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选择题
归根结底,这事儿若是不报,慢慢寻找私底下的方式解决,怕是拖一秒,危险就大一秒,出事就是大事了,严重程度与丰州事故相比,更甚都是有可能的。
报,很可能当场达标失败。
不报,很可能全厂完蛋。
娘的,这就像只有跳楼、上吊两个选项一样,横竖是个死啊。
张逸夫喘着粗气,想不到压力来得这么突然,他也知道自己在这儿拖一秒,就离危险更近一些。
这会儿他甚至有点想骂叶青青,你娘的有麻烦找厂长汇报啊!再不成找你未婚夫去!找老子干什么!
没办法,树大招风,声望与实力太强,也不是好事……
事来了,就得担,张逸夫没时间再拖了。
“除了线路负荷为零外,没有任何报警?”张逸夫沉着嗓子问道,“开关异常有没有?其他设备温度压力有没有异常?”
“什么都没有,没任何信号,就是断了。”叶青青咽了口吐沫点头道。
“那这样,你立刻回去,坐稳值班室,千万别让其他值班员露陷。”张逸夫低声快速说道,“我马上去亲眼看一看五号出线,搞清楚是不是咱们的问题。你等我眼色,我回来一旦点头,你就立刻把这个问题上报,我摇头你就继续瞒着。”
张逸夫的意思很明显了,先看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没自己事儿的话立刻上报,不要担责任,是自己事儿的话。如果有可能,立刻修复,修复不能的情况下再上报。
叶青青有些惊讶于张逸夫的决断,这太大胆了。
说句不好听的,真出事了,总能找到人背锅,可你张逸夫这么玩。万一没玩好,就是主动自己扛锅了。死一万次都是活该!
叶青青觉得自己也是贱,干嘛不直接报了,非来找张逸夫,还是心存侥幸。还是觉得张逸夫能化腐朽为神奇……
最关键的是,现在张逸夫的一切指令都是口头的,没有任何证据,真有了大麻烦,张逸夫一甩袖子,最后都推给自己,自己找谁说理去??再说按规定,这些事情都是应该值班长做主的。
“不汇报给厂长么?”叶青青再次问道。
张逸夫焦急道:“厂长正在陪着考核组的领导聊天,这种时候不可能愣拽走他说悄悄话。傻子都会看出来有问题,这不找罪呢么。”
“可我们自己处理……”
“定个时限。”张逸夫望着值班台前的大电子表道,“三分钟。我没回来,你就直接报。”
叶青青握着拳头飞速思索过后,终于不再踌躇,点了点头。
毕竟经历了这么多事,张逸夫不是个不敢担事儿的爷们儿,她选择了信任。
正当张逸夫准备好以百米姿态冲往开关场的时候。工作台那边突然传来了消息。
“什么?已经下达过指令了?”值班员满脸不解,“确定么?我们没有收到啊?”
功放中传来了另一位女调度员的声音:“我刚才听到了。但也不敢完全确定……”
“刚才那个调度员呢?”
“他可能去卫生间了。”
“是不是忘了啊。”年轻的值班员只想做完手上的事,早点结束这个梦魇。
调度室那边都是小组操作,每个调度员都知道每一步流程,女调度员也确实听到了刚才那位下指令的声音,功放中传来了翻纸的声音,她显然在寻找调度记录。
“哦,找到这个指令了……但没打勾,可能是我听错了吧……”对面女调度员狐疑道。
“有问题么?”后面的秦勇也发现了异状,抬眉问道。
叶青青此时已经回到了值班台前,抢过话头朝话筒问道:“华北调度,领导们都在等待切换指令。”
“嗯,我知道。”女调度员想着这个动作本来就是作秀,没任何危险可言,便干脆道,“请冀北电厂断开三号线路与母线1的连接,完成切换操作。”
“好的,断开三号线路与母线1的连接。”叶青青重新拿回了操作权,就此开搞。
张逸夫这边,怀着一万个不明白,也冲出了值班室,奔赴开关场。
这次真的是拼命了,本来溜溜达达要走两三分钟的路,他愣是不到一分钟就跑到了,张逸夫气喘吁吁地站在了开关场之中,站在了五号出线开关旁边。
这个藏在金属壳子里的开关完好无损,没有任何异样,没有任何异味,也没有高温迹象。再抬头看,视线之内的线路也是完好的,没任何问题。
张逸夫心下终于稳了一些,不是自己厂子的问题,可以上报,娘的不能再耽误了,赶紧把炸弹甩出去,他不做停留,又拼命往值班室折返。
这过程中,他腿上较着劲,脑子却愈发清明起来。
如果说不是自己厂子的问题……那就是对面变电站的问题了?当然中间的线路也是有可能出问题的,但那样的短路、接地之类的故障,电厂这边会有明显的事故信号,继电保护也会动作,警报也会闪。
即便是对面变电站有问题,比如设备突然故障了之类的,冀北电厂也会受到影响,绝不可能这么平静。
可一切是如此之平静,就好像都是正常操作,没出现任何事故一样。
这简直就是一个正规操作,线路停运检修的正规操作。
此时压力减轻了一些,放下了达标和责任,张逸夫才能抽脱出来思考问题,再联想到之前值班室的对话——
一个愚蠢的假设浮现出来。
张逸夫腿上加速,脑子也在加速。
这个假设,用正常的思维模式是不可能成立的,因为人不会那么愚蠢,更何况是千锤百炼的调度员,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
可就是这种低级错误……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故,张逸夫上辈子好像刚好经历过一次,事情闹得还挺大的,牵连了不少人。
此时此刻,张逸夫在这个还未出现的事故中,看到了某种机遇。
想着这个,张逸夫不禁自嘲起来,人还真是贪婪啊,自己刚刚安全了,就想怎么得好处了。现在确定自己没问题后,在实操结束后,上报这个迹象无疑可以撇清责任,无疑是最稳妥的一个选择。
但若是肯赌,对张逸夫个人而言,还有一个更大的机会。(未完待续)
211 表情
值班室中,实操考核完成,虽然中间发生了一些小插曲,但无伤大雅,冀北电厂的三号线路成功地完成了由母线i到母线2的切换操作,没任何问题,甚至可以说是规矩过头了。
秦勇那边,已经带头起身准备离场,还好他对仪表盘没有多大的兴趣。
叶青青心跳已经剧烈到了极点,眼睛转来转去紧盯着表盘和着电子表。已经快三分钟了,张逸夫还没回来,自己最多最多扛到四分钟,否则若是出事,自己少说得犯三个严重的纪律错误,这辈子就完了。
此时此刻最幸福的人无疑是牛大猛,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冀北电厂正经历着极其可怕且熬人的严重问题,老牛若是知道了眼前的事情,他的表情绝对更甚于被苏联核弹头瞄准的美国总统。
可他就是不知道!聊得还挺开心!认为达标在望!
实在是太幸福了。
也就在这会儿,张逸夫奔了回来,必然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
叶青青可算看到了救星,只等着他的指示,快点头吧,让我上报。
然而张逸夫却极其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的天啊……叶青青整个人都不好了,难道咱厂有问题?
却见张逸夫那边默默掺乎进了准备离场的领导队伍,不显山不露水地靠近了牛大猛……旁边的赵文远。
在这次的达标考核中。德高望重的赵文远基本充当了吉祥物。他水平和资格都是有的,所以才是考核组的领导成员,但冀北毕竟是华北局的直管电厂。考虑到关系,赵文远也不好多说什么,况且冀北已经做得相当好了,因此他心甘情愿地做了一个安静的吉祥物。
这会儿赵文远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满头大汗的张逸夫要拉走自己。
叶青青更奇怪,有情况你不找牛大猛,找赵文远作甚?
只有张逸夫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张逸夫知道现在不是拖延的时候。搞不好冀北变电站那边的面条已经拉了老长了。拉过赵文远出了人群,开门见山说道:“赵局长。我没看错的话,调度下错令了。”
“???”赵文远此时绝对是费解万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没办法,赵局思维不可能那么跳跃。只能有条有理地解释了,张逸夫尽量用比较快的语速说道:“首先我刚刚擅下决定,犯了个错误。我厂五号出线负荷突然降为0,没当众上报。”
“???”赵文远比刚刚更加费解了,整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极其的有趣,小张你做梦呢?你在说什么?
不用想都知道赵文远肯定会问“为什么不上报”,只是太费解反而问不出来罢了,张逸夫不问自答道:“我刚刚检查过,我厂设备绝对没问题。状况也不像是变电站那边设备或线路出事故了,应该是正常操作。”
“那……”赵文远险些被这费解憋死,此时一口气终于顺了过来。但还要顾及影响,玩命压着嗓子吃力地说道,“那也要上报啊?……!……变电站不能出事……”
费解埋怨护短压制情绪外加愤怒,这些东西同一时间出现在赵文远的脸上,这表情绝对是任何一个影帝都无法参透的。
张逸夫的表情则很简单,满面忠肝义胆!
“是。上报之前必须跟您先打个招呼。”他说着,凑近赵文远低声道。“从刚才跟调度员的对话来看,很可能,是调度下错令了。”
“???”赵文远情绪突变,那些复杂的东西立刻烟消云散,又回到了最开始的费解,这表情太投入了,艺术源于生活,生活无法超越。
赵文远险些一口气又没咽过了,但他终究是老同志,跟电网调度打了一辈子交道,终于是想明白了。
难不成,是调度员打错电话了?把本该给冀北电厂下的指令,下给了冀北变电站?
这不该啊!就算调度员犯傻,变电站也得问一句啊,人家让你操作你就操作?你凭啥叫我切断线路啊!
赵文远想着想着,神色突然一震,他恍惚想起几天前有一份变电站的报告,说是覆冰什么的,导致线路出了点毛病,申请检修。
莫不是他们以为这是调度下达线路停电检修指令了?
我的天啊……
此时赵文远脑子里也冒出了这四个字。
“多久了?”赵文远一旦回过味来,立刻就抓住了事物的核心。
“四分钟左右。”
“你立刻联系变电站,我亲自给调度打电话。”赵文远想大刀阔斧地说这句话,但最终说出来依然是很低的声音。当着整个考核组,当着部里领导的面儿,他也是丢不起这个脸的。
还好场面比较配合,其余领导已经在秦勇的带头下离开了值班室,这才让赵文远和张逸夫得以来到值班台前拿起电话。
冀北电厂和冀北变电站本是两个独立的单位,不经调度直接沟通是不合规矩的,但赵文远授意那就是更大的规矩了。
张逸夫与赵文远分别联系,他照着号码表拨通了变电站的电话。
“冀北变电站么?这里是冀北电厂值班室。”
“冀北电厂?”对面也是个小伙子,显然是搞不清楚电厂为什么要来电话,“有什么事么?”
“我厂五号出线负荷突然为零,你们那边是不是进行了什么操作?”
“这个……同志,你是不是应该找调度来反映问题?”对面察觉到了异样,看样子也是不敢担责任,不想随便谁来个电话就和盘托出。
“赵局长就在我们值班室,时间紧迫。”张逸夫无奈之下,只得搬出领导了,
“赵局长,哪个赵局长?”
“……赵文远局长,时间紧迫,你们到底有没有进行什么操作?”
听到这名字,对面才突然声色一震,音量立刻提高了八度。
“调度刚刚下的令,我站三号线路刚刚拉闸准备进入检修状态,之前发现出线有覆冰现象,怕出意外,我们前两天申请的临时检修。”对照模拟盘,这条线在冀北电厂侧是5号,在冀北变电站侧则是三号,偏偏冀北电厂内部切换线路也是三号。(未完待续)
212 过关
“……”张逸夫呆滞片刻后才问道,“没有计划么?我们这边没有听说线路有检修的安排。”
“确实奇怪……我们也没想到调度这么痛快的就下了指令。”
张逸夫不急着回答这位,先是转望了赵文远那边。
电话功放开着,那边调度室的一男一女进入了扯皮状态。
“我刚刚绝对下达指令了。”
“可冀北没有收到啊,你也没做记录。”
“是……我急着去厕所,但肯定下指令了,你又下了一次?”
“电厂急着要,我就下了。”
赵文远听得头痛欲裂之时,张逸夫的声音突然传来,隔着老远喊道:“华北调度,有没有对冀北变电站下达过操作指令?也是三号线!”
“变电站?”男调度员疑惑道,“没有啊,那个检修计划还在流转中。再说如果变电站操作的话,需要先调整其它几条线路负荷的。”
听闻此言,不等其它人反应,张逸夫立刻冲着自己手上的话筒喊道:“快去检查其它几条线,搞不好已经过负荷,开始‘拉面条’了。”
“啊?”
“啊什么啊,赶快。”
不用问,变电站三号线肯定接于母线1,调度应该给电厂的最后一个指令是-----断开三号线与母线1的连接,结果变电站执行了,熊孩子直接松开了妈妈的手。没老爸什么事了,就这么迷失在社会的洪流中……
放下变电站电话,张逸夫马上走到赵局长跟前。压着嗓子小声说道:“冀北变电站说是接到了调度指令,拉了三号线。肯定是调度下错令了!应该给我们下的,结果下给变电站了!”
“啊?”
“我们值班室的电话是8165,变电站是8565,肯定是按错了!”
“……”赵文远先前的种种疑虑,已经转变为了气愤,冲着电话吼道。“你们怎么搞的?!电话都能拨错???还干不干了?”
这位局长在多数时候都是很和蔼的,如今这样一面可不多见。
确实。对这种错误而言,丢人是小,事故是大,最关键的是。出了事故就绝对是电管局的责任,责无旁贷。
对面的男调度员显然被骂傻了:“不会吧……就算是我拨错电话了,对面也该问一问为什么操作吧?明明没有计划的……”
“不是狡辩的时候!”赵文远继而吼道,“立刻联系变电站,确认状况后复原,马上合闸!”
“是是……”
“让刘梅来!”
“……”
见了盛怒的赵文远,张逸夫也是不敢多说话,只能这么看着,随后两分钟。对面调度室是一阵忙碌的声音,男的一言不发,都是女的在与变电站沟通。
终于。那条线路功率表又显示出数据,指针晃了一下过后,稳在了一个位置。
一直揪着心的叶青青整个人虚脱了一般,撑着桌子转头道:“赵局长,负荷恢复了。”
“检查一下。”赵文远点了点头,同时冲着电话道。“让变电站也检查一下,别留下什么后患。”
又是几分钟后。两边都确认了设备安全,赵文远这才长叹了一口气,扶着桌子缓缓坐下。
调度室那边也终于尘埃落定,女调度员这才敢报告状况:“赵局,变电站汇报,那边有线路已经下垂了快半米了,还好咱们发现及时,不然再过负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那边继电保护没有动作么?”
“还没到保护动作跳闸的临界点。”
“多亏现在是冬季,环境温度低,要是夏天高温情况,说不定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继电保护一动作跳闸,又少一条线路,剩余线路更加重过负荷,连锁反应……”赵文远说着自己都后怕,又是摇头骂了两句,“变电站那边也有问题,怎么能收到这么模糊的指令就执行这种大操作?一句话不带问的?”
对于冀北电厂,这只是一个线路切换厂内母线的小操作,对于变电站,这可着实是停了一条线路的大操作,调度员确实犯二了,可变电站的值班员也没精明到哪去。但凡这哥俩儿有一个人责任心强点,估计也不会出这种乌龙。
这会儿,一个电管局的人匆匆跑来值班室:“赵局,那边要开始交换意见了,都等您呢。”
“就来,就来。”赵文远这才想起还有个会,冲着电话沉声道,“这件事等我回去再做处理,刘梅你来下其余的指令,一切指令。”
“是……”
赵文远这才与张逸夫双双起身,离开了值班室。
刚一出门,赵文远就咳了一声:“逸夫,对你,我也要批评,有情况要第一时间反映,岂能自己拖延解决?”
“是……”
“不过这次事出有因,就算了。”赵文远话锋一转,也没看张逸夫,就这么说道,“这件事你也嘱咐一下你们厂刚才当班的几位同志,不要声张。”
“明白。”张逸夫一听心里就乐了,老赵你果然想把这事儿瞒下来啊。
现在再回想起来,若是叶青青发现情况不对,第一时间当众上报了,所有在场领导肯定都会紧张起来,共同关注,众目睽睽之下,最后别管出没出事,解决没解决,真相一揭出来,最丢人的还是华北局,尤其是有南钢这号搞安监的人在场,搞不好直接就给记上一笔了。
刚刚的情况,对冀北电厂来说紧张万分,对赵文远来说同样没好到哪去。
还好叶青青过了个脑子,张逸夫耍了个聪明,硬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把这件事儿给瞒了过去。
当然,张逸夫不仅仅是耍聪明而已,他也算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司机了,他在三分钟内判断出调度误操作,依据前世的工作经验,这种情况的后果是其它线路过负荷,在冬季这种过负荷可能会积累20—30分钟后线路才因“拉面条”而跳闸,除非设计线路的人有病,线路距离地面只有一米。但无论如何他自己同样担当了不小的风险,富贵险中求,不仅是为了自家电厂,同时也是为了华北局。
作为华北局分管调度口的赵文远,自然是清楚张逸夫这份情,这份拼的,嘴上批评,心里肯定是感激,同时还得感叹这小子太懂事了。
张逸夫已经这么拼了,这一路上,赵文远也总得表现点什么:“我私下透露一下,关于节能的事情,局里已经开过会了,一致决定大力响应部里的精神,成立专门的办公室来抓这件事。”
这话对别人说无所谓,对张逸夫说就有味道了。
赵文远话罢,不忘拍一拍张逸夫:“好好干,出了成绩,不管是部里还是局里,都脸上有光。”
“明白!”张逸夫心下大喜,从这话锋来看,这办公室八成就是让自己来搞了,再联想到之前牛大猛给自己生硬的提职,这一切好像都是设计好的阳关大道。
要不大家都要抱大腿呢。
张逸夫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借机道:“赵局,我们厂里有一两位节能经验丰富,踏实肯干的同志……”
“这个你跟牛大猛商量。”
“好!”
这一路话虽不多,但字字都听着让人兴奋,直到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张逸夫脸上挂着的笑都没收回来。(未完待续)
213 该走了
这种纯粹是由于调度员手滑、大脑短路导致的麻烦,虽然稀有,但绝不止一次,前世的张逸夫刚好遇到过一次,莫名其妙地接到了调度的指令,他感到奇怪,打电话返回去问,调度才发现电话拨错了一位,因为没有进行任何操作,所以那件事没有产生什么后果。当时天底下知道那件事的人恐怕只有他与那名调度员而已,本来可以就这么过去了,不会有人追究。但是,天下事就怕“但是”,但是前世安全生产管理是非常严格且流程化的,针对调度有一项安全监督制度,每月至少抽查一次调度操作录音,按规定所有调度电话都是被录音的。偏偏拨错电话的那一段录音被安全员听到了,偏偏这位安全员是一个对世界充满了怨念的家伙,绝不放过任何一个传递仇恨的机会。
作为自己的监督成果,他大会讲、小会说“误操作”的危害。没得办法,领导只得按照“未遂当作已遂”的原则处理了当值调度员、值长、调度处长等一干人等。
那件事张逸夫是保持沉默的。当然,那会儿的他,想发言也没有发言的机会。
而此时,发言的机会太多了,他只怕言多有失。
总结会上,考核组针对土建、电机、人员、实操等四大块逐一进行了总结,总共点出的问题不超过三点,再从他们透露的考核表上来看,达标已成定局。而且是空前的高分通过。
怪就怪冀北电厂准备得太充分太全面了,可谓是滴水不漏,外加之前的声势都做足了。老牛的关系也走透了,赵文远又亲自在场,这个标是不可能达不了的。
努力了大半年的事情,如今已是唾手可得,现在的轻松,现在的喜悦绝非是运气或者是钻营,都是之前每一天的辛勤。每一个周末的加班打好的基础。电力生产没有捷径可走,唯有做到万无一失。谨小慎微。
一通总结过后,秦勇最后说道:“冀北电厂近三个月的煤耗数据我们也看过了,大幅度低于达标标准值,这部分也是绝对过关的。”
一般来说。总结会就像是b超室的医生偷偷给孕妇看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正规医院的医生绝不会明确告诉你是男孩还是女孩,那样就犯错误了,最多说“攒钱准备买房子吧”,“不用攒钱了,去买花衣裳吧”之类的话,隔靴搔痒一下,不能说透。
然而这次的秦勇,却用出了“绝对”这个词。算是历次考核中说得最肯定的话了,一方面表达出了对冀北电厂的赞许,另一方面也无形中透出了自己的个人态度。
牛大猛始终沉浸在喜悦之中。但又不敢表现出来。此时的他就像是不小心看见邻家姐姐洗澡的少年,明明很期待,却又要憋着不敢表现。
从身体上的反应来说,就是微微的颤抖。
秦勇将达标工作总结完毕后,接着说道:“考核过程中我们还发现,冀北电厂不少办公室和值班室都配装了计算机。数量不少,牛厂长也几次说到冀北电厂是办公自动化的试点单位。不知道在这方面,有没有什么经验和总结,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在今后的办公自动化推广过程中,也能有所借鉴。”
秦勇的话锋转得有点快,这让处于暗自兴奋中的牛大猛有些反应不及,但他好歹混了这么多年了,这场面还不足以让他思维短路,牛大猛稍微思索一下便答道:“谈不上什么经验,最多最多算抛砖引玉吧。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厂也就五六台电脑,使用率较低,后来随着熟悉计算机新同志的加入,这才开始渐渐普及办公自动化,用计算机做图,出文件效率非常高,修正方便,特别是管理方便,免去了不少麻烦,尤其是在达标工作当中,计算机绝对帮了大忙,事半功倍。”
牛大猛顿了顿后,冲全场道:“但即便如此,熟练掌握计算机的同志依然不过三四位,因此为了提高办公效率,我厂向局里申请了指标,争取到了新的一批计算机,开始逐步组织全厂培训,推进办公自动化进程,计划在今年内,用计算机文档替换掉手写文件,同时一些小的项目图纸,也一并采用计算机绘制,为将来更进一步的自动化打好基础。”
牛大猛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显然是早就经过准备,这才能信手拈来。
“牛厂长果真下了不少功夫啊。”秦勇微微一笑,“这个进程可得再加快一些,从这两天的情况来看,计算机的闲置率还是有点高了,大多数同志依然采用手写的工作方式,那么好的机器就这么摆着可不合适。”
听闻此言,不少人心里都紧了一下子。
一直谈笑风生说好话的秦勇,怎么好像突然埋汰起人了?
未等牛大猛再说,秦勇已经转头望向了张逸夫:“牛厂长所说的熟练掌握计算机应用的同志,一定就是小张了吧?”
“不敢当。”张逸夫不做多想,立刻答道,“现在全厂已经有几十名同志都熟练掌握,后续会手把手地教,争取早日做到全厂普及。”
“呵呵,计算机这东西,我还是了解一些的,更新换代很快。”秦勇不慌不忙地冲四下说道,“可能半年的功夫,老机器就已经面临淘汰了,又要再着手采购,想一步到位是不现实的,所以冀北这边的培训还是要抓紧啊,不然等用的时候,又要换新的了。”
秦勇这些话虽然都是笑着说的,但听在牛大猛和张逸夫耳朵里,绝对是话里有话,甚至连赵文远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整个达标考核顺风顺水,总结都总结完了,突然来这么两句,其意义不言而喻——
打狗还得看主人,今儿老子放你一马,但这事儿可一直记得呢。
倒是赵文远反应快一些,在一旁圆场道:“秦司长指出的这个不足确实存在,是有一些闲置的计算机,我看不如支援一下其它电厂,资源调配一下,合理利用。”
“谈不上指出不足,就是个人看法。”秦勇转而笑道,“华北局任务重,提前普及一下计算机倒也是理所应当。”
赵文远也跟着笑道:“这样,我们回去就安排一下,让这批计算机流动起来,组织机关计算机人员帮助培训,大家共同学习。”
“这样好,这样好。”秦勇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扯起了其它事情。
还好有赵文远掺了这一句,不然作为电厂一方的人,面对秦勇还真不知如何回答了。
牛大猛也想不到,原本努力争取来的一个表现机会,竟然成为了领导的话头,看来搞办公自动化的排场完全是画蛇添足了!
这其实也怪不得他,对于计算机多这件事,不同的领导完全会有不同的看法,有的领导会觉得好,你们厂进步,你们厂走在了前面;有的领导则会觉得铺张浪费,你一个厂子的电脑比我们一个局都多?他们不知,二三十年后,每人两台计算机,一台式一移动那是标配。
秦勇绝非前者,也不一定就是后者。作为生产司的大领导,完全不该揪着这点小事多说,显得没水平了,但他还是说了,这些不疼不痒的话,对每个人来说,都听出了不同的味道。
接下来的晚宴与吃喝,还是那套,进人嘴的酒和肉都是真的,而人嘴里吐出来的话基本都是假的。逢场作戏,图个气氛和热闹,这种有的没的就大吃大喝一顿的作风,在三十年后是被严令禁止的,但此时偏偏是这种风气刚刚兴起的时候,人永远跟着环境在变,张逸夫不适应也得适应,不想喝也得喝。
唯一让人伤神的是,每次这么喝完,牛家父子都互相搀扶,或者说是被其他人搀扶回家了,八成家里还会有个办公室科长进行无微不至的照顾,张逸夫的结局永远都是一个人躺在宿舍床上,听闻着周围此起彼伏的鼾声,进入宿醉头疼久久不能眠的状态。
这种时候,怀里有个人就好了。
张逸夫清楚,那个人不再冀北。
他真的该走了。
……
直到次日上午,送走了考核组一行,牛大猛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张逸夫前前后后思考很久之后,还是决定把实操考核中间出现的事情告诉牛大猛。虽然他不知道比知道好,但如果有一天他突然知道了,并且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对张逸夫来说就不好了。
办公室中,牛大猛听着整件事的表情变换,并不亚于前一天的赵文远。
他有几次都想打断张逸夫,都想说些什么,质问他为什么不向自己报告擅作主张,但这个质问很快就由自己给自己解答了,当时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再说自己一直跟秦勇拴在一起,很难脱身,陪着秦勇是为了达标,如果突然被叫走了,那就一定是更紧急的事情。(未完待续)
214 顺水推舟
除了事故不会有更紧急的事情了。
因此牛大猛觉得,张逸夫也只能这么处理了。再者说作为厂长当时知道了,自己又能怎样呢?
最后听到是调度员犯傻了,他这一口大气才喘了回来,张逸夫你可以啊,当着整个考核组的面,在桌子底下唱了出大戏啊!
虽然是冒险,虽然是先斩后奏,可结果是好的,可张逸夫最后还是上奏了,这终于让牛大猛舒服了一些,自己厂子撇清责任固然重要,但若是以华北局,以赵文远丢人为代价的话,这就又要权衡一下了。
最后平稳解决,无惊无险,好好好。
牛大猛这会儿才明白,自己真的是不知道比较好。
……
达标,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冀北电厂的人们没有力气像打了胜仗的士兵一样摇旗呐喊,唯有平静地,充满期待地等待最后的捷报。这三天以来,关于考核组领导的态度已经不胫而走,在锦旗到位之前,领导们依然处于紧张状态,然而基层的同志们已经开始算计了。
不是算计,是计算。
工资待遇连涨三级!这对准备勤勤恳恳一辈子,在电厂踏踏实实退休的同志们可着实是天底下最好的消息,没这刺激,没人会真的跟着张逸夫拼命!
这种时候,依然要拿文天明来说了。
他是干部身份,大专学历。190元的工资已经算高的了,如果达标最后成功了,他的工资将直接跳到230元。虽然在未来这从天而降的40元连剪个头都不够,但这对于现在的文天明来说绝对是个飞跃,对厂内数千名工人来说更是一辈子的甜头,直到入土前一刻都可以受益。
这也就是为什么丰州摘牌的时候,全厂的情绪比国丧日还要凄惨。
也正是因为有如此的福利待遇,达标的名额才会严格控制,毕竟部里的钱虽然是大风刮来的。但每年也只能刮什么多。
领导一句话,下面抖三抖。这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了,尤其是某些时候,领导貌似随口说的笑话、闲话,也许比开会时正儿八经讲的工作安排还要重要。因此在总结会最后秦勇那似有心似无意的话。赵文远那圆场的话,很快就真的落实了。
冀北电厂的电脑要分一半出去,给华北局直接管理的其它五个电厂,顺水推舟一般,冀北这边的接头人必须是张逸夫。
张逸夫不得不感叹,领导们的安排总是英明、及时且恰到好处。等待达标考核结果的这段时间由自己来做这个工作,去华北局跑跑,去各大电厂跑跑,刚好可以熟悉环境。熟悉人,完美充实地混过这个过渡期。
牛大猛更是大笔一挥,批了张科长几个月的出差。可以说在这个工作完成之前,张逸夫完全不用再坐班了,不管是在家睡觉还是吃喝玩乐,都算在出差的行程中。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张逸夫该走了,冀北也不需要他了。我把青春献给你,你把自由留给我。
等等。光有自由是不够的,你还要把文天明也留给我。
二月底,阳光明媚,寒风已经不那么刺骨,一对冀北电厂出来的小伙子,就这么站在了华北局大院门口。
即便文天明已经极力打扮了,穿上了仅有的西装,但他那过于整齐的分头和旧眼镜依然无法遮掩那淡淡的乡土气息。这倒也无所谓,这个岁数小地方出来的年轻人,就该这样。倒是张逸夫,即便换上了正装,依然有股不羁劲儿在身上,怎么都抹不掉。
进院之前,文天明先是抬起眼镜,揉了揉眼睛,而后又望向了院内的微波塔,那个金属气息十足的高塔虽然没有中央电视塔那么高耸,却也是十分高大的建筑了,文天明以前几乎没见过这么高大的建筑。
“逸夫,这里是就是电力部?”文天明处于一种瞻仰状态。
也许十几年后,即便是三线城市都会很发达,但在这会儿,首都给人的冲击力依然是巨大的,毕竟除了新闻联播和有限的影视作品外,基本没什么机会瞻仰到这里。
“都说了多少次了,这是华北局,不是电力部。”
“华北局都这么大了,电力部得什么样?”
张逸夫无奈之下,往身后45°方向一指。
在那里,是一个更高建筑物上的微波塔,即便这周围有很多建筑物,但与那个高塔相比依然如同侏儒。
“越高级的单位,塔越高啊。”
“你丫是不是专科毕业的!”张逸夫不得不解释道,“电力调度必须实时收发数据,无线通信是其中一种方式,这是传输微波信号的天线,为了干扰小传播通畅,肯定得高啊。”
“哦,我明白了。”文天明天真地点了点头,“因为华北局只收发华北的信号,所以矮一些,电力部要收发全国的,所以得更高!”
“……你就当是这样吧。”张逸夫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要是告诉小文同志以后光纤通信会完全取代微波,高塔渐渐成为备用的装饰品,怕是他更难理解。他拍了拍单纯的文天明嘱咐道,“进去以后,你少说多听,你这种人不是急于表现就能突出的,日子长了自然会闪光。”
“呵呵。”文天明傻傻一笑,对面前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领导处于一种绝对信任的状态。
没有这个人,自己就不可能来到这里。
张逸夫理了理西装,在传达室亮明身份登记后,就此踏入了华北局的办公楼。
这虽然是第二次来了,但情景却完全不同。
上次是代表电厂送礼,没有压力,这次却是着实为了工作而来,有正事要办,虽然现在还不是华北局的人,但那只是时间问题。这次进来后的每一句话都将直接决定他人对自己的第一印象,在人际上迈好这第一步,胜过两年的经营。
根据之前的沟通成果来看,这次是要找生产处的人交流沟通,然后一同确定各电厂的指标,与暂时分配过去负责培训的人员。(未完待续)
215 吃羹
华北电管局,全称为华北电业管理局,隶属于电力部,负责整个华北区域的电力管理。在新中国建立以来的发展过程中,这个机关同大多数政府部门一样,变得愈发的臃肿,二十几个处室让人眼花缭乱,下属的三十多家单位更是良莠不齐。
不过这样复杂的管理状况并不会持续太久,在将来的企业化改制大潮中,全国电力系统将面临一次超大规模洗牌,华北局也将变成华北电网公司,业务范围将重新回到“生产”、“调度”等核心业务上,其余的职能将被削弱,权力下分到各省公司。
但至少现在,华北局依然是这个地区的老大,实质掌管人力、财力、物力的老大。
在这个老大拥有的二十多个处室中,毫无疑问,生产处绝对是处室中的老大,因为一切行为都与生产有关,一切预算、资金的使用也与生产有关,除去日常调度外,冀北电厂大多数的业务也是与生产处有关的。
包括此番调配计算机的事情,也得跟着人家生产的安排。
饶是此前早早打过招呼,张逸夫和文天明依然在会客室等候许久,几乎一个小时过后,一位精瘦的背头男子才带着两个下属前来。
此人名为袁铁志,正是生产处的处长,虽其貌不扬,却颇有领导气场,只简单握过手后,便往沙发上一座,自行掏出烟来。下属递火点燃后,吞云吐雾间冲张逸夫一行笑道:“不好意思啊,临时开会。久等了。”
“哪里哪里。”张逸夫客气道,“没等多久,还是生产任务重要。”
调配计算机这件事,张逸夫之前一直是跟生产处的工作人员交流,他本以为这次也就是去处里办公室坐一坐谈一谈就好了,没想到处长亲自出面,自然也是要先看看风向再说话的。
“说到生产。冀北最近可给咱们局争光了啊!又是冠军,又是煤耗。又是达标!”袁铁志笑着冲左右道,“还看着干嘛,不给电厂的同志上根烟?”
旁边的一个小伙子闻言赶紧掏烟出来,递了过去。
张逸夫想了想。还是接了一支,同时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一根就够,我旁边这位不抽的。”
“咱们干活的,哪有不抽的?”袁铁志大笑道,“电厂的人我了解,是个爷们儿就免不了抽几根,别客气了。”
小伙子顺着领导的意思,又把烟盒往前推了推。
十几年后。这种强行塞烟的领导基本是不存在的。一方面这样显得太没水平,太不矜持了,另一方面吸烟的事也变得敏感起来。禁烟和作风问题也扯到了一起,没人给自己找不顺。
但现在毕竟还没到那时候。
文天明也不想让张逸夫难堪,只得硬着头皮抽出一支红塔山:“那我抽一支……谢谢袁处长……”
“你看,我说抽的吧!”袁铁志哈哈一笑过后,进而说道,“你们这次过来。是谈计算机的事情对吧?”
“对对。”张逸夫为自己和文天明点燃香烟后说道,“根据领导指示。要让这批计算机流动起来,让熟悉计算机的同志也流动起来,全面高效推进办公自动化,我们电厂这边已经准备就绪,就看袁处长安排了。”
“先别急。”袁铁志转头冲旁边问道,“这批电脑的采购,是谁批的?”
“科技处吧?”左首一人答道。
“没经过咱们处么?”袁铁志问道。
“项目是办公自动化试点,走的是办公用品,应该是科技处、办公室、和财务那边……”
“办公用品?”袁铁志神色微微一变,不轻不重地说道,“你见过价值几十万的办公用品么?”
这年头的几十万,少说也相当于将来的几百万了。
不等人答话,袁铁志接着说道:“好么科技处,立项、签字、验收的时候不找我们,这会儿要调配了,就把事情甩过来了?”
“这……”
“你现在就去找白处长,过来一起谈这事。”袁铁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处长,白处长好像出差了?”
“那就等他回来,约个时间再谈。”袁铁志吧唧吧唧一通说之后,好像这才想起张逸夫还在场,转头笑道,“不好意思小张,没别的意思,这事儿在做之前,得先弄明白了到底该谁管。”
“理解,理解。”张逸夫压着性子答道,“那我们再等局里的安排通知。”
“那等白慕回来吧。”袁铁志话罢便拍了拍裤子就此起身,再次伸手笑道,“等科技处那边的人回来了,咱们再坐一起把这事情落实了。”
无奈之下,张逸夫只得与之握手。
等了一个小时,说了5分钟,还没有结果,这就算完了。
经常有人诟病于机关的办事效率,而张逸夫身为自己人,都被瓷瓷实实地坑了一把。待袁铁志走了,负责沟通这件事的生产处工作人员才匆匆赶了过来,一个劲儿地说抱歉,没跟领导说清楚,害得张逸夫白跑一趟。
真的假的张逸夫也无从得知,唯有走人。
出了电管局,张逸夫和文天明再次站在这大院门口,心里已是完全不同的滋味,尤其是文天明,第一次来蓟京就吃了闭门羹,心里很难好受。
“逸夫,是不是我不抽烟……惹领导不高兴了?”文天明直到此时仍然在咳嗽,一个纯净的肺被污染得不轻。
“怪不得你。”张逸夫无奈摇了摇头,“怕是这位处长突然发现了计算机采购中的甜头,要掺一腿了,怪就怪咱们没赶上好时候。”
“啥意思?”
“本来咱们厂进的计算机,算在办公用品里,不归他们管,现在他发现这些东西值几十万,不管就不高兴了,往后肯定还要采购,他要在那之前喊两嗓子,让大家知道还得过他那一关,今儿这戏是跟咱们演的,但主要目的怕还是给科技处的人看的。”
文天明听得绝对是一头雾水,他刚把电厂的运行搞明白,机关里的资源分配对他来说还太难理解了。
张逸夫虽然面上比较平静,但心里已经烦透了。这么小的一件事都要被一个处长卡着,办事儿得有多累?他开始怀念起冀北电厂,至少在那里,牛大猛一个人说了算,只要这个人不太坏能打交道,就能做事。
而这才到电管局这一级,就已经千山万岭了,眼前的事虽然不是针对自己,但确实恶心到了自己,尤其是这种作风和态度,让张逸夫焦躁万分。
想是这位袁处长只当自己是下面来的毛头工人,随意敷衍了吧。
机关办事儿,没个后台,果然是举步维艰。
“那咱们就这么回去?”文天明虽然没搞明白现状,但总要搞明白之后要做什么。
张逸夫从前是个混日子的人,过一天是一天,可这辈子每分每秒可都是精打细算的,因为这个处长的情绪耽误自己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他越想越不能忍。
当了婊.子就别立牌坊,进了体制就别要脸了。
“你等着,我打个电话。”张逸夫一不做二不休,进了传达室,掏出某副局长的名片,拨通了办公室。
几分钟后,二人再次回到了办公楼。这次不是去会客室,而是直接奔赴局长办公室。有一点张逸夫看得很清楚,领导重视自己,除了少数性取向有问题的情况外,绝非是因为喜欢,而是自己能带来好处,能卖命。
下至牛大猛,上至穆志恒都是这样。
将来搞煤耗的时候,最上面自然是为穆志恒卖命,人家副部长也懂规矩,在你卖命之前给了你不少好处与承诺,这在达标考核过程中张逸夫都体会到了。而这中间一层,搞华北电网煤耗事情的工程,张逸夫可就是给赵文远在卖命了,我玩命,你也不能让我白玩不是。
赵文远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接了张逸夫的电话想也不想便应了,在办公室泡好茶恭迎冀北来的二位。当然,按正常来说,张逸夫的到来还犯不得让一位局级干部“恭迎”,主要是考核中的那次调度员失误,张逸夫冒险给遮了下来,这会儿赵文远怎么也得卖个面子。
待落座,张逸夫抿了一口茶后,赵文远才笑问道:“怎么样逸夫,局里的茶还行么?”
“其它地方的还没喝过,赵局长这里的茶肯定是一等一的。”张逸夫竖起拇指享受地笑道。
“你这嘴啊。”赵文远不是第一个发出这样感叹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张逸夫话里的话谁都听得明白,明明是讽刺的话,却让人听得舒服。赵文远也自抿一口,笑着说道,“我这边有其它事情,后面几个电厂的考核就没有去,据说是不太乐观,秦司长说是要以冀北电厂的表现来把关,立刻变得严格了,这可让后面的电厂叫苦不迭。”
“得,我们还成罪人了。”张逸夫跟着笑道。
赵文远这会儿也注意到了与张逸夫一同来的人:“这位是……小文吧?”
“局长您记得我?”文天明不禁受宠若惊。
赵文远随即笑道:“呵呵,你跑前跑后,不记得都不成,更何况张逸夫总是提你这名字,搞得我都如雷贯耳了。”
文天明更是受宠若惊,同时对张逸夫充满感激。(未完待续)
216 效率
“怎么,你们这次是来搞计算机调配的事情吧?跟生产处的人谈过了么?”赵文远很快转入了正题。
“生产处要等科技处的人一起谈,科技处的人出差了,只能往后拖。”张逸夫无奈道,“我们带着材料约好了来的,没办法,只能等着了。”
“科技处?关科技处什么事?”赵文远这话刚说出口,很快便自行琢磨过味儿来,自叹一声,“嗯……我明白了……”
半晌后,赵文远才说道:“一码归一码,生产处跟科技处的事情,与你们电厂没关系,你们稍等,我安排一下。”
话罢,赵文远起身回到桌前,拨了个电话随口说了两句。
约莫两三分钟后,叩门声响起,一人恭恭敬敬推门进来:“赵局,您叫我。”
“进吧。”赵文远挥了挥手,招呼此人进来。
这人一进来,发现房里还有人,与张逸夫四目一对,立刻显现出了两种神情。
不用说,张逸夫早就想到敲门的是袁铁志了,然而袁铁志却怎么都想不到这两位电厂的小工人会坐在局长办公室里。
娘的你是局长女婿么?哪来的这么大的面子?
“看来已经见过了,我就不介绍了吧。”赵文远招呼袁铁志坐下后,自己也落座。
“是是,见过,冀北电厂的小张么。”袁铁志的手下意识摸往口袋。但反应过来这里是赵文远的办公室后,很快断了抽烟的念想。
“你这不是挺清楚的?”赵文远继而笑道,“之前我已经跟马局长沟通好了。这次计算机调配的事情,让小张多参与一些,为将来的工作安排打好基础。”
为什么要扯出“马局长”,这里面就又有学问了,文天明是不可能理解的,但张逸夫早已研究透彻。
赵文远虽然是副局长,级别在这里。但在华北局是主管调度、技术和安全的,管不到生产处。生产处是由另一个副局长马健主管的,因此赵文远直接指使生产处长说不过去,所以这会儿必须得提一下“马局长”,表示马局长知道这件事。话才能往下说。
“啊?”听闻此言,袁铁志愣了片刻,这才惊道:“马局没跟我提过啊……”
“怎么可能,张逸夫这名字,马局长没跟你说过?”赵文远进而追问道。
“说过啊,说是张逸夫来了尽快安排去各电厂调研……”袁铁志这话说到一半,这才如梦初醒,惊讶地望向眼前的小伙子,“等等……你就是张逸夫?”
见这阵仗。每个人都不由得啼笑皆非。
要么是你脑子给狗吃了,要么就是你属下脑子给狗吃了。
合着闹了半天,连来者是谁都不知道就糊弄过去了?
袁铁志一拍脑袋。尴尬道:“早说啊……”
张逸夫实在是没法早说,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处长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全名,只知道一个姓张的人来了。
不然怎样,难不成自己在刚刚的见面中还要一跃而起,告诉他,我并不仅仅姓张。我就是传说中的张逸夫?
“那就好说了。”赵文远见状也只有心下干笑,打圆场道。“跟科技处的事情,铁志你找时间跟他们谈就好了,先把张逸夫的工作给安排下去,别让他闲着。”
“好好,这就安排。”袁铁志点头冲张逸夫道,“五个比较大的电厂,轮流先跑一遍,调研调研,这么安排没问题吧。”
“没问题。”
“那赵局你们聊,我先去打几个电话安排一下。”袁铁志说着便要告退,“我打好招呼让那边接待,车票差补你们自己安排。”
“行。”
袁铁志这边出去匆匆安排,办公室内三人也不知该哭该笑。
办个什么破事儿都得有后台,张逸夫自己来了,人家爱答不理,可一旦找赵文远随便说两句,立刻就当成圣旨去办了。谁说机关办事效率低的?只要领导一发话,麻利的很!
“你说这事儿闹的。”赵文远尴尬一笑,紧跟着说道,“这次去那几个电厂调研,名义上是为了安排计算机的事情,看看配多少合适,需要多少,实际上的主要任务,你们是清楚的吧。”
“煤耗。”张逸夫立刻点了点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这边先有个思路和计划,争取将来到位后,立刻可以做事。”
“嗯。”赵文远沉沉点了点头,“不管是穆部长那边,还是我们局里,都是希望尽快出成果的,借着现在节能的热乎劲儿,搞出成绩,才好大力推广,举国动员。”
看来谁都知道,搞这件事,张逸夫绝对是不二人选,先抛开技术和成功经验,单是冀北电厂的达标半年内执行完毕这件事,就足以得见张逸夫干事儿的效率,没有领导不喜欢高效率的。
张逸夫想了想,借机说道:“赵局长,做计划,搞工程这方面,我也算有点经验了,但冀北能那么快的做成,离不开牛厂长的鼎力支持……”
赵文远自然是明白人,立刻参透了张逸夫说这话的意思。
“局里这边,我会和马局长沟通好,充分放权,这次的事是穆部长亲口吩咐下来的,保你一路畅通。”赵文远大方一笑,“这样你就放心了吧?”
“是是,放心了,谢领导支持。”张逸夫跟着笑了起来。
文天明也跟着笑了起来,即便他啥都没听懂。
张逸夫最怕的,就是在这个降煤耗的过程中,总是有阿猫阿狗跳出来,表示你不能这么做,表示你要用某某厂家的东西,这种破事儿一方面会降低效率,另一方面也容易将自己卷入莫名其妙的斗争。
有赵文远保“一路畅通”,自然让他放心不少。
几分钟后,袁铁志那边来了电话,表示都安排好了,再让张逸夫去一趟生产处确定日程就可以了,二人这便告辞了赵文远,往生产处那边走去。
进了办公室,照例两支烟递了过来,这位袁处长的态度又变了。
“行啊小张,都找到赵局长那里去了。”袁铁志翘着二郎腿笑道,“有事直接跟我明说不就得了,干嘛惊动局长?”
张逸夫俨然感觉,一座山头就这么杵在面前,等着自己来拜。(未完待续)
217 各有算盘
袁铁志不比邱凌,混到这地步自然有更多的倚仗;赵文远更不比牛大猛,电管局这个大坑是没法一个人说了算的。
更何况袁铁志大体上貌似还算和善,张逸夫也便按照他的套路出牌道:“袁处长真是想多了,本来只是遵我们厂长之命,跟赵局长打探一下达标的情况罢了,刚好聊到了今天的事,万没别的意思。”
“呵呵,我也信你没别的意思。”袁铁志呵呵一笑,接着说道,“今后大家都是同事了,有事情要沟通咱们聊,领导都忙,能不打扰就别打扰。”
“肯定的。”
“成吧。”袁铁志也无意多做纠缠,直接把一张行程表推给张逸夫,“都已经联系好了,15号你们先去丰州电厂,然后是槐县,在每个电厂停留三天,完事儿了打个计算机方面的需求报告上来,其它日程你们自己安排就好。”
“成。”张逸夫接过行程,这才算舒服了一些,到底是赵局长出面,这件事终于痛快了。
“本来我们生产处这边也要派个人的,但领导比较信任你,外加调研这种事两个人足矣,就干脆交给你们吧。”袁铁志说着,抽了口烟,很随意地问道,“小张啊,按照你的看法,这计算机到底是够用还是不够用啊?”
张逸夫一时间无法参透他的意思,只得答道:“目前看起来够用,但将来肯定不够用。”
袁铁志神色一亮说道:“就是说。早晚要买的对吧。”
“是的。”张逸夫如实答道,“可是计算机更新换代比较快,价格波动也大。从成本方面考虑,很难一步到位。”
“很难一步到位?”袁铁志呵呵一笑,“按照部里秦司长的话说,你们冀北电厂不就一步到位了?”
“是是,本来想借着达标的机会,搞个办公自动化试点露露脸,结果反而被领导批评了。”张逸夫尴尬地挠了挠头。“所以才有现在调配的事情。”
袁铁志听闻此言,反又笑道:“这是有点反应过度了。领导可能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张逸夫彻底纳闷儿了,你正一句反一句到底他娘的要说什么啊。
“归根结底,办公自动化肯定是要普及的。部里已经加大力度了,咱们电厂方面也不能落下。”袁铁志点了点桌子,轻轻说道,“我看,差不多每个电厂二三十台这个量比较合理。”
张逸夫心下大概算了算,华北局直管电厂大大小小十几个,每个电厂二十台就是两百多台,可现在能用的电脑,最多也就八十台。
这家伙的意思是。再次加大采购量么?而且是大规模采购。
这可与秦勇的指示相去甚远啊。
联想到之前袁铁志的态度,张逸夫也大概猜出了他的心思,他想加大采购量。然后掺一腿。
之前冀北电厂的电脑采购,张逸夫敢那么搞,一是仗着物美价廉,人家挑不出毛病;二是仗着牛大猛独揽大权,没人能说什么。
可现在在全华北搞这件事,这水就深了去了。张逸夫这身板要是往里一跳,只怕是得呛着。
再者。这已经不是一个电厂的采购,除了袁铁志,鬼知道还有多少人盯着这块蛋糕。
万不能再碰了,这是张逸夫的第一反应。
张逸夫思量完毕,正色道:“袁处长,这方面我把握不好,要不还是辛苦生产处出个人一同调研吧。”
袁铁志眯眼望着张逸夫,顿了片刻才说道:“也好,那你们等通知吧,我们再出一个人同行。”
说到此,该谈的也都谈完了,随便客套了两句后,张逸夫与文天明便告辞出去。
“是个聪明人啊。”袁铁志坐在办公室中轻哼一声,“避,你避得开么?”
出了办公楼,一直不敢说话的文天明才问道:“逸夫,最后谈话的时候气氛变得好奇怪,计算机的事情你真拿不准么?”
“没什么拿不准的,这是很主观的事情,怎么都说得通。”张逸夫沉了口气答道,“他这是要拉我下水,借我的嘴提出要增大计算机采购量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就这么认了?”
“这……为什么要借你的嘴?”
“毕竟秦司长刚刚表示计算机闲置量太大了,要重新调配,这种时候反其道而行之,反而加大配置量,万一将来出了麻烦总要有个背锅的。这孙子看咱们嫩,想让咱们背。”
“……我怎么完全没听出来?”文天明惊讶道。
“所以啊,你多听少说,能不承诺尽量别承诺,熬两年总会看懂的。”张逸夫拍了拍单纯的文天明,他喜欢的正是这位的单纯,“走吧,下馆子去,我约好人了。这次你可以随便说,不用憋着了,都是自己人。”
正午,华北局北门外不远处的小馆子中,一群人再度聚集在一起。能像他们一样在一起信口开河,说话不带拐弯的圈子,实在是越来越少了。
然而这次,貌似少了个人。
“夏雪呢?”张逸夫望着对面的郑道行和郝帅问道,“自己人聚会都不来了?”
“她……值班呢,来不了,下次吧。”郑道行摆了摆手道,“来来,咱们时间有限,可得吃痛快了,上次逸夫做东,这次我来吧。”
这饭,少了夏雪,总觉得少了些味道。饭桌上需要一个敌人的存在,才能在不断的斗嘴中产生食欲,少了那家伙,大家都有些食欲不振。
倒是文天明,有幸跟几位蓟京的“大人物”同桌,较为兴奋。
这话题也是越扯越深,郝帅这边还好一些,最近主要的事情就是继保设备的更新,方向是要跟上计算机发展的步伐,也就是自动化的步伐。最近华北电网出的几次事情无疑让领导们对继保和自动化产生了空前的重视,如果够完善的话,很多事故实际上是不会发生的,在产生影响之前设备就可以进行自动处理。
这方面的压力自然让郝帅所在的处室苦不堪言,不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做,恰恰就是因为要等自动化那边的进程。
之前华长青各种言论风声水起,什么电厂自动化,电网自动化、信息化等等等等,大家都等着这边的进展,好让设备跟上。可华长青在推进过程中出现了雷声大雨点小的情况,即便手中掌有相当的权力,推进速度却仍是极其之有限。
究其原因,其实并没多么复杂。
机关做有些事确实慢,但做另一些事必须快,小到华北局安排张逸夫等人的调研,大到电力部推行自动化工作。简单来说,领导吩咐的事要快做,给领导出业绩的事要快做,三令五申的事要快做。就像冀北电厂搞达标一样,张逸夫一旦参与,说做就做,雷厉风行。
可为什么大领导支持的自动化项目却进展缓慢呢?
这只可能有一个原因,就是做事的人跟领导犯拧了。
部里大领导要推进自动化,要在届满升职之前挣到一个大业绩,对时间自然有要求,而最快的方式无外乎砸钱,无外乎引进,欧美日都有大把的成型自动化系统,只要扔钱过去买过来用,配置到电厂与电网就好了,这其实也是用华长青的最大目的,组织上认为他该是轻车熟路的。
但华长青偏偏是个犯拧的主儿,他给资本家赚钱赚够了,回国是要帮社会主义大家庭赚钱的,怎么可能再回过头来给资本家送钱?他坚定地要走自主研发路线,频繁走访电科院,电力大学等科研教育机构,希望组织起一批人,做出一个企业来搞定这件事,从研发开始,走自主路线,做出中国人自己的自动化系统。
这看上去绝对是好事,但对领导来说就不一定了。搞研发,钱投进去,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开花结果,不知道开花结果的那一天自己身在何地,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开花结果,最后就算真的开花结果了,那果子也只是果子,倒不了自己的腰包里。
与其相比,干嘛不直接砸钱进口呢?放着名利双收的好事不做,非要自己搞,领导是必定不会乐意的。
但领导又不能直说我不乐意,我没心情组织自己研发,咱们还是把钱送给美国佬和日本鬼子吧!
这种尴尬的情况,也便造就了华长青的举步维艰,屡屡碰壁。
郑道行这种仕途意识很强的人,跟着华长青做事,也是苦不堪言,只有在自己人吃饭的时候发些牢骚,只是他不敢说领导的不是,也不敢说华长青的不是,只有怪老天了。
而作为过来人的张逸夫,对将来的趋势无疑再清楚不过。
确实,就现在而言,为了出成绩,必须先砸一笔钱下去,做出一些真正的东西,一方面好给领导交差,一方面也好让大家见识见识自动化的效果。
与此同时,自主研发必须抓紧,借助已有条件,一方面消化吸收引进设备经验,一方面根据我国电网现状和管理特点,做出符合我国情况的自动化系统,待时机一到,便可申请试点运行之类的安排,确保安全运行过关后,再开始普及。(未完待续)
218 无法接受
十几年后,全国电厂电网的自动化设备、系统,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国产了,不仅如此,还可进军海外,实际上是万里江山一片红的场景。
而现在的郑道行,只是干早了两年而已。
看着苦恼的郑道行,张逸夫悉心劝道:“咱们毕业了能做实事,就已经不易了,你没见到多少研究生天天抄电网数据呢,先做着吧,路还长。”
“嗯,只有这样了。”郑道行无奈摇了摇头,“就是感觉自己每天忙来忙去,毫无成果,哪个领导卡一下,十天半个月的努力就白废了。有的时候我真觉得去电厂挺好,至少做一件事,算一件事。”
“呵呵,道行你想多了,早晚要离开电厂的,估计过俩月我也要到华北局了。”
“哦?”郑道行还不知道张逸夫将来的安排,惊讶问道,“领导已经许了?”
“算是吧,搞降煤耗的事情。”张逸夫说着拍了拍身边的文天明,“带着小文一起。”
“恭喜啊!”郑道行随即又想到了张逸夫现在的级别,真诚叹道,“真没想到,咱们之中的第一个科级干部,竟然是逸夫你!”
“这就说笑了,你们工作两年自动转科级的,要升就直接升处长了。”
“不不,我是真的佩服,去了电厂还能闯出来,单是这股劲儿我就佩服。”郑道行说着举起茶杯道。“来来,咱们以茶代酒,敬张逸夫高升!”
郝帅也连连举杯。笑着敬了一下子。
放下茶杯,张逸夫才笑道:“呵呵,真不知道若是夏雪在场,会是什么表情。”
“呵呵……”郑道行陪笑一声。
说到此,郝帅的表情愈发古怪,终于忍不了了,直言道:“老郑。咱们也别瞒着逸夫了,实话说了吧。夏雪停薪留职了。”
“???”张逸夫瞪着眼睛大惊失色。
“哎……”郑道行知道瞒也瞒不住,只得跟着叹了口气。
“怎么搞的?又出什么事了?”张逸夫焦急问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着个什么鸟急,这感觉就像酝酿了一腔热血准备跟敌人大干一场。却突然听到了敌人的死讯一般恶心。
“人言可畏啊。”郝帅长叹道,“真的不知道是谁传的,说她有神经病,狂躁症什么的,部里的人就说开了,搞得新老同志都离她远远的,甚至工作的时候,别人都不愿意跟她交流,她跟别人沟通的事情都很难落实。后来领导找她谈了次话。就把她调离调度值班员的岗位了,去办公室做文秘工作,文秘干了两天。她就去找领导谈话,申请停薪留职了。据说是正好赶上他父亲生病的事情,领导也没留……”
“这他.妈的太过分了吧?”张逸夫眼睛一瞪,握拳骂道,“欺负我们不会表现?欺负我们不会说话么?”
张逸夫知道夏雪的性子,绝对不会理会这些谣言。只会自己干自己的,可没想到有一天这些谣言已经会影响到工作了。领导自然也不能再看下去……
夏雪人这要强程度并不比贱的程度要低,去做文秘发发报纸、送送文件?怎么可能?这怕是让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外加没人交流,被人疏远,这样的结局也在所难免了。
这人虽然贱,虽然嘴臭,虽然脾气不好,虽然混蛋。
但她绝对是个好人,绝对是个能做事的人。
这样的结局是不公的。
“逸夫你先冷静一下。”郑道行看着火烧火燎的张逸夫劝道,“正好,我们准备找个机会,一起去看望夏雪的父亲,其实主要还是看望夏雪,到时候咱们看看情况再说吧。”
学生会的人到底有心,能组织起这样有爱的活动。
“不是……我就是不明白,这事儿瞒我干吗?”
郑道行与郝帅又是对望一番。
“不行了老郑,我憋不住了。”郝帅一拍桌子,将一直压着的事儿说了出来,“女人家不可能孤立无援,现在她停职了,她爸身体又不好,给她安排了一个对象……”
“……”张逸夫脑仁一绷,这貌似是一个很不爽的消息,可更让他不爽的是,为什么这二位要瞒着这个消息,他指着二人道,“你们……以为我跟她?”
“不是么?!”二人同时答道。
“……”
文天明看着这出好戏,惊讶道:“等等,我这次听懂了——逸夫的对象被别人抢了?”
“就他妈你明白!”张逸夫回头一骂,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人……就是贱啊,相安无事的时候也不着急,也不想着什么,总觉得她就在身边,平平淡淡,有趣可爱。
可一旦有别人来了,有别人抢了,立刻就不愿意了,这才发现她的重要性。
对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女性,张逸夫都有一种距离感,她们烫的大波浪头,她们穿的花花绿绿的傻裙子,她们修饰得过于横平竖直的妆容,无一不从表面上就让张逸夫产生着抗拒,认为她们和自己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无法交流。
而在思想上,这种距离只会更加疏远,这体现在聊天上的词穷,共同爱好的匮乏,世界观上的天壤之别……
夏雪,在世界观上无疑与张逸夫也有很多冲突,但高度至少是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的。说句难听的话,能与张逸夫产生真正思想冲突的人,才是他看得上的人,能平起平坐,谈时事看风起云涌的人。
在这方面,甚至郝帅,甚至郑道行都不如夏雪。
张逸夫一直觉得,夏雪是一个放在十几年后,仍然很有趣,会让人产生心思的人,这种好奇感与神秘感,伴随着犯贱与矛盾,一直磕磕绊绊持续到了现在。
而这样的结局是他无法接受的。王小花那样的人如野花一般遍布五湖四海,实是唾手可得,连叶青青都是百里始终有一,总会撞见。
唯有夏雪,怕是过了这村,再也见不到这店了。
张逸夫的身体上无疑是饥渴的,但思想上怕是更甚,在这双重刺激之下,他现在很难冷静。
妈的,必须做点什么了,现在不是隔岸观火的时候,也不是钻营心机的时候,必须要自己,要张逸夫自己挺身而出了。体制内混,大多数时候得做王八做孙子,但这件事上,必须做个纯爷们儿。
哪怕一辈子只有一次,也够了。(未完待续)
219 刨根问底
有关夏雪的身世,一直是一个迷,因为她实在是没有朋友,在学校时各种猜测都有,甚至有很多是恶毒的。但张逸夫曾经送她回过家,至少知道她是在机关大院长大的,可门牌号与具体事宜仍然是个未知,现在就算去闯,也不知道去哪里闯,怎么闯。
而郑道行和郝帅,知道的甚至还没有张逸夫多。
这种时候,张逸夫能想到的人,怕是也只有一位了。
将文天明安置到招待所后,赶在下午上班时间之前,张逸夫跟着郑道行混到了电力部大院内,随后直奔外面的一圈行政楼。
由于事态过于紧急,张逸夫也不想什么合适不合适了,他相信某人一定还是会帮忙的。
此时刘建网正在办公室中小憩片刻,不想张逸夫这家伙再次不请自来,慌忙揉着眼睛泡茶,尽量打起精神:“小张,又来部里办事儿啊。”
张逸夫两手空空而来,也觉得不好意思,只得硬着头皮道:“刘处长,每次过来都没带东西,今后有机会,一口气补上。”
“呵呵,哪里有那么多事儿。”刘建网放下茶杯笑道,“年纪轻轻的同志,犯不上来那套,我看你这次可不是来聊天的,有事就说吧。”
刘建网绝对称得上厚道,从第一次见面张逸夫就知道了。
“那我就说了……”
“嗯。”
“有关夏雪的事情。”
“夏雪?”刘建网一愣。稍做思索之后,便想通了其间的关节,“是为她停薪留职的事情吧。”
“算是吧。”
“没办法。部里毕竟是部里,有纪律的。”刘建网无奈摇了摇头,“上次的事情,影响太恶劣,再加上一些谣言的影响,相信夏雪本人在部里呆着也不好受。这次停薪留职,是她自己要求的。调度局的领导劝过了,没用。她的性格,你比我们都了解。”
“是。”
“那还有什么要说的?”刘建网不解道。
张逸夫提了口气,极其理直气壮地提出了不那么光明正大的要求:“电话,住址。家庭背景。”
“…………”这次刘建网是真的愣了,“什么意思?”
“我需要夏雪的电话、住址、家庭背景。”
“……”刘建网咽了口吐沫,“小张,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我想登门去劝一劝,争取一下,现在联系不到她,只能来找刘处长了。”张逸夫满面正义。
“……”刘建网又是沉默良久,这才说道,“小张。连调度局的一把手都劝不动,你确定自己可以?咱们退一步说,夏雪就算是回来了。对她也未必就是个好事。”
“同窗四年,总要争取一下。”张逸夫坚定地答道。
“这……”刘建网手里,确实掌握着这些资料,但人事档案管理是有制度的,原则上应该是保密的,私自把这些给别人。有违纪律。
若是平常的领导,遇到这种非分的要求。多半是要把事情推出去,让张逸夫找其它渠道查去。但刘建网,总觉得张逸夫的意思没那么简单,而且张逸夫这个人是他亲手挖掘栽培的,现在发光发热,连部长都相中了,已经渐渐从一个栋梁之才,蜕变为一个权利场上的盟友。
这个忙,倒也不是不能帮,举手之劳而已。
但帮之前,该说的话他必须说到了。
刘建网缓缓起身,走到门前,轻轻把门撞上,回头道:“逸夫,你要清楚,夏雪最近名声不太好,除了调度局的领导外,其它领导都有些反感她。”
“清楚。”张逸夫点了点头。
刘建网觉得张逸夫是明白人,但此时还是决定再多说一句,他重又坐回办公桌前,压着嗓子正色说道:“逸夫,你现在可是部里干部司重点栽培的对象,根正苗红,刚提了职称,又提了级别,该是安心做事的时候,切莫动了杂念,耽误前程。”
“多谢刘处长提醒,但这事,我真的要做。”
“……”刘建网忍无可忍,皱眉直接说道,“我再说明白一点,你家里人如果催着结婚,我个人都可以给你介绍几个对象,家里都是司局级的背景,说得夸张些,让穆部长当媒人都是有可能的,你这又是何苦呢!”
搞人力的就是贼,怕是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刘建网就嗅出了张逸夫与夏雪之间的那种味道,这会儿出于对苗子的呵护,终于点破。
“既然刘处长已经这么说了,我也坦诚相待。”张逸夫沉了口气,“这一关我就是过不去,现在事到临头了,我憋不住。”
“事到临头……”刘建网微微一想,这才怅然一叹,“到头来,还是水利的人啊。”
“水利?”张逸夫一愣,她家庭背景是水利的?那跑电力口干什么来。
“事到如今,我跟你说清楚了吧。”刘建网无奈摇了摇头,这才铺开说来,“夏雪的父亲是水利部的领导,前些年生了重病,不得不提前退休了。”
“原来如此。”张逸夫这才明白,那天晚上去的大院八成是水利部的,怪不得自己不认识,可不解很快又浮现上来,“刘处长,这不挺好的?”
“哎……”刘建网继而叹道,“夏济民……也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得罪的人比认识的人都多……这病,根本就是被气出来的,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张逸夫愣了愣,随后点了点头。
“所以他怎么可能把女儿安置在水利部?”刘建网双掌一拍叹道,“现在好了,连电力部都呆不下去了。”
听了刘建网的话,张逸夫思维中的碎片才慢慢组合在一起,包括那晚穆志恒对夏雪说的话等等。本来念着夏雪父亲的级别,她在电力部混一辈子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这女儿的性格比父亲更有过之,才铸就了如今的局面。
此外,“夏济民的病根本就是被气出来的”,这句话无疑也交代了很多东西。
刘建网也一直没有闲着,从文件柜中翻出了一沓文件,找到了其中一行,一字一字地抄在纸上,随后折了两折,轻轻向前推去。(未完待续)
220 登门
“我知道,你还年轻,面对很多问题还不够成熟,外人怎么拦都是拦不住的。”刘建网望着张逸夫,深沉说道,“但我该说的,还是要说。”
说到此,刘建网突然换了一副神色,以一种不可置疑的语气说道——
“对于很多干部来说,能不能真正的进步一个阶级,婚姻的选择,是决定性因素。”
这句话,无疑蕴含着刘建网十几年来的经验积淀,更揭示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他虽然是为张逸夫好的,站在张逸夫这一边的,但他依然要说——
你张逸夫什么都不是!
你技术好怎么了?你能干事儿怎么了?你依然什么都不是!
你就是一个电力局院子里长大的孩子而已!造化就到这里了!
想更进一步,可以,唯一的选择就是通过婚姻改变自己的血统,做到真正的根正苗红!当然也可以个人奋斗,但穷其一生未必能达到目标。
放弃了这个机会,就等于放弃了通途!
不要附在已经腐朽的死木上啊!
开不出花的啊!张逸夫!
面对着呆滞沉思的张逸夫,刘建网再次沉叹了一口气,将那些话都咽了回去,抛出了下一个重磅炸弹:“小张,你不找我,我也会找机会找你的。”
“什么事?”
“秦勇秦司长,你见过的吧。”
“见过。”
“他对你印象相当不错。”刘建网定神说道。“我只是受人之托,并没有别的意思——将来在华北局,如果接触到一个叫秦玥的女同志。你可以多注意一下。”
“……”张逸夫感觉更多的信息涌入自己的大脑。
就算是电脑,也快要装不下了。
“你要的东西,放在这里了,拿不拿,你自己选吧。”刘建网最终点了点桌上的字条,静待张逸夫的抉择。
张逸夫只是想真性情一次,纯爷们儿一回。
跟着自己的思想走。怎么就那么难。
世事这个漩涡,将所有人都卷了进去。让所有人都不再是自己,说的话是假的,做的事是假的,笑是假的。哭也是假的。
甚至连爱都要是假的么。
张逸夫望着天花板,长舒了一口气。
也许吧,也许将来自己也会成为假的,但至少,曾经真挚过,哪怕就一次。
“谢谢刘处长。”张逸夫起身一把拿起字条,深深鞠了一躬,不再犹豫。
看着张逸夫坚决的背影与晃悠的房门,刘建网同样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每个人都曾为自己的年轻幼稚付出过代价。
反过来说。没付出过代价的人,也许根本就没有年轻过。
“邪了门了。”刘建网面对这个无法解开的死结,唯有一声长叹。“这两个人怎么就对上眼了!邪了门了!就偏偏是他们!”
……
下午二时,张逸夫拎着两大袋子水果,就这么踏入了水利部宿舍院。
这一路上,他回想起了很多事情,第一次见到她,认识她。攻击她,抱起她。安慰她……在这些过程中,受益者并非夏雪而已,张逸夫自己的生活也充实了,虽然偶尔会有寒风凛然袭来,但到最后,感觉到的往往是温暖与柔软。
尤其是那个场景,好像永远刻在了张逸夫的记忆中。
每每上课时,她低着头,一只手支着右脸,长发披下,挡住左脸,永远没人知道她在看什么,她在想什么。
如果有可能的话,张逸夫希望自己永远不知道。
可不管是青春还是岁月,都在挥霍中愈发珍贵。23岁的张逸夫与夏雪,都被推到了分岔路口,不知道哪边是幸福,哪边又是遗憾。
张逸夫在很多事上想得很多,计划充足,但这一次他承认了自己的幼稚,遵从了自己的无知,他始终觉得,人如果永远被利益与理性支配,就不是人了,那样的人只是一个符号,一个编好的表演程序。
前世太短,遗憾太多。
此生,待白发苍苍之日,在炉前回忆之时,他不要有半分悔恨之念。
终于,他敲响了夏家的大门。
“稍等!”门内很快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很年轻,有些像夏雪,但比她多了些力量,少了些阴柔。
大门打开,一个同样长发披肩,但发型显然时髦一些的女孩站在了张逸夫面前,像极了夏雪,但张逸夫知道她不是夏雪。
“你是哪位?”女子看着呆滞的张逸夫问道。
“哦,我是夏雪的同事,朋友,有事来找她。”张逸夫定了定神说道。
“同事?朋友?”女子干笑一声,“小雪原来还有朋友啊?”
一番对话下来,张逸夫也猜出了大概,从服装款式和发型上来看,这位八成不是在国内混的,他便也反笑道:“您一定是夏雪的姐姐了。”
“这都知道?看来真的是夏雪的朋友。”女子摇头一笑,看着张逸夫手里拿着的水果,也对他的来意猜出了大概,“我明白了,你改天来吧,现在家里有客人。”
张逸夫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怎么可能改天来?
“您至少让夏雪出来跟我说句话,对吧。”
“别‘您’‘您’的,说‘你’就好了,英语里只有‘you’,‘您’是一个奴性的说法。”女子眼睛一眯,一种与夏雪完全不同的气质显现出来,“你来得真不是时候,现在家里有事,再说你来之前也没打招呼,在国外,你这样是很不礼貌的,我完全可以拒之门外。”
张逸夫听得聒噪。直接说道:“不好意思了,这里是北.京。”
正僵持之时,里面传来了一个年长男人的声音:“小雨。谁来了?”
“没事,爸,是查水表的,很快。”女子转头答过后,神色瞬间转厉,压着嗓子道,“我家里正在说内部的事。别耽误我妹妹,再不走我直接关门了。”
走?那是不可能的!
张逸夫也知道自己不请自来。确实有些不礼貌,但与面前这位的不礼貌显然不在一个层级上,三两句话下来,张逸夫也大概猜出了是什么事情。
若有其他事情。我都可以走。
唯独这件,不行。
来也来了,决心也下了,张逸夫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大声道:“夏雪在么?单位干部司的刘处长让我来谈谈工作的事情,顺便带些东西,给夏部长问声好。”
面前的女子眼睛一瞪,万没想到张逸夫有这个胆子。
与此同时,办公室内的刘建网打了个喷嚏。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屋内显然也乱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中,穿着小白毛衣的夏雪惊讶地从屋内走出。看见拎着水果傻乎乎的张逸夫后,立刻陷入了呆滞状态,捂着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行行行,知道了!东西我收了!”女子不耐烦地抢过张逸夫手中的水果,“这样好了吧?谈工作明天再来。”
她说着。便要关门推走张逸夫。
“赶我走可以,但轮不到你。”张逸夫的蛮力可能会输给牛小壮。但绝不会输给这个人,他一掌抵住门,紧盯着夏雪,“你赶我走,我现在就走。”
“你……”夏雪依然捂着嘴,不知该如何表达现在的感情。
她也想不到,张逸夫有一天会以这种姿态,突然登上了自家大门。
更想不到是在这个时候。
张逸夫平时是睿智的,让人讨厌的,嘴硬的。
可现在是憨厚的,痴迷的,傻傻的。
看着这样的张逸夫,一些压抑着的,深藏心底的情感,如决堤一般通通涌了出来,这让生性淡泊的夏雪,也开始渐渐融化,化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詹姆斯,过来帮帮我。”夏雪的姐姐回头喊道。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很快冲了出来,颇为高大,但与他的名字不同,谁都知道他是个纯种的华人。
“这是?”这位詹姆斯同样一头雾水。
“别管了,把这人轰出去!”
“……”詹姆斯无奈摊了摊手,走上前来。
张逸夫才不管什么詹姆斯霍华德,就这么顶着门望着夏雪。
“朋友,改天吧,现在真不是时候。”詹姆斯没好意思上手,用地道的普通话说道,“要不我陪你出去聊聊?”
张逸夫依然盯着夏雪。
他完全不明白夏雪在想什么,发什么呆。
有话就说出来啊!
咱们吵了那么多年了,总该有更多的东西吧!
难道老子自作多情了!
知道你脸皮薄,老子这都拎着东西上门了!
说句话啊!夏雪!
“你还傻看着?”女子冲身后的男人骂道,“撵出去撵出去。”
“朋友……你再这样我就真的要动手了……”人高马大的詹姆斯看着相对瘦弱的张逸夫,显然很不好意思。
张逸夫没回话,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夏雪。
无奈之下,詹姆斯只得上前一步,推着张逸夫便要往外走。
丫的不得不说,吃牛肉长大的孩子就是力气大。
张逸夫努力地僵持着,依然望着夏雪。
“姐……姐夫……别推他了。”夏雪终是抑制不住,上前一把拉开了二人“他是我朋友,你们松手吧,我来说。”
“……”女子神色一僵,瞪着夏雪到,“这样的机会不易,你别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话罢,她冲詹姆斯使了个眼色,拉着丈夫进屋了。
张逸夫与夏雪默默站于门前,不知道为什么都突然害羞起来,不敢看对方。
平日里,谁都不是个怕事儿的主儿,谁的嘴皮子都厉害得很。
现在却像两个傻子一样,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未完待续)
221 TVA,JBDC
还是张逸夫脸皮更厚一些,挠着头傻笑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我说一声,这段时间我都在蓟京的。”
“跟你……有什么可说的……”夏雪低着头,只感觉现在情绪怪怪的,往日的毒舌是毒不起来了。
“我给你弄复习资料啊。”张逸夫煞有介事地说道,“正好,借这个时间一方面冷静冷静,一方面好好复习,争取今年考研,多好的事。”
在张逸夫眼里,让夏雪去读研始终是个不错的缓兵之计。研究生毕业了也不一定去部里工作了,去个研究机构,或者干脆留校往学术方面发展,对她来说都是更好的选择。
夏雪闻言顿了顿,用细若游丝的声音道:“不考了,学累了。”
“没关系,不想考就不考。”张逸夫也顿了一下,再次傻笑道,“想怎么发展,好歹跟我聊聊,咱们商量商量。就算依然要出国,我也帮你想想怎么跟面签的人聊是不?”一不留神就成了“咱们”。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了。”夏雪完全迷茫地低着头,“从前总觉得目标明确,去努力就对了,现在反倒空了。”
你从哪里来,该往哪里去,要做什么,一直是一个越往上越麻烦的问题。
对吃不饱饭的人来说,能有食物充饥就是一切。
对温饱的人来说,成家立业就是主道。
然而对丰衣足食的人来说。如果你太喜欢思考,反而容易把自己绕进去,不知道什么对自己最重要了。
尤其是夏雪这种闭门造车与世隔绝的思考者。更容易陷入迷茫。
张逸夫恍然觉得,夏雪缺的不是一个目标,而是一种情绪。人在受到刺激的时候,总会有某种反抗,上至帝王将相,下至乞丐小儿,一个个细小的情绪促使着人不断前进。然而夏雪却总是本能地过滤掉了这些情绪。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情绪,只是需要漫长的积累。然后再像那天一样,把一个酒瓶子砸到某人头上。
至少现在,夏雪的情绪难得地流露了一些,她的脸红了。声音颤了。这至少证明张逸夫在调动她情绪的能力上,不输给姚新宇。
张逸夫咳了一声,低声试探道:“我听他们说……最近你家里人安排了相亲啊。”
“也……不是相亲,就是认识一下。”夏雪依然低着头,像是刺猬一样,要把脑袋埋进自己的怀里,忘记外面的一切,“或者说,现在正在认识的过程中。”
“现在?”张逸夫瞬间警觉起来。不安地望向屋内,“对方就在这里?”
“……”夏雪捂着头,思绪已经乱成了一团。“张逸夫……我这回,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别慌。”张逸夫则恰恰相反,进入了十分冷静的状态,“你这都不叫事儿,你先给我个准话,我后面好发挥。”
“什么准话……”夏雪其实完全知道张逸夫要问什么。脸已红透,她就是搞不清楚。从小到大面对无数上门表白的人,她都能一语拒之,丝毫不为所动。可偏偏面对张逸夫,她却像被他死死地拿在手里,成为了弱势的一方。
张逸夫见她这样子,心中一乐,女人越反抗男人就越来劲,他自己胆子也大了起来,上前握住夏雪的双肩:“夏雪,给我个准话,告诉我我可以。”
“……”
“看着我。”
已然纯爷们儿了,不能停下。
夏雪默默抬起头,迎上了张逸夫那火热的目光。
女人内心最本能的那部分,正在悄然融化。
看着面前柔弱似水的夏雪,张逸夫想用一种更为粗暴野蛮本能的方式来完成最后一击,但这个地方……实在是不合适。
“行了,不用说了,我明白了。”张逸夫微微一笑,松开了手,只怕再刺激她,物极必反。
夏雪也本能向后退了一步,眼前的张逸夫太灼热了,她怕被融个透。
正此时,房内传来了夏雪父亲的声音——
“单位来的同事么?请进来坐吧,没什么不方便的。”
“多谢夏部长!”张逸夫闻言神色一振,快速理了理西装,右手提起了水果,另一只手就这么自然地挽住了夏雪,朝房内走去。
夏雪傻了一样,就这么被拉了进去,忘记了反抗。
这一出场,两路人马一撞,冲击力都是巨大的!
客厅内一共四人,在沙发上坐了一圈。
刚刚见过的夏雨,清楚地看见二人手拉着手,眼珠子已经要瞪出来了,那表情好像在说,我的傻妹妹!怎么就这么被穷小子骗了!!
至于那位名为詹姆斯的姐夫,此时却反倒眉色一扬,口型上应该是发出了“oh”的感叹,但不敢发出声来。
正座上的男人,一望便知是夏雪的父亲夏济民,两个闺女绝对都是照着他的模子刻的,虽年过半百,五官容貌上极是俊朗,尽管头发白了大半,脸上有了褶子,却遮不住目光中藏着的锐利,或者说是刁钻。
他目光只轻轻扫过张逸夫,便让张逸夫产生了某种莫名的压力。
但张逸夫的手,依然没有放开。
屋内最后一名男子,同样西装革履,打着领带,分头梳理得规矩锃亮,人的长相也十分规矩,甚至有些细皮嫩肉的,与其它人相比,他此时的表情绝对称得上平淡。
张逸夫沉了口气,放下水果恭敬说道:“夏部长,几位,不请自来,打扰了诸位,望海涵。”
“还知道打扰了?”夏雨冷哼一声,依然紧盯着他拉着妹妹的手,“你到底是什么人?谁给你的胆子在我家撒野?小雪,赶紧松开!”
夏雪被姐姐一训,本能颤了一下,想松手,但依然被张逸夫牢牢抓住。
她如若想反抗,必定是能挣脱的,但她就是没有。
“远来便是客,坐吧。”夏济民咳了一声,用稍微大些的音量说道,“慧茹,又来客人了,拿把椅子来。”
几乎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个衣着简朴的女人从另一个房间搬着一把椅子出来,送到客厅,客气说道:“请坐。”
“多谢。”
张逸夫也客气地回谢过后,女人只多看了他一眼后,便又出去了。
他家连保姆看上去都颇为端庄,张逸夫心下这么感叹着。
“小雪坐这边来吧。”夏济民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道。
张逸夫这才松了手,夏雪像刚刚挣脱了坏人魔爪的小猫一样,一溜烟跑到父亲旁边坐下,也不敢看其他人。
“嗯……”夏济民再次打量了张逸夫一圈,才缓缓说道,“单位那边的情况我也听说了,小雪脾气不太好,给单位添麻烦了,你回去以后,代我表达一下歉意。”
“您太客气了,单位的领导都很看好夏雪,等着她调整过后,重回岗位。”
“这事以后再说。”夏济民只轻轻挥了挥手,转头冲那位西装革履的男子道,“刚刚话说到一半,继续说吧。”
“爸!”夏雨惊道,“这是自家的事,当着外人的面呢!”
夏济民没说话,只微微瞪了夏雨一眼。
性格颇为强势的夏雨被老爹这么一瞪,立刻收声,虽然不服,但也不敢再说什么。
倒是人高马大的詹姆斯干笑着打圆场道:“我支持爸爸的意思,fair-!公平竞争!”
很显然,对面这位小白脸就是相亲的对象,詹姆斯这人也逗,竟然刚见面就承认了张逸夫的入局,提出了公平竞争这个概念,也不知是参透了夏济民的意思,还是纯粹开个玩笑。
“竞争?他拿什么跟乔里竞争?”
“冷静一下,冷静一下,既然爸爸请他进来了,就让爸爸安排吧。”詹姆斯笑着搂了搂妻子,平息她的怨念。
夏雨这才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对面这位小白脸却好像没怎么被影响到,微微一笑,待夏济民点头后才说道:“既然有新客人来了,我还是从头介绍吧。我的中文名是祁霖,出生在美国,在tva,田纳西河流域管理局工作。很荣幸能坐在这里,很荣幸认识夏部长,认识夏雪,无论是从一位水利工程师的角度,还是一个男人的角度,都很荣幸。”
祁霖自我介绍过后,冲夏济民点了点头,同时冲张逸夫的方向友善一笑。
“补充一下。”夏雨还觉得他说得不够透彻,不忘补充道,“爸,乔里是绝对意义上的美国公民,如果小雨跟他成了,我们也方便把您接到国外,移民过去。”
“嗯。”夏济民没有多说,转望张逸夫,点了点头。
他娘的……
张逸夫此时唯有心下暗骂了,tva什么鬼,怎么说出来这么有气势!冀北电厂怎么好像是乡下电站一样,要不自己也整一个拼音缩写?jbdc?
还是算了,jb的含义实在太多,并不只有冀北而已。
不管了,至少气势上是不能输的。
“冀北电厂,张逸夫。”张逸夫进行了一个很干脆也很空乏的自我介绍。
“电厂?我没听错吧?”夏雨顿时大笑起来,“我的天啊,一个小电厂的工人要追我妹妹?”(未完待续)
222 属于扎伊尔的荣耀
“不是的。”夏雪虽然处于羞愧状态,但事到如今,怎能让张逸夫丢人!立刻反唇相讥,“逸夫已经是科长了,而且是高工,全国大赛三个项目的冠军。”
夏雨听过后愣了一下,但很快答道:“科长?科长也叫官?至于高工,中国的职称评定就是一个笑话。”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夏济民的声音冷冷袭来。
“小雨,你什么时候这么没家教了?”
“……”这次,夏雨真的有点怕了。
“再这么说话,你就出去。”夏济民静静说道,“张逸夫与夏雪是同岁,小你们四岁,今年刚刚参加工作,能成为高级工程师,成为科长,这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小雨你根本不懂这些,就不要乱说了。”
“……”
夏雪听过父亲的态度,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暗暗高兴,能让父亲侧目的人可不多,虽然语气森冷,但这已经是很高度的赞赏了。
想到此,她的勇气骤然增添了一些,帮着补充道:“而且穆部长已经钦点他调到华北局,主管能耗工作了。”
“穆部长,穆志恒么?”夏济民神色再次微微一动。
张逸夫点头道:“电厂节能降耗的工程,马上在华北范围开始试点。”
“嗯,穆志恒看准要做的事,都能做成。”夏济民再次点了点头,转问对面,“祁霖。你现在在做什么?”
祁霖有些反应不及,这才发现原来对面这个傻小子也并非等闲之辈,但面对长辈突如其来的疑问。他还是体面答道:“在为联邦做近十年的水力资源开发计划,进一步扩建几大水电厂,充分利用水力资源。水电在美国具有相当重要的地位,相比于煤,无论是政府还是公民,都更倾向于水力发电。而中国的水力资源还有很大的开发空间,相信在夏部长的努力下。我们在今后会有与中国合作的机会。”
祁霖这话自然是神采飞扬说完的,只是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夏雨的眼神。
张逸夫何等机敏。听这话的同时,也打量着所有人的表情。
夏老爷子面皮中间抖过两次,但还是收住了,没有说话。不给咱面子的大姨子则一个劲儿地使眼色。想让祁霖停止引申这个话题。
再联想到老爷子的遭遇,很多问题不言而喻。
祁霖啊,准备功课没做足啊。
老爷子不好欺负你,我来吧。
张逸夫精神一个抖擞,就此开聊:“祁霖,根据我的理解,美国水电的黄金时代应该是在这个世纪的三四十年代吧?”
“张逸夫,你是一名电厂工作人员吧,你真的了解美国水电么?”祁霖轻松笑道。“美国是水资源大国,也是技术可开发水资源最多的国家,离饱和还有很远的距离。不要用你从报纸上了解的信息来揣测。”
祁霖心下暗笑,你一个搞火电的跟我聊水利?这不闹呢么!退一步说,你只是中国一个电厂的工人而已,能接触到的知识怎么可能与联邦政府管理局的工程师相提并论?
张逸夫更是心下暗笑,开什么玩笑,露这么大破绽出来。真当老子是乡巴佬了?
“别欺负我孤陋寡闻,就河川水能而言。技术可开发资源最高的是中国,美国排不上号的。”张逸夫就此挥臂道,“就算我不知道,夏部长也会知道的,你在哪里卖弄都可以,但不是这里。”
“你哪来的数据?不要信口开河。”祁霖冷笑一声,“你真的懂水利?不要在夏部长面前班门弄斧。”
“要我给你列出来么?”
“有能耐大可说来,有夏部长在,你做不了假。”
“好!咱们拽细的,技术可开发资源按发电量走,明白这个概念么?”
“当然,就是全面采用现有技术,开发所有能开发的水力资源后,最后得出的年发电量。”
“懂就好了。”张逸夫音色一抬,就此说道,“单位是亿千瓦时,我只报前面的数字,中国19233;苏联14200;第三是巴西11949;后面是扎伊尔,7740……”
扎伊尔是他娘的什么……为什么都到扎伊尔了,依然没有到美国?
夏雪对张逸夫的“数据知识”自然是见怪不怪,可其他人却着实被吓到了,找个搞水利的老教授过来,报出排名也许并不难,但如此之准确地报出数字却足够堪称神奇了。
这家伙在电厂一天到晚都在做什么?!
对面的詹姆斯更是惊讶地合不拢嘴,本能告诉他这些数字都是正确的,就连夏雨都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夏老爷子的表情更是变得微妙起来,好一个心系水利的电力工程师!
在扎伊尔、加拿大与印度之后,第七位,张逸夫才报到了美国,转而笑道:“美国的数字,你自己说吧。”
祁霖阴着脸,尴尬道:“5294……”
作为联邦机关的工程师,看来好歹还是知道这个数字的。
张逸夫通过一系列的察言观色,已经确定夏济民微微露出喜色。就此,不用再在这个地方给对面留脸了,就此说道:“看来你也知道这个情况了,中国可开发资源是美国的四倍,你哪里来的胆子在这里妄称水资源大国?”
这席话算是很重了,足够让人颜面扫地,然而祁霖却依然没有看出风头,依然强撑道,“首先,我不知道你的数据都是哪里来的,联邦永远是以自己测量的数据为准,很多国家的统计都有很大的水分。那么现在,姑且承认你这些数据的前提下,我也纠正一下自己的说法,美国是现有水利发电量上的霸主,是水电方面最强大的国家。”
“这个我承认,但仅仅只是现在。”张逸夫朗然一笑,“美国超过一半的水资源已经被开发利用了,而中国只开发了6.5%。都不用说中国,再过两年加拿大就可以在这个数字上超过美国了,我们讨论这个是没有意义的,美国的水力发电已经饱和了,你们除了维护那些半个世纪前就盖好的水电站外,所有的工作都没什么实际意义。”
如果说之前张逸夫列出的数据,一巴掌扇在了祁霖脸上,现在道出的未来,则像是一把刺刀,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在水电上,能做的事情,早在半个世纪前就做光了,后人只有维护和研究的空间,为了遮盖这个碌碌无为的事实,祁霖才想用美国排列第一的水利发电量来自抬身价。
却不料,这个在煤堆里翻滚的家伙竟然他娘的还知道这些!
张逸夫的可怕之处并非在那无尽的知识量,而是视野,胜过任何一个人的视野。可以说在越高明越高端的场合,面对越明白越聪明的人,他偶尔展露的视野就越具有震撼力。
祁霖用尽最后的力气反驳道:“与野蛮的开发不同,我们的水电站拥有最高效的技术,我们的大古力水电站装机量已经达到700万千瓦,年发电量……”
不等他说完,张逸夫直接竖起了三根手指:“待我三.峡大坝建成,这个数字可以轻松达到古力的三倍,别拿哥伦比亚河那可笑的流量跟长江比。”
在张逸夫的突然打断与匪夷所思狂傲的猛攻下,祁霖险些一口老血喷出。
听到“三.峡”二字,夏济民不禁瞳色一亮。
好小子,身在电厂中,心系天下事!
“三.峡……毕竟只是一个设想……”祁霖喘着粗气还要再说。
张逸夫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如今天时地利人和,连夏雨都不说话了,是时候给你最后一击了。
“祁霖,你要聊这些,我们可以私下谈,现在的场合不合适谈。我是搞电力系统的,你是美国人,咱们更不该谈。”张逸夫爽然一笑,“田纳西河流域管理局我也了解一些,不过是一个联邦的机关,做些研究与管理工作,地位应该相当于淮.河水利委员会之类的机构。更何况贵国水力资源,能开发的都开发了,现在保证几个水电站安全运行就好了,你该做好你的本分工作,好好为联邦政府服务,而非在此鼓吹抬高自己有多么神奇。”
祁霖面色青红不定,还要再说,却被詹姆斯制止。
“乔里,好了……”詹姆斯摊臂道,“我没记错的话,咱们在聊夏雪的事情,暂时停止这个话题吧。”
姐夫人不错,张逸夫心下这么嘀咕着。
再看夏雪,此时已是满脸的得意。
“就一点,我强调一下……”祁霖带着永不言败的精神,抬手道,“请不要把田纳西流域管理局……比作什么淮.河水利委员会,完全是不同级别,不同水平的机构。”
夏雨再也听不下去了,立刻制止了祁霖:“詹姆斯,你带他出去走走吧。”
“好。”詹姆斯摇了摇头,一把拽起了祁霖向外走去。
看着二人离去后,夏雪才不禁笑道:“这个人太不懂事了……我爸就是淮.河水利委员会出来的……”
张逸夫哑然一笑,这兄弟太倒霉了,两次杵了老爷子的软肋。
而他自己则完全相反,两次撞上了老爷子的兴奋点。
此时再看夏济民那期待颇多的表情,张逸夫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敌人如此之不堪,杀鸡焉用牛刀!不小心透露了太多东西了!(未完待续)
223 又来了个指路的
此时,别说是夏济民,就算是夏雨,也知张逸夫绝非他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了。
即便如此,夏雪却依然放不下那股傲气,咄声问道:“你家里有人搞水电?”
“没有,都是普通人,我是学电力系统的,势必会接触一些。”
“那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那是我国教材中学地理的知识。”
“……”
看着二人的一问一答,夏雪在旁边都不禁掩面笑了起来。
夏雨又问道:“那个什么扎伊尔,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是刚果。”
“……那干嘛不直接说刚果?”
“怕乔里先生听不懂。”张逸夫无奈道,“现在看来扎伊尔他也没听懂。”
夏雪又笑了起来,这次就连夏济民都有些发笑。
“爸!您跟着笑什么!”夏雨没好气地冲老爹道,“这次给小雪介绍的对象真的是千挑万选的,要什么有什么,小雪过去了也好把您跟妈也接过去啊。”
“我几时说过要移民了?”夏济民只摇了摇头,“你们要出国,是你们的自由,我拦不住,不要想着把我也接出去,再者说,我这个级别,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爸!”夏雨再次劝道,“您就别嘴硬了,都提前退休了,还有什么不能走的!”
夏济民微微一笑:“怎么。要当着外人的面再吵一次么?”
“……”
“自己人,自己人。”张逸夫调笑道。
“嘴倒真甜啊你!”夏雨对张逸夫的无耻也无以言表了。
夏济民大笑道:“呵呵,我看张逸夫。倒是比你带回来的詹姆斯要顺眼一些。”
话罢,夏济民扶着沙发托起身,拿起了放在旁边的两袋全英文包装的补品:“这个深海鱼油,你让祁霖拿回去吧,我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吃这些,有点水果就好了。”
“……”夏雨知道,老爹这么说了。就是祁霖没戏了。此时再望向痴呆状态的夏雪,她的选择也是很显然的了。当姐姐的只好最后劝道,“小雪,这样的机会可不多了,你要想好。”
“嗯……”
夏雨最终摇了摇头。又瞪了一眼张逸夫,本想再给点压力,却被张逸夫的贱笑搞得哭笑不得,只得拎着补品也追了出去,算是退礼了。
随后,夏济民干脆邀张逸夫来到书房,吩咐保姆把张逸夫刚刚带来的水果洗了送来,泡上新茶,这方才算是真正把张逸夫当做是“客”了。
这书房也当真讲究。各类全书一应俱全,史料类的书籍数量远超专业书籍,倒像是文人的书房。怎么看都不该是搞理工的人。
不过有一点,是真的不错,就是这书房中尽是纸墨的香气,没有一丝混杂,包括整个家里也是,怕是夏济民重病之后。忌了烟酒。
但还有一点让张逸夫觉得怪异的,就是那位名为“慧茹”的保姆。在做本分事情的时候,总是有心无意地多看张逸夫两眼,这眼神总是让张逸夫有些紧张。
落座后,喝上一杯茶,夏济民才开口说道:“我从小家规严,管孩子也严,没想到事到如今,两个女儿带回来的男人,都是不请自来,先斩后奏的,讽刺,讽刺!”
张逸夫尴尬一笑:“那个詹姆斯也是不请自来的?”
“岂止。”夏济民大笑道,“夏雨知我不允,所以在国外完婚后才把詹姆斯带了回来,我轰了几次都轰不走,最后时间长了,才将就下来。”
“詹姆斯人还是不错的,识大体。”
“是个不错的人,但也仅仅是不错罢了。人没有脾气,就不会有什么成就。”夏济民继而问道,“还没问过令尊令堂在何处高就?”
该来的总会来的,找驸马总要看出身,门当户对这是万古使然的。
“夏部长高抬了,我父母都在蓟京供电局工作,没什么级别。”
“嗯……”夏济民眼睛微微一眯,从刚刚夏雪的介绍中,他已经知道了张逸夫现在职称以及全国大赛冠军一类的事情,这绝对称得上是状元之才。
寒门状元这种事是存在的,但大多是迂腐之人,只知读书,没见过世面,不该有张逸夫这样的气场。夏济民本以为张逸夫之前是谦虚,没有提父母,但眼下来看,他父母真的只是普通人而已。
不过夏济民转念一想,没什么出身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背景干净,可塑。
张逸夫这边可着实不好受了,被岳丈审视永远是男人要面对的最可怕的事情,相信每个岳丈要将自己的女儿,交给别的男人的时候,都会露出最严厉苛刻的目光。
而夏济民,则暂时收起了这个目光,转而说道:“刚刚小雪说,穆志恒有意提拔你?”
“提拔谈不上,就是做一些降煤耗的事情,调动也要再等两个月的。”
“煤耗我不是很懂,但想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夏济民喝了口茶轻叹道,“今后如果有机会,不如往规划建设上靠一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与穆志恒聊一聊。”
“资历尚浅,不急。”张逸夫听闻此言,对夏济民难免产生一些反感,你自己说不懂,又说不难,这种莫名其妙的狂傲真的是跟某人一脉相承,果然应了刘建网的那句话,这位老先生的敌人比认识的人还多。
“要急的,三十岁起,五年提一级,顺利的话到五十岁也就是个副局,上了岁数,也就没人提拔了。”
好吧,他的敌人绝对比认识的人多。
夏济民接着说道:“年轻人想快些,必须做事,做大事,搞煤耗,还不够大。”
张逸夫心下叹道,岳丈咱们还不熟,别这么急着指点人生好么。
但嘴上还是要客气一些:“您说的是。”
夏济民淡然一笑:“不必应付我,你知道什么是大事。”
老子当然知道,老子太知道了,而且老子绝对比你知道。
张逸夫深深感觉到,男人与岳丈沟通的最大障碍,恰恰就是无法反驳。对面说的无论对与不对,不管好不好听,都得唯唯是诺,尤其是面对夏济民这种有级别的岳丈,他绝对不会认为自己是错的,在姑爷面前更是如此。
夏济民见张逸夫不说话,扶着椅托缓缓起身,来到书架前,没怎么寻找便抽出了两本硬皮厚书,放到张逸夫面前:“这个借你,有空读读。”
《中国水利百科全书——水电工程》。
“施工方面的不用细看,需要看看机电设备就可以了。”
张逸夫感到压力很大。
正常情况下,有的没的肯定先接受了,然后谢谢伯父。
但夏济民显然是一个目标明确的人,看样子还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送这本书的意义实在是再明显不过。
实际上在每个人眼里,张逸夫都是不同的。
在牛大猛眼里,张逸夫是一个有知识,有实干精神的好青年,尤其在电厂运行方面基础很扎实,可以帮电厂达标。
在赵文远眼里,张逸夫是一个知慎重缓急,遇大事亦可扛起,胆大心细且有相当城府的青年。
在穆志恒眼里,张逸夫是一个政治性明确,视野开阔,又稳重、又有激情,可以做出大成绩的好青年。
在华长青眼里,张逸夫是一个具备先进知识,敢想敢干,非常适合搞自动化,搞软件的好青年。
他们都只看到了张逸夫的一面而已,而眼前的夏济民,同样也只看到了一面。
懂水的人很多,懂电的人也很多,但同时懂水和电的人,就太少了。即便此前张逸夫并未扯出什么太深太专的知识,但单从对宏观的把控,未来的预知,以及对美国水电和中国水电宏观上的认识,他就已经够懂了。
此外,在交谈过程中,张逸夫敏锐地抓住了自己的态度,毫不犹豫地大打出手赶走了祁霖,帮自己把不方便说的话都说了,可见这个张逸夫不仅仅是空有一身血气而已,审时度势方面也够机灵。
穆志恒看上的人,高工,年纪轻轻的科长,这每一个标签都足够出色了,外加张逸夫从最基层的电厂开始发展,下一步就是电管局,这种晋升的路数是最强悍且标准的,皇亲国戚栽培子女都是这么搞的,张逸夫小小年纪,自己倒也会安排。
如此的苗子,该抓住。
因此在夏济民眼里,张逸夫足足领先那个祁霖太多太多了。他对遥远的那块梦想乡没有一丝一毫的期待,他只希望最后能够倒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那么他的遗憾到底是什么?
张逸夫只知道,夏济民突然生了一场大病,无法再参与工作或者斗争了,现在已经进入了退休状态,口气如此之大的人,他的遗憾一定也很大。
如何弥补这个遗憾?
夏济民本人,无疑大势已去。
夏雨?别开玩笑了,她已经成为了一个洋人。
夏雪?意志力上也许有希望,但在现有环境中,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断然没有她发挥的机会。
张逸夫只是来劫亲的,万不想背上什么莫名其妙的包袱,我老爹都让我自由发展,从不干涉,您老还是歇歇吧,更何况大家才第一次见面,用不着这么深入。(未完待续)
224 婉拒
“这书是全册的,百科全书,怎么能少两本?”张逸夫默默将两本厚书推了回去,“书名我记住了,有空我自己去买一套,仔细研读。”
张逸夫这个行为,自然不仅仅是拒书那么简单,同样拒绝了对方的某种“好意”。
夏济民再次眼睛微微一眯,好小子,很有性格么。
曾几何时,想磕头拜在我门下的有多少人?
逢年过节登门送礼的有多少人?
提职评称前来恳求的有多少人?
想不到,我第一次主动伸手,却被轻松拒了。
人走茶凉,到今天,小小的你,都可以在我的书房内如此猖狂了么?
夏济民轻轻点了点桌子上的书,冷冷说道:“对这部分,就一点没兴趣么?”
“不敢,要先做好眼前的事。”张逸夫诚然答道。
其实并非是他没有一点兴趣,只是他知道,那个坑实在太深太深了,那个坑,即便是电力部长、水利部长级别的干部,都是无法把控的。
三溪工程,世界第一水电工程,从规划初期就充满了争议,一直到工程建成投产,到张逸夫被电的那一天仍未停止过。其中牵扯到的利益问题,环境问题,安全问题,民生问题,始终未有定论,也许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一百年后的某一天,争论可以统一,这将决定,参与这个工程的人到底是千古功臣。还是祸害子孙的罪人。
很多事情,站在时间之外看都是很有趣的。拿一个更久远的工程来说,始皇建长城。死了不少人,穷了不少人,于是被人不停的骂,可长城有效地抵御外敌,又被颂扬,后来的当局者又骂,再后来的人又颂扬。经过无数的轮回后,大家都懒得骂了。也懒得颂扬了,长城成为了旅游资源。
也许某一天,三溪大坝,也会成为一个单纯的景点吧。但现在的张逸夫经不起那个颂扬,更经不起那个骂。
站在时间之外的张逸夫,可以看到这些,想到这些,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
这世上总有些人,他们宁可被千夫所指,也不愿碌碌无为;宁可在火刑架上朗朗大笑,也不愿男耕女织。
那种名为权力的东西,让一个个这样的人成长、强壮、陨落。
作为张逸夫而言。他可以选择可以努力的方向太多了,自然而然应该避开这个危险的东西,反观夏济民。这也许是他翻身的最后希望。
而张逸夫,便是那支送上门的稻草。
“也对,先做好眼前的事。”夏济民倒是因张逸夫的话,稍微冷静了下来,他也才发现自己太急了,哪有这么快的。面前的人只是一个小科长而已,他话锋一转道。“夏雪在单位的事,我也听说了,看来部里果然不适合她,调整一下,调到下面的小单位去吧,谋个闲职。”
张逸夫闻言终于轻松了一些,遂也放下了那可怕的话题,跟着说道:“我觉得夏雪也是一个做事的人,去了小地方,怕是憋不住。”
“呵呵,你不也是小地方出来的?”
“不一样,我一上来就奔着生产去的,主观能动性比较强。夏雪这个人比较被动,不爱争取。”
“不爱争取还做什么事?”夏济民叹了口气道,“毕竟是女人,就这样吧。”
这一声长叹中,充满着某种怨念,其中不乏对男性子嗣的渴望,但肯定已经晚了。
“这样,我也做做她的思想工作,咱们条件这么好,往哪个方向发展都成。”
“今非昔比。”夏济民无奈摇了摇头,开始思考更多的东西,他也无意再与张逸夫多谈,只淡然摆了摆手,“你们出去谈吧,一会儿等夏雨回来,见你还在,怕是又要聒噪了,弄得我头疼。”
“好。”
张逸夫终于抽身离开了这个该死的书房,如释重负。他开始怀念那种见面就递烟的人,虽然有点俗,但还舒服一些,夏济民这种人太可怕了。
一时间,张逸夫对夏雪充满了同情与理解,在如此可怕的环境中成长,竟然还没发疯,真的是不易了。
逃离了书房后,张逸夫火速拉着夏雪撤出了夏家。
外面阳光明媚,舒服了很多。
张逸夫觉得是时间进一步发展了。
出了单元门后,他大胆地凑了过去,小心翼翼伸手要拉住对方。
然而与那冰凉的小手刚碰到,对方就缩了回去。
“都是邻居……让人看了笑话……”
“嗨,多大点儿事儿啊,你爸不都没说什么。”张逸夫呵呵一笑,再次凑了过去。
夏雪再次躲开,羞涩道:“不行……我还没答应呢。”
“我牺牲这么大,你告诉我你还没答应呢?”张逸夫感觉很吃亏,于是第三次凑了上去。
夏雪也第三次退了一步,站住脚盯着张逸夫道:“刚才是特殊情况,张逸夫,你再这么流氓,我这就回去。”
“成成,保持一米距离。”张逸夫欲哭无泪,大小姐你矜持过头了吧!
夏雪见他亮白旗,这才又跟了上来,实际上倒也没间隔一米,几乎是贴着的。
院内四邻见这阵仗,已经够惊讶的了。夏雪在院内别名为聂小倩,飘忽不定,独来独往,几家想强行相亲都被无情的拒绝,想不到今日却小鸟依人,跟着一个陌生的小伙子走了!
而且这小子貌似刚刚进过夏家的门儿,竟然还能这么出来!莫非连夏济民都允了?
在惊讶的同时,四邻们又开始为张逸夫担忧起来。
挺好的小伙子……若是进了这个门,将来的路可就说不准了。
而张逸夫那满足的目光好像用三个字回答了他们的担忧——
我愿意!
二人就这么出了大院,夏雪这才放松了一些,看来她完全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也是假的,人都不能免俗。
哎,可见她顶着神经病的标签在部里办公楼奔走,压力是多么的大。
张逸夫就此决定挑起一些轻松的话题:“夏雪,我就想问问,今天我要是不来,会怎么样?那个祁霖还能飞了?”
“他?不行的。”夏雪摆弄了下头发,盈盈一笑,“就算我爸答应了,我也不会答应。”
“那是,我还没死呢。”
“关你什么事。”夏雪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我爸肯定不会移民的,这边要有人照顾他,光有我妈不够。”
“诶,对了,你妈呢?上班了么?”
夏雪闻言惊疑道:“我妈?你刚刚不是见过好几次了么?”(未完待续)
ps:想了很久,还是叫三溪吧,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