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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电力强国全文阅读

作者:给您添蘑菇啦     超级电力强国txt下载     超级电力强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6 代沟

    张逸夫是直着看,宋小妮则一直是偷着看,这个行为并非是从联欢会上开始的,而是从张逸夫第一次回来就开始了。

    身为儿时最好的玩伴,这混蛋自从大学毕了业就没理过自己,这让她也不得不多想。本来只是互相在一起觉得舒畅而已,父母却非抬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让这位姑娘自己也很迷茫。

    她每每鼓起勇气抬头偷看张逸夫的时候,却见这位死盯着自己,她又不得不重新低下头来,过会儿再看,每来一次脸就红上一些,最后已经红得发烫了。

    你先前不理我,怎么这会儿又这样?

    不知不觉间,这二人被两位娘拉到了阵前。

    “你看,多合适啊!”路清秀掩面笑道,“逸夫,你也别生阿姨的气了,都是误会,阿姨给你陪个不是成不?别跟着连我家小妮儿也不理了。”

    宁澜一惊,这位号称宿舍院一霸的妇女,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软话,可见其意愿之强烈。照这么看,张逸夫将来进了他家的门儿也不会吃亏!儿子娶个千依百顺的媳妇,外加一对不敢欺负儿子的岳父丈母娘,准不吃亏,这可比什么都好。

    想到这个,宁澜立刻忽略了昨晚的谈话,也拉了拉儿子道:“逸夫,好歹一起玩了那么多年,总该打个招呼吧?”

    躲是躲不掉的,上吧。

    “嘿嘿。”于是张逸夫挠着头傻笑望向宋小妮。“你也毕业了嘿嘿……”

    宋小妮本以为张逸夫要说什么,见这傻样也不禁“扑哧”一笑,掩面道:“你能别这么傻么……”

    “嘿嘿。”

    两个年轻人终于又说话了。

    宁澜和路清秀同时松了口气。这事儿还有戏。

    但张逸夫后面的话又很快让他们沉了口气。

    “你说咱俩玩得好好的,干嘛非得搞对象啊?”张逸夫依旧挠着头道,“不搞对象,不挺自然的。”

    万没想到,宋小妮也很快迎合道:“是啊!咱俩就不能跟从前一样么?”

    二母四目相对,痛不欲生。

    现在的年轻人,搞不懂啊。

    两个年轻人话匣子一开。立刻就这么肆无忌惮聊了起来,从小聊到大。

    终于。路清秀实在看不过去了,说是口渴,吩咐闺女给拿杯水来。

    宋小妮刚一走,路清秀就迷茫地望向张逸夫:“逸夫。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不是都说了?”张逸夫不解问道。

    “路阿姨不明白……”她穷尽思维也不会明白的,但还是要穷尽,“男的女的在一块儿,除了搞对象还能干吗?”

    “我说路阿姨啊。”张逸夫见宋小妮走远,才淡然笑道,“你是女人,说的话可以不作数,我七尺男儿,说话岂能当放屁?”

    “……”路清秀一愣。她本以为张逸夫早就不在意了,没想到这小子还记得清清楚楚,连忙劝道。“逸夫,那日咱们说的都是气话,何必呢……”

    “气话也是话,那天说了,今天也是,我这绝不可能娶你家姑娘了。”张逸夫默默摇了摇头。“小妮儿这么好,你非把她当商品似的塞来塞去。这才是跌价,劝你还是让她自由恋爱吧。”

    路清秀瞪着张逸夫,已经说不出话来,张逸夫说的都什么狗屁东西?

    其实也不是什么狗屁东西,只是二人中间隔着一个名为代沟的东西,任何话都成了狗屁东西。

    但路清秀可以骂自己闺女,却骂不得眼前的张逸夫,本事大不说,关键是敢闹事,不是唬两句能唬住的。宋远山先前被张逸夫埋汰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也不敢招惹张逸夫这人了。

    “那逸夫,我就跟你说一句。”路清秀指着张逸夫道,“你要不想处对象,就别离得那么近。”

    “这是我的事。”张逸夫摆了摆手道,“请回吧。”

    被晚辈如此羞辱,路清秀真的是有些憋不住了,死揪着裤子,重又指着张逸夫道:“你记恨我,无所谓,别祸害我家小妮儿。咱们院子里,谁不知道你俩关系好?将来她还是要嫁人的!”

    “你想得太多了。”

    “宁澜!你也不管管!”路清秀没法跟张逸夫发火儿,只能转向宁澜。

    “这……”宁澜的丈夫是路清秀丈夫的手下,长年自矮一头,当即也没了主意。

    张逸夫也真是烦透了这种女人,你不招她,她还找上门来烦你。此番对宋小妮透出的好意纯粹是对朋友,对儿时的一种缅怀,一种尊重,到她眼里,就成了祸害她家姑娘了,缠着不放,尤其是见到她对老娘的态度,张逸夫真的想上去抽两巴掌。

    “没空理你,想找茬叫宋远山来。”张逸夫大臂一挥,颇为狠厉地说道。

    不觉间,他身上也沾了些痞气与霸气。毕竟是电厂的人,虽然职位还没到,那实际上也管了几十号人,喝令过几百号人,岂是一个只知鸡毛蒜皮搞对象的妇人能比的?

    由于这句话声音颇大,四周的人都望了过来,路清秀面色青红不定,张逸夫则扶着老娘坐下,外人看着,也是暗笑不已。

    路清秀仗势欺人,欺软怕硬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回可有人让他难堪了。

    张国栋见这场面尴尬,也连忙小声问道:“又怎么了?刚刚不还好好着呢么?”

    “这人烦,少理。”张逸夫径自喝了杯酒。

    他像个本来西装革履的绅士,在宴会上礼仪性亲吻了宋小妮的手背,却被一个老女人追着骂耍流氓,这着实让人来气。

    “妈,以后你也不用哈着她了,别老低声下气的。”

    “可……他毕竟是宋科长家的。”

    “诶!宁澜,真不用这样!”张国栋也连忙摆手道,“最近宋远山要调到下面分局去了,管不上的。”

    “提了?”张逸夫随口问道。

    “谈不上,算是一个事儿栽了吧。”张国栋摇了摇头,“南郊那边,有不少户私自接电,分局的人发现了,要制止,要罚款,那些村民反倒拿着家伙要打人,说他们交过钱的,20块钱一年,交了钱就应该随便用。”

    张逸夫啼笑皆非,酒杯往桌上一砸:“这有趣,这有趣,这花儿活都能玩出来?那钱是给宋远山了,还是那边的分局干部?”(未完待续)

167 闹事

    “这就不知道了,没深查,反正跟宋远山有关。”张国栋自然也不待见那家人,颇为痛快地喝了杯酒,“逸夫啊,有了权力以后,诱惑就多了,就更要注重纪律。贪腐,万不能沾。”

    “谨记。”

    正说着,局里几位大领导挨桌敬酒,已经敬到了眼前。

    就中层领导而言,底下人可以成群结伙排队拿着酒杯去敬,毕竟有交情。可大领导就不行了,每个小工都去敬局长的酒,那是不成体统。

    但这酒还是要喝的,局长至少在场面上,要做到与民同乐,人人平等,于是在宴席差不多的时候,几位大领导也会组队到每桌走访,意思意思。

    有趣的是,这次过来的领导中,张逸夫竟然有两位认识,说过话的那种认识。

    一位是郝帅的父亲郝庶,在队伍的中段,作为中层领导陪同敬酒。

    另一个便是蓟京局局长身旁的一人了,这人好喝,张逸夫忘不了,当日在全国大赛的庆功宴上,领导那桌,就属他能喝,还没有道理地考了姚新宇供电技术方面的题目。当时那桌大多数人的名字张逸夫都记不清楚,就这位好记,王守寅,别问为什么,就是好记。

    “哎呦!张逸夫!你怎么在这儿!!”那人瞪着张逸夫,揉了揉眼睛。

    “王……”张逸夫欲言又止,当时他叫王主任,可那是考试委员会内的职位。现在在电力局,张逸夫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了,总不能叫守寅哥吧?

    “王局长……”张国栋连连在旁提示。

    张逸夫赶紧笑着寒暄道:“王局长。巧了巧了,我爸是咱们局的,我是家属,跟着沾光热闹热闹。”

    那位王局长连连点了点头,冲身旁的一把手道:“周局,就是他!我跟你说的全国大赛上的张逸夫!”

    真正的大哥,电力局的一把手周进步也不禁对张逸夫刮目相看。这位领导身上官气浓一些,基本没什么技术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官员的那种敏锐与架子。

    “哦?”周进步冲左右大笑道,“好么!原来全国冠军是咱们局的子弟?好!好!”

    这句话刚好符合现在的气氛,大家听了都跟着笑了起来。

    郝庶连连上前笑道:“王局,这都是咱们计量二科老张的功劳啊!都是他养了个好儿子!”

    周进步大笑着点了点头。连忙举杯道:“来来!咱们的有功劳的父亲,我敬你一杯!也算是给咱们局争光了!”

    20年了,张国栋没被科级以上的领导经过酒。

    虽然他不屑这套,但好像是本能一般,张国栋连连起身举杯:“谈不上谈不上,都是领导关心,孩子也算努力。”

    “哪的话!虎父无犬子么!”周进步这便上前碰了一下杯子,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这人是谁,但还是冲周围道。“咱们电力局的子弟也都不软啊!今后大家都得努力,培养出第二个,第三个全国冠军!”

    众人闻言更是大笑不止。接连举杯相碰,干了这杯“生儿养儿”酒。

    虽然有人想多聊多留,但这次敬酒是跟着大领导的,不好自作主张,要等后面几桌都敬过了才成。王局长和郝庶,也只得冲张逸夫父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一会儿再来聊。

    这伙人刚要走,突然一个小伙子从外面跑了进来。神色颇为惶恐,众目睽睽之下,凑到周进步耳边低语了一番。

    周进步的面色也瞬间从喜气洋洋,变得烦躁万分。

    他放下酒杯,沉哼一声:“他妈的,闹闹闹,一年到头就是闹,新年联欢都不让人省心。”

    是什么事能让局长在一秒钟之内动真火。

    周围人都互相看一看,那表情好像立刻就明白了,只有张逸夫十分迷茫。

    “老王,你带几个人去处理吧。”周进步拍了拍王守寅轻声道,“快过年了,赶紧对付过去,这是外面的饭店,别让他们丢人。”

    “嗯。”王守寅也真是厉害,刚刚还是满脸醉意,瞬间就变成了严肃的神色,冲周围道,“来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来来,逸夫你也来。”

    张逸夫觉得有些不对头,这架势像是要打架。

    但自己实在是这里最年轻的小伙子,都是自己人,要打也是躲不过的。

    硬着头皮,他只得跟了上去。

    “咱们继续,咱们继续。”另一边周进步面色一转,继续挨着桌敬酒,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这就是领导啊。

    张逸夫与三四个年轻人,这便跟着王守寅出了宴会厅。

    “你们一会儿别说话,就负责拦人就成了。”王守寅点了支烟,冲几人吩咐道。

    一个小伙子立刻问道:“王局长,是不是又是二修厂的?”

    “哼,还能有谁。”王守寅无奈摇了摇头,“下岗那么久了,还来闹,能给的都给了。那二修厂的头也真是不会做事,还让他们闹到局里的联欢会来了!回去等着被周局骂吧!”

    “这也没办法吧,二修厂那边的厂长都快干不下去了吧?”另一个年轻人小声道。

    “没办法啊,工业方面的东西现在都转出去了,不是局里发展方向,有一厂足够了。”王守寅说着,把烟头扔在地上抬脚碾了碾,一挥臂,领着几个小伙子往饭店外走去。

    张逸夫听着了这些,不用出去就知道大概是什么场景了。

    工业经济转型,难免阵痛,牺牲的同志都是壮士,当然这些壮士也都是被迫的。一纸文书下来,或是下岗或是买断,今后你的口粮就只剩一小口了。别人大口吃肉的时候,你就只能小口喝粥了。

    大家都吃树皮草根的时候能撑过来,大家都只有几块钱工资的时候也能撑过来。但现在说什么都撑不过去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当然这也不能说闹事的下岗同志就不对,组织确实亏待他们了;但也不能说组织不对,断臂求生这是组织的英明决策。

    因此,这种说不清对不对的事,就不该由大脑进行决断了,反而用屁股思考更快一些。

    张逸夫的屁股坐在组织的一边。所以他无疑要帮组织排忧解难。

    但一出饭店,他还是被这阵仗吓到了。

    大门口。红条幅拉起,上面是经典的血泪大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蓟京电力局!还我工作!还我工龄!】

    这他娘的还真是贴切啊,正好电力局联欢大吃大喝,与闹事的穿着不知道哪找来的破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尤其这是蓟京城区。往来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距离电力部也不远,丢人不说,要是被上面的哪个领导看见了,怕是影响臭的要死。

    闹事者挑了个好时候,约莫十几个人皆是静坐于条幅下,只有一个领队的男子站在众人身前,呐喊口号。

    王守寅一出饭店,见这阵仗。偌大的手掌立刻拍在自己额头,苦不堪言。

    “我操……”粗口爆了出来,但他还不敢太大声。

    闹事者见有人出来了。比较精明的一位立刻起身道道:“中间那个是王局长,局里的副局长!”

    为首男子立刻来劲了,忘记了寒冷与饥饿,大哭大闹起来。

    张逸夫,其实是看过类似的场景的。

    即便是到了20年后,在他前世所在的电厂。依然不乏又来闹事的下岗同志。

    这种事,没法规避。也没法隐瞒,拿冀北电厂来说,现在小5000人,而在生产技术提升,设备更新,自动化普及后,留500人都多了。

    剩下90%的人,大多都要面临下岗的命运,或是买断工龄或是提前退休什么的。拿90年代情况来说,多是把工龄折合成几千上万块的巨款给你,一笔买断,然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但20年后……冀北电厂的普通员工,一个月工资怎么也得有四五千了,这还没提年终奖和各种过节费。

    那么问题就来了。

    咱们都穷无所谓,不能你爽我不爽。

    也就是这样,即便是20年后,拖着老迈的身体为了“公平”而战斗的同志,依然存在,且数量不少。

    公平,真的是一个深邃的命题。

    还好张逸夫的资格,还不够处理这件事,他可以惬意地站在王守寅身后客串王朝马汉,酒店保安,赏析王局长的处理技巧。

    实际上,王局长的技巧也很简单,他默默走到几人身前,沉着脸用不大的音量道:“闹到这里有什么意义?找你们二修厂去,这是电力局。”

    领头者是一不到四十岁的男子,蓬头垢面说不上,用邋遢评价他是绝对不亏待的。此人见对面这么说立刻就来劲了,扯着嗓子喊道:“二修厂还不是归电力局管的?!电力局没钱给我们发工资,你们可有钱大吃大喝!你们联欢吃肉喝酒的钱,抵得过我们几个人一年的工资了。”

    王守寅不想恋战,他知道这种情况最好速战速决,所以继续板着脸:“你们先回去,我们这边会通知二修厂,局里会跟你们厂长商量解决办法。”

    “有这么打发人的么?”男子不怒反笑,“每次都说研究研究,每次都没有结果。今天不解决问题就不走了!”

    路过的人不知不觉已经围了过来,不少骑车的人都停下看热闹,议论纷纷。有了观众,几个闹事的人立刻哭喊得更加厉害,搞得王守寅头痛欲裂。

    二修厂的屁股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让老子来擦了?

    这阵仗显然是没法说理的了。(未完待续)

168 职业级领队

    “行了行了。”王守寅大臂一挥说道,“天冷,先进饭店吧,坐下来喝口水,暖和暖和再谈。”

    此男子显然经历过很多次这种事,深知领导打太极的技巧,当即义正言辞道:“不行,今天没个说法,我们就一直坐在这里,看着你们酒足饭饱出来,让周围人也都看看清楚电力局怎么对待我们。”

    王守寅的脑袋更疼了,干脆冲身后道:“扶他们进去。”

    这话显然是对张逸夫等几个小伙子说的,语言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就要动用武力了。

    男子早有准备,当即退后两步喊道:“打人啦!打人啦!电力局打人啦!”

    听说打人了,更多人围了过来。

    “喊什么喊!”王守寅本就喝了不少,见这德性脾气立刻就上来了,上前一把拽住这人,颇有威严地吼道,“给我进来!”

    那人也算灵活,立刻用出了一招金蚕脱壳,身子一缩,任着外衣被王守寅拽走,自己则蹦跶到一旁指着王守寅喊道:“电力局局长打人啦!”

    听到这话,看着周围的人,王守寅面色一阵红胀,气血头上,起先他没什么想法,但现在真的想打人了,自己好歹也是个副局级干部,竟然被这种疯狗咬上了。

    但也就因为他是个副局级干部,疯狗才敢咬,蚂蚁吃大象,越上面的干部反而顾虑越多。

    在这尴尬纠结的场面中。张逸夫看了看左右的几位电力局年轻同志,他们好像都在按兵不动,没有出手的意思。傻孩子们。连这种帮领导排忧解难的时机都不珍惜么?

    没办法了,张逸夫实在看不下去,这便走上前去,冲着对面朗然道:“几位,你们组织这种活动的目的是什么?”

    男子见局长不说话,突然冒出来一个小伙子捣乱,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直接挥臂道:“我们不跟你对话,要说话叫周局长来!”

    张逸夫莞尔一笑:“周局长要真被逼出来。你觉得你这辈子还有可能恢复身份么?”

    “……”男子一愣,他还没见过这么交流的,紧跟着说道,“那我们就在这里坐一晚上。直到恢复身份!”

    “你也活这么大了,什么事可能,什么事不可能不会不清楚。”张逸夫摇头道,“现在领导已经让王局长这么大的干部来接待你们了,有谈判的意思,有商量的余地,你不领情,往死里咬,你觉得有结果么?”

    “别跟我耍嘴皮子!”男子心下也知周进步是不可能出来的。恢复身份也完全是个梦,但脸上嘴上强硬,“你是谁呀?轮得到你来说话?!”

    这边话音刚落。张逸夫立刻反将一军骂道:

    “你又是谁呀,轮得到你来带头?!你后面哪个同志不比你资格老?”

    张逸夫说着,也不给他回嘴的时间,直接绕了过去,冲后面的人道:“几位,进去吃口东西。喝杯茶,我们王局长已经受命跟大家谈这件事了。组织上很重视,在这里继续静坐只会有反效果。”

    其余几人听这话也在理,坐一会儿就给你恢复身份是不可能的,领导肯谈,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们不禁望向了领头男人。

    “别理他!咱们吃这套还吃得少么?咱们被糊弄的还少么?”

    “你废话,之前你是去二修厂闹,这次是电力局,出来谈的是电力局的副局长!”张逸夫早看清楚了,跟这领头的没法说话,便直接瞄向了一位面善些的老同志,走到跟前扶着他说道,“我看您比较有资历,咱们先进去,跟局长谈谈情况吧,局里会想办法的,你们厂长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这……”老同志确实属于比较老实的那种,很少被这么重视过,面子也薄,犹豫片刻后冲左右道,“既然领导肯谈了,要不咱们坐下来谈谈?”

    周围人也皆有些松动,张逸夫这出苦情牌打得好。

    “别动!谁也别动!”男子见军心动摇,立刻喊道,“进去了咱们就白努力了!就是要让大家伙看看电力局是怎么对待咱们的。”

    “你给我闭嘴!”张逸夫立刻吼道,“再闹就是反动!”

    话罢他依然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冲边上的几个电力局小伙子道:“你们过来,把这人扶进去!”

    他已经完全明白了,真玩命的就那一个人,其他人就是跟着起哄的,擒贼先擒王,以暴制暴,以德服人。

    “干嘛?动手?”男子退了一步喊道,“打——人——”

    话还没说完,张逸夫就上去一把揪住这个男子,冲还在呆滞中的几个小伙子道:“还不快来?!”

    “快点,别站着了。”王守寅也才反应过来,紧跟着呼喝道。

    局长下令,几人不再犹豫,立刻跟进了张逸夫的步伐围拢上去,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五个小伙子十只手把男子按了个瓷实。

    男子还要喊,张逸夫眼疾手快,立刻抽手从王守寅那里拿过了他的外套,直接罩在他头上。

    这一系列行动迅雷疾风,其余几个闹事的根本没反应过来,大王已经被擒,挣扎之间,被拥着走向饭店里。

    “别打!别打!听我解释!”

    王守寅可断然不会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侧头说道:“赶紧领进去,别丢人了。”

    正此时,刚才那位老同志突然焦急地走上前来说道:“行了行了,别动手,我们进去。”

    张逸夫摇头道:“老师傅,我们能跟你好好说,可他摆明了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我们得先领进去再松手。”

    “不是,他听我的。”老同志连忙走到被押着的男子身前道,“四儿,领导答应谈了,咱别闹了。”

    男子吃过苦头了,连连摇头:“不闹了!不闹了!”

    “领导,放了他吧。”老同志这便转头冲王守寅道,“我跟您说实话,他根本不是二修厂的,是我们街坊,想混顿饭吃。”

    王守寅闻言,啼笑皆非。

    太荒唐了!荒唐得他只想抽这老头儿一巴掌。

    合着这是职业闹事的?

    “松了吧。”王守寅挥臂道。

    几个小伙子领命,渐渐放手。

    男子一挣脱,立刻抱着衣服躲到老同志身后,面露惊恐:“叔,你没说电力局的人会打人啊?”

    “是你闹过头了,回吧。”老同志推了推他,“我们进去跟领导谈。”

    “……好歹,管顿饭吧?”男子完全不敢看张逸夫,只盯着王守寅道。

    王守寅也不是善茬,当即死瞪了他一眼。

    “不吃了,不吃了。”男子连忙披上衣服朝一旁逃遁而去。

    林子大了真的是什么鸟都有,这就是职业级的领队么。

    随着此男子的逃遁,静坐者也一一起身,由张逸夫等人引着走进饭店。

    待他们都进去了,王守寅才拉上张逸夫,递了支烟,自己也点燃抽起,纳闷道:“逸夫,你是不是看出来这人不是二修厂的了?”

    “没。”张逸夫摊臂道,“就是觉得这人是个疯子,没法谈了,得赶紧控制住。”

    “对对,见过闹事的,没见过这么闹的。”王守寅摇了摇头,终是泯然一笑,“还好给请进去了,不然真没法跟局长交差,做得不错,比你爸明白多了。”

    张逸夫傻笑道:“好歹在几千人的厂子混了一年半载,得懂的。”

    岂止一年半载,张逸夫前世目睹了至少三次类似的闹事,以暴制暴以德服人都是原先那电厂领导的经验,把闹得最凶的控制住,再跟其他人循循善诱这是不二法门。

    万没想到,这套东西在这会儿还真用到了。

    王守寅也万没想到,张逸夫除了专业理论精湛,处理这种老大难问题竟也是个好手,真是上得学堂,下得战场啊!老张这人木头一样,小张却是八面玲珑!

    而且看得上他的可不止自己,穆志恒和华长青都对其赞不绝口,咱们这位电力局子弟可着实已经成为了让部里盯住的人才,20出头,太有的混了。

    有些事要趁早,王守寅当即脑子一动,想到一重十分舒适的顺水人情。

    男人抽烟的时候,真的是可以聊很多事。王守寅先是瞅了眼饭店里,里面已经开了个房间,准备暂时安置那几个闹事的人,等待谈判,他便也放心了,小声对张逸夫道:“逸夫,宋远山的事你听说了么?”

    张逸夫也神思一动,听得王守寅突然聊起这件事,他不得不多想。

    “略有耳闻,好像要去分局了?”张逸夫答道。

    “这事不便多谈,但后面的情况你也该想到了吧。”王守寅接着说道,“最近,局里也在商量计量二科科长的人选。”

    “哦?”张逸夫好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你父亲吧,这么多年勤勤恳恳,虽然实际岗位只是科员,但行政级别上依然是副处级,又是高工……”

    张逸夫眼睛一亮跟着说道:“王局长,局里有这个意思?”

    “嗨,有没有意思,不就是领导两句话的事儿?”王守寅怅然笑道,“你父亲各方面条件都符合,就是自己不爱走动,领导发现不了。可你看,刚刚周局长不是亲自敬了你父亲一杯么?”(未完待续)

169 大北窑

    张逸夫见来了机会,追问道:“王局长明示啊,后面怎么做。”

    “我这边不用操心,就是周局长那边,他闺女赶着节前出嫁,有个宴。”王守寅轻声笑道,“多的不用我说了吧。”

    “明白了。”张逸夫立刻点头称谢,“王局长您要不点一下,我爸肯定按兵不动!”

    “嗨。”王守寅连忙摇了摇头,“领导也不是说缺那点东西,关键是要看见你有表示,看见你的态度,看见你的努力。”

    王守寅此话不错,正是官场真理。

    拿周进步闺女的婚宴来说,大家都包三五十的,你想求官,若是包了一千块钱红包过去,反而会吓到他,八成要退回来。

    而包个两三百却是刚刚好。

    不是说局长就缺这点钱,他就是要见到你的态度,要让局长知道,你认定了他是这里的老大,什么事都要经他的手,要让领导感到自己被重视了,自己是老大。

    最关键的,是要让领导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人,知道怎么混。

    这怕也就是张国栋十几年来在电力局一直没有起色的原因,太清高,太不知道表示,让人觉得是个异类,领导自然也无意提拔这种无法掌控的人,更不愿提拔不跟着自己的人。

    当然,一个科级干部的职位绝不是拿一个几百块钱的红包能够衡量的,这只是一个态度的表示。真正重要的还是张国栋的资历,张国栋的技术,以及……张国栋的儿子……

    估计张国栋的儿子才是加分最多的那个。否则王守寅也不必在这里点一句了。

    抽过烟后,张逸夫蹬着椅子把那“朱门酒肉臭”的横幅也取了下来,闹剧就此结束。

    饭店大厅,王守寅抱着红布道:“行了,逸夫你回去联欢吧,我去糊弄两句也过去,叫他们二修厂的领导自己来处理。没工夫谈。”

    张逸夫心下叹了口气,果然这么闹事都是没用的。自己由于屁股的原因。到底是帮了组织,把下岗同志给忽悠进来了事了。

    也许是良心上的自责,又也许还有其它想法在作怪,张逸夫突然问道:“王局长。二修厂是不是停工了?”

    “没完全停,但完全没效益了。”

    “厂址在哪里?”

    “远着呢,大北窑那边,东三环路还得往外,不是什么好地方。”王守寅随意应付道。

    王守寅觉得那不是个好地方,可听在张逸夫眼里完全不一样了。

    建国后的蓟京,一直处于一个长时间的扩张之中。最开始所谓的蓟京城,只有四个老城区,也就是明、清时代用一座座城楼包起来的城区。出了城,就算是郊区,不再是好地方。后来。二环路建成了,围着四个城区这一座座城楼,把老城套了起来。有了路,城就好发展了,因此围着二环路,城市开始渐渐向外扩张。二环外也开始有了城的样子,但在当时的老蓟京人看来。外面依然算不上标准的“城。”

    再后来,二环外围的扩张也赶不上城市的发展了,政府不得不在更外面的地方修路,在相对繁华的南北东三段修建了大路,由于是在二环外的三条路,便被人称为三环,直到八十年代才补上了西段的环路,把大三环串在一起,称为了真正的一个环套在了地图上,套在了二环外。

    可以想象,对这会儿的老蓟京人来说,二环外都算远了,那偌大的三环外,虽称不上荒郊野岭,但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

    即便是在身为领导的王守寅眼里,三环路也是郊区与城区的分界线,里面是城,外面是郊。但张逸夫可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别说三环,二十多年后已经修到七环了。

    而且现在的三环,就算再往外扩十几公里,在将来也算是城,地地道道的城,因为蓟京已经几乎没有郊了。拿最直观的数据衡量,王守寅所说的大三环外,将来的房价每平米5万起步,上不封顶,完全与现在所谓的城区平起平坐。

    再退一步,大三环这事儿不聊,单说大北窑这个地方,这个曾经的皇室猎场,曾经日本侵略者建窑烧砖的鬼地方,其实已经有了新的名字——国贸,只是这个名字现在还不够响,一般人还是会叫那边大北窑。二十年后,怕是半个蓟京的人都不知道“大北窑”是什么了,只会记得那个高楼林立的,不亚于曼哈顿的超级商圈。

    这些事情摆在张逸夫面前,导致眼前发生的事让人难以容忍。

    在将来寸土寸金的国贸cbd超级商圈的范围内,竟然有一个叫蓟京第二电力修造厂的地方!现在这个厂子发不出工资要关门了,领导们竟然认为这是个累赘!

    老天,雇全厂人看门就够了,还修什么造,以“亿”为单位的土地转让费就在碗里等着呢。

    机遇无处不在,即便张逸夫没主动去找,也被这来来回回的时代变迁撞得不清。

    张逸夫平复心情,咽了口吐沫问道:“王局长,这厂子效益就那么不好?”

    “好不起来,虽然地方大,但毕竟是老厂了,比不上外面的那些电力设备制造厂。”王守寅叹道,“关键还是政策原因,咱们电力局养着修造厂做设备,自己用不过来,走外销又没有外地的那些专门的厂子有竞争力。对局里来说,养着厂子还不如直接采购,更何况现在有两个厂子,肯定要淘汰一个了。”

    “淘汰?”张逸夫虽知自己身份不妥,但还是斗胆问了出来,“局里有考虑过承包么?”

    “承包,谁承包啊?”王守寅哼笑道,“那厂子设备旧,产品水平又不高,蓟京还那么多规矩,怕污染,怕影响市容,不让这不让那的,你承包了那么一个厂子,一百多号人,做几个小插座小开关卖给谁?这年头没人愿意在蓟京开厂的,得是外地,成本低。”

    王守寅话罢拍了拍张逸夫笑道:“要是有人愿意承包,你可得告诉我,我赶紧就找周局长报喜去!”(未完待续)

170 狐假虎威

    张逸夫闻言大喜:“不瞒你说,我还真有一个朋友最近有这方面的想法。”

    “哦?”王守寅愣了一下,倒也不敢对他的话抱太大希望,年轻人经常口出狂言的,“蓟京这边的人么?还是冀北方面的?”

    “蓟京的。”

    “这成本,清楚么,情况了解么?”

    “情况肯定不了解,但我觉得可以谈谈。”张逸夫紧跟着说道,“这样,您不是要去安抚一下那几个闹事的么,我正好也跟过去,了解了解情况,合适的话我介绍一下,大家谈谈看,毕竟是互利好事。”

    “嗯……”王守寅眯眼看着张逸夫,犹豫了片刻,“逸夫,虽然局里希望把这个厂放出去,但承包费肯定不能含糊的,可能还要连带上原厂的那些工人,都是不能随便辞退的,要好好谈。”

    “明白,那朋友不差钱。”张逸夫笑道。

    王守寅琢磨着,如果厂子真能顺顺利利承包出去,倒也算是解决了局里的大问题,甩了一个大包袱。张逸夫说的那人,靠谱不靠谱的,过来谈谈倒也没什么损失,总之这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虽然他本人对张逸夫的朋友没什么信心,但若是成了,也算是大功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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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这样吧,你跟我来。”王守寅重又回归镇定的神色。“一会儿见了他们,你说话注意一些,千万别提任何承诺。也别提承包的事情。给这些人放一句话,一个晚上过去就人尽皆知了,千万别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一定!”

    就此,张逸夫进入了摩拳擦掌的状态,一边心里打着算盘,一边上了酒店的二楼,跟着王守寅朝安置几位闹事者的地方走去。

    二楼这边。由于跟电力局是长期合作关系,酒店的人慷慨地借了一个小会议出来。十几个闹事人的坐在会议室中,几个小伙子已经送上了茶水,称得上是厚待。

    见王守寅进来了,闹事者们下意识起身以表尊重。看来只要那个职业领队不在。大家还是可以坐下来谈的。

    王守寅也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自己也同张逸夫一起坐在比较前面的位置,朗然说道:“局里已经了解了二修厂的情况,明天就会进行商讨,你们厂长也在来的路上了,一会儿等他来了,你们先跟他谈。”

    十几个人闻言神色一滞,脸都沉了下来。

    这种官话。没人会信,局里根本懒得商讨,就是直接通知二修厂来把自己这帮人弄回去的。借着联欢的契机闹到局里。虽然声势大,但组织的解决方式,依旧是万变不离其宗,谁的屁股谁自己擦。

    方才那位老同志咳了一声,用比较低的姿态说道:“王局长,我们找到局里。其实也不是乱闹的,我们下岗的这些同志都是干了十几年的骨干。手里都有技术,还可以为组织做贡献,我们也知道,二修厂确实困难,这次来,主要是想让局里安排安排,看能不能考虑调到总厂。”

    “哎……”王守寅长叹了一口气,“总厂那边压力也很大,也面临减人增效问题,能不下岗已经很难了,还怎么可能添人?”

    张逸夫清楚,这些人提出的条件是不可能实现的。

    首先,被第一批“下岗”的人,肯定是有问题的,或是经常迟到早退旷工,或是不学无术、或是技术不过硬等等,当然其中难免有太过老实被欺负的,也有跟领导关系处不好被落井下石的,但这基数必定不大,而且难以划分。

    总厂那边,人资的事情也很紧张,怎么可能接下这么一批人?现在工资待遇是现实问题,将来养老更是个大累赘,死也不会接的。

    再者说,这种时候,实际上大家都默认了“烂苹果”理论,把烂苹果一起扔掉,不要混到好苹果中,否则都会烂掉。这一批二修厂下岗的人如果都安置到总厂,搞不好总厂都要被拖垮。

    “好了,你们先休息休息,等你们厂长来,你们的事情,局里会讨论,会重视的。”王守寅咳了一声,就此起身,引出了张逸夫,“这位小张同志也是局里的人,负责了解情况,沟通以后汇报给局里,你们有什么要求与想法,都可以跟他提。”

    张逸夫哭笑不得,守寅叔你这一手玩的溜,得以脱身,又让老子说不出个什么。

    会场内剩下的闹事者,终究面子薄一些,没了领队的统帅,闹不起来,虽心有不甘,但也无法阻止王守寅离去。

    此时最感觉奇怪的是旁边的几位电力局小伙子,尼玛这个小张同志是哪个单位的啊?怎么就成电力局负责谈这件事的同志了?

    但这是局长的原话,他们也不敢戳破。

    目送王守寅离去后,张逸夫随手翻了翻会议室内的抽屉,找出了纸笔,有模有样的坐在长桌首席,用笔点着桌子,打量起这些人来。

    别说,到底是在5000人大厂主管过工作的人,虽然时间不长,但气质和气势还是养成了一些,颇有领导的气场,尤其是那小眼神,直要将人戳破。

    至于来闹事的这十几位,10男2女,大多是年龄比较大的,只有两位看起来在三十岁上下。现在看来那位老同志才是幕后大哥,想是在这些人中最有资历的那个。

    而在这些人眼中,同样不敢小觑张逸夫,刚才解决问题的粗暴方式历历在目,而且现在副局长还直接委以重任,估计这位至少是个局里的红人。

    张逸夫嗽了嗽嗓子冲那位老同志笑道:“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哦,鄙人白青山,叫我老白吧。”老同志恭恭敬敬说道。

    “好的。”张逸夫紧跟着说道,“我刚接手这个事情,能不能简单介绍一下二修厂的情况,尽量客观一些,方便我后面报告。”

    说这话的时候,张逸夫面色颇为诚恳真切,好像真是个想办事儿的人,这不禁让老白动容了一些。但其实是他误会了,张逸夫是想给自己办事,根本不是真切,是急切。

    就此,老白开始一字一句地介绍起二修厂来。

    蓟京电力局手下有两个厂子,一个是蓟京电力设备总厂,一个是二修厂。主要的大工程、大设备都在总厂那边,总厂地处远郊,实际上是在蓟京和冀北的交汇处了。而二修厂主要负责一些小东西的制造,虽然也有制造相对复杂设备的能力,但已经荒废很久,近几年主要靠小东西以及紧急修理一类的工程苟延残喘。

    在计划经济中,这个厂子是专门服务于蓟京局的,完全不具备市场竞争的能力。而现在经济在转型,蓟京电力局也在转型,设备制造、修造方面的资源都完全集中到了总厂,二修厂这边做的事完全可以被市场取代,且价格低廉,而市场做不到的事,又由总厂来做,正因为此,这个厂子难逃被淘汰的命运。

    本来100多人的大厂,现在已经下岗了一半,仅剩下60多人,就是这60多人,平日也没有太多的事情做,因为总厂那边都给做了,其实总厂现在做的事情也不多。

    就此,一个服务于蓟京几十年的厂子,成为了组织的累赘。

    没办法,现在蓟京的发电厂、变电站规模有限,短时间内更不可能有什么更新换代,蓟京巨大的电力需求,反而是肥了外省的厂子,比如冀北……

    听过这些,张逸夫也大概算了笔账,按现在的人资情况来看,养这些人一个月怕就是要上万块,这还不算设备维护、日常水电等消耗,总之为求稳妥,每月预算照着两万走就对了。那么很显然,现在这个厂子,一个月是几千块都赚不下来的,而且还担负着一大批下岗职工的人资成本,当然还包括若干退休人员的成本,这就像一台老旧的马车,只有人上,没有人下,载着越来越多的人,步履艰难。

    张逸夫怎么想都是死路,接着问道:“老白,我再多问一句,现在二修厂都能生产什么设备。

    白青山想也不想答道:“我们厂强项主要是机轴瓦改造、冷油器、双芯滤油器、粗粉分离器、加药泵、多种型号捞渣机,还有……”

    张逸夫听得直皱眉头,这些设备都是电厂的辅机、容器等等,要靠电厂养着才能活的,在体制内呆久了,不出去跑业务,怕是蓟京这三四个热电厂根本就不会提供任何生意。

    “电气上呢?”张逸夫打断了老白问道。

    “您指的是公用的么?配电、开关这些设备,我们厂曾经也做,但实在卖不出去,后来这方面的生产就统一交给总厂了。”

    张逸夫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就是说电气生产制造能力还是有的,但没有市场对吧。”

    “是的,没办法,近几年只能做些修理度日,偶尔蓟京这边的电厂临时需要小的设备,才能供应过去一些。”(未完待续)

171 又是难题

    张逸夫点了点头,大概情况他了解了,但不敢尽信,具体情况还是要实地勘察过才知道。他真正关注的,无非两方面,一个是二修厂的硬件实力,到底有没有生产高精度设备的资质;另一个就是人资状况,能干活的,有手艺的到底有多少个。

    这两点,都要去看了才知道,在这里怎么问老白都是没意义的。

    自己要了解的事说完了,总该意思意思,完成王局长的委托才是,一直问厂子的潜力与前景,怕是也对付不过来这些人。

    “这方面我大概了解了,谈谈下岗人员的情况吧。”张逸夫像模像样地在本子上记录起来。

    终于入了正题,老白精神也抖擞了一下,认认真真介绍起来。

    严格来说,这会儿还不兴“下岗”这个说法,那是大哥们在90年代后期提出的特色名词。这会儿只是问题显现了,但在处理方法,特别是政策上还没有统一的做法,因此入不敷出的厂子只能自作主张来搞,将没活儿可干的同志们哄回家去,确切来说应该叫停薪留职,或者干脆就是放无限期的长假,每月给你几十块钱生活补助让你能活下去。

    实际上这还算好,在不久之后随着“买断工龄”的兴起,一笔几千上万块的买断金扔给你,让你自谋生路,那才是可怕,在通货膨胀的大背景下,你不拿这钱做点什么。就只能等着后来泡居委会领低保了。

    所以说,张逸夫面前的十几位“停薪放假”人员,算是变革浪潮中被冲击到的排头兵。这仅仅是个开始,在下面的十年中,随着我国教育水平的提高,本科生渐渐向一车车白菜一样被运到工作岗位,这对现在本就缺乏竞争力的“下岗”人员无非是雪上加霜,断了最后一丝希望。

    这里面除了经济转型意外,实际上还有更深层的历史原因。改革开放前的那十年。是整整十年的人才断层,可以说整整十年没有大学生。挤压了十年的普通学历同志,因此在其后的发展中,大学生才能那么精贵。张逸夫不早不晚,刚好赶上了求贤若渴的尾巴。面前的这些人也不早不晚,刚好成为了被积压的那一部分,要开始被白菜价的大学生冲刷了。

    就蓟京第二电力修造厂来说,第一批被冲刷掉的大约70余人,其中不乏迟到早退的混混,也有总是吃闷亏的老实人,但也不能说留下的人就都是有本事的,毕竟国企,做事先做人。体制老老实实背锅。

    实际上,有关谁回家,谁继续留下工作的问题。有关这个名单决策的不公平性,也便是在场这些人最不服的地方。聊起这个,本来面子薄,不敢多说话的人也都来了火气。

    “你不知道那个小王,一个月就在厂子里能见到他两次,可现在。他不好好的还在单位?这凭什么啊?要回家干吗不让他回家?”

    张逸夫想说“他会讨好领导”,但张逸夫忍了。

    “这位领导。我的情况全厂皆知,上班十几年来,除了我媳妇生孩子的那天,从来没有过任何迟到早退,也没请过假,为什么就不让我上班了?”

    张逸夫想说“估计你天天全勤也没干什么”,但他还是忍了。

    “领导,我不说别的,就说新来我们厂的宋小妮吧,明明没什么资历,没什么技术,也不干什么活儿,不天天在办公室坐着?这种年轻同志更有竞争力,更有可能调动,凭什么挤走我们这些勤勤恳恳干了这么多年的?”

    “还不因为他爹是供电局的科长?她来咱厂就是搭跳板的。”

    “哼哼,宋远山名声也好不到哪去,最近倒霉了吧!出了那么大事,想把闺女调走也没指望了!”

    “是啊,调不走,就只能赖在咱们厂了!”

    就这样,场面进入了声讨干部子女的节奏。

    也对,大干部的子女问题他们也不敢当众说,偏偏宋远山最近倒霉了,他们才众口一词讨伐起来。

    张逸夫听得不禁头大,这种事就怕处理不公,将来得闹一辈子。

    “诸位这些话回去说,我已经了解了。”张逸夫咳了一声,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桌子。

    身经百战的张逸夫正经出手,还是有些威慑力的,听闻小领导有了动作,大家也纷纷住口,等待他的态度。

    “你们的情况,我已经基本了解了,很快会给局里打上报告。我简单说说,看看我的理解对不对。”张逸夫嗽了嗽嗓子说道,“如果有可能的话,大家是希望调动到蓟京电力设备总厂的对吧?”

    “对对!”老白连连点头说道,“总厂活儿多一些,我们都能帮上忙,绝不吃闲饭。”

    “其次,大家希望能回岗工作,照发工资对吧?”

    “如果能回岗的话,我们可以不去总厂。”旁边一位女工连忙说道,“总厂太远,都快到外地了,我们分的宿舍毕竟在市里,离二修厂更近一些。”

    众人闻言连连点头,能回原单位还是踏实。

    他们有他们的想法,张逸夫也有张逸夫的算盘。

    很显然,二修厂连年亏损,入不敷出,这对整个电力局都是个包袱。而这些人就像是包袱里的烂苹果,局里很想甩掉,因此不管是回岗还是去总厂,都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们争取涨十块钱的生活补助反而更现实一些。

    但这个不可能,只是对现在的情况而言。

    如果二修厂能来一位神级厂长,扭亏为盈,那局面就都变了,又需要他们了。至于对局里面的领导而言,能让这个臭包袱变成金袋子,想必极是满意舒心。

    只是这种神级厂长……出产有限,在体制化严重的电力系统中,更是不太可能出现的。

    张逸夫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中,自己在电厂也混了大半年了,跟那堆人都能拼过来,想必管一个一百多人的修造厂应该问题不大。至于调动与职位的问题,凭着他领先二十年的拍马屁和抱大腿功力,应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真正让他犹豫不决的,还是方向问题。

    白当一个厂长,拼了命地用肚子里的私货,通过夜以继日的爆肝努力,从而挽救一个濒临破产的国企,受到上级的表扬与重视,这实在是有些太“雷锋”了。在时代的浪潮中,有这种才华,做了这种事的“厂长”们,多半通过各种方式,把这个厂子变成了自己的,若干声名远扬的企业家实际上都是以此起步的。

    不是他们坏,不是他们贪,也不是他们玩的脏,因为只有这样,才对得起他们的努力,才有更大的动力把企业做大做强,用一生去做,可以说正是因为他们这么做了,才诞生了一批强大的民资企业。

    否则的话,这样有才华的强人,如果只在在企业走个过场,然后升官去搞官僚一套,这个好不容易翻身的企业恐怕用不了多久,又会没落。

    在才华执行力与霸气这些方面,张逸夫认为自己不可能与那些商业传奇相比,自己的优势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会在网络都没有的时候搞智能化电表,也不会在超高压时代做特高压设备。

    他要做的是,在油开关就要没落的时候提前搞气体开关,在自动化政策下达之前准备好自动化系统,靠产品和理念上的先人一步赢得游戏。

    但要按照这个套路,自己想办法调到二修厂,然后想办法将其纳入私囊,按照这个套路玩的话,怕是自己最多成为一名优秀企业家,再进一步就很难了。

    而在体制中游走,朝着大哥的方向努力,无疑可以谈笑间决定更多事情,甚至决定所有企业的事情。

    小富即安还是忧国忧民,这对从前的张逸夫来说根本不是个问题,给他三套蓟京三环内的房子就够他玩一辈子的了。

    但现在,经历了冀北的达标,经历的丰州的起落,成为了高工,送出了劳模,因各种机遇而心痒,为各种政策而心急的张逸夫,反而变得犹豫不决起来,或者说是变得“伟大”起来。

    他开始觉得,不做点什么,好像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国家。

    想到这个,他开始惊讶于自己思想的改变,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惦记国家了……

    正犹豫间,三两人敲门进来,不用多说,准是二修厂的人了。

    中间一人脑袋半秃,为数不多的头发却黑得发紫,看样子50岁上下,想是厂长。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小伙子,该是来以暴制暴的。

    进了会议室,这位厂长没理那几位,反是先瞄向了张逸夫,笑吟吟走上前来:“小张同志,刚刚王局长都和我说过了,这次的事情给你添麻烦了。”

    张逸夫连忙抽离出思绪,起身相迎:“您是?”

    “哦,还没介绍,我是二修厂的厂长刘顺发。”

    “张逸夫。”

    二人握手过后,刘顺发没心思多说,立刻转望那些闹事的人,脸色也瞬间板了下来:“你们几个,在厂子那边闹还不够?现在跑到局里的联欢会来?就不怕惹怒了局里直接开除?!”

    这话基本是扯淡的,什么局都不敢这么干。

    但在刘顺发对于他们的长年威慑力以及语调的基础上,还是让这十几人打了个寒颤后怕了一下。

    还是带头的老白稳一些,毫不退让地说道:“刘厂长,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未完待续)

172 无为

    “解决问题?到饭店门口静坐就能解决问题?”刘顺发闻言指着老同志大骂道,“老白,有你的啊!丢咱们厂人还不够,现在还丢到局里了,丢到社会上了!本来我已经在想办法求局里妥善解决,至少增加一些生活补助的,可你这么一搞,我还怎么谈?”

    老白干笑道:“刘厂长,你说这话说了有一年了吧,有半点儿起色么?”

    “有没有的,我都在争取,哪有你们这么帮倒忙的。”刘顺发大臂一挥,像赶苍蝇一样说道,“都给我回去回去,回去谈,别在这儿给领导添堵儿了。”

    老白面色一沉,知道刘顺发说话就是放屁,只盯着张逸夫道:“领导,我看你是个做事的人,希望刚刚我们说的情况,能真的反应上去。”

    “我会尽己所能的。”张逸夫点了点头,别的不说,这事儿自己会掺一脚,现在就是这一脚怎么玩的问题。但现在自己代表的毕竟是电力局,有立场在,不能随便给这些人下承诺,不然电力局的领导会怪自己。

    见张逸夫面色颇为诚恳,老白也只得叹了口气,起身道:“大家走吧,咱们该说的都说了,别影响局里联欢了。”

    领队发话,大家也只得悻悻起身,满脸充满了悲哀的神色。

    这样闹事显然不是第一次了,但几乎每次都是如此收场,实际上他们早就麻木了。每次出发的时候也许抱有一丝希望。但收队的时候只有绝望,即便张逸夫如此信誓旦旦,但依然只有绝望。

    见他们终于同意走了。刘顺发这才松了口气,冲左右道:“你们开着面包车,送他们回去,我在这边再坐坐,一会儿还要去跟局长请罪。”

    就此,两位壮汉护着十几人,就此遣散。

    在走的时候。老白还看了几次张逸夫,那神色中有一种悲哀。也有一种期盼,好像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张逸夫身上了。人活得时间长了,终究有种本能的眼力,能看出来谁想办事。谁能办事。

    张逸夫感受到了这种期盼,但也无能为力。不能多说,尤其是当着人家厂长的面,不能多做表示。

    待他们走了,刘顺发才关上门,自己倒了一杯水,同张逸夫一起坐下,而后点了支软中华,把烟盒推给张逸夫。胳膊一甩笑骂道:“小张,你别理他们,就他妈知道闹。没完没了。现在哪里的厂子效益都不好,都有待业的,他们就想不通这一点,非给组织添麻烦。”

    张逸夫强笑一声,也喝了口热水。

    确实,大浪潮无可避免。但你身为一厂之长,如此之亏损。就没有你的责任么?诚然,在时代与政策的大环境下,扭亏为盈很难,非凡人所能及,但至少至少,你要做出努力,你要有态度,你要因自己的无能而忏悔,你要因自己厂子的衰落而悲哀。

    可从刘顺发脸上的笑容来看,他对此一无所感。

    公平这个词,再一次响彻在张逸夫心间,让这种人留着,让这种人吃皇粮,就是不公。张逸夫宁可面对一个贪.污,但有能力让一个厂子振兴的干部,也不愿见到一个这样无为无耻的干部。

    无为,才是最大的腐.败。

    张逸夫若是官高三级,现在大可拍桌子就骂,抒发自己的愤慨,骂他个狗血淋头,但现在唯有将一切化在心底,想办法通过自身而改变,而非用权力所改变。

    “呵呵,小张,以前就在报纸上见过你,看样子真人精神很多啊!刚才王局长说你是咱们电力局的子弟,我还不信呢!”刘顺发谈笑间已经挥去了前面的事,进入了套近乎的节奏。

    他殊不知,张逸夫心下已经烦透了他。

    这也不怪刘顺发不懂为人处世,只是在他的准则与认知中,张逸夫这种人该是不会在体制中存在的,大多数人该是像自己一样,比如面对这些留职人员的态度,该是对待苍蝇的态度,而非悲天悯人。

    因此刘顺发说这些让张逸夫厌恶的话,只是为了投其所好,或者说是投机所好,拉个近乎罢了。

    不管心里多烦,张逸夫现在的立场也不能乱表现,唯有赔笑道:“我好歹也是吃了电力局这么多年饭长起来的,不算电力局的人算哪的人?”

    “哈哈哈!”刘顺发不禁拍案大笑,又将烟盒向前推了推,“来来,新来的中华,尝尝。”

    “不行,我抽不了好烟。”张逸夫客气地摆了摆手,而后将面前的两张纸推给刘顺发,“刘厂长,这是我刚才谈话的总结,你一会儿如果要跟局长汇报的话,可能用得上。”

    “用什么用,记这玩意儿不就是糊弄他们的么,我懂我懂,不用给我,扔了吧。”刘顺发又是大笑道,“小张同志你也真是实在,周局长哪有空听我们厂子的那点儿破事儿?我去汇报还不够烦他的呢,咱们就是先这么说,让他们老实几个月,拖着拖着就不闹了,我有经验。”

    张逸夫苦笑一声,这结果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这种破事儿没人愿意沾,就算是局长周进步也不会理的,所有官员都希望这件事拖下去,那些苹果自己渐渐烂掉,烂透,烂到连臭味都再也散不出来。

    身在当下,你会渐渐麻木,你会渐渐被改变。

    而身在历史,你则会看着他人在麻木,看着他人在改变。

    总要做点什么吧,张逸夫这么想着。

    刘顺发见张逸夫神色比较纠结,想是他太年轻了,不怎么健谈,心道这位王局长夸得那么飘的人物,在系统内这么出名的冠军,也不过如此么,终究是个毛头小子。

    于是乎二人随便客套了两句,便共同回到了联欢会场。刘顺发借机加入了联欢的行列,到处拿酒敬这位敬那位,再也只字不提厂里的事情。

    回到自家桌子,老爹依然坚守阵地,不去四处敬酒,自得其乐。老娘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又跟哪位聊了起来。

    本来人满为患的桌子,此时只剩下父子二人。(未完待续)

173 重聚

    张逸夫为老爹上烟倒酒过后,小抿一口,借着机会试探道:“爸,宋远山既然下去了,二科总该有个新科长吧?”

    “是吧,看领导安排了。”张国栋随意点了点头,没有多想。

    张逸夫只怪老爹木,进一步启发道:“你也在电力局干了十几年了,有学历、有资历、有技术,有这机会,咱们是不是可以争取一下?毕竟你本来就是副处的行政级别。”

    “我?”张国栋苦笑着摇了摇头,抿了口酒叹道,“这么多年了,这些事我早就不想了,之前的错误太严重,提拔的事情,领导不会考虑我的。”

    张逸夫知道,在自己走路都走不利落的时候,老爹栽的那个跟头伤口实在太深了,即便到现在他都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故,但还是别谈那个了。

    不过老爹有一点好,就是服命,没有因为巨大的落差,没有因为倒霉就怨天尤人,骂这骂那,否则总这么憋着,怕是精神方面会出问题,他这么老老实实,不报什么希望反也不是坏事。

    张逸夫连忙又为老爹斟上酒,接着劝道:“嗨,那事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年有关的人都退休了,早没人记得了。你在电力局勤勤恳恳这么久,早就将功补过了,现在有机会摆在眼前,好歹跟领导走动走动呗。”

    张国栋只摇了摇头:“领导自有安排。领导心下清明,有想法就是有,没想法就是没有。争不来的。”

    张逸夫这下也算明白了,老爹不是败在了事故上,而是败在了知识分子的节操与自尊上,老爹啊老爹,这么多年过去,世界早就变了啊。

    话说到这步,张逸夫也不打算再多说了。老爹永远是老爹。他有自己的想法,他走自己的路。做儿子的不该按照自己的观点去改变他,更何况张国栋是石头一块,根本无从改变。

    张逸夫心下已经核算好了,让向晓菲给包个五百块的红包。以单位同事亲属身份去参加局长闺女的婚宴,借机给递上去。殊途同归,就算周进步不领老爹的情,也该清楚这里面的事情,对今后没有坏处,算是人际投资了。

    这件事决定完毕,二修厂的事情很快又悄然涌上了他的心头,横竖都是又痒又痛,这边又来了其它同事跟老爹喝酒闲聊。他便抽身在宴会厅走了走,正撞见宋小妮跟几个男男女女在一起吃着干货闲聊。

    张逸夫想了想,还是插了进去:“小妮。有空么?”

    周围几个男男女女谈兴正浓,想不到今晚这么出名的张公子前来,又是这么直愣愣的要人。在这相对保守的年代,大家不禁窃笑起哄,搞得宋小妮脸上也是一阵潮红。

    张逸夫连连解释道,由于都是年轻人。他也得以随意一些::“哥儿几个,姐儿几个别误会。真的是好多年没见了,好不容易找个机会聊聊,我过两天就又要回冀北了。”

    大家脸上都透出了“我懂我懂”的表情,但不乏有位男同志面上是深深的敌意。

    最终,宋小妮还是起来跟张逸夫走了,抛下了兄弟姐妹们。事实证明,无论男女,重色轻友都是永远的真理,也是毫无疑问的选择。

    二人想找个安静地方,便拿着杯子出了饭店聊。刚一出门,却见一醉醺醺的女子,正坐在饭店门口的台阶上傻笑。

    这范儿,不用多说了。

    “你怎么来了?”张逸夫连忙上前道,“外面冷,快进去吧。”

    “哎呦?你俩在一块?难得难得!”向晓菲笑着起身,醉醺醺说道,“我热得要死,不进去了,进去了又要喝。”

    “咳……”张逸夫咳了一声,小声问道,“那事儿……”

    “嘿嘿。”向晓菲挑了挑眉毛。

    稳!

    看来是谈成了。

    至于谈的细节,张逸夫就不关心了,他不会问也不想知道,那是商人之间的事情了。

    牛大猛这边早就有了承诺,只要那位领导一点头,电脑采购的事情便是瓮中之鳖了!攒机什么的,张逸夫自己上手就够了,让他们见识见识21世纪男青年的手速。

    只是出来聊聊天而已,张逸夫没想到得到了这个好消息,不禁喜出望外,将刚刚悲天悯人的心情一扫而去,有了那一桶金,今后必然会顺利很多。

    “好,好。”张逸夫一连说了两个“好”后,激动之下也不觉得冷了,就这样拉着宋小妮,同向晓菲一同坐在了酒店的台阶上。

    儿时宿舍院中的一王二后,想不到又在这里重聚,虽然现在也都参加工作了,都有身份了,但依然就这么随性的席地而坐,寒风凛冽,心却是暖的。

    “真快啊。”宋小妮想不到这么突然就凑到一起了,双手握着杯子,看着身旁的二人感叹道,“感觉上一次这么一起坐着,还是中学的时候。”

    “是啊,现在都参加工作了。”张逸夫笑道,“刚才有个男的看我眼神儿不对付,是你对象?”

    “什么对象啊……”宋小妮脸一红,低头忸怩道,“就是我们厂的人,本来来不了这个联欢会,七扯八扯愣是跟电力局的人扯上了亲戚,跟了过来。”

    张逸夫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观察力,还他妈真的一语中的,那小子也是蛮拼的。想着人家都这么拼了,自己还大大方方把姑娘叫走,张逸夫还有些不好意思。

    当时在路清秀面前立誓不娶她家姑娘,倒也并非是纯粹置气之言,虽然“岳父母”方面减分不少,但宋小妮本身条件依然是不错,称得上出类拔萃。只是自己口味比较怪,这时代的姑娘跟自己认知中的女人又有些违和,因此张逸夫很难产生什么男女之间的好感,也就是说宋小妮不是张逸夫喜欢的那一型。

    确实,想着这会儿的姑娘,90年20多岁,到了10年就是40多岁,各方面条件以及思想,将来都会变成张逸夫认知中的40多岁的大妈,这实在不好让人接受。

    所以令他感兴趣的,是那种永远不会变成常规40岁大妈的存在。

    向晓菲看着二人欲言又止,曾经无所顾忌的他们之间产生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不禁掩面而笑:“你俩啊,别互相这么说酸话好么?”

    “晓菲姐,你又欺负我……”宋小妮委屈地低着头。

    “哎呀哎呀!我说错话啦!”向晓菲赶紧抱过宋小妮,揉揉脑袋揉揉背,哄得她又咯咯笑了起来。

    张逸夫真心觉得,她俩更配一些。

    想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他又赶紧摇了摇头,抓住机会,引出了后面的话题:“小妮,刚刚我出来处理二修厂停职职工的事情,听说你们厂效益不太好啊?”

    宋小妮本来挺高兴的,没想到张逸夫哪壶不开提哪壶,只得叹了口气说道:“嗯……亏损好多年了,预计今年要亏几十万吧。”

    “那你不赶紧想办法调走?”张逸夫紧跟着说道,“你才刚参加工作不久,不能耽误的。”

    “这些事我都不懂,是我爸我妈安排的。”宋小妮无奈摇了摇头,“本来说是这样的二级单位算不错了,先待一阵子,等局里坐办公室的单位有位置了,再想办法调走,但没想到厂子今年就彻底不行了。我也想做点什么,但厂长什么都不让我做。”

    “怎么叫不让做?”向晓菲极其不解地问道,“厂子都这样了,总该出去跑跑的吧?”

    “嗯,原来还有人跑,现在都不跑了。”宋小妮喝了口饮料,摇了摇头,“厂里的产品无论规格还是价格,都没有竞争力了,原来的合作单位都改投它家,现在就连局里都打算放弃这个厂子了。有本事的人,前两年早就调到了总厂那边,集中发展。”

    张逸夫也算听明白了,二修厂被淘汰的计划,早在几年前就默默展开了,现在还没能脱坑的人,怕是都难逃厄运,只是先后问题。

    本来,依宋远山的造化,该是有办法把闺女鼓捣走的,但眼下自己弄出了这个事,能让闺女天天有班上就不易了。

    “可就算是死鱼,也要搏一下吧?”向晓菲的语态颇为有气势,“人在,设备在,多跑多干,总有机会。前两天我还在报纸上看到,青岛那边常年亏损的冰箱厂,在厂长的带领下把原先质量不合格的冰箱都砸了,引进技术严抓质量,拼了两年,终于扭亏为盈。没有活不了的厂子,只有懒惰的人!”

    向晓菲这话还真说到点子上了,那位刘顺发厂长,在这个过程中,估计也是吃喝玩乐就这么混着,习惯了吃组织的饭,高枕无忧。

    “晓菲姐你说的那个冰箱厂我也知道,那个是承包了吧?”宋小妮叹了口气,“那种厂子毕竟是面向市场的,机会多。可咱们系统都是自产自销,圈子小,销路窄,技术性强,很少有人有能力承包的。”

    听闻此言,向晓菲脑子一转,不管别的,先是望向了张逸夫。(未完待续)

174 中关村

    张逸夫还拿不准主意,只得示意她再稳一稳。

    向晓菲只得把话又咽了回去。

    聊着聊着,里面的联欢会也到了闭幕的节奏,三三两两的人开始走出饭店,三人也不好继续坐在台阶上。宋小妮回去找父母,张逸夫则拉着向晓菲走到一旁私下说话。

    “哥,你动心了?”向晓菲小声问道。

    “有点儿,但还拿不准。”张逸夫犹豫道,“具体情况,还要再到现场看看,看这厂子有没有发展潜力。”

    “这可得想好了,承包不单是给钱而已,还得负责养着那堆人。”向晓菲煞有介事地合算道,“就算计算机的单子最后成了,怕也撑不住厂子一两年的消耗。”

    “一两年,能干好多事了。”

    “谁干?”

    “这就是我现在发愁的事情。”张逸夫清楚,自己若是大刀阔斧去干了,怕是就要渐渐淡出体制了,但若不去干,向晓菲再有能耐也没有半点技术,折腾不活这个厂子的。更何况她一个20出头的姑娘,怎么可能镇得住一厂子人?蓟京这帮老油子可不是赵红旗他们村那几个汉子能比的。

    张逸夫思前想后之后,最后说道:“这样,春节前周局长嫁女,有个宴,你包500过去,伺机探探风声,我就不出面了。”

    “要500?要那么多?”

    “顺便还有我爸升职的事情。”

    “才500?这么少?”

    “……”

    席毕。张逸夫一家人舒舒服服回了家。老张今晚被以种种理由灌了不少,简单洗漱过后便睡了,宁澜却还在客厅不知疲倦地把地擦了。

    兄妹二人伺机拉住老娘坐在沙发上。聊起了升职的事情。

    “啥?王局长说的?!”宁澜瞪着眼睛惊讶道,“要提你爸?”

    “小点声。”张逸夫也没想到老娘能这么惊讶,赶紧做出收声的手势,“只是有苗头,咱们这边还要努努力的。”

    “逸夫,你别骗妈。”宁澜激动地握着张逸夫的双臂,“局里……局里真有这个意思??”

    “王局长说得很明白了。但办成之前。这事千万别声张。”

    宁澜盯着张逸夫,看着成熟懂事的儿子。听着房内丈夫的鼾声,眼眶渐渐湿润,最后竟哽咽起来:“多少年了……多少年了……”

    “妈,别激动。还没成呢。”张逸夫真的不知道如何劝她了。

    “哥,你真是不理解啊。”向晓菲在旁边叹道,“这些年,宁姨吃的苦,可比你爸多多了。”

    “不苦,不苦……”宁澜擦着眼睛强笑道,“这有什么苦的,日子不过得挺好的。”

    设身处地来想,站在女人的角度来想。老娘的心,确实比老爹要累。

    诚然,张国栋是个有风骨的人。自尊让他做不来很多事,宁可独善其身,也就是因为这样,瞧不起很多事,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张国栋是处于一种“出世”的境界。不听不闻,不想不躁。你们玩你们的,老子干老子的。

    换句话说,这也是一种麻木,一种没心没肺。

    再说的极端一些,这也是一种自私。

    因为宁澜不是什么伟人,读的书也有限,想不得大道理,她就知道一点,要生活,要好好生活。当张国栋出了那次事被贬后,她的生活也变了,从前是受人尊敬的处长夫人,突然就变成了一介电表维护员的老婆。即便是面对隔着一层墙的小科长夫人,也只有低声下气,至于在单位受的那些白眼儿,体会到的落差,自然更多。

    但宁澜从不曾说过什么,也没有指责过张国栋的“不争”。她只是一个踏实的女人,照顾家里,养大儿子,好好生活。在张国栋喝苦酒,感叹世事的时候,宁澜唯有不知疲倦地打理这个家,哄着隔墙的路清秀,希望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弥补“迟钝”的丈夫在单位吃的亏。

    一两天没有怨言,常人自可做到,但十几年如一日,始终勤恳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不曾给丈夫压力,不让落寞的丈夫更加痛苦,也不曾给儿子压力,不扭曲不谙世事的儿子的世界观,一个女人做成这样,称得上伟大。

    在那些记忆的碎片中,张逸夫的情感也渐渐被触动。

    “妈,别难过,以后都是好日子,有儿子撑着呢。”张逸夫颇为感怀地说道。

    不说还好,这话一出口,本来已经擦干眼泪的宁澜直接决堤,忍不住哭了出来,一路小跑到卫生间,生怕被儿女看到自己的样子。

    “这话说的,大孝子啊!”向晓菲笑着拍了拍老哥,“这一句话,够宁姨高兴一年多的了。”

    “少贫,不能光说不做。”张逸夫咳了一声,“往后你两头跑,都盯着这事,有机会见到上面领导的夫人,也记得恭维几句。”

    “关我什么事?”

    “放长线,钓大鱼,攻克领导要从攻克他们的夫人开始。”

    “……”

    向晓菲越来越不知道老哥脑子里在想什么了。

    次日,礼拜天,这是张逸夫回蓟京的最后一天假了,这一天也有明确的目的。

    大路,小路,破路,经过了四十多分钟的颠簸,冀字头的黑桑才到达了一个神奇的地方——中关村。

    蓟京的发展,离不开四个核心地区。

    商业——西单。

    金融——金融街。

    经济——国贸。

    it——中关村。

    可以说随着这四个核心地区的发展历程,便是蓟京成为现代化国际大都市的发展缩影,同时也是为蓟京市政府财政贡献的超级源泉。

    但此时此刻……貌似还差了点意思。

    这会儿,还没有各种大厦的影子,连地基都没有,连互联网都没完善,那些互联网巨头就更别想了,就连走得比较靠前的联想,八成也只是在一幢名不见经传的小土楼里而已。

    而未来人头攒动繁华万分的中关村,现如今也只是一条拥挤的街道,两旁皆是看上去极其一般的小楼,最高不过六层,距离繁华,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张逸夫和向晓菲下了车,开始沿路钻研起来。

    虽然楼破,但这里人着实不少。看着一个个普普通通,其实都算是走在it尖端的人物们,搞不好其中哪个愣头青,就成了未来的大佬。

    这一路上,布满了各种广告,其中内容绝大多数都集中在电脑硬件上,看来个人pc的浪潮已经开始酝酿了,这些走在前面的人物已经在不遗余力地争取。

    “这地方的人,都是真正的天才啊。”张逸夫看着四周,难以想象将来。

    “天才?”向晓菲完全无法理解张逸夫的话,“你说这堆倒腾电脑的?不就是二道贩子么?”

    “二道贩子也分什么时候贩,也分在哪贩。”张逸夫笑道,“你看,这会儿大多数人还痴迷于工厂和铁饭碗,都还指望组织和单位,但眼前这些人都是勇敢放弃了那些,看准了一条路自己打拼的。”

    “呵呵。”向晓菲放眼望去,“你觉得这一条街上,有几个蓟京人?我打赌都是活不下去才来这里作买卖的外地人。”

    “这……”这一点张逸夫也不得不承认,蓟京人是太习惯于安逸了,即便是这个遍地是黄金的时代中,他们也发现不了面前的机遇,懒得低头去捡。而那些有眼力,或是生活所迫的人们,则像是疯了一样奔赴这里,不顾一切地开始瓜分时代的蛋糕。

    正说着,迎面来了一个穿着皮衣叼着烟的小伙子,就这么迎向二人,操着外地腔熟练地问道:“师傅,要黄卡么?”

    “黄卡?黄卡是什么?”张逸夫眉色一怔,心下琢磨了好久,怎地可能有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莫非是什么黑话,难道是黄盘a片?

    心下转了几个弯,张逸夫才明白过来!这个黄卡,一定就是“黄.色录像机卡带”!太高端了!这年头人也有艳福啊!

    张逸夫还真是好奇,这年头这个影片质量……会怎么样,是日本的还是欧美的啊云云。

    他刚要小声再问,却听旁边的向晓菲笑道:“哥,你这都不知道?黄卡就是游戏机的卡啊。”

    “哈?”张逸夫满脸不解。

    穿着皮衣的小伙子也跟着笑道:“师傅你想什么呢,就是fc卡,学习机的卡,我们这儿多少合一的都有,来一张顶过去十张。”

    张逸夫一拍脑袋,太他妈丢人了,果然跟不上it市场的节奏啊。

    见张逸夫这表情,那小伙子又偷偷瞅了眼向晓菲,偷偷冲张逸夫道:“师傅,你想要的那种东西,我也能给你找到……”

    “存储介质是什么?”张逸夫挑着眉毛问道。

    “咳……”向晓菲看不下去了,提醒张逸夫要干正事儿。

    张逸夫赶紧收回思绪,冲小伙子摇了摇头:“朋友,我们来看电脑的,不买游戏卡了,多谢。”

    “买电脑么?那找我也对了。”小伙子赶紧掐灭了烟头,这他娘的可是大生意,比几十块一张的游戏卡有赚头多了,“两位师傅,你们是单位买,还是个人买?”(未完待续)

175 组装机

    看着小伙子的笑容,张逸夫莞尔一笑。

    虽然时隔二十年,这中关村的规矩可是一点没变,眼前这人算是规矩上的祖宗了。来到这里,你根本不需要一家一家去找你要的东西,第一时间就会有人凑上来问你有什么需要,然后引你去相关店面,赚的是“皮条费”。

    电子市场,谁家卖的东西都一样,价格也不会差太多,只能在营销渠道上做文章了。

    “单位。”张逸夫冲小伙子笑道,“今天先攒一台,合适的话后面再采购。”

    “攒?”小伙子眨着眼睛,这次换他听不懂了。

    “就是攒机,分别把硬件攒一起。”张逸夫比划道。

    “哦哦,组装啊!”小伙子这才闹明白,一拍脑袋笑道,“组装可得找专业的干,没有品牌,质量很难保证啊。我还是带你们去卖品牌的地方吧,不是单位买么?”

    “私人的单位。”

    “明白了!明白了!”小伙子很快会意,上前引路到,“走吧,带二位去最好的店!”

    二人就这么跟着小伙子往前走去。

    “喂,咱们还是自己找吧。”向晓菲小声道,“这人不靠谱。”

    “嗨,随便看看,探探底。”

    不多时,小伙子带二人走近了一家店铺,上面挂着“方正电脑”的牌子,张逸夫也才想到,这个后来显得过于低调的品牌。在这会儿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进了店内,方知这小门脸房内的拥挤,四周柜子上凌乱摆满了各种东西。显示器主机也是四处乱放,几个老式的标价牌上都标着五位数的天价,这让张逸夫颇觉头大。

    店内没有客人,只有三个年轻小伙子在干活。见有人来了,其中一个戴着棕框厚片眼镜的小伙子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迎了过来。

    “给你带客人来了!”引路的皮衣男点了支烟笑道。

    “嗨!”眼镜男没多说,转望张逸夫二人,“师傅。来看电脑的?”

    “嗯,主要看攒机。”张逸夫跟着点了点头。

    “攒机?个人买么?”眼镜男继而问道。

    张逸夫感到很烦躁。为什么他们都问一样的问题……想想也对,单位买的话他们自然会拿出最贵的东西,个人买才会放出廉价的。

    “我们是民营单位。”张逸夫不得不这样回答道。

    “明白了!明白了!”眼镜男连连点了点头,“要286还是386?”

    “486还没有呢是吧?”张逸夫打量着店里的各种机箱问道。

    “师傅你真会开玩笑。”皮衣男在旁嗤笑道。“有了,在美国有了,您要肯出钱,我们过去给您搞一个回来。”

    眼镜男见皮衣男乱说话,赶紧冲张逸夫道:“您别理他,就会贫。486是美国最新的机型,要进国内还要很久,看来您很懂啊?”

    “略懂。”张逸夫不以为意,接着说道。“您这里有价目表么?我看看286和386的具体报价,合适的话今天就来一台,回去给领导试试。再大范围买。”

    “有!有!”眼镜男见张逸夫话说得这么大,倒也不怎么信,但态度还是该有的,他连忙回去打开抽屉翻出了一张老式的打印纸,递到张逸夫面前。

    张逸夫大概扫了一眼,这店还真是杂。除了方正,还代理长城、联想、ibm等品牌。价格上也是一目了然,阶梯明显。

    最贵的自然是ibm,普通的386就要两万开外,286也要一万五,这可是又是文天明七八年的工资了,可怜的文天明啊。

    之后是几个国产品牌,免了关税的压力,价格上也是优势明显,386一万四上下,286在一万徘徊,神奇的是竟然还在出产8086,价格五千左右。

    几个国产品牌的价格基本是咬死的,也什么什么空间。

    毕竟,这时代电脑几乎没有选择,大头的成本都在cpu上,还没有单独显卡高端内存之类的存在,就连光驱都还是天上楼阁,因此电脑的规格与价格唯一的衡量就是cpu型号,286、386这样子。

    “没有自攒机的价格么?”张逸夫把纸翻到了背面,依然没有找到。

    “这个要商量的,要组装机的人很少,毕竟没有保障。”眼镜男指着后面两个忙碌的同事道,“组装一台电脑,要忙活好久。”

    好久的一腿啊……在将来也就是五十块钱辛苦费。

    “先说说价格吧。”张逸夫摆手道。

    眼镜男没想到这么快进正题,赶紧抬了抬眼镜说道:“我们也要去采购硬件,再进行高精度组装,以最科学的方式契合在一起。组装机虽然比品牌机便宜一些,但毕竟很麻烦,又是技术活,386的话,最少也要一万二的。”

    “有硬件价格表么?”张逸夫继而问道。

    “这个……”眼镜男尴尬一笑。

    旁边一直看戏的皮衣男笑道:“师傅,这个可不能说,说了老板还怎么做生意?”

    张逸夫琢磨了一圈,才琢磨明白。

    在将来,硬件价格都是透明的,这才优惠了消费者,让厂商店家没法赚狠钱。但这会儿,大家谁也不懂这些,就认286、386,因为没人懂,没人问,又大多是单位采购不会考虑这些,这种种原因的综合体现之下,便造就了现在一本万利的暴利市场。

    也许这几位小伙子组装一下子,出手就赚个三五千。

    单位被赚这钱也就罢了,张逸夫这次可是为了自己来的。

    “我明白了,抱歉了,我再转转吧。”张逸夫摆了摆手,拉着向晓菲便要出去,“我们是民营单位,花不起那个冤枉钱的,我自己找卖硬件的地方了。”

    后面的两位对视一眼,而后眼睛男连忙上前道:“师傅,你们采购量大约是多少?”

    “几十台吧,今天先做一台让领导过过眼。”张逸夫随口说道。

    “那咱们可以再商量。”眼镜男闻言瞳色一闪,“硬件价格我们真的不方面透露,但量大的话,价格上可以优惠一些,按最低的走。”

    张逸夫心下暗笑,你大爷的,想从老子牙缝里赚钱。

    他不再多说,转而望向皮衣男:“朋友,有没有专门卖硬件的地方,带我去看看。”

    “这……”皮衣男颇显尴尬地望着眼镜男。

    眼镜男也看明白了,这位是真懂行的,完全没有糊弄的余地。

    那也就是说,没有赚钱的余地了。

    但想着那么大的采购量,眼镜男又心有不甘。

    “师傅,现在中关村还没有专门卖硬件的地方,都是从外面进的。”眼镜男直言道,“你让他带你去,他也没法带。”

    “是啊。”皮衣男跟着说道。

    “没事,我自己找。”张逸夫摆了摆手,这便朝外走去。

    向晓菲也跟着附和道:“要买东西还愁买不到?你们真逗。”

    眼镜男要再拦也拦不住,就这么看着张逸夫他们出去了。

    皮衣男朝外看了看,无奈叹道:“兄弟,这哥们儿看样子是懂行的,要不你们……”

    “配件倒也不是不能卖……”眼镜男托腮道,“就是利润太薄了。”

    “嗨!薄能薄到哪去?”皮衣男双掌一拍说道,“他买了还不是得找你们组装?赚那个钱就是了?”

    “那不如卖组装机,看这哥们儿的架势,价钱得砍下不少。”

    “他不是量大么?”

    眼镜男犹豫再三后,终是下了一番决心,追了出去,叫住了正准备改投他家的二人:“二位,再谈谈吧,配件我们也代理。”

    张逸夫无奈哼笑一声,他是真准备找个专门卖配件的地方,没打算再在这里杀价,可人家都追上来了,了解了解行情也未尝不可。

    这就是信息时代之前麻烦的地方,没有“中关村在线”和“太平洋电脑”这种网站让你直接看底价,你得一点点探。

    张逸夫没急着回身,只半侧着身子回头不耐烦地说道:“老板,我们时间真的有限,今晚就要离开蓟京,把电脑带回单位报到了,你要不拿出一些诚意,我真的没时间谈。”

    “哥,跟他还费什么话?”向晓菲拉着张逸夫就要走。

    眼镜男连忙迎了上来,直言道:“这样,咱们痛快些,我直接把价报给你,你量大,我们按批发走,成就组装,不成就算。”

    张逸夫就是想这样痛快一些:“你直接报价吧,我心里有数。”

    “那也要看型号不是?”眼镜男焦急说道,“您得问啊?”

    看样子眼镜男还是打算留最后一手,虽然张逸夫怎么看都是个懂行的,但毕竟没有吐露任何细节,搞不好是个忽悠,只要张逸夫能问出各个配件的名称,怕就是真懂了。

    “还分什么型号?不就是一个cpu值钱么?”张逸夫很快问道,“现在国内都是cup焊在主板上,一体出售的吧?”

    眼镜男一愣,赶紧抬了抬眼镜:“国外不是这样么?”

    “新的主板已经不这样了,可以随时更换cpu升级。”

    “等等……你说的是……”眼镜男沉思片刻后才说道,“新的baby-at主板?今年才在美国面世的啊!”(未完待续)

176 先知先觉

    张逸夫才不不知道什么“卑不卑鄙”,忽悠就对了:“是啊,你跟我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哪那么多可选的,你们这里能买到的估计也就只有ibm的整板吧,焊好的cpu无法更换。”

    这几句话出来,眼镜男是真的服了,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的路人,而后赶紧上前拉过了张逸夫:“朋友,您是刚回国吧?咱们里面谈。”

    向晓菲完全没听明白二人在说什么,但这句话听懂了,赶紧拦住:“不是说好了要报价的么?怎么又要请到里面。”

    “我们要做生意的……”眼睛男苦不堪言。

    确实,现在正是暴利的时候,配件的价格是重中之重,在大街上像白菜一样砍价就不好了。

    于是乎,一行人又回到了店内,眼睛男也立刻令两位伙伴停工,并为张逸夫二人倒上了茶水,毕恭毕敬招待起来。皮衣男也觉得新鲜,竟也不舍得走了,跟着在一旁凑起热闹。

    一聊之下才知道,这店里的三个小伙子都是准大学生,带头的眼镜男名为何大城,扬州人,曾经蓟京科技大学读本科,但那是曾经的事了,他跟两位舍友始终坐不住课堂,大二时就开始倒腾电脑上面的东西,在中关村搞起生意,旷课挂科那是家常便饭,在学校的高压之下,他们最终选择了放弃学位,选择生意。

    两年时间,这三位靠着先人一步的知识和判断力。硬是把生意做了起来,说是那些大品牌的代理,其实也不过是二道贩子而已。

    可即便是二道贩子。在这年头卖电脑,做到开张吃三年也并不难。

    张逸夫也确实感觉到了这三位的书生气,同那位穿皮衣的“皮条客”那种社会上的痞气是完全不同的,只是在眼镜男身上同时有一种商人的气息,这种糅杂的感觉让人觉得很神奇,有这样的见识和知识,说不定眼前这位何大城就是下一个it领军者。

    但他领不领军跟张逸夫没什么关系。他只关心价格。

    可对面三位就不一定了,听闻张逸夫是“从海外归来的高人”。年轻知识分子的求知欲望立刻重新点燃。

    “张哥,你刚刚说的新主板,能再讲讲么?”何大城饥渴难耐地问道,“我也只是听人说过baby-at。具体还不了解。”

    这个鬼东西张逸夫从没听说过,想必是早已被淘汰的玩意儿了。但看着三位曾经学子那求知的眼神,张逸夫又觉得得说点什么。

    “这个主板你们不用太在意,baby么,就是小号的,主要是缩减了体积,功能不变,价格上自然更贵一些,但现在国内对电脑体积还没有要求。所以你们不用考虑,过两年就会被淘汰的。”

    虽然不知道这东西,但张逸夫有对时代的理解。信口开河还是不会离谱的。

    何大城听他话说得这么大,又问道:“这个主板刚出来,按你的话说又可以换cpu,那为什么很快就要被淘汰了?”

    张逸夫喝了口茶,看了眼表后说道:“几位,要是有时间的话我愿意多聊。但我们今晚就要离京了,能不能先谈正事?”

    “正事好说!”何大城立刻说道。“ibm的兼容机,算上显示器键盘,286按7000给你,386,8500!批发底价了张哥。”

    “兼容机,就是你们组装好的?”

    “是了,但组装要费些时间。”

    “我要是只买配件,自己组装呢?”

    何大城一愣:“您还会组装?”

    “插个槽,接个线的事,让你们赚这钱也未尝不可,只是收费太高了,我宁愿自己来。”张逸夫直言道,“你们要是愿意交个朋友,就按我说的走。”

    “这……”何大城有些为难了,刚刚他给的价格已经是最低最低了,按照张逸夫的说法,只搞配件的话,怕是自己就没赚头了,他们就是靠这个时代在知识上的先人一步,才赚的那笔近千元的‘组装费’。

    见他为难,张逸夫也只好再甩出一些东西了,就此指点起来。

    “先接着刚才主板的事情说,我来讲为什么会淘汰。”张逸夫又喝了口茶接着说道,“现在的机器无非两种,一种是ibm的pc,一种是苹果的,这个前景你们看得懂吧?”

    “对,对。”何大城连忙说道,“苹果已经不行了,我们都不卖了,价格太贵,利润太低,标准上又是自成一派,太封闭了。”

    “是,所以ibm现在是绝对的主流,所有个人pc的标准都是他定的,他认为他定什么就是什么,他要baby就baby,他要mini就mini,因此大刀阔斧推出了这个新主板。”

    虽然向晓菲和皮衣男听得一头雾水,可对面三位合伙人却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

    张逸夫像说书先生一样接着说道:“可现在渐渐的,已经不是ibm说了算的了,越来越多的厂商参与到了pc硬件的战争中,你看ibm,核心竞争力就是他的标准,他的主板,但最关键的东西,他自己没能耐做。”

    “cpu!”何大城眼睛一亮说道。

    “是的,cpu他永远都要求助于intel,或者是amd。”

    “amd是什么?”

    “过两年你就知道了。”张逸夫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至于主板,并不是什么精密的东西,谁都能做,现在ibm是赚钱赚得爽了,这些技术也都几乎都公开了,别的不说,你们哥仨都会做兼容机了,离ibm垄断的结束还远么?”

    旁边的合伙人听得心痒难耐,急切问道:“那会怎样?”

    “百花齐放呗!将来显卡、声卡这些东西都会独立出来,有专门的厂商做,一台电脑会变得更复杂,而ibm自己定的规则必定会被打破,所谓的baby主板根本跟不上电脑硬件的发展,估计还传不到国内,就会被人打破。”

    “这么快?”

    “ibm核心竞争力不足,我刚刚不是说了,他完全依赖一个真正的大哥,没了大哥他什么都不是。”

    “英特尔!”何大城到底是反应快,立刻答了上来。(未完待续)

177 指路

    “没错,所以将来英特尔说的算,那才是电脑的核心,所有做整机的厂家,都是给英特尔打工的,当然还有一个小大哥叫amd,这对你们来说暂时没什么用。”

    几位老板听过后不禁惊叹连连,在他们的思维里,ibm就是现在个人电脑的一切,标准是他的,主板是他的,什么什么都是他的,其他品牌的电脑用的也都是ibm的这套标准,甚至很多主板都是直接采用ibm的。

    说到此,张逸夫有些刹不住闸,不禁多说一句:“戴尔,戴尔你们知道么?”

    两人摇头,一人点头。

    “好像美国一个做电脑的厂家?”

    “没错,你知道他创业的时候资金是多少么?”

    这次三人都不知道了。

    “一千美元。”张逸夫伸出了一根手指,“他的公司就靠给人组装电脑为生,有了小钱后创立了自己的品牌,物美价廉,再然后就上市了,开始全球化……当然跟你们讲这些有点早了。”

    何大城却没觉得早,激动地说道:“我们也在想,卖了这么多兼容机,要不要尝试做个品牌,挂个标卖。”

    “这事儿你们自己决定吧,好好算算成本,哥帮不了你们了。”张逸夫笑着喝掉了最后一口茶,忽悠基本告捷。

    这会儿旁边的皮衣男终于听懂了大概,下意识问道:“我说哥们儿。你这么能,干嘛不自己干这个?”

    “我在干别的。”张逸夫想了想,还是说道。“软件、自动化方面的东西。”

    “软件?跟金山似的?”一位合伙人惊叹道,“那可比硬件要麻烦多了,都是得出过国的人才懂那些。”

    “是啊!张哥这不是学成归来了么!”何大城直接给了合伙人一拳,“还不快去组装!”

    “啊?”

    何大城很快转向张逸夫:“张哥,386,8000,真的是底价了。我们赚个辛苦钱,交个朋友。”

    摆着一万三四卖的东西。最后愣开出了8000块的价,张逸夫觉得也是差不多了,再榨就不厚道了。

    “成,交个朋友!”张逸夫笑着起身与之握手。

    何大城不及多想。这便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递上前去。

    好歹也是个总经理,于是张逸夫也冲向晓菲侧了侧头。

    无奈之下,向总的名片也递了上去。

    何大城连连接过一看,这才发现原来真正的老总是这位姑娘,一时间大跌眼镜。

    张逸夫则做出了一副高深的样子,摆手道:“我不方便,以后吧。”

    “理解,理解。”何大城连连赔笑。

    不方便只是一方面。关键吹了这么半天牛,名片一亮,发现只是一个外地电厂的技术员。这实在有点儿跌份。再者说这笔买卖本就是向总的公司做。

    后面组装的功夫,张逸夫又是一通大吹特吹,简单讲了讲将来的独立显卡、声卡,比现在硬盘空间还要大的内存后,又扯了扯软件方面的知识,表示一个名为windows的软件“还可以”。将来能用。

    一般来说,在社会上混过几年的人。都会反感大忽悠,尤其是读过书的人。但张逸夫虽然是大忽悠,却也真有货,那些尖端的厂商、软件一个不落全能说出来,指点未来也是头头是道,这让何大城也不得不服。

    装机完毕后,几个小伙子还顺便给装上了软件,由于是用软盘驱动器安装的,速度自然是极慢的,ucdos和wps都用掉好久,几个小游戏装得倒是相当之快。

    不知不觉间,张逸夫又欠了金山一笔账,要是欠微软也就罢了,全世界都欠,可欠这么一个挺不容的民族创新型企业,张逸夫总是觉得很愧疚的。

    这其间又往来了几位顾客,看的多买的少,两个小时的功夫才谈成了一台,ibm的286,是单位买,所以没怎么考虑价格,按照一万五成交。

    内核都差不多,为什么组装的能便宜那么多?

    按何大城话说,是税的问题,进口的ibm电脑整机过来,走的是一个很高的税率,里面的配件走另一个渠道过来,能便宜好多,只需自己组装即可。至于这个渠道就不得而知了,毕竟配件比整机要轻便很多,方便携带与运输……

    因此买整机的简直就是冤大头,不过个人的冤大头还是少数,能花得起一万五买电脑的,也不在乎那些钱了,关键还是这冤枉钱都让组织给掏了,比如冀北电厂什么的……

    有的时候也不能怪那么多人挖这个角,赚这个钱,谁让你墙角那么松,钱那么好赚的?在很久以后国企自负盈亏的政策普及后,这一点有了相当的改善,但问题依然存在。

    这个锅,又是免不了的了。

    装机付账完毕,几个小伙子甚是热情,还帮忙把其搬到了车上,聊了又聊,这才放张逸夫二人离去。

    对于何大城来说,剩下的就是等消息,顺利的话,大单若是能落到自己这里,走起量来,还是有些赚头的。

    送走张逸夫,何大城掏出了几十块钱,递给皮衣男,基本的皮条费还是要给的。

    “得了得了。”皮衣男推辞笑道,“这生意你们也没赚,算了,我在旁边听得也挺有趣儿,就当上课了。”

    “哎呦?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学了?”何大城拿出烟盒递给皮衣男笑道,“对你也有帮助?”

    “呵呵,看着你们发财,我一个月只有千儿八百进兜,也做不踏实不是?”

    “是啊。”何大城看着张逸夫的背影方向,“这位真是高人,不知道在美国混到了什么地步。听他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其实在这个过程中,大家都获益了,张逸夫找到了物美价廉的渠道,何大城等人则收获了比金子还要珍贵的未来趋势。

    唯一倒霉的怕就是文天明了,他辛苦半年多的收成,只是一个中关村拉生意的小痞子一个月入账。

    遍地黄金,这话不假。

    张逸夫没急着返程,是想着总要给家里带些东西才对。之前家里有一台很旧的机械相机,连快门都不怎么灵了,老爹老叨唠着想要个新的,但又不舍得买,这会儿来到了中国最大的电子市场,不搞点儿东西回家总是说不过去。

    买相机倒是没那么多麻烦,张逸夫最后选的还是国产凤凰最经典的那个型号,在冀北这样一台相机足足花了400元公款,但在这里,向晓菲一番痛砍之下,足足便宜了小100块,又是文天明半个多月的工资。

    下午回家,老爹得到了新相机,嘴里一面骂张逸夫乱花钱,手上一面捧着新玩意儿不亦乐乎,赶紧装上电池去院子里摆弄起来。

    老妈这边也终于赶工织好了毛衣,虽然款式颜色很凄惨,但在这个时代也算是好东西了,穿在身上,人暖心更暖。

    这天晚饭,张逸夫倒是没在家吃,恰逢年底,他早早约上了身在蓟京的同学,来一次小型聚会,都是圈内人,大家自然也会珍惜这个机会,悉数来场。

    话是这么说,但这个所谓的聚会,无非是张逸夫、郝帅、郑道行、夏雪四人而已,外加一个向晓菲混吃混喝。

    吃饭的事情,张逸夫也没打算跟牛大猛客气,厂长大人先前说了,来蓟京是出差,有招待方面的发票记得留着。想一想,这次吃饭完全可以算成宴请电力部和电管局几位年轻有为的同志,张逸夫算是帮牛大猛走关系,让电厂请个饭不在话下。

    于是乎,这个地点选在了二环边上的一家高档饭店,众人有幸品尝了蓟京为数不多的自助餐,120元每人的规格足以让文天明哭泣,但这相对于张逸夫未来帮冀北电厂省下来的钱,不过是九牛一毛。

    帮组织做了这么多事,总该神气神气的。

    这个名为“凯旋大饭店”的地方,身处建国门附近,二环内。由于附近使馆以及外事单位比较多,这才兴起了豪华西餐自助业务,在蓟京搞这个的饭店几乎也就这一家了,本就是五星级的酒店,就餐环境就连张逸夫都是一惊,那灯光效果,那布局摆设,放在20年后都该算是豪华水平的。中国人好面子,这个老外经常来的地方,绝不能寒酸。

    这也对得起120块钱的水平了。

    来了这里,初始郝帅和郑道行还会觉得不好意思,有些不安,嘴上说着“别这么客气”,眼睛却瞄着新鲜出炉的烤羊排。

    夏雪可就不来这套了,表情上全是“吃死你”。

    向晓菲驰骋江湖多年,也没敢这么破费过,想着公家掏钱,也是跃跃欲试。

    在这里往来的人,要么是老外,要么是中年富商一类的存在,这么几个年轻人结队来倒是少见,毕竟这会儿富二代还是凤毛麟角。

    跟向晓菲互相认识过后,大家很快撕去了最后一层伪装,开始疯了一样去盛菜,虾是必须的,鱼是要有的,牛排是美味的,袋鼠肉是新鲜的。

    附近桌子温文尔雅的老外,见旁边那一桌子大鱼大肉,不禁汗颜。(未完待续)

178 传言

    最终落座后,郝帅纯粹依靠蛮力,强行用牙齿咬扯下了第一口牛排后,咀嚼片刻,然后双眼发红:“我操,值了,我得多来几个。”

    “呵呵,郝帅还是老样子啊。”郑道行究竟是懂一些,知道左手叉子右手刀,慢慢切来慢慢嚼。

    而夏雪,拿了三盘子大虾,完全没有了以往的模样,就这么靠双手开吃。

    饭桌见人心啊!

    这怕是几人这辈子吃的最爽最浪的一顿饭了,连说话的时间都腾不出来,到最后郑道行都忍不住口撕牛排,真是给外国友人造成了不好的印象。

    酒足饭饱,一个个揉着小腹,这才有了说话的功夫,几句闲话过后,很快入了正题。

    “逸夫,你们那边要准备好啊,达标考核组在年后估计就要出动了,准备第一站就去冀北。”

    “时间是有点儿紧。”张逸夫笑道。

    “哦?你们不是早准备好了么?”郝帅疑惑道,“我记得上次全国大赛的时候就差不多了吧?”

    “嗨,我们厂长想法比较多,这次想给领导展示一下办公自动化。”

    “办公自动化?”郑道行惊道,“部里都没普及呢,你们能这么快?”

    “这不是丰州不行了么。”张逸夫摊臂道,“华北的招牌倒了,急着再立一个,正好我们电厂是全国大赛的冠军,外加我们厂长办法多。这才说通局里领导给机会树个典型,号称办公自动化电厂试点。”

    “行,你们冀北真能折腾。”郝帅无奈摇了摇头。“那自动化这事儿得你干了吧?”

    “就是培训培训同事,让大家会用就好,让我几个徒弟干就成了。”

    “哈哈!”郑道行大笑道,“不愧是逸夫,刚去半年都当师傅了!早知道我也下电厂跟你干了!”

    “领导说笑了。”张逸夫赶紧谦虚举杯,“来来,碰一杯。聚一起不容易。”

    大家连连举杯相碰,夏雪也不得不暂时放下第13只大虾。勉为其难地喝上一口,随后继续开吃。

    向晓菲也是嗜虾之人,但看夏雪的样子实在害怕:“你少吃点吧,这个吃多了过敏的。”

    “没事。我吃多少都没事。”夏雪说过一句后继续吃。

    真是个可怕的人,如果不是自助,这顿饭1000都打不住啊……

    她吃她的,其余人则进入了轻松的八卦时间。张逸夫组这个局固然是在维系友谊,但互通有无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大局总是从一个个细节中充分展现的。

    郝帅那边透露,丰州电厂事故的余波还在,那批emc的开关已在更换当中,还好是岁末年初。各个电厂本就有停机的计划,换个开关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唯一遗憾的就是那白花花的银子了。换下来的设备怕是只能在哪个角落烂掉。

    张逸夫更心疼,大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至于郑道行那边,最终还是下了决心,调动到了华长青那里,最近忙着起草全国范围内推广自动化的方案,累得不轻。但张逸夫清楚。这会儿他薪水虽然微薄,可只要把这件事做成了。加快升科级处级干部的步伐,将来的路还是很平坦的。

    夏雪的状态则正如她此时一样,傻吃闷睡,暂时放下了出国愿望的她,好像也同时失去了一种人生的动力,靠芝士大虾来补偿自己。就算是一个全国冠军,也没能让她开心几天。

    真是性格决定命运啊,站在历史之外看历史,站在时间之外看时间的张逸夫,恍惚间看到了这一个个同学的未来。

    但自己的未来又在何处呢?

    做得越深,越是迷茫。

    除了这些情感上的诉求外,张逸夫实际上还在借着这个机会引出向晓菲给几位同学认识,毫无疑问对面这几位都是将来电力事业的中流砥柱,混个脸熟总是对的。

    吃喝多了总要拉撒,上个卫生间哗啦哗啦的功夫,郑道行终于抓住了机会,聊些私话。

    由于是在小解,盯着对方总不合适,郑道行唯有瞪着墙面道:“逸夫,有个事,咱们私下聊聊。”

    “我嘴严,说吧。”

    郑道行既然开了头,也不遮掩,直言道:“华长青,最近有点不对头,三天两头往电科院和学校跑。”

    “什么意思?”

    “他好像不想跟外国软件厂商合作,但国内暂时又没有达到标准的厂家。”郑道行叹了口气道,“部里自己做这件事,时间和人力又跟不上。”

    “嗯,明白了。”张逸夫尿毕,拉上拉链笑道,“这不挺好的,找电科院和学校的人做。”

    “你觉得他们做得出来么?”郑道行皱眉道,“软件这东西还是很深的,咱们学校的博士生搞起来都费劲,尤其是电力控制软件方面,国内几乎只有华长青透彻的懂这个,别说电科院了,找中科院来做,三五年都不一定出成果。”

    “你的意思是……”张逸夫很快听出了话里的味道,“他想……”

    “只是感觉。”郑道行摇头道,“最近也经常听到华长青表示对部里工作效率的不满,另外他跟基建生产那边的人也不对付,开一次会吵一次。”

    郑道行的话很明白了,华长青怕是有些坐不住。

    华长青虽然不似张逸夫这样能完全了解未来,但总是能依稀见到一些影子的,那些契机,那些诱惑摆在眼前,难免不会产生什么想法。外加他早已习惯了美国的工作节奏,性格上也不是官僚派,在组织内一定会不适应,一定会产生各种不满。

    另外,他最想要的张逸夫还没要来,现在手下最能干的怕就是郑道行了。郑道行干活儿没问题,人也稳重,本是个合适的下属,但人与人性格各有不同,分官僚派与激进派,工作起来分合与不合,这样一个稳定有余,创新不足的郑道行,怕是难讨华长青的欢心。

    这些林林总总汇合在一起,一个结局呼之欲出,求人不如求己,频繁地往返于电科院和大学,说是商谈工作怕是假的,拉人入伙才是真的。

    至于入伙干什么,几乎不用想了。

    张逸夫沉思过后,幽幽说道:“要是真要下雨了,可得提前找好伞啊。”

    郑道行也是个聪明人,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只叹道:“谁都知道信息自动化是将来的重要工作,不少人盯着呢,我怕是看不准。”

    “你都看不准,更别提别人了。”张逸夫拍了拍郑道行的肩膀,“既然如此,也别太给华长青卖命了,得罪人。”

    “手。”

    “什么手?”

    “你的手,刚摸过脏东西……”

    “……”

    郑道行将这个趋势透露给张逸夫,一方面是咨询意见,一方面也是提前给张逸夫打个招呼,万一哪天华长青单飞了,又来拉张逸夫,可得想好了怎么抉择。

    二人洗手的功夫,郑道行又聊起了闲话:“逸夫,你觉不觉得最近夏雪更怪了?”

    “还好吧,她真的没法更怪了。”

    “那次全国大赛聚餐动手过后,虽然没有实际处分,姚新宇那边也没有追究,但几乎没人再敢跟她说话了。”

    “这不正合她意?”张逸夫笑道。

    “咱们别开玩笑,认真说。”郑道行可谓是一本正经,没有任何调侃的意思,“她本来性格就比较孤僻,这次又动手打了人,一言不合就这么当头一棒的事情,在咱们部里可从来没有过,外加她又是个女同志,再者人际关系也处的不好,不少人看不上他,现在闲话已经传出来了。”

    “什么闲话?”张逸夫吹着手好奇地问道。

    郑道行面色一沉,低声道:“现在部里都传她有精神病,狂躁症,不要跟她说话,一句不高兴就打人。”

    张逸夫很确定夏雪精神有问题,但离病还是有距离的吧?

    他不禁眉头一皱:“这个说法,过分了吧。”

    “有什么办法。”郑道行摊臂道,“女同志之间,关系比较微妙,也不知是她们局哪个女的传出来的,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现在不少领导见到夏雪都躲着走。”

    “这不成心么?本来没病也被孤立成病了!”

    “是是,我就是这个意思,人总是群居动物,独行久了会出问题的。”郑道行正色道,“我跟夏雪交流也只限于皮毛,没法深聊,认识的人里,怕也只有你能跟她谈一谈了,我们都知道她一点也不坏,不能看她这么下去。”

    “怪不得吃这么多大虾。”张逸夫忽然可怜起夏雪来,可恨与可怜永远是相伴相生的啊。

    聚会完毕,五人硬是挤进了一辆面的返程,张逸夫主动请命送夏雪回家。郝帅与郑道行很会察言观色,一一下车道别,就连向晓菲也跟二人一同下车,最后车子驶到了夏雪家院子的门口,张逸夫这才付了钱要了票,扶夏雪下来。

    是得扶,吃太多了,走路都不稳了。

    女人本就体寒,来这么多海鲜,吃的时候是痛快,过一个小时可就不一定了,幸亏有红酒垫底,夏雪的面色才不至于那么惨白。

    “你别扶。”夏雪果然第一时间推开张逸夫,依靠坚强的意志力蹒跚而行,口中不忘说道,“进院就没事了,你走吧。”(未完待续)

179 浪漫与现实

    “别了,我还是送你进去吧。”张逸夫调笑道,“我听你说话都不利落,要么是喝多了,要么是太久没跟人类交流了。”

    平常,夏雪听到这种话肯定得反唇相讥,但这次却笑了:“你猜是哪个?”

    “醉酒了说话拉长音,外加车轱辘话。你现在是语速慢,发音不准,八成是舌头太久没动,光吃不说了。”

    夏雪又是一阵笑:“我之前没有欣赏到,现在发现你讽刺人的时候还挺幽默,。”

    “幽默这东西都得靠讽刺,有人乐就得有人哭。”张逸夫看不下去举步维艰的夏雪,最后还是脱下皮衣,披在她身上,上前扶住了她,“别反抗了,我明早就回冀北,这是你难得与人类接触的机会。”

    夏雪本想反抗,但又被张逸夫逗笑了,感受着外套的温度和朋友的关怀,她终是顺从了一次,抬头轻叹道:“你都知道了?郑道行的嘴可真是……”

    “郑道行够不错的了,没在桌上谈,特意拉我撒尿去说的。”

    “别这么恶心成不。”

    “不恶心,不恶心。”张逸夫摆了摆手,扶着夏雪进院。

    门口传达室的老大爷看清来者后,都不禁一愣,大新闻啊!咱院的聂小倩旷日良久,终于勾到宁采臣了?

    在城里的这片区域,住宅区多是单位宿舍,有的是原来厂子的,有的是机关单位的。但凡在城南生活过的人,都能轻易地分出哪个院子是哪个单位的。

    但这院子张逸夫却从未涉足过,环境比自家院子稍好一些。楼也新一些,安静一些,就是距离电力部有段距离。

    二人绕过两幢六层高的楼房后,柳暗花明又一村,好像来到了一个院中的花园,一座不小的池塘边满是座椅与小廊,上面爬满了藤蔓。三幢三层高的小楼就藏在最里面。

    张逸夫不禁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穆志恒所说的话,夏雪的父亲果然是当领导的。怪不得分配顺风顺水,调度局的一把手也如此照顾,就连抄酒瓶子砸人都能糊弄过去。不过话说回来,夏雪的能力其实也配得上这些褒奖。

    那么问题来了。这院子是电力系统的领导楼么?张逸夫反正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张逸夫挥去了这些疑惑,他来这里其实不是要干什么奇怪的事,纯粹是关心朋友而已。面对夏雪现在的处境,他其实已经有了解决办法。

    “读研吧。”张逸夫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嗯?”夏雪没想到话题转得那么快,“读研?你怎么不读?”

    “我急着工作赚钱啊。”张逸夫笑着指了指可以堪比别墅的小白楼道,“看你这样,你反正不用急了。正好读研时间多,你可以多照顾父亲,何乐而不为。”

    夏雪思索片刻后。轻声叹道:“读了又怎样。”

    “至少暂时不用为单位的事情烦恼了。”

    夏雪立刻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单位没什么好烦恼的,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可以了。”

    “夏雪啊,郑道行有一句话说得好。”张逸夫无奈摇了摇头。“人都是群居动物,独来独往是……”

    “你也觉得我有病么?”夏雪反唇笑道。

    “谈不上病,只能说是幼稚吧。”张逸夫随口道。

    听到这个词,本来油盐不进的夏雪终于产生了久违的敌意与不服,幼稚这个词有时比白痴和疯子还要伤人。

    但她没有立刻反驳,那样显得更幼稚。只是气息稍微乱了一些。

    张逸夫感受着这情绪的波动,开始熟练地火上浇油:“你看不上大多数人。你清高,你自傲,这都无所谓,但为什么非要表现出来呢?这样你就痛快了么?时代变了,曲高和寡。我告诉你,有比你清高的,有比你自傲的,有比你有才华的。结果呢?海子卧轨了,顾城自缢了,他们都非常出色,他们受人尊敬,他们是伟大的,可这结局是他们想要的么?”

    长篇大论过后,张逸夫正因自己漂亮的说辞而自喜的时候,夏雪立刻浇了盆冷水:“海子是谁,顾城是谁?”

    “咳,这不重要,总之都是才华横溢的诗人就对了,都是浪漫主义者。”

    “浪漫主义?”夏雪哑然笑道,“你认为我是浪漫主义?”

    “是的,难道你是现实主义?”

    “……”夏雪闻言想辩解什么,却又无从出口。是啊,自己到底是浪漫还是现实呢?失去目标后的迷茫重又笼上了心头。

    “所以我觉得,你与其闭门造车,自寻烦恼,不如去读研。”张逸夫最后说道,“你得给自己一些时间,搞清楚自己是谁,自己想做什么,自己要去哪里。如果自己想不通,可以请教师长,倾听前辈,读研的时间正好可以做这件事。”

    夏雪立刻反问道:“那你是谁,你想做什么,你要去哪里?”

    “这个我自己知道就好了,咱们还没亲密到这个份上。”张逸夫大笑道,“乞丐要填饱肚子,普通工人要娶妻生子,干部要功成名就,无论高低贵贱,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目标,而你夹在中间,已经完全迷糊了,这答案自己去找吧。”

    夏雪咬了咬下唇,不服气地说道:“我曾经有过答案。”

    “美国梦么?那不是答案,那是逃避。”张逸夫沉了口气,这次决定不再隐瞒了,夏雪的境况已经如此,不是再怜香惜玉的时候,“那是你找不到答案时的逃避。你明明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国,自己的才能,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于是你就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幻想乡,认为那里是完美的,是理想的,认为只要自己去那里就不会再迷茫了,就有方向了。所以说你是幼稚的,那样的地方根本不存在。”

    “…………”夏雪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常人无法忍受这种指责,更无从去理解这些指责,但她是夏雪。

    很长的时间过后,夏雪终于轻叹一声,自行坐到了花园的椅子上:“等等再走吧,再给我讲讲那里。”

    “哪里?”

    “美国。”

    张逸夫终也悠悠坐下。

    是时候,碾碎这场梦了,华长青的力度还不够。

    如果夏雪是个追求物质上奢华的人,张逸夫大可不必如此,短时间内,在美国确实可以享受不少东西。但她是个追求理想世界的人,张逸夫必须碾碎她,否则去了那里,只会受到更大的伤害,进而彻底的迷茫,彻底的绝望。

    张逸夫就此侃侃而谈,尽量理性客观地谈出了自己理解的一切,资本主义的本质,华尔街的玩法,政治投票的骗局,美国不断“塑造敌人”的国际战略,瓦解社会主义国家的种种手段,等等等等……

    钢铁侠是假的,军火商是真的。

    蝙蝠侠永远飞不起来,但哥谭市永远存在。

    那里,不是家。

    夜色中,小楼上的一席窗帘被轻轻拉开,一个男人看到了花园中的这对男女,短暂地沉思过后,又将帘子拉上,不声不响地关上了灯。

    ……

    次日下午二时,一台崭新的电脑摆在了牛大猛桌子上。

    老牛之前没有给自己配电脑,但很快会迎接达标考核,办公自动化的牛皮都吹出去了,厂长自己不会用电脑就说不过去了。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屏幕上的符号,再次打量了一圈这个新潮玩意儿,再厉害的电机、再大的叶轮他都见怪不怪,但面对这东西,他还是充满了新鲜。

    “逸夫,没标啊?”牛大猛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商标,“显示器有标,但这主机上什么没有?”

    “厂长,这是兼容机,内核用的都是国外原装的,就是机箱是国内产的,用起来和进口ibm品牌机一模一样,但价格便宜1/3,两万块的电脑一万三四就能拿下。”

    牛大猛虽然不怎么在乎钱,但这毕竟是一台电脑便宜六七千块,一台电脑剩下的钱就是文天明三、四年的工资,因此他听到这话,还是露出一丝惊容,继而问道:“那质量有保障么?”

    “内核都是原装的,肯定有保障。”张逸夫点头道,“两年内出任何问题,向总他们公司都包修包换。”

    “两年?之前的经销商只是承诺半年的。”牛大猛显然动心了,之前张逸夫说让向晓菲的公司做这件事,能缩减1/3的采购成本,他还有些不能相信,但现在第一台样板机已经送到了自己面前,外加两年的保修,这实在是一笔巨大的优惠。

    不得不说,张逸夫掺的这一脚有点不地道,相当于把所有人的利润都压低了,但为了稳稳的翘来这一单,他也只有这样了,物美价廉,实事求是,别人没闲话好说。

    牛大猛又敲了几下键盘,随手试过之后问道:“那边谈好了么?”

    “谈好了。”张逸夫点头道,“上面没有问题。”

    “嗯……”牛大猛思索道,“如果成本压下去1/3的话,我们也好做,局里也好做了。现在谈的话,计算机最快多久可以送来?”(未完待续)

180 中年人的算计

    “半个月之内吧。”张逸夫早已心痒难耐,“电脑配置过后,我们第一时间就可以展开培训,只普及wps应用的话,一周就够了,牛小壮、文天明和李伟峰都可以培训这方面的知识。”

    牛大猛连忙掐指一算:“达标考核大概在三月中旬,二月过节要耽误一个礼拜……然后就到了二月中,留一个月培训,普及自动化比较合适,那也就是说节前要让设备到位。”

    这时间其实挺紧的,相当于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来把电脑的事情搞定,然后就过节了,然后回来再培训。

    如果手上拿着钱的话,一个月绰绰有余,但钱要批下来还要走流程,还要看合同,这就比较麻烦了,毕竟恒电那边的流动资金已经捉襟见肘,要等电厂的预付款下来才能开始运作的。

    “这样。”牛大猛好像早已洞穿了张逸夫的烦恼,“你去联系向总那边吧,让她尽快做合同送过来,然后大家见面讨论一下确定合同。依照合同咱们厂好给上级打报告,这笔电脑的采购费用已经是预算外开支了,必须等上级的签字,钱才能拨下来。”

    “好的,那我去联系,稍后让向晓菲来见你。”张逸夫点了点头,这便起身要走。

    “等等,还有件事。”牛大猛一抬手,笑道,“本来以为达标准备工作做完之后,年前能轻松一些,现在看来是太乐观了。”

    “嗯?”张逸夫心下一惊。他也以为现在是相对清闲的时候,可以跑跑自己的事情,难道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牛大猛看张逸夫惊慌失措的样子。忍俊不禁:“别紧张,是煤耗的事情。部里领导看到了电力报的报道,很满意,前天刚刚通知我这边,月中要组织一批电厂领导骨干,来咱厂参观调研,学习经验。为今后的节能减排打好基础。”

    “这么急?不等年后?”张逸夫惊叹道。

    “年后事情更多,要面临达标审核了。我倒是宁可早一点。”牛大猛就此吩咐道,“现在刚好,达标工程都搞完了,墙也刷了。标牌也换了,这次调研就当是一次达标考核模拟,提前让全厂演练一次,展示最好的精神面貌来对待。”

    “嗯,还是厂长想得周全。”张逸夫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这话确实是拍马屁,但也不是虚话。达标考核这种事,毕竟全厂没一个人经历过,不像高考。之前恨不得给你模拟10次,有这个领导们来调研的机会,刚好练练兵。也借领导们的眼力,好好排查一下漏洞。

    “这是名单,你忙完之后,去找张琳商量吧。这次接待和介绍工作,主要由你们达标办的几位同志负责,办公室和其它车间、科室全力配合。”牛大猛将一纸名单推给张逸夫笑道。“有困难及时说。”

    张逸夫欲哭无泪,他也算明白了。给全厂练兵是扯淡,这是在炼自己一个人啊!

    不过也不得不说,这真不是坏事,领导肯练你就是器重你,尤其是在这种场合,当着部里领导和各个电厂的面儿介绍降低煤耗的做法和经验,这本身就是个出风头的机会。

    在牛大猛心里,他起初急着要大学生,真没指望大学生能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出来,说白了就是长面子的,写个漂亮的文稿,陪陪往来的领导,仅此而已,可以说眼前这件事才是真正用到“大学生”身份的地方,之前都是白捡的。

    牛大猛此时露出了一副“交给你了,别让我失望”的表情,终于做了一次常规领导,要压榨出下属的每一滴油。

    张逸夫也只有认了,电脑采购的事情厂长这么帮忙了,那自己就再卖一把力吧,把部里的人和那堆厂长哄开心了,也算锦上添花,让牛大猛未来的路更稳一些。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张逸夫先是给向晓菲那边去了个电话,让她火速搞定合同的事情,尽快来见牛大猛,随后又赶紧召集了自己的伙伴们,关起门来说话,先商量一下后面的接待事宜。

    牛小壮、文天明、李伟峰以及另外几位调来的同志坐在张逸夫面前,张逸夫看着这群年轻一代的阵容,才突然意识到了牛大猛的牛逼。

    捧红张逸夫,给足好处和风头,让张逸夫更卖命地做事,这固然是牛大猛该有的手段。

    但这是公事,还有私事。自己的儿子同样在厂子里,跟张逸夫属同辈中人,张逸夫的光芒过于耀眼,让儿子灰头土脸还是不好的。这位儿子虽然也不错,但与张逸夫比起来肯定是不如的了,那么如何让这位儿子发光发热呢,如何顺便捧起不让人说闲话呢?

    那就是同时捧起来一批年轻人,一批原没什么资历,但肯做事的年轻人,诸如文天明李伟峰等人,让这批年轻人一起出风头领功,这样就可以堂而皇之,以“培养年轻干部”“后备人才”等等名目为由,象征性地平复老同志们的不甘情绪,让大家都没话说。

    退一步说,大家一开始都觉得达标费力不讨好,也就这几个小伙子从头到尾在干活,事到如今他们出风头,自然也没得说。

    而把儿子插进来,用意也很明显了,老子扶你张逸夫,给你头功。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张逸夫必须知道,必须让令公子身居次功,有可能的话还要与自己平起平坐,总之就是要突出。

    这会儿再看,如果达标办工作组中都是一些老同志的话,让牛小壮突出不免遭人诟病,别人会说这小子凭什么比老张老王老李都抢风头!

    可现在不一样了,工作组里都是小年轻,连张逸夫都管得住,更何况老牛了,推牛小壮出来,没人敢放半个屁,再者说大家关系都这么好,也没人愿意放屁熏人。

    张逸夫没猜错的话,老牛早在确定工作组名单的时候,就想到这一天了。

    而自己始终以为他选定年轻同志,就是为了激进一些,高效一些,直到了这一天,到这些人坐在自己面前,张逸夫才参透了这个用意。

    还是得多磨练,跟中年人斗不过来心眼!

    既然参透了厂长的心思,后面的事也好安排了。

    张逸夫首先把调研领导的名单递给了三人。

    三个各自拿过看了起来,表情也各不相同。

    牛小壮是激动,文天明是惶恐,李伟峰则是淡然,每个人脸上细微的变化,好像都透出了他们的未来。

    “副部长带队么?”文天明瞪着眼睛颤声问道,“我见过来咱们厂调研的最高局级干部,也只是华北局的啊……”

    “没事的,这位穆部长人极好,我打过交道。”张逸夫安抚道。

    “是啊天明,怕什么。”牛小壮哈哈一笑,一掌拍在文天明肩头,“我们全国大赛的时候也见过这位穆部长,我还敬过酒呢,一看就是那种老知识分子。”

    “也不是怕,就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领导,有点儿虚。”文天明挠着头傻笑道。

    “总之,这件事厂长交给咱们做了,准备时间不到两周,要跟办公室和各个车间协调好,中间会有一个汇报会,咱们工作组的人要准备一个报告,在会上全面介绍我们降低煤耗的措施,也算抛砖引玉,把这边的经验都说出去,你们仨谁想上?”

    文天明立刻摇了摇头,他光是看着领导都虚,更别提公开做报告了。

    李伟峰自然也没这个念想。

    见旁边两位如此反应,牛小壮自然当仁不让,但又不好直说,就此问道:“逸夫,这得你来吧,全是你张罗的。”

    “没事的,你们来吧,上次全国大赛出过风头了。”张逸夫笑道,“不过谁要上,谁就得写稿子,我可以帮你们改改,最后让段总过目把关。”

    牛小壮立刻问道:“对了,怎么不是段总来报告?”

    “段总的风格你还不懂么?表现的机会肯定会给年轻同志的。”张逸夫摆了摆手道,“得了,这事儿就你来吧,我会跟段总报告的。”

    牛小壮左看看,右看看,既然张逸夫都让了,他也没必要再搞虚头巴脑的那套东西,当即拍腿笑道:“那就我上吧”

    “嗯,稿子早点弄出来,要电子文档,定稿以后多印几份,可能要发给其它电厂。”张逸夫接着说道,“那天明,你跟办公室沟通一下,把接待方案和流程搞清楚,咱们负责的每个细节都要好好考虑,别到时候领导参观的时候随口问的问题,咱答不上来。”

    “好。”文天明相当本分地应了。

    “伟峰,车间那边交给你了。”

    “成,但要等天明那边的流程过来吧?”李伟峰问道。

    “没必要。”张逸夫提点道,“就是联系各个车间,搞清楚哪台机组漂亮,哪台机组老旧,哪里多给领导展示展示,哪里应重彩浓墨渲染,哪里要藏着,这样好计划调研行走路线和安排。”

    “每个车间?每个机组都要摸一遍?”李伟峰又问道。(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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