的资深青牌素养,当场安排下各人的任务后,亲自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客厅门前。
其他捕头也迅速散开,巡逻的巡逻,驻守的驻守,训练有素。
不过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想着进去看一眼泰山王。
姜望略一考量,迅速做了决断,趁其他人散去,直接走到马雄面前,跟他说道:“马捕头,我打算今天就走。”
马雄是知道郑世与重玄胜的交易的,因此并不意外,只是看了姜望一眼:“现在?”
“我时间很紧张,不能再逗留了。”姜望回道。
真实原因当然不是如此。
泰山王被抓,刘杰身死,追缉队伍对地狱无门的追剿行动瞬间进入激烈时刻。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姜望不想沾染这个大麻烦,因此决定早点脱身。
当然,或多或少也跟林有邪那仿佛能洞彻人心的眼神有关。他不愿暴露什么隐秘。
马雄想了想,倒未为难,只说道:“等岳大人回来,你就可以走了。”
“好。”姜望也没有讨价还价,直接转身回房间收拾东西。半柱香或者更短的时间,他还是等得起的。
但就在他刚刚踏出院子的时候,异变突起!
马雄本来端坐椅上,朝日清辉,在他身下投下一段影子。
就在此时此刻,在这段影子之中,忽然探出一只苍白的手!
森冷,冰寒,悄无声息。
第十四章 一只手
马雄能够被派出来追剿地狱无门,并且成为仅次于岳冷的队伍核心,当然不是弱者。
事实上他四大圣楼岿然伫立,境界也并不比郑世差了。
影子刚有异动,他便有所察觉。
道了声:“来得好!”
直接一脚往那只手踩去。
他不怕地狱无门的这群老鼠找上门,就怕他们躲起来,浪费时间。
为了隐藏行迹,地狱无门在逃离临淄之后,选择了分散逃窜。想要让北衙顾此失彼,从而保证大部分人都能逃出齐国。
他们没有想到齐国反应如此激烈,竟然不惜封锁国境,也要将他们擒杀。
封锁国境并不是一件小事,齐灭阳的第一件事,就封锁阳境,可见事关重大。而地狱无门在小连桥行刺赵宣之时,郑世甚至连封闭临淄所有城门的权力都没有。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判断错误,是因为地狱无门以为他们不过是杀死一名投诚的阳人。齐庭固然愤怒,但应该不至于为一个杀手组织摆出如此规格。
但在齐帝看来,小连桥一案代表的,是有人在挑衅齐国的威严!他必须要有人为此负责。
而对郑世来说,这是他将功赎罪的唯一机会,他不能不拼尽一切去把握。所以才连岳冷都请动出山。
在追缉队伍穷搜之下,此时的贝郡,地狱无门能够调动多少战力?
马雄不相信,地狱无门剩下的九大阎罗能够全员来此。就算全员来此,他也相信自己能够撑到捕神岳冷回援。
因为他在回击之前,已经传递了讯息给岳冷,这会岳冷已经掉头。
岳冷走得时间并不长,一名神临强者全速回援,能用多少时间?三十息?二十息?
马雄不相信,他们四大外楼境青牌捕头,个个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修士,能够在三十息之内被击破!
所以面对袭击,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地狱无门在找死!
他一脚踩下,而影子中的那只手倏忽收回。
与此同时,一名内府境青牌捕头身后的影子中,头戴漆黑阎罗面具的仵官王一跃而起,探手直抓后心。
同样的悄无声息。
但这里并不是只有马雄一个外楼境青牌捕头。
几乎是在马雄出声的同时,另外三位外楼境强者也出手了。
一人曰:“鬼鬼祟祟,匿迹藏形,其罪当墨!”
仵官王面前,忽然出现一把刻刀,要刺穿他的面具,在他脸上刻下代表罪行的印记!
又一人曰:“无职而擅闯要害之地,其罪当膑!”
仵官王双足一紧,难以移动。一把尖刀似凭空生成,而他的膝盖骨,即将被剜去。
而又有一声阴冷残忍:“触法而逃,阴谋滋生,其罪当宫!”
仵官王下半身一凉,一柄小刀出现在他要害之处。
这几位外楼境青牌捕头,都是法家门徒,所修之术,乃是古之五刑。
马雄更是其中佼佼者,只见他一脚踏空后,直接整个人站起,并指遥遥点向仵官王:“无知匪类,刺我大齐命官,罪不可恕,刑之以大辟!”
古之五刑者,墨、劓、宫、膑……大辟!
分别是刺面、割鼻、阉割、剜膝盖骨,斩首!
虚空之中似一把铡刀落下。
仵官王整个头颅直接飞起!
此后他的面具才破碎,脸上出现一个黑色的“盗”字。代表他受黥面之刑,是由于为盗。
在同一时间,他的膝盖骨被整个剜去,双腿软下,无法站立。
而双腿之间,早已血流如注。
强如地狱无门的仵官王,身受古五刑之四,顷刻身死!
在场所有捕头都松了一口气。
唯独姜望,心弦依旧紧绷。
他见过仵官王,亲身感受过仵官王的威势,其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死去了?
便在仵官王身受四刑,尸首分离,尸体倒下的同时,有一个长发身影从天而降。
他似是从太阳中突兀落下来,之前不曾被看到半点行迹。
而刚一出现在视野中,便已至近前。
他的落点是客厅处!
是关押着泰山王的客厅!
轰!
整个屋顶被打破,设在客厅中的临时阵法,被他缠绕碧绿之光的拳头当场轰碎。
而后姜望便听到泰山王惊恐的声音:“秦广王!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整个客厅都随着地狱无门秦广王的降临而垮塌。
在落石与碎瓦间,地狱无门的泰山王躺在地上,拼命地往后挪动。
经过了一整夜的折磨,此刻他已经十分虚弱,但声音悲凄,令人动容。
而飞身落下的尹观,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一掌按下!
顷刻血肉成泥!
尹观冒险赶来,却根本不为救人,而是要灭口!
“你找死!”
马雄怒不可遏,再次祭起大辟之刑。
“怎么死?”仵官王那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忽然转过来,眼睛骨碌碌地盯着他。
马雄因此一顿。
施展膑刑的外楼境青牌捕头一步踏至,直接抽出腰刀,将这颗人头斩为两半。
而这个时候,尹观却已经身化碧光,飙射远空。
马雄再看仵官王的那两半人头,只见它如积雪遇烈阳一般,竟然“融化”了。
仵官王剩下的“尸体”,也同时开始化去。
直到此时,天边才疾射来一个身影。
气势全开的岳冷落入庭院,却只见得断壁残垣,一滩肉泥。
姜望并不知道,对于这种情况,岳冷早就有过安排。他甚至不乏是故意离开,给地狱无门创造“机会”。
他的安排有二,一在泰山王身上。二在马雄。
而尹观直接杀了泰山王,让他的后手成了摆设。
但只要马雄他们,按照他的安排,拖延那么一点时间,他还是能够将地狱无门的首脑一举擒获。
可是同为外楼境巅峰,同样四圣楼并立,还以四对二。这些人却连二十息都没有撑过,便让尹观扬长而去!
岳冷沉默了一会,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然而这无言的斥责,却比耳光打在脸上还要痛!
可以预见,在接下来的任务里,马雄他们已经失去了捕神的信任。
马雄脸色难看的回望身后,在他的影子中,一只苍白的手静静躺在地上。
仵官王的手!
对于修行者来说,断肢之类的伤会损耗元气,但也都能接上。前提是……断肢还在。
单纯的幻术或者傀儡术,都不可能让经验丰富的四品青牌捕头们上当。
所以仵官王是真的现身,也真的留下了这只手,才得以瞒过马雄他们,第一时间吸引了他们的攻势,为尹观创造一击灭杀泰山王的机会。
秦广王勇气惊人,目的非常明确。
即使岳冷自诩是最好的“渔夫”,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条极具勇气、异常狡猾的鱼。
成功咬饵却脱钩!
第十五章 名器之养
无论事态有了怎样的发展,岳冷回来了,按照姜望和马雄的约定,现在他就可以直接离开。
而姜望也毫不犹豫,甚至在离开之前,没有再和马雄或者岳冷打一声招呼。
尹观强势出手,杀泰山王灭口,算是重新为自己找到了隐迹藏形的余地。
但这同样说明——地狱无门一众杀手的处境已岌岌可危。泰山王被抓,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尹观大概率不会冒险前来灭口。
要在岳冷面前打一个时间差,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是真正拿命在搏。
而岳冷抓到手的囚徒被灭口,对他来说,无疑是极其严重的挑衅。
这意味着,接下来岳冷他们的追剿行动会更激进。
地狱无门一群顶级外楼杀手,追缉队这边还有神临强者,一旦全面开战,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姜望不想卷入其中。
如果他有盖压全场的实力,主导形势也未尝不可。但现在嘛,还是明哲保身为好。
包括选择低调离开也是如此,他不去再打一声招呼,是因为不想触霉头,搞出什么变故来。
以岳冷在北衙的地位,真要借着身上这个牌子征调姜望参与办案,姜望也很难说拒绝。
反正马雄答应过他,至于之后可能情况有变、形势不同什么的,姜望一概不考虑。
让这些人打生打死去,他尽快处理完这边的事情,然后就赶紧去见安安。
……
姜望低调离开,没有被太多人注意到,便有疑虑的,马雄之后也自会跟他们解释。
但让姜望意外的是,林有邪跟了上来,也不说话。
“有事?”走出驻地之后,姜望才停步相问。
“共事一场,送送你。”林有邪说。
就混了个脸熟便走了,也算‘共事一场’?共的什么事?一起发呆吗?
“心领了,请回吧。”
“好,我这就回去。”林有邪嘴里说着,脚下却没有动:“对了,临走之前,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不知道方便吗?”
“不方便。”姜望毫不犹豫地拒绝。
但林有邪似乎并没有听到拒绝,反而直接地问道:“我注意到仵官王被五刑处死的时候,马捕头他们都有些放松了,唯独你表现得非常谨慎。你好像很熟悉仵官王?”
她的目光随着问题,看似无意的扫动,但姜望清楚,自己所有细微的情绪都被观察着——能观察到最好。
姜望并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他用异常严肃的眼神看着林有邪:“我知道你有很强的破案能力,我也知道,作为资深捕头,你可能会习惯性地对一些人或事产生怀疑。但是麻烦你收敛一下,我不是你的犯人!”
无论她多么有破案天赋,是传承几代的名捕。
在现在的姜望面前,腾龙境修为是她最大的弱点。
姜望一严厉起来,那杀伐出来的强大气势瞬时压制得林有邪呼吸艰难。
她本心上并不畏惧姜望,也不认为姜望会把她怎么样,但实力上的压制,根本不以意志为转移。
她早就知道这位青秀少年实力恐怖,但直到此刻,才知道那正面击败王夷吾、雷占乾的恐怖实力,到底是什么概念。
在她认识的所有内府境捕头里,没有一个人,能给她带来如姜望这般的压力!
等到林有邪脸都憋得涨红了,姜望才将气势放开。
“言尽于此。”他说。
然后便直接离开,再未停步。
……
……
姜望的目的地是赤阳郡南遥城。
贝郡在临淄的东南偏南方,而赤阳郡在贝郡西南方。
贝郡与赤阳郡之间,隔了一个狭长的桥山走廊,而桥山走廊属于桥山郡。
以占地而论,在整个齐国范围内,桥山郡都算得上小郡。唯一称得上有名的,大概也只是桥山走廊了。
姜望直接从空中飞越桥山走廊,进入赤阳郡后才落下来,路上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这也是身上挂一块青牌的好处了,青牌捕头的身份,齐国哪里都认。若换一个不明不白的人突兀飞行,早不知在哪就被打下来了。
许久未见廉雀,他好像更丑了一些。脸上黑的地方更黑,红的地方更红。但修为有所长进,赫然也已经是内府境。
他借助铸造名器之机,一举推开天地门,晋入腾龙境的时间比姜望还要早一些。作为铸造出名器长相思的铸兵师,也没有理由困顿于内府之前。
不过他本身未能感应到神通种子,在天府秘境又没能成功。因此并未摘得神通。
虽然有段时间未见,但两人都未感生疏。他们的友谊经历过考验,轻易不会被时光洗去。
此时坐在廉雀的府邸里,两人对坐而饮。
在重玄胜的暗中指点下,廉雀携铸就名器之势,已经在廉家内部取得了一定的权柄。现在是廉氏家主位置呼声最高的继承人之一。
这一点从他现在的气场就可以看出一二来,完全不同于以往。
而姜望之所以亲自来一趟南遥城,其用意与在临淄约战雷占乾一般无二。正是携大胜雷占乾之势,来南遥城为廉雀撑场。
在家主继承人的选择上,人脉亦是非常重要的考量因素。尤其是廉氏这等本身战力不够强横的铸兵师家族,往往更需要倚仗强援,来维持家族的威势。
最早的时候,重玄胜是计划用廉雀做一招暗手,他先偷偷指点,暗中支持,让廉雀掌权廉家。而后廉雀反过来动用廉氏的力量,支持他与重玄遵竞争。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形势已大为不同。自王夷吾被逼出临淄之后,重玄胜已经没有那么需要廉家的支持。如他分析的那样,他现在的重心正往个人修为方向倾斜。
那么与廉雀的关系就不妨摆到明面上来了,对正在争夺家主位置的两人都有好处。
对廉雀肯定是好处更大的,但这就没有什么必要计较。廉雀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
临淄城里发生的大事,廉家当然不至于全不知情。
事实上直到亲眼见到姜望,对于那传得沸沸扬扬的两场战斗。廉雀仍还有些不真实感。
上次相见,姜望虽然也击败了十四皇子姜无庸,相当威风,但过程可没那么轻松。谁能想到,现在姜望已经能够与王夷吾同境为敌,并且战而胜之了呢?
廉雀饮下一杯,咧嘴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辱没长相思!”
姜望亦饮尽:“廉兄呕心沥血之作,我怎么敢辜负?”
想起一起在剑炉铸造长相思的那几天,的确是辛苦非常,两人对视一笑。
“说起来,你现在叩开内府,摘下神通。也可以开始温养长相思了。”
廉雀说着,取出一本火红色封皮的小册子,放在桌上推过来。
“温养?”
姜望瞥了一眼,只见封皮上用蚯蚓爬行般的字迹写着——《名器长相思温养法》。
“你自己写的啊?”他问。
廉雀点头道:“我总结了廉氏历史上一些剑器的温养法,专门为长相思设计的。它准备了有段时间,打算跟燕枭之喙一起给你的。没想到你自己先过来了。”
这份心意的确难得。
然而姜望一脸嫌弃:“我就说这么丑的字,一般人写不出来……”
第十六章 我心如月,阎罗聚首
“你是不是还想说,字如其人?”廉雀黑着脸,他又不是重玄胜,对自己的长相当然有认知,大手已经悄然按在册子上。
大有一言不合就收回去的架势。
“字如其人真的是有道理的。”姜望不慌不忙:“你看这几个字,曲折往复,有如龙行,有腾云驾雾之势啊!形丑只是表象,风骨才是根本!除了你这样坚韧不拔的俊才,廉氏还有谁能写得出这几笔气势来?”
廉雀这才满意地松开手,任姜望抽走这册温养法。
长相思有名器之姿,可以称得上名器,但还没有完全成就名器。它需要岁月的洗涤,需要持有者日积月累的与之并肩战斗,需要与持有者一同进步。
加快这个过程的方法不是没有,尤其廉氏作为天下铸兵师圣地,并不缺乏相关研究。但那些方法,以姜望之前的实力,基本上都用不了。
用神通种子温养名器,就是其中一种正宗堂皇法门。
而廉雀作为长相思的铸造者,除姜望之外最了解这柄剑的人,专为长相思做了调整,自然是最贴合这柄名剑的温养法门。
姜望嘴上嫌弃,实际却相当急切,当场就将这本温养法翻了好几遍。
不得不说,廉雀虽然人丑字也丑,但在铸兵师一道上,堪称天赋惊人。整部温养法由浅入深,精彩至极,即使是姜望这等门外汉,也一眼看得出珍贵。
一直以来,姜望在战斗中,都只是依靠长相思本身的锋利,而它作为名器的独有性却并未展现出来。有了这部温养法,长相思必能早露峥嵘。
廉雀性情刚烈,拙于言辞,在很多时候,话其实都很少。
姜望也是跟重玄胜、许象乾这等人接触久了,下意识便要斗斗嘴。好在两人的交情摆在那里,廉雀也不会真往心里去。
“还有。”廉雀说着又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略扁的黑铁盒:“你要我帮忙打造的东西,已经完成。这东西有些恶毒,你要慎用。”
也就是廉雀这等人,说话才会这么直接。
姜望伸手接过,也没细看,便直接放进了储物匣里:“很难处理吧?”
“是不太容易……不过难不倒我。”廉雀感慨之中带着一点小得意。
“铸造当然难不倒你,你可是廉雀!”
姜望想了想,又正容道:“我不会随便使用它的。只是下意识觉得这东西很罕见,不愿糟蹋了。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处理好。”
廉雀咧开了嘴:“越是争位置,越看到人心复杂。现在旁人说的话,我听到了都要在心里打个折扣。唯独是你,姜望,你说什么,我就可以信什么。”
当初在廉氏祭祖大典上,他不惜以死正名。这样的人,能够折服他的,绝不会是力量、金钱又或权势。
被廉雀这样的人认可,无疑是一件令人畅快的事情。
姜望对着窗外举了举杯:“我心如月,幸得君知!”
……
……
同样的一轮明月之下。
尹观立于树巅,正对明月,眼神飘渺,不知在想些什么。
带着面具的仵官王则盘腿坐在树下。
像苏秀行那样的小喽啰,反倒逃起来轻松,混进人群如石沉大海,连涟漪都只有片刻。散去也就散去了。而他们这些“阎罗”,是北衙明令不顾一切也要捉拿的存在。且生死不论!
地狱无门的“阎罗”,都是杀手这个行当里绝对的顶尖人物。论起藏匿行迹,都是个中老手,
然而在齐国强大的追缉力量面前,还是不够看。
强如泰山王,依然被揪出行藏,抓了个正着。
对地狱无门里的每一个人来说,这都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以前他们不是没有被国家的力量追缉过,但最终都不了了之,没能拿地狱无门怎么样。
但这次不一样。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次是真的不一样。
这次是齐国,是东域的霸主国,天下强齐!
然而,被上天入地的追杀,并未让尹观看起来潦倒半分。他独立树巅,浑不怕暴露,甚至还有闲心赏月。那清俊的脸上,更见不到一丝颓然。
“怎么样?新的手好用吗?”尹观在树巅上问。
“就那样吧,毕竟只是一位内府境的手。”盘坐在树下的仵官王声音艰涩:“我已不记得我最初的身体是什么样的了……”
对绝大部分的修行者来说,断肢若未能接回来,战力绝对会大打折扣。哪怕服用某些灵药,能够新生残肢,也不是一年两年能够回复如初的。
任何一个强者,走到他的层次。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经过日积月累的锤炼与塑造。那份时光与汗水,一旦丢失,轻易无法寻回。
但仵官王修行特殊,他身上的绝大部分肢体乃至血肉,都是在别人身上“换”过的。这也是他可以果断舍弃一只手,为尹观争取机会的原因。
尹观没有就这个话题展开沟通,而是直接道:“那么,召集大家吧。”
仵官王于是掐动十指,一阵眼花缭乱的掐诀之后,双手合掌于身前,又缓缓拉开。
便在他的双掌之间,出现了一片银白色的光幕。那光幕起初微微晃动,之后慢慢稳定下来,光幕被整齐地切割为十格。
其中六格里,有人影映出。
尹观和仵官王的身影也出现在里面,占据其中两格。
而剩下四格中,是四个戴着和仵官王同一制式面具的人。
分别是——宋帝王,卞城王,都市王,平等王。
此次齐国的行动,整个地狱无门出动了七位阎罗,十殿阎罗中,只有楚江王、阎罗王、转轮王三位没有入齐。
虽然最后真正在小连桥出手的只有五位。但他们的准备绝对是充分的,还留下了两位阎罗的余地。
可见地狱无门虽然看似无法无天,但对于齐国,还是保有相当的谨慎。只不过……现在看来,这种程度的谨慎,似还远远不够。或许他们当初就不该接那单生意!
只有六格人影,因为在齐国之外的那三位阎罗,此时当然不可能跨越齐国护国大阵与他们沟通。尤其是在此等紧张之时,那几乎是在直接暴露他们的位置。
而剩下一格位置,属于泰山王……
这阵子东躲西藏的地狱无门诸位阎罗,通过这种方式,难得地聚在了一起。
甫一露面,都市王便哑声道:“这种危险时候要求沟通,秦广王你觉得合适吗?”
第十七章 秦广王
此次临淄之行虽然成功,但参与者全都陷入齐国青牌上天入地的追杀中。会有不满的情绪滋生,也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说到底地狱无门并非军队,且建设时间很短,尹观与其他阎罗更多是合作关系,也很难说有什么忠诚度可言。
甚至于此刻,都市王已经开始质疑秦广王的决定。
“合不合适,我说了算。”
尹观看了都市王一眼,淡声道:“我说,合适。”
无论如何,在其一手创建的地狱无门内部,尹观依然拥有足够的威望。
被他冷淡的目光一扫,都市王立即闭嘴不言。
姜望在小连桥见过的宋帝王瓮声道:“秦广王,你现在召集大家有什么事?我这边已经快被排查到了,可能藏不了多久,很快就要转移。”
十殿阎罗中,宋帝王排名第三。这种时候大概也只有他和仵官王适合出声,但他并无什么态度上的针对,只是就事论事。
尹观微微颔首:“我制定了新的行动计划……”
“还行动?”排名第九的平等王打断道:“就连泰山王都死了!”
在参与这次行动的诸位阎罗里,他实力最弱,这时的语气也表现出急躁、紧张:“你之前不是说只要我们藏下去,齐国不可能封锁太长时间吗?我们就藏着不行吗?”
“已经不行了。”尹观的声音很冷静,但同样因为冷静,而显得有些残酷:“在岳冷面前,你们藏不了那么久。”
“一动不如一静。”平等王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知道……”
在捕神岳冷的强大压力下,他已经乱了。
常年游走在黑暗中,一个心已经乱了的杀手,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不为奇。
仵官王抬头看了树巅上的尹观一眼,想要看看他的意思。
但尹观依然平静。
“你不再相信我?”他这样问:“因为我杀了泰山王?”
“你不该杀他的。”平等王低声说:“他什么都没有说,不是吗?”
他对泰山王没有什么感情,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泰山王之死难免加剧他的恐惧。
而且他的话也没有错。因为泰山王如果说了什么,这会他们应该已经不止一个被抓。
“他一定会说的,只要价格达到他的底线。那底线或许是保留修为,或许是保他的命,或许只是,给他一个痛快。”
尹观的回应却依然很平静:“他被活捉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他的背叛。不是吗?”
岳冷再怎么强,作为地狱无门的十殿阎罗,自杀还是做得到的。
泰山王被活捉,就说明他内心仍然抱有一丝希望。那希望是什么不言而喻。
平等王大概不是认识不到这一点,而是在巨大的压力下,难以保持冷静的判断。又或许,他其实比谁都清楚,但要借机试探尹观。
在地狱无门这种地方,太简单的人大概率是活不下去的。
平等王沉默了一阵,低头表示臣服:“谢谢你愿意跟我解释。”
“不必谢我。”尹观语气依然平淡:“比起杀掉你来说,还是解释一下更简单。”
换而言之,如果解释起来更复杂,或者解释不通。可能就是另外一种结局。
在地狱无门这样的组织,讲感情讲付出是一件可笑的事情。这是尹观在建立地狱无门之初,就决定的这个组织的风格。
所以哪怕尹观冒险去杀泰山王,实际上是在救其他人,是作为组织首领承担最大的责任、最大的危险,他也并不拿这一点说事。
反而直接威胁平等王。
在地狱无门,这恰恰更有效。
一片安静。
尹观视线挨个扫过,确认所有人都清楚了他的决意。
才在安静之中,再次开口:“首先我希望你们认识到一点,我们并不是齐国的敌人。我们不配。”
“齐国非常强大,但他的对手也很多。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国家,不能投入太多的精力给我们。然而只是一丁点的注意,已经快要让我们覆灭。”
“所以,我们必须行动起来,搅乱局势。让齐国真正的对手,看到机会,站到它面前来。哪怕再危险,我们也只能这样做。因为我们唯一的生机,就在这里。”
尹观的观点很清楚,也因此让来自齐国官方的压力,仿佛更凝重了一些。
几位阎罗互相对视,交换眼神。
但终究没有谁再提出意见。
最后,仍然是宋帝王开口:“你打算怎么做?”
……
……
贝郡的东北方向,紧邻碧梧郡。
碧梧郡的西北方向是辛明郡。总之都在齐都临淄的影响范围内。
泰山王死在贝郡之后,追剿行动一夜之间又回到原点。
但这一次岳冷亲自制定追剿计划,不再只展露神临境的武力,而是拿出独属于“捕神”这个名号的真本事。
很快,追缉队就在碧梧郡发现了地狱无门的踪迹。
因独一无二的碧色梧桐而得名的碧梧郡,再往东北去,便是高氏所在的静海郡,直接往东,则是天府城所在的临海郡。
到了碧梧郡,一个可能性就不能不面对——地狱无门的杀手们,极有可能想偷越海岸,逃往近海群岛。
不像其它边城所在,漫长的海岸线很难封锁完全。除非齐国完全发动护国大阵,然而为几个地狱无门的杀手完全发动护国大阵,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坐镇护国大阵的那位强者,只是借助大阵关注国境,以便随时降临罢了。
若能成功逃到近海群岛,就不再是齐国一家独大的局面,届时可以说天高任鸟飞。
而作为神临境强者,岳冷是不能轻易去近海群岛的。那会引起当地势力的反应。
所以岳冷直接沟通静海郡、临海郡两郡郡府,临时隔绝两郡与碧梧郡的交通,让碧梧郡通往大海的方向成为铁壁。
而岳冷本人则亲自坐镇静海郡与碧梧郡的分界。
用一张反过来的网,笼罩地狱无门。
他以独有的敏锐察觉到地狱无门那些杀手的躁动。要是在追剿的过程中,还让地狱无门那些杀手犯下什么大案,那他堂堂一代捕神,可就脸上无光。
所以他一方面维持着追剿的烈度,持续制造压力,另一方面也小心掌控局势,不给地狱无门狗急跳墙的机会。
之所以选择坐镇静海郡这边,而不是海岸线更长的临海郡。
则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
静海高氏底蕴不足,未必能够挡得住发狂的地狱无门。
而如今最受宠的静贵妃,就出身静海高。
按最坏的局面考量,岳冷宁可天府城出事,也不想看到静海高出事。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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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吧,兄弟姐妹们忙活起来!给大齐天骄·神通内府·青羊镇男·剑术超卓帅姜望一点排面!
第十八章 南遥事
齐国赤阳郡。
在南遥城的第二天,姜望被拉来参观廉雀铸兵。
每个廉氏铸兵师,一生只能使用三次古炉,没有足够的把握或期待,不会开启。这与技艺、修为、地位都无关,而是源于血脉上的限制。
廉氏虽然是铸兵师家族,专精铸造,但在血脉方面显然也有很深刻的研究。命牌就是证明。
以廉雀如今的地位,就算试手,用的铸兵炉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差不多算是廉氏除古炉之外最好的铸兵炉了。
而这一次,不会再有什么不开眼的人来打扰。
廉绍自不必说,他现在完完全全是廉雀这一系的人,而且对姜望满怀感激。
至于廉氏的那些家老……南遥到临淄中间只隔两个郡,姜望在临淄城的战绩早已传来。就算是重玄氏、鲍氏这样的顶级名门,也要重视这等天骄,更别说地位远不如、且不以武力见长的廉氏了。
论战力,因为是铸兵师圣地之一,所以有一些陈年关系,在危难关头或者请得动一些强者。但廉氏自身,内部最强的就是外楼境而已。
可外楼境对姜望这等天骄来说,根本算不上关隘,早晚可以到达。
族长廉铸平亲自来廉雀府上与姜望打过招呼,面上没说什么,但就是赔礼的意思。
姜望看着廉雀的份上,也没有倨傲,反而持礼甚端,给足了尊重。
而那位针对过姜望,名为廉炉岳的廉氏家老,这几天面都不敢露。从姜望到南遥城的第一时间就宣布闭关,姜望若是在南遥城常住,他的闭关恐怕永远结束不了。
当时他是腾龙境巅峰,姜望只是通天境。现在姜望都神通内府了,他还是腾龙境巅峰。哪来的勇气往姜望面前站呢?根本已经不是一个层次。
巨大的铸兵炉正在“醒炉”中。
早先在铸造长相思的时候,姜望便知,廉氏的顶级铸兵炉都是轻易不开放的,所以需要在使用之前“醒炉”,这个过程无法省略,只能等待。
现在的姜望,能够清楚感受到,炉中的热力正在缓慢“苏醒”。
三昧真火的神通摘取,不仅成就了他目前最强的杀招,也让他对火元的掌控,更加精妙入微。
甚至是对于火源图腾,他也有了新的理解。
每一次研究三昧真火,都会有新的体悟发生。神通内府之所以号称是相较于普通内府外的另一个层次,的确是拥有着巨大到恐怖的优势。
姜望无论走到哪里,修行都是从不懈怠的。此时感受着这炉中的热力,也在心中验证对“火”的理解。
而廉雀大大咧咧坐在旁边的地上,仅穿一条犊鼻裈(注1),赤着黑红的上身,肌肉如岩石一般坚硬。
手里拿着一个卖相非常不佳的果子在啃。
那果子是椭圆的,表皮为铁锈色,瞧来不甚干净的样子。
但他吃得非常香甜,咬一口汁水四溅,内里是红彤彤的果肉。
“尝尝!”
廉雀随手从地上的果盘中抓住一颗丢来,那架势,像砸来了一个铁球。
姜望一把接过,分量很足,但握在手中意外的柔软。
“铁浆果,只长在火山腹部,很好吃的!”廉雀介绍说。
姜望半信半疑地凑到嘴边,轻咬一口。
“噗!”
立马吐了出来,只感觉满口生涩!
“哈哈哈……”廉雀大笑:“你把果皮撕了再吃啊,我是很喜欢果皮的口感,但你未必能喜欢。”
他明显是故意不说的。
廉雀这么一根筋的人捉弄人来,才叫人防不胜防。若换成重玄胜,叫破嗓子姜望也不会轻易尝试。实在是对廉雀没有防备。
朋友之间被捉弄到了,是不可能生气的,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铁浆果的果皮很好处理,从开口轻轻一撕,整张都会脱落,只剩红彤彤的果肉,卖相倒是好了许多。
姜望之前咬的那一口,隐隐是有甜感的,只是果皮的干涩味道太重,将其掩盖了。所以他才愿意再次尝试。
此时咬下一口果肉,口感柔而不密,滋味甜而不腻,确实是上等佳品。
姜望吃了几口,突然感觉自己咬破了什么。温热的浆汁流过,霎时满嘴流香!
那红彤彤的果肉里内部,原来还裹着一团银色的汁液。
难怪叫铁浆果。
有了这团银色的浆汁,这水果味道直臻绝品!
姜望几口吃完,感到一种难得的满足。到了他这种修为,已经很难为口腹之欲所满足,可见味道有多好。
这时廉雀又丢来一颗,笑道:“你再试试连皮咬一大口,直接咬到浆汁处,会发现别有风味。”
“我再信你一次。”姜望目带威胁。
依言咬了一大口,这次果然与先前不同。那种强烈的涩味被浆汁所中和,融合成一种奇妙的感受,非常特别,也极具口感层次,在这种混合的风味中,果肉本身也更香甜起来。
说不上哪种吃法更好,这两种吃法都很美妙。
只吃两颗,他已经爱上这种果子了,不枉廉雀如此推荐。
“不错,这个给我准备一百颗。”姜望直接道。
廉雀伸出大手,下意识地盖住果盘,那里面已经只剩两颗了。
“这果子不好采,也不是每座火山腹部都有。我一个月才有十颗铁浆果的额度,也就是你来了,才给你分一分。上哪给你弄一百颗去?”
“我有一个朋友,是青崖书院的高徒,他很有办法。”姜望循循善诱:“你知道什么叫提前支取吗?”
“一次吃那么多不腻啊?”廉雀愁眉苦脸,但还是道:“我想办法。你走的时候给你准备好。”
他没有说,这铁浆果除了美味之外,还能够增加微量的火元亲和,价值不菲。也就是廉家,虽然武力一般,但财富惊人,才每个月都能发给嫡脉嫡子。
对廉雀而言,这些话,没什么必要说。姜望喜欢,他想办法便是。
“好哥们!”姜望毫不吝惜称赞。
“铁浆果也不能白吃啊。”廉雀直接爬起来,走到铸兵炉前:“过来试试你的火!今天咱们炼它五个时辰!”
姜望:……
廉雀以前多简单一个人,让重玄胜暗地里教着如何竞争廉氏家主,结果变成现在这样,一点亏都不肯吃。
重玄胖真是毁人不倦!
“唉。”姜望止不住的叹息:“廉雀兄啊,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庸俗!我还是怀念那个单纯朴实的你。”
“你这句话的腔调好熟悉。”廉雀幽幽地道。
得。
都是饱受重玄胜毒害的人。
……
轰!
巨大的爆声突然响起。
正在铸兵炉前闲聊的两人顿时警醒。
“什么声音?”姜望想确认是不是廉氏自己弄出来的动静。
而廉雀已经扑灭铸兵炉,往外疾飞。
“出事了!”
……
……
ps:
犊鼻裈(kun):短裤。
第十九章 土鸡瓦狗
廉雀直接腾空疾飞,体内似有一座熔炉轰隆隆发动起来,浑身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这里是南遥城,是廉家。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姜望都是毫不犹豫的站在廉雀一边。
为了给朋友撑场,姜望直接内府与通天宫一起运转开,属于神通内府的强大气势毫无保留。
“在剑炉!”
廉雀声音焦急。
廉氏最为珍贵的,毫无疑问就是三座古炉。那是廉氏先人早年逃亡时都未肯遗失的宝物,是历史也是传承,更是廉氏跻身天下铸兵师圣地的倚仗之一。
而剑炉就是最近一柄名器长相思的铸炉,当初铸剑的时候,姜望也与廉雀一起在剑炉待过几天,算是很熟悉环境。
“剑炉有剑阵护持,不会这么快出事的。”疾飞的同时,姜望宽慰道。
他的手已经按在剑上,不管剑炉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在廉氏族人面前展示一下武力,不是坏事,对廉雀扩大影响力很有好处。
“哪里来的鼠辈,敢在我廉家闹事!”廉雀愤怒如狂,远远就开始怒吼。
姜望也气势全开,锋芒毕露。
他的剑式甚至都已经起势,但远远一看,连忙松了剑柄,一把扯住廉雀:“别去送死!”
他不仅拦住廉雀,还拉着廉雀往后疾撤。
在他的视线范围里,一个长发清俊男子虚悬空中。
剑炉外的残剑剑林,本就是护持古炉的剑阵。此刻已经全力激发,剑气冲霄。
而那清俊男子拳缠绿光,正毫无避忌地一拳砸在剑林之上!
除了尹观还有谁!
廉氏族内最强的战力也就是外楼境,而以铸兵闻名的廉氏外楼,绝无可能是尹观这等凶人的对手。
所以姜望二话不说,拉着廉雀就撤。
廉雀这边还在使劲挣扎,愤怒如狂:“别拉我!他竟敢动剑炉,我一定要杀了他!”
廉家人对古炉的珍视自不必多言,然而姜望绝无可能放任他去送死。
那边尹观拳头落下。
只一拳,无数断剑就干净利落地炸开,被砸成漫天碎片。
残余的断剑仍勉强维持着剑阵,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已经不可能扛得住第二拳。
廉雀立刻就不挣扎了。
他的确性情刚烈,悍不畏死,但又不是个傻子。
尹观这一拳表现出来的战力,远非他能企及。即使拼了这条命,也未必能伤对方一根毫毛。
姜望已经第一时间认清形势,选择避让,但显然廉雀的大呼小叫还是吸引了尹观的注意。
尹观对着剑阵轰出第二拳的同时,视线往这边扫过。
那一瞬间强压加身,浓烈的杀气倾覆而来,有如实质,廉雀整个人肌肉绷紧,几乎以为马上就要被杀死!
但尹观只是扫过视线,便一拳将整个剑阵轰破!
那座仿佛从历史中走出,带着陈旧故事感的古炉,已经暴露在其人面前。
廉雀固然忧心如焚。
旁边的姜望却心中一凛,他清楚,尹观已经注意到他了。
“这古炉已有千年历史!你若坏了它半点,廉氏定与你不死不休!”从另一个方向,廉氏族长廉铸平带着一众家老往这边疾飞而来。
因为姜望和廉雀本就在其它铸兵炉,离这里更近一些,所以反倒先来一步。
牵扯到古炉,涉及廉氏根基。因此廉氏此刻能够调动的战力几乎全部出现,廉铸平本人只是内府巅峰,但家老中有两位外楼境的强者。
尹观淡淡一笑,对廉铸平的威胁不以为意:“我此来本想屠灭廉氏,打碎古炉,给临淄那些大人物加深印象。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这句话意有所指,但大概只有姜望听明白了。
尹观瞧了古炉一眼,于是转身:“且将这古炉寄存于此。待我以后有空来用。”
“廉氏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廉铸平大怒。
嗖!
尹观骤然回身,并且霎时扑近廉铸平,拳绕碧绿之光,当头轰落!
廉铸平慌乱出手,与他一起的廉氏家老也纷纷出招,其中两名外楼境家老,一位打出一座火炉虚影,炙烤天地,一位拎巨锤反轰,如高山摧崩。
不能说不卖力,不能说不威猛。
但冲突在一瞬间开始,又只在一瞬间结束。
尹观岿然不动,那火炉虚影被打得破灭,那威猛巨锤直接被砸成铁疙瘩。一众家老东倒西歪,而廉铸平吐血倒飞,喷洒一路鲜血!
震撼,惊恐。
“土鸡瓦狗一般的东西,连一拳都接不下,拿什么与我尹观不死不休?”
尹观冷冷瞥了他们一眼,转身踏空而去。
这一次,再无人敢出声。
他真的说来就来,也真的说走就走了。
……
……
廉雀固然又愤怒又无力,姜望也心事重重。
夜晚独坐房间,决定尽早离开南遥。
他根本不想掺和地狱无门的事情,但有些事就是如此巧合,他来到南遥,而廉氏恰好被尹观选为目标。
从尹观的话里可以判断出,他明显是要在齐境之内搅风搅雨,制造动静。
廉氏作为天下五大铸兵师圣地之一,名望其实很有,但本身却并不以战力见长,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立威目标。
若真的屠灭廉氏,足以在整个齐国掀起惊涛骇浪。
当然,到了那种时候,齐国出面的,不会只有一个岳冷。
齐国现在派出的人是岳冷,不是因为齐国只派得出这种实力的修士,而是岳冷已经足够。一旦岳冷被证明“不够”,地狱无门还敢闹得更大,自然会有更强的高手出面。
所以尹观需要控制尺度。如何扰乱追缉队的视线,又不加剧齐国方面的反应烈度。这非常难以平衡。
自离开贝郡之后,姜望就再没能得知地狱无门的消息。追缉队也不可能有谁会特意给他传递情报。
他因此并不知道,此时的追缉队已经被引去了碧梧郡。
姜望只是在想,秦广王现身赤阳郡。
那始终与他一起行动的仵官王呢?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我方便进来吗?”
姜望对声音的主人早有预计,因此虽然情绪复杂,但还是道:“请进。”
眼前一花,尹观已经出现在房间里。自顾寻了茶凳坐下,翻转一只茶杯,懒洋洋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姜望并不吭声,只等他自己说明来意。
“之前已经两清,但你现在又欠我一个人情。”尹观呷了一口茶,语气随意。
在白天的时候,他完全不介意顺手杀了廉雀。只是因为看到姜望,才选择罢手。
甚至之后停止了对廉氏的行动。
“是。”姜望并不否认。
“这茶不错,你的朋友对你很周到。”
尹观随口评价了一句,放下茶杯,回过头来看着姜望:“我说过,我这种人,有今日没明日,可能等不到后报。所以有什么要还的,都最好立刻还。既然你也同意,你欠我一个人情。那么现在,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第二十章 交换
尹观这个人,做事有一套他自己的准则。
他似乎并不相信什么情义、承诺之类,反而更像商门修士一样,遵循公平交易的原则。
当然,这种“公平”也非常简单粗暴,全在他一念之间。
就像他在苏奢手里救姜望一命,姜望找人帮他通过正规渠道混进临淄之后,他就不再提起。认为两清。
哪怕重玄胜目的并不单纯,还借机完成了自己的计划,他好像也并不在意。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个目标非常明确的人。他只要完成自己的目标,并不在乎通过什么手段,甚至也不在乎是否被人利用。
现在,姜望欠了他一个人情,他就要求立刻还掉,帮他做一件事。
这很“尹观”。
“什么事?”姜望直接问。
“送我离开齐国。”尹观说。
不杀廉雀,放过廉氏,这人情到底值不值得冒这样大的险,帮助被齐国通缉的罪人逃离。每个人从自身出发,或许都有不同的答案。
姜望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我会尽力。”
他不能保证一定可以做到,因为这事如果有这么简单,尹观也不必请他帮忙。但他承诺,会尽力去做这件事情。
这是姜望的承诺,掷地有声。
自白天受袭之后,廉氏大动干戈,请来不少外援助拳,还请动赤阳郡郡府,派出高手坐镇。在这种戒备森严的情况下,还我行我素的潜入廉氏族地……对尹观来说,倒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姜望若在这时候出卖他的消息,不说将他困杀当场,至少也能要他半条命去。。
若是拖到引来岳冷,则更是后果堪忧。
但尹观似乎百无禁忌,得了姜望的应允,他转了转茶杯,停下:“那看你安排。”
……
……
姜望第二天便辞别廉雀,离开南遥城。
自此西转,往日照郡而去。
在离开齐国去往云国之前,当然要去自己的封地看一看,见见青羊镇上的人,安排一些事情,而且也正好顺路。
按时间来算,竹碧琼这会应该已经回钓海楼了。向前估计不会有什么变化,该颓废还是颓废。只不知独孤小现在修为如何,是否构建了周天。
尹观袭击廉氏,在南遥城来去自如,搞得廉雀心情很坏。对廉氏的每一个人来说,这都是一种耻辱,对廉雀这样的家族继承人来说更是如此。
但只是让他愈发坚定了要重振廉氏的决心。
在尹观的强势面前,廉氏的虚弱暴露无遗。命牌曾经延续了廉氏的存在,但现在,已经禁锢了廉氏的未来。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被人吞掉。
不过心情再怎么糟糕,答应姜望的百颗铁浆果还是如数送来,被姜望珍而重之地收进储物匣里。
为了掩饰尹观的随行,姜望以路上修行的名义重新租了一辆马车,打算坐马车去日照郡。到了阳地,也就到了齐国现在的西方边境,到时候便不是一辆马车可以混过去的事情,须得另想办法。
值得一提的是,鲍氏车马行在验证他的身份之后,百般推脱,不是说马车坏了,就是说车夫病了,总之坚决不愿意租马车给他。
很明显在巨额的赔偿之后,鲍氏车马行把姜望列入了不接待的名录里。但别的车马行又没有通行全国的能力。
最后还是廉雀出面,直接买下一辆马车。重赏之下,愿意跑远途的车夫也大有人在。
姜望挑了一个沉稳的,便离开了南遥城。
其实最稳当的办法,是用神魂匿蛇控制这车夫,如此就不会有任何不小心泄露消息的风险。
但对姜望来说,他还做不到视凡人如蝼蚁,随意踩灭。
好在以尹观的修为,一意潜藏起来,也不是这普通车夫能够发现得了的。
只一帘之隔,帘外车夫把握着马车的前进方向,却根本不知道车厢内何时多了一个人。
姜望与尹观车厢内对坐,也没什么闲话好说,各自修行。
有尹观在,姜望没有修炼得自浮陆的火源图腾,而是把主要精力放在内府之中。
他的第一内府叩开未久,虽然摘得了最高珍藏,但内府本身还有很大的开拓余地。
比如到了内府境,每叩开一个内府,又能在内府中刻印一门瞬发道术。甲等中品道术的修行门槛即是内府境。
如八音焰雀和焰雀衔花,姜望虽然已经十分熟练,掐诀的时间也缩短到三息之内。但到瞬发,终究是一种质变。
姜望斟酌许久,最后还是暂时搁置。
这两门他自己开发的道术都很不错,威能可观,但已经展露过太多次,很容易被针对破解,哪怕提升到瞬发的层次,在高等级的战斗中,作用也不会太大了。
可惜这种级别的道术,对任何一个势力来说都是珍藏,不可能轻易赐予。重玄胜自己都没有,更没办法给他准备。
重玄老爷子倒是给过口风,但他代表的是重玄家,而不是重玄胜。
姜望只能拒绝。他在任何时候都只会站在重玄胜的角度,而不是重玄家族的角度。
所以对姜望来说,他的选择其实不多。
现阶段只能多积累一些功,选些有潜力的道术进行推演。
这一路回云国,既是归心,也是修行。
……
姜望有爵位在身,又带着青牌,自是一路畅通无阻。
但在离开赤阳郡的时候,还是被人拦下来了。
守关的兵士一定要检查车内,哪怕马车里是五品青牌捕头,也不肯简单放行。
姜望于是知道,对于尹观在南遥城现身一事,齐国方面的反应已经到来。此时的严查便是证明。
不知道岳冷有没有跟过来?
好在姜望早有准备,直接自储物匣中取出匿衣,交给尹观。
尹观略一研究,便知此物功用。
“好东西。”他赞了一句,又叹道:“可惜对神临无用,不然……”
他没有说不然怎样,只将匿衣一披,便消失在视线里。
姜望直接掀开车帘,对着守在马车旁边的兵士道:“可要进来车厢检查?”
“不用了,姜大人。我这样看几眼便行。”
负责此事的是一名超凡修士,眼神锐利,扫了几眼,便知这车厢很普通,也不存在什么暗层。
查罢,他一拱手:“卑职也是奉命而行,请见谅。”
从爵位论,姜望是青羊镇男,大齐贵族的一员。
从职务论,姜望现在挂职五品青牌,也算是一位五品官员。
而姜青羊先败王夷吾,再胜雷占乾,这些齐国超凡修士,也很难不知道他的名声,因此态度很好。
“无妨。你们坚守职责,是大齐如此强盛的基础。”
姜望摆摆手,将车帘放下。
“放行!”马车外,那兵士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