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三章 埋汰
万家姐妹当然不可能对朝廷的政事感兴趣,之所以会提起二皇子谋求燕王嗣子一位,只是因为先前提过的那位表姐,夫家跟林家关系相当不错,前两年很是风光来着。
可如今林家不行了,连仅剩的一位有份量的大臣,都略有些狼狈却还算平安地致仕归乡,那位表姐的夫家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前景。她的娘家若不是直接放弃这个女儿,任由她随夫家自生自灭,大约就会促成她与夫婿和离,回归娘家吧?可他们这种等级的人家,失婚妇人回了娘家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不是到家庵里青灯古佛一世,便是远远地嫁到外地不起眼的人家,了此残生。
万家姐妹们对这位表姐都没什么好感,虽然还不知道她的未来会如何,已经迫不及待地再次借她来打击谢映容了。谢映容哪里还敢提什么与那位“才女”的情谊?瞅准了时机,就十分生硬地把话题转换到自己的女红工夫上,试图向万家姐妹展示自己的出色针线活,比如她此刻穿在身上的新衣裙,便是她自己亲手做的。
她已经忘了,曾经打算在万家人面前凹一个诗才出众却不擅庶务的大家闺秀人设,力求让万家姐妹忘掉她先前说错过的话,了解她其实是个多么出色的女孩子了。
可万家姐妹对她的偏见已定,哪里会那么容易更改过来?
万四姑娘还有些挑剔的打量着她身上的衣裳,嘲笑那是几年前时兴的针法和绣样,如今京城流行的已经是另一种风格了。
谢映容在湖阴老家的谢家女学里学了几年,学的自然不是京城流行的针法和绣样,但也是江南地区的经典款式,其实说不上过气,更别说她听卞大姑娘介绍了今年夏秋时节的京城风尚后,还用自己的理解设计了几个新花样,绣到新衣上来。可万四姑娘存心要挑刺的话,怎么都能挑出毛病的。谢映容再一次被打击得面红耳赤,眼泪汪汪。若不是想着万隆将来能飞黄腾达,而且是她眼下最容易争取到的贵婿人选了,她也许早就忍受不住,泪奔而去。
还好,万四姑娘年纪小,性情刻薄些,万大姑娘年纪大些,倒还知道在外人面前掩饰一下,维持基本的礼数。她看着谢映容眼泪汪汪的模样,知道自家妹子说得有些过火了,便给万四姑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不要再多言了,自己则转而跟谢映慧、谢慕林姐妹二人谈起了近日的天气。
万参议是今年春天才到北平来上任的,因此万家人也是头一回在北方过冬,很是不习惯这边干燥又苦寒的天气。谢家人同是来自江南温暖地带,在这种事上想必与她们颇有共同语言。况且谢璞与文氏夫妻在北平待了三年以上,估计已经有了不少心得,可以传授给熟人的。
天气是个很稳当的话题。谢慕林陪着万家姐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谢映芬偶尔帮着搭话。虽然谢映慧爱搭不理,谢映容被打击得蔫头蔫脑,过后重新振作起精神后,试图插话也不是很成功,但谢家姐妹招待万家姐妹的这场茶会,总算平平安安地延续到了文氏与万太太回转,并没有再发生任何口角或不愉快了。
文氏面上带着笑意,看来这趟巡抚府之行十分顺利。谢慕林见了,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脸上不由得带出更多的笑容来。万大姑娘瞥见,暗暗撇了撇嘴。
万太太今天也过得挺愉快的。她与巡抚夫人聊了半日,自认为还算融洽。巡抚夫人没有因为她在外头的名声,就对她“另眼相看”。巡抚府里的妾室和庶子庶女们在巡抚夫人面前个个都十分温顺老实,看起来是懂规矩的样子。她还顺便见到了巡抚大人家的几位嫡子嫡女,心里觉得他家二小姐不错,可以再仔细打听打听,看能不能为自家两个宝贝儿子求娶。巡抚大人虽然在北平没多少实权,却是正经的帝王心腹,潜邸故人之后。若是自家儿子能娶到巡抚的千金,今后出仕,想必就会更顺利了吧?
万太太心情很好地告别文氏,带着两个女儿回了隔壁的自家府第。万二公子早已回来了,只是没与谢家兄弟同行罢了。据说谢家兄弟是逛书铺子去了,万二公子不耐烦,更乐意回家。万太太得知儿子出这一趟门,没有吹着风,也没有受什么气,也就放心了,径自带着女儿们回了正院上房。
她想问问谢家三姑娘的事儿。
不等姐姐开口回答,万四姑娘就抢先道:“这个谢三姑娘是个眼皮子浅的,果然没辜负谢太太对她‘爱慕虚荣’的评价。我们压根儿就不认得她,也没听说过她的名声,她就不停地在我们面前说起从前在京城参加过多少达官贵人家的宴席、花会、茶会,认得多少京中贵人家的千金,作了什么诗,得了谁的夸奖,还跟吴家表姐有多么深厚的交情,云云。她不过一个小小庶女,跟着从前的嫡母曹氏与嫡姐出门见世面罢了,谁会正经与她结交?这分明是看不起人,以为我们会象那些乡下丫头一般,被她唬住呢!她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才女,我们在京中又怎会一点儿都没听过她的名声?!”
万太太挑了挑眉头,冷笑一声:“哦?她这么在你们面前显摆?那谢家另外几位姑娘呢?就没拦着她?!”
万大姑娘道:“谢大姑娘看起来有些高傲,大约是因为她生母出身曹家的关系吧?不大爱搭理人。不过她听着谢三姑娘吹牛,眉眼间也满是不以为然,显然也清楚自家庶妹是个什么货色,只是不好在客人面前失礼罢了。那位谢二姑娘倒是八面玲珑,只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帮着打圆场。可她若真是不想让妹妹出丑,早找借口堵住人的嘴了。会让谢三姑娘持续说个不停,可见也是存心看她的笑话呢!至于谢四姑娘,那就是个老实巴交的,除了会附和谢大姑娘与谢二姑娘的话,旁的时候几乎一声不吭。我们也没怎么搭理她。”
万太太冷笑道:“看来谢太太对自家庶女的评价还是太过委婉了,这谢三姑娘分明就是不把嫡姐们看在眼里,在外客面前,还要无视嫡姐们,想方设法显摆自己。”
万大姑娘小声说:“她倒是对我们平昌侯府的事挺清楚,大概是早就打听过,连吴表姐与我们家是什么关系,她都知道。只是她打听的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吴表姐出嫁,她就不知晓。女儿猜想,那大概都是那位曹氏夫人还在谢家时的事儿了。”
万太太点了点头:“曹氏与谢参议和离后,谢参议便外调北平,家眷回了老家度日,她一个小小庶女,哪里有门路打听京城的消息?只是这丫头小小年纪就有心要攀龙附凤,未免太过高看自己了。她大约很想高攀我们侯府吧?可惜,万隆可不是什么贵介公子,她真要嫁过来了,肯定要失望的!”
“她失望了,难道不是好事么?”万四姑娘掩口偷笑,“就是不知道万隆吃不吃得消这个媳妇了。”
第八百九十四章 盘算
大金姨娘神色难看地匆匆走进了女儿谢映容的院子。
她掀起门帘就往正房里钻,连顺心如意这两个丫头还在屋内,都顾不上了,劈头就问谢映容:“我听说今日万家人过来相看你,是真的假的?!”
谢映容刚刚发过一场脾气,这会子心情正糟糕呢,被生母戳中了痛处,就更加暴躁了:“姨娘只管做自己的针线活就是了,跑来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大金姨娘没好气地盘腿上炕:“你是我生的,你的婚事我还能不打听么?!先前半点儿风声都没听说,怎么好好的,万家就来相看你了呢?!”她把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你没讨他们家人的喜欢吧?他们不会真的来向你提亲吧?!”
谢映容顿时气得涨红了脸:“姨娘这是什么意思?你就这么看不得我好么?!我正为这事儿生气呢,万家的姑娘把我往泥里踩,我都看在那个万隆的份上忍了,倘若这样都不能说服他家来向我提亲,我这气岂不是白受了?!”
大金姨娘吃了一惊,脱口而出:“你疯了?!那样的人家有什么好的?!”
谢映容冷笑了一声,都不屑跟自个儿的生母说明白。大金姨娘能知道什么?她又不清楚上辈子万隆都有什么样的造化,自然不晓得,这绝对是自己能攀得上的最好的亲事了。更何况这门亲事本就近在咫尺,还有父亲谢璞支持,若这么好的机会都白白放过,自己还不如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大金姨娘哪里知道她的小九九?还在那里数落:“三姑娘好糊涂啊!你以为万家有什么好呀?虽然说是侯府,可隔壁不过是侯府嫡支的三房,早晚要分家出去的。他们家老夫人年纪也不小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咽气,她这一咽气,其他几房肯定闹着要分家,到时候这位万参议家可就不是什么侯府贵人了!再说了,那个万……万隆还是什么的,只是个庶出,还是个不得嫡母欢心的庶出。满北平城里谁不知道万参议的太太善妒又刻薄,成天折腾庶子庶女没完,还压着庶子不叫他去读书科举,也不让他进衙门里当差?
“你要是真的嫁进那样的人家,定不会有好日子过,光是侍候这个厉害的嫡婆婆,就够你受的了!就算勉强能做上几年的侯府少奶奶,又能风光多久?离了侯府,那万隆一事无成,分家也不可能分到什么财产,将来只怕还要靠你的嫁妆过活!为了一个侯府的虚名,陪上大半辈子,你值得么?!”
谢映容听得不顺耳,忍不住反驳道:“姨娘知道什么?我难道真是为了平昌侯府的虚名,才想嫁进万家去的么?他家虽是侯府,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子弟更是大多平庸,成不了什么气候,我图这种虚荣做什么?!就为了享几年富贵?我才没那么傻呢!要富贵,当然是长久的富贵更好。我要的是日后能风风光光地活在人前,叫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再也不敢嘲笑我!否则天下的侯府多了去了!我怎么不打那些侯府里子弟的主意,偏偏看上了万隆?!”
大金姨娘心道你原也打过宁国侯府嫡长孙的主意,只是人家不搭理你罢了,但她很快就领悟了女儿的言下之意,吃惊地说:“这万隆还能有什么本事?你应该没见过他吧?你怎知道他将来就能让你享富贵风光了?!”
谢映容犹豫了一下,抬头打量了生母几眼。
大金姨娘心中疑惑:“三姑娘,你看我做什么?快跟我说呀!这万三公子有什么门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他将来能有出息?这会子他可是被万太太压制得死死的,功名没法取,读书没法读,连到衙门里当差,都叫父母拦住了,顶多就是在外头私下里做点小买卖,挣几个零花钱罢了。这种事跟咱们三少爷做得没啥两样,还不如三少爷能搭上族里的关系,老爷太太又纵容呢!”
谢映容抿了抿唇,扫了一直侍立在旁的顺心如意一眼。如意还懵着,顺心却非常有眼色地拉着她,退了出去,还把房门给关上了。
谢映容很满意,觉得给顺心起的名字很好,这丫头果然是个聪明机灵的。但她不知道,顺心出了屋子,寻借口打发了如意去看茶炉子,自个儿却拐到了正屋后头,在后墙根底下,轻轻拉开了后窗的一角,借助窗前的屏风遮挡,隐约偷听到了屋里的对话。
谢映容低声对大金姨娘道:“姨娘,这个万隆能得父亲另眼相看,可见是个聪明绝顶又有才干的人!他如今不过是被家里人压制住了,无法大展身手罢了,可只要他成了父亲的女婿,父亲爱才,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他继续无所事事下去呢?肯定会给他安排前程的!到时候无论是让他读书还是怎的,那万参议和万太太都再也阻止不了他了!而我们谢家却是他的大恩人,等将来他功成名就了,还能不感激父亲的知遇之恩,越发敬重我么?!”
大金姨娘想了想,承认这个思路有道理,可还是有难处:“就算他真能借着老爷的手,摆脱了家里人的压制,有出头的那一日,你还是要在万家生活的。摊上那么一个嫡婆婆,你还想过得顺心?与其受那个气,就为了等将来不知多少年后万隆能出人头地,还不如请老爷仔细挑一个同样聪明能干、将来前程大好的青年才俊,你也能少受几年的苦!”
大金姨娘是一片慈母心,可谢映容却已经铁了心要嫁给万隆了。她还考虑过这个婆媳相处的问题:“不怕的,等我们定了亲,甚至是成亲了,我顶多就是在万家受几天气罢了。咱们两家就在隔壁,万太太再怎么样,也要看我们谢家的面子,不可能我一过门,她就把我往死里折腾。等日子长一些,我会去求父亲,去求二伯祖母,把万隆送去竹山书院求学……”
大金姨娘双眼一亮:“呀!对了,咱们谢家还有个书院!到时候你们小夫妻一块儿去,到了咱们谢家的地盘上,还怕会受谁的气么?!只要他能考取功名,将来做了进士,直接外放就是了,谁还回来受那万太太的窝囊气?!”
谢映容笑笑,并不明说她有意让万隆去竹山书院求学,只是个借口而已,关键是要让万隆离开北平,返回江南,最好是直接入京,回平昌侯府去,借着侯府的名头,与三皇子接触。
时间已经不多了,若万隆不趁早争取到三皇子的赏识,进一步成为对方的心腹爱将,等到三皇子成了势,万隆还怎么去谋那份从龙之功,象上辈子那样,再度走上飞黄腾达的青云路呢?
第八百九十五章 对策
谢映容盘算得精明,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得先名正言顺地嫁给万隆才行。
今日与万家姐妹的见面,并不算成功。谢映容总觉得情况不太好,万家两位小姐这么不喜欢她,还能劝说万太太向她提亲么?说不定还会特地劝阻万太太,让她成为三儿媳呢!可谢映容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说错了话,只知道万家嫡妻嫡子嫡女似乎都十分看不起妾室与庶出,只能安慰自己,万家两位姑娘不过是看不起她的出身而已,并非她哪里犯了错。
就算第一印象不好,过后也不是不能补救。谢映容是绝对不能容许这桩婚事出任何差错的。这跟程笃那回可不一样,不但有父母的支持,双方家世、身份也相当,没道理不能成的!若是这么好的条件,她都能错过这桩好亲事,她就真的要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了!
有些事,她自己不好出面,只能打生母大金姨娘的主意了。
因此,她转头看向生母,踌躇片刻,便道:“姨娘如今明白我的想法了,也知道这桩亲事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了吧?能让父亲看重,甚至不惜费心费力替他打算的青年才俊能有几个?黄举人也不过是父亲为了大姐姐的身世,特地千挑万选出来的夫婿人选而已,可没有费什么心机去替他打算。可见,这个万隆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若我不趁此机会,把这桩婚事坐实了,天知道父亲能给我另外说什么人家?!
“大姐姐、二姐姐的婚事是那样的,我还能越过她们去么?能有万隆这样的就不错了!这样的侯门府第,又是真正有才学有本事的青年才俊,就算是庶出,就算有个厉害的嫡婆婆又如何?熬上几年,等他出人头地了,就是我享福的时候了。换了别家的子弟,我需要熬几年?难道就不用烦恼婆婆的事了?”
大金姨娘沉默不语。她开始觉得女儿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了。以谢映容的出身,若不是许配给寒门才俊,便是定给官宦人家的庶出子弟。前者生活未必能如谢家这般富贵,同样有婆媳问题存在,男方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出头;后者同样也有嫡婆婆,说不定还有嫡妯娌、嫡小姑子……人员繁杂之下,是非只会更多。
大金姨娘是混过曹家那种深宅大院的,又在谢家的深宅大院熬了这么多年,知道后院倾轧的厉害。她希望女儿能过得顺心如意,日后夫妻和美,公婆和气,女婿也能前程似锦。可世上的事哪能样样如意?若是女儿嫁进万家后,不必受厉害嫡婆婆的气,万隆也确实能有出息,还能敬爱妻子,那……那似乎也不是件坏事。
谢映容看着大金姨娘面上的神情变化,就知道她已经被自己说动了,忙趁热打铁:“姨娘明白了我的想法,就帮帮我吧!今日万家两位姑娘过府作客,你是不知道,她们有多可恶!只因她们看不起庶出,便一直当面奚落我、嘲笑我!姐姐们都不愿与客人争吵,不肯帮口,害得我一直在那里受气,我可委屈死了!但她们不喜欢我没什么,就怕她们回家后,会在万太太面前胡说八道,坏了我的姻缘!好姨娘,你想办法替我打听一下吧?我也不敢奢望她们姐妹会忽然喜欢上我,但好歹……总要让我知道,万太太都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下回她再来府里,我有机会对症下药,讨回她的欢心!”
大金姨娘叹道:“摊上这么两个难缠的小姑子,头一回见面就当面踩你的脸,你还要上赶着非要嫁给那个万隆,你说你图什么呢?!”虽然心疼女儿,但女儿这回并不是乱来,她也只能帮忙想对策了,“我才来北平几日?哪里就能认识隔壁的人?不过我倒是打听到万隆的生母王姨娘爱打发人到附近庵堂里上香,十分虔诚。等我问问那家庵堂的人,看能不能在庵里与她的人偶遇一下,搭上话。虽说王姨娘在万家说话不管用,但要是能借这个机会,见到那个万隆公子,亲眼看看他的性情为人如何,我才能确定这桩婚事做不做得过呢!”
大金姨娘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把消息打听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可谢映容还是有些不满足:“这得等多久?万家姑娘若是向万太太告我的状,那不过就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大金姨娘白了她一眼:“我又不能跑去万家对万太太说,我们三姑娘好得很,叫她别讨厌你,还能管得着人家闺女向亲娘告状?!”
谢映容抿着唇不说话,眼圈慢慢地发红了,好象有十分的委屈。
大金姨娘见她这样,忍不住又心软了:“罢了罢了,万家那边我没法子,但正院那边,我还是能帮着打听打听消息的。我去正屋探探太太的口风。太太与万太太时不时就要碰面的,看起来交情还挺好。若是万太太看不上你了,肯定会跟太太说。更何况,就算你要讨好万太太,也得有太太撑腰才行!否则,就万太太那副看不起妾室庶出的嘴脸,能正眼瞧你不?!”
谢映容这才勉强露出点笑容来:“姨娘说得是,将来要正式说亲了,也还得求太太出面呢。等我嫁过去后,只要一天没回南边,就得指望太太替我撑一天腰,不叫万太太欺负我。”
大金姨娘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三姑娘这话在我面前说便罢了,到了外头可别胡乱说嘴!哪家未出阁的大姑娘成天把这嫁不嫁的话挂在嘴边?叫人知道,三姑娘你就真的别想要好名声了!”
谢映容只要心愿得偿,还是很乐意装乖的。她冲着大金姨娘笑得甜蜜,还乖乖应了话,大金姨娘却只是半信半疑,知道不能真的完全信了她,日后遇上什么事,自己这个亲娘还得时不时提点着三姑娘才行。
大金姨娘气冲冲地赶来,如今满怀心事地回去了。里屋的后窗悄无声息地再次掩上,顺心绕了一圈,回了自己屋里,翻找出几个花样子,去寻谢映容,道:“姑娘,我去找二姑娘院里的香桃探听探听消息吧?方才我仔细想了半日,觉得兴许万家两位姑娘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气恼。不然这没仇没怨的,不过是姑娘你说话间提起了她们一个不讨喜的亲戚,万万没有因此就怨恨上你的道理。她们再不喜欢庶出,也是正经侯门出身的千金,起码的气度、涵养还是有的。我们才来北平,对万家也不熟悉,可太太那边的姐姐们,定然没少跟万家的人来往。我求香桃帮着去探探口风,怎么也比姑娘坐在家里发愁强些。”
谢映容顿时精神大振:“你这话有理。你能想到这些,可见没有辜负了我素日的看重。你快去快回,只要你能带回好消息,我有重赏!”
第八百九十六章 决定
无论是大金姨娘,还是顺心,从正院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打听回来的消息,似乎都没有谢映容想象的那么糟糕。
两日后万太太再次来到谢家作客,与文氏说笑消遣了半个下午,期间不但见了谢映慧与谢慕林这两个已经定了亲事的谢家嫡女,还特地把谢映容与谢映芬这两个庶女也见过了——当然,最后这位其实就是个凑数的。万太太特地多打量了谢映容几眼,又跟她聊了几句家常,再看了看她身上自己做的新衣裳,便笑着不再多说什么了。
谢映容一头雾水,摸不清万太太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但瞧对方的态度,似乎并不厌恶自己。兴许……那桩婚事还是挺稳当的,万太太并没有因为两个女儿的态度,就把她踢出庶子媳妇候选名单?
谢映容暗自窃喜着,但面上却不敢透露半分。她在万家姐妹面前吃过一次亏,如今也不敢再着力表现什么,更不敢显露出自己真正的情绪,只在客人面前装出个老实顺从的模样。
她没想到这副作派反而称了万太太的意。庶子媳妇心气儿高,爱慕虚荣,固然会跟庶子相处得不好,给庶子添堵,可若是这庶子媳妇不够老实,成天在家里闹腾,也会令人烦心。谢家三姑娘这副有心气却没胆气的模样正好,将来嫁进了万家,在她这个嫡婆婆面前,只需要温顺听话就可以了,有再多的怨言,再大的脾气,等回了自个儿屋里朝万隆发去。她发作得越厉害,万太太心里还越欢喜呢!
万太太这时候基本已经决定了,要为庶子万隆求娶谢家的三姑娘。但这事儿倒也不必急着办,谢家刚刚给两个嫡长女说了亲,文氏有的是正事要忙,哪里腾得出手来操心庶女的婚事?万太太自认为是个体贴朋友的好人,当然不会在这时候添乱,所以跟丈夫万参议打过招呼后,便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等过些日子再办不迟。
谢映容却不知道这一点。万太太见过她之后,似乎就没有下文了,再过府来小坐聊天时,也不再把她喊过去作陪,这是什么意思呢?若不是被喊去作陪的通常只有两位已经定了亲事的嫡姐,另一位庶妹谢映芬也没那荣幸,谢映容就要怀疑万太太是不是又嫌弃自己了,打算为庶子另寻合适的媳妇人选?
她有些焦虑,只能一边让大金姨娘去文氏那儿探口风,一边让顺心想办法从正院或谢慕林院子里的丫头处打听消息。可万太太近日都不再提庶子的婚事了,大金姨娘与顺心能打听出什么来?只知道燕王妃近日似乎要办什么赏梅茶会,邀请几家官眷去王府作客。
文氏近日都在忙活着这件事,打算到时候带两个长女过去,这做新衣裳、挑新首饰什么的,也同样没闲心去管庶女的婚事了。万太太也在忙活同样的事呢,这几日都没再过府闲聊,倒是曾打发人过来问过,文氏母女三人在茶会那天打算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免得与万家母女三人撞了,大家尴尬。
谢映容暗自着急了一夜,第二天便吩咐顺心去正院打听茶会的相关消息。燕王府的茶会,虽然不是正经宴席,却也是十分体面的交际场合,正是她们这些官家闺秀在外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大好机会!倘若万太太要略过她,给庶子万隆另择一位合适的闺秀,那么她就得抓紧机会向万太太证明,自己才是最合适万隆的人!
倘若她能趁机讨得一两位贵人欢心,甚至是得到燕王妃或燕王郡主的青睐,那就更好了!虽然燕王府没几年风光了,可眼下至少还掌握着大权,还是本朝最有权势的权贵之家,总有能利用上的时候。
谢映容满怀壮志,在两个时辰之后被上门来拜访自己的二姐谢慕林给泼了盆冷水。
谢慕林皱着眉头看向她:“你又在捣鼓什么?为什么要命令自己的丫头去打听燕王府茶会的消息?我听说你还向金姨娘讨要自己的几套金头面?可别告诉我,你明知道茶会没有你的份,还打算特地装扮好了,到茶会那日就硬要挤上我们家的马车,也要往燕王府走一遭!”
谢映容目光闪烁,谄媚地笑着说:“二姐姐误会了,我哪里有这个意思?不过是想着,过年时可能需要戴些体面的金首饰,怕姨娘替我收着的头面都旧了,拿出来验看验看,若需要就送到外头去炸一炸,并不是打算在茶会上用的。太太又没叫我去王府,我哪里敢自作主张呀?”
谢慕林冷笑一声:“你最好说到做到。若叫我知道你嘴上说一套,暗地里做另一套,故意在燕王府的茶会上生事,我绝不会轻易饶了你!”
谢慕林当然不会轻易纵容谢映容生事。燕王妃要办什么赏梅茶会,绝对不是事先就有的计划,而是忽然生出的念头,为的,其实是萧瑞与谢慕林的这门亲事。
巡抚夫人出面为萧瑞向谢家提亲,庚帖也交换了,婚约已经算是初步定下了。可是萧瑞如今名义上还是柱国将军府的次子,他要成婚,没有自家父母出面,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奇怪。燕王夫妇声称自己会代表萧瑞的父母办妥此事,那么亲家之间的见面,就会改成燕王夫妇与谢璞夫妻之间的会面了。为了不让这场会面显得太奇怪,燕王妃拿茶会做了幌子,甚至还打算把萧瑞的“生母”李瑶枝姨娘也请回到王府里来,在茶会当天,跟文氏私下见个面。如此一来,这门婚事便有了“父母之命”与“媒妁之言”,燕王夫妇再出面主事,谢璞夫妻也就不会再有什么疑虑了。
萧瑞辗转通过谢徽之给未婚妻送来了解释的书信,谢慕林虽然觉得有些麻烦,可也接受了对方的安排。既然是她与萧瑞双方家长的会面,那她就不能容许有任何人搞事,破坏这次会面。谢映容的脑回路很奇怪,谁也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来。谢慕林不想在自家父母与未婚夫父母正式会面的当口,闹出什么影响谢家女孩儿名声的丑闻,肯定要把谢映容拦下来的。
于是她对谢映容道:“我娘正忙着大姐姐和我的亲事,万太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我们家的。你跟万隆的事应该已经有眉目了,但还未到定下的时候呢,你急什么?老实待着,不然到手的亲事也会飞掉!”
第八百九十七章 提醒
谢映容一听,忙迫切地问道:“此话当真?!二姐姐,你确认万太太已经选中我做万隆的妻子了?!”
谢慕林闻言不由侧目,顿了一顿,方才回答谢映容:“他们家没有表现出不打算再搭理你的意思,看这架势,应该是已经选中了你。所以你如果真有意于这门亲事,就别轻举妄动,免得人家生出什么嫌弃的想法。”
谢映容咽了咽口水,心下窃喜之余,也有些心里没底:“二姐姐是怎么知道的呢?你是听万太太还是万家哪位姑娘说的么?”
谢慕林怎么可能会跟万太太或万家大姑娘、四姑娘明着打听这种事?自然是从别的事情上推测出来的。
首先,文氏与万太太这几日接触交谈,就察觉到对方对谢家的态度还是很亲近的,前些天还有心情特地把谢映容叫去相见,近日没有这么做了,却也没有暗示要另择庶子媳妇的意思,可见万太太并没有改变想法。
其次,由于谢万两家当家主母日常交往颇为密切,又是近邻,两家的下人私底下还是有点交情的。万太太身边的丫头婆子,就没少跟文氏正院里的丫头婆子来往。这些天已经有不止一个万家的丫头婆子找谢家人打听谢三姑娘的信息了。而从翠蕉与香桃探听到的消息来看,来打听的万家下人起码有两路人马,一路是拿谢映容的事迹当八卦趣闻来听的,还略带几分不怀好意与幸灾乐祸,大概率是万太太一方的人手;另一路则只有一人,亦是万太太身边侍候的丫头,却一边听着谢映容从前的言行,一边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似乎是在为万隆这个即将与谢映容订婚的庶出少爷担心。
不管这两路人马背后的指使者是谁,能打发人来打听谢映容,便也算是相看的一部分了。万家继续进行着相看媳妇的程序,又怎会是另择人选的迹象?
最后还有一个原因,则是谢慕林从文氏那里听来的一个传闻,似乎是北平城里某户世家望族里的千金小姐——而且是已经有了婚约在身的——对万隆很是欣赏,曾经以“朋友”这两个字来称呼对方。
且不说这“朋友”的称谓是否有水分,反正这位千金小姐对万隆的态度,多少还是有些暧味的。她的未婚夫家也不是陌生人,恰好是谢映慧从前交好的赵滢的家族,虽然前些年曾经受过不小的打击,可如今慢慢地重新恢复了元气,在林家遭受朝廷清算、曹家又自顾不暇之际,又回到了实权重臣的圈子里,还出了一位新阁老。
这样一户世家大户,自然是许多官宦世家联姻的首选目标。那位北平望族的千金小姐可能不太在乎,万家却非常重视。万太太的嫡长女正有意与赵家一位公子议亲,自然不希望万隆与那位望族千金的绯闻传到赵家人耳中,影响了万家的声名。
文氏没有明言这位千金小姐的家世身份,谢慕林也没有认真打听。可这件事若是真的话,近期万家肯定是要尽快把万隆的婚事定下来的,怎么也不能拖到明年开春后。如今冬季运河封航,许多消息都难以传到南方,那位望族千金的绯闻也同理。可一旦南北交通恢复正常,万家便再也拦不住消息了。赵家未必会立时便与那位望族千金退婚,可拒绝万家的联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罢了。万家三房远在两千里之外,还能拦得住赵家给自家子弟另行议婚吗?
谢慕林把这些情况简单地告诉了谢映容,道:“你其实可以再考虑一下,是不是真的要接受这门婚事。万太太与几位嫡出的万公子、万姑娘,对家中的妾室庶子庶女态度都很糟糕,就算你娘家就在隔壁,也未必能避免受委屈。而且这个万隆也不是什么正直纯洁善良的人,否则他跟那位望族的千金就不会传出什么绯闻来了。他俩的传闻从前只是有几个人私底下说说罢了,这几日却越传越烈,天知道是不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你最好也提防一下,是不是有人在利用你干些什么,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谢慕林这时候还愿意提醒谢映容这番话,已经很是厚道了。可谢映容满心满眼都在为婚事未出变故而开心,哪里听得进她的提醒?反而笑着说:“二姐姐不必替我操心,我觉得这门婚事很好。我也不求未来夫婿是什么纯善耿直之人,只要他聪明能干有上进心,能让我过上好日子,也就足够了!”
谢映容当然不怕万隆是什么有心机的人,若他没有心机,上辈子还能飞黄腾达,叫江家人都畏惧不已?!只要他的心机是用在出人头地、争权夺势上,就能让谢映容感到满意。她不觉得这有什么,自个儿要是真的嫁给了万隆,父亲谢璞再提携万隆一把,这等知遇深恩,万隆这辈子都只有感激的份,肯定要拼命报答的。她这个做妻子的,只需要安享他挣来的富贵尊荣就行,至于他对别人耍了什么心机,与她有何相干?!
想到这里,谢映容便笑着向谢慕林道谢了:“多谢二姐姐告诉我这些消息,如今我心里就安稳了,不会再胡思乱想的。”
谢慕林瞥了她一眼:“那燕王府的茶会,你还去不去了?”
谢映容掩口笑得有些假:“二姐姐说笑了,那茶会的帖子只有太太与两位姐姐才有,我又怎能去得了呢?不过我很好奇,燕王府会是什么样子?等姐姐回来了,千万要跟我说一说。”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想了想,再次忍不住道:“我真的觉得万隆近日流传的那桩绯闻,传得太古怪了些,只怕万家那边都坐不安稳了。如果这真的跟万隆有关,那他这个人的心性还真是难说得很。爹爹也常道,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三妹妹,你确定自己真的要嫁给这么一个聪明人吗?”
谢映容羞红着脸低下头去:“瞧二姐姐你说的,未来夫婿聪明能干,难道不是件好事么?虽说你定亲的是个武将,并不是读书人,可你……也别觉得聪明的读书人不好呀。难道大姐姐说的夫婿,就不是聪明人了么?”
谢慕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成,你既然觉得自己扛得住,那我就只有祝福你了。”
第八百九十八章 周家
燕王府举行茶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这一天,天气颇为晴朗。虽然寒风凛冽,天空中却阳光普照,万里无云,竟是冬日里难得的出门好日子。
谢慕林穿戴得整整齐齐,与同样郑重妆扮过的大姐谢映慧一起,陪同母亲文氏,坐着马车前往燕王府花园赴茶会。马车才离了大门,她们便听到万家的马车也跟了上来。万太太才掀起一角车帘,跟文氏打了招呼,两人就同时听见周家的下人在前方不远处开道了。周家也有一位太太要带着家里的女儿去赴燕王府的茶会呢。
万太太远远瞧了周家的马车几眼,便小声对文氏吐嘈:“周老大人都病得那样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蹬腿,他家里的女眷倒还有闲心去参加什么茶会!”
文氏一向不爱说周家的闲话,闻言只是笑笑,没有附和。
周家也有人要去参加燕王府的茶会,那官眷们之间,自然是要让周家马车先行的,因此谢家与万家的马车队伍都停了下来让路。可周家人不知为何,偏偏拖拖拉拉的,差不多耽误了一刻多钟,才正式出发。万太太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因文氏母女坐的马车此时离万家马车远些,她不好跟文氏吐嘈,只得跟女儿们抱怨:“动作这样慢,还非得挡人家的路,不肯与人方便,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贵人么?!等家里老人去了,我倒要看这北平城里,还有谁愿意给他们脸面!”万家两位嫡出的姑娘都是母亲的忠实小粉丝,自然只有应和的份。
文氏这边则从丫头婆子那里听说了更多的消息,低声对两个女孩儿道:“周家内部也不是一条心的。今日要去茶会的是周家二房的太太和姑娘,她们一向跟那位徐夫人亲近些,时常有往来,却与周家长房有些不大和睦。周老大人病重,家里老太太本是不乐意让儿孙们出门去做客的,可周家二太太有了徐夫人撑腰,便硬是将女儿带出了门。那位周四姑娘跟你们姐妹年纪相仿,但因为周老大人的身体近年不大好,家里人都忙着侍疾,她父母又疼女儿,未免挑剔些,因此至今还未说亲。大约也是周二太太见周老大人病得重了,担心女儿一旦守孝,便要耽误了花期,因此打算趁着今日王府有茶会,替女儿相看一番。”
谢映慧冷笑了一声:“到这会子才相看,能相看到什么好的?就算周四姑娘的父母再挑剔,也早该提前相看过几个合适的人家,顶多就是下不了决心要挑哪一个罢了,竟然到这会子才忙着相看,叫外人瞧着,象什么话?倒象是生怕家里老人死了,会耽误周四嫁人,才匆匆忙忙挑了个女婿似的。但凡是要点脸面的人家,谁乐意说这样的亲?!”
谢慕林则有些不解:“今日去参加茶会的客人有很多吗?怎么周二太太还能带女儿去相看?”
说起这事,文氏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也就是几家常去燕王府的官眷罢了。我只知道有巡抚夫人和他家的姑娘,我们家,还有万家的两位姑娘,此外还有按察使刘大人家的女孩儿,连几位将军府的夫人与千金都不曾受邀。兴许燕王妃还请了燕王府旁支的太太奶奶姑娘们,这些我就不清楚了。”周家肯定循例得了请帖的,可谁又会想到他家真的有人参加?
谢慕林挑了挑眉:“既然每位客人都是官太太带着女儿过去,那周二太太又能相看谁?难道是把女儿带去让别人家的太太相看吗?”
文氏迟疑地摇了摇头。虽然男女双方相看是常有的事,但以周家的傲气,在北平的地界上,除了燕王府,还有谁家的儿子能让周二太太主动带女儿上门被人相看?可众所周知,燕王府是没有儿子的。
谢慕林却立刻想到,现在的燕王府,已经有儿子了。虽然这还是个秘密,可知道的人应该不少。且不说京城那边,太后、皇帝以及宗室里的几位王爷,还有柱国将军府萧家人,都基本知道了萧瑞的真正身世,如今在燕王府里,燕王的心腹们肯定都是知情的。徐夫人原是燕王府的旁支,兴许她也听到了风声?她既然与周家二房亲近,示意周二太太带女儿上门找机会,也是有可能的。
周家的顶梁柱就是周布政使大人了。他如今病重,已经快要不行了,他一旦去世,家族里就只剩下一个刚刚考取了举人功名的孙子可以指望,其他人在仕途上都没什么建树,家族势头眼看着就要跌落下去。倘若这时候,周家能有女儿与燕王的儿子联姻,那自然能为整个周家续一波元气。
可燕王的儿子萧瑞已经定亲了,今日的茶会其实是会亲家,周家在这时候跑来凑热闹,是想打什么主意呢?!
想到这里,谢慕林就忍不住冷冷地哼了一声。
坐在她对面的谢映慧却误会了她哼声的原因:“二妹妹也想到了吧?这周家迟迟不肯给周四姑娘说亲,只怕存了大志向呢!四皇子今年是多大年纪来着?十二,还是十三?三皇子也有十六了吧?若没有意外,前些时候燕王上京,原是要定下嗣子人选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事儿皇上压下不提了,燕王独自返回了北平,但在外人看来,他本该带着嗣子回来的。
“无论这嗣子是三皇子还是四皇子,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四皇子年纪还差着些,但女方大三岁也不是不行。至于三皇子已有婚约……正妃不成,侧室总是能争上一个的。这周家一旦成了未来世子妃的娘家,还怕今后不能东山再起么?可惜呀,燕王愣是劝住了皇上,没把嗣子带回来。周家为燕王嗣子准备的妻妾人选落了空,这不就着急了?只怕今日她们去茶会,相看是假,去打听嗣子消息才是真的吧?!”
文氏有些吃惊,但随后若有所思:“如此说来……周四姑娘确实才貌出众,在北平城里颇有盛名,外头人人都夸她端庄贤淑,定要匹配高门的。因此,才会有许多人家上门求亲,周二老爷与周二太太却迟迟拿不定主意……”
谢慕林心里更腻歪了。原以为萧瑞只是她一个人发现的如意佳婿,原来有那么多人在觊觎他吗?
第八百九十九章 门前
关于周家的种种还是猜测,谢慕林带着不爽的心情,与母亲、长姐一道在自家马车里待了好一段时间,终于等到周家的马车出发了。
谢家马车随后跟上,接着是万家的马车。
万四姑娘其实有跟母亲与姐姐抱怨:“出了胡同后,道路这般宽广,凭什么我们家就非得跟在谢家的马车后头?谢参政的官位虽比父亲高,可谢家不过是寒门暴发户,我们家可是正经侯门府第,哪里就比不上他家了?!”
万太太心里虽然挺认可女儿的想法,但面上的礼数还是要顾一顾的:“平日里我们两家的马车并行也无妨,今日有这许多官眷的马车一块儿走在路上,还是给谢太太留些脸面吧。她与我毕竟交情不浅,一向都挺和气的,我们也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在人前公然打她的脸。”
反正去燕王府的道路并不长,万太太也没觉得让文氏走在自己前面有什么大不了的。
谢慕林并不知道万家的马车厢里都发生过什么样的对话。她虽然有些气恼自己可能添了情敌,但一日未弄明白萧瑞的想法,她也不至于真把个陌生姑娘当仇敌对待。马车出发后,她就开始掀起车帘一角,仔细观察外头的景致了。来了北平这么久,她进了谢府的大门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当然这是由于天气的原因——自然要抓紧时间好好看看外头的世界了。
她们走的这段路估计仍旧是官邸集中的路段,看起来都是一般的房舍整齐、路面整洁、行人不多。过了一会儿,马车总算转进一条热闹些的街道了,但街道上行人的衣着都挺体面的,没什么穷人出没,至不济也是不带补丁的粗布棉袄打扮,倒是各种商铺、饭馆很多。这些店铺的伙计们顶多就是在店门口满面笑容地给客人行礼问好,并没什么人吆喝叫卖。再看街道地面,都很干净,路旁还栽了不大精神的花树。
这估计是一条专门给“富人”消遣的商业街,主要客户就是住在附近那几条街道胡同里的大小官员及其家眷从属们。
文氏小声告诉谢映慧:“黄子恒就是在这一带租了宅子,他母亲进城时就住在这里。不过这会子估计回老家那边去了。”
谢映慧本来没什么兴趣看外头街景的——北平城再繁华也比不得她从小长大的金陵城——一听这话,立刻便来了兴趣,也挤到谢慕林身边来,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看,小声问着文氏,黄岩租的宅子在哪一片。文氏也给她指出来了,无奈隔着重重屋宇,离得又远,她只能瞥见一片屋檐角,还不确定是否看对了地方。
谢映慧悻悻地收回视线,重新坐正了身体,嘀咕说:“虽瞧得不真切,但似乎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离街道近,却还有一段路呢,肯定不会觉得吵闹。”
谢慕林笑眯眯地说:“我也觉得挺好的,离咱们家也近。可惜大姐夫成婚后不打算住在这一带,否则大姐要回娘家,岂不是抬抬脚的事儿?天天回去也不打紧。”
文氏笑道:“哪儿有出嫁的女儿天天往娘家跑的?休要胡说。”
谢慕林道:“就算不天天回家跑,这地方也足够生活便利了。离着商业街近,我估计日常采买会很方便,要是哪天家里要请客,又或是自己想吃点好的,都不必自己做,到饭馆里要一桌席面,又能费得多少钱?菜出了锅,直接拿食盒装了送到家,只怕还热着呢!”
谢映慧想象了一下那种情形,心里还挺期待的。说实话,她没怎么安排过家里的中馈,只是旁观过曹淑卿、文氏与谢慕林理事,自己亲自做就没什么底气了。她手下做菜拿手的下人,又早在几年前就被她遣散干净。家里得用的厨子,就算真要做陪嫁,也多半不是给她的。将来出嫁后,她要做个主母,还真不一定能做出什么好饭好菜来。知道还有个近便的解决办法,心里顿时就安稳了不少。一桌席面才几两银子?她见过二妹谢慕林盘账,觉得那都是小钱!
于是谢映慧便有些扭捏地问文氏:“太太,这一片的宅子不知是什么价?若是不贵,索性在这一带给我置个陪嫁的宅子,成不成?”
文氏有些惊喜地看着她:“成呀,怎么不成的?原本老爷是想在什刹海边上给你置一座小宅子,好方便你日后夏日消闲与回娘家的,平日里住着也有好景致。既然你更喜欢这一片的热闹便利,便依了你。不过这附近的人家愿意卖宅子的不多,还得再让人去打听打听,总要挑一处好的。”
谢映慧心下松了口气,忙笑着问:“这一片的宅子要多少钱一座呢?贵不贵?”
“不过就是千儿八百的事儿,对咱们家也算不得什么。”文氏慈爱地替她理了理鬓发,“安心吧,咱们家还不至于买不起一座三进的小宅。”
千儿八百果然不贵。谢映慧更安心了,再次跟文氏、谢慕林有说有笑地聊起了家常。
只不过这家常没聊上两句,燕王府就到了。
燕王府就在紫禁城西面,本就离官邸集中的地段很近,坐马车也不过是两盏茶的功夫。不过燕王府到底不是一般的贵人府第,因此马车到了府前,要走侧门甬道直入后花园,期间要过几道关卡,又费了不少的时间。
大约是因为今日来参加茶会的都是高官家眷的关系,安保检查并不算严格,守门的卫兵也没叫人掀起车帘验看各家马车里都有些什么人,只是查了各家的号牌,盯着马车夫的次数多一些罢了。各家女眷似乎都对此习以为常,就这么平平顺顺地坐着马车来到王府后花园大门前,方才停了车,准备下车入园了。
谢慕林坐在最靠近车门的地方,先下了车,回身扶了自家大姐下来,姐妹俩再合力扶文氏落地。就在这个当口,周二太太已经带着周四姑娘先一步下了自家马车,款款向她们走来,却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昂着下巴微笑看着文氏母女三人,沉默不语。
文氏本来并没有留意到她们,下车后还叮嘱了两个女儿几句礼仪方面的话,抬头瞧见有人站在不远处,顿时面色一肃,小声道:“随我去拜见周二太太。”便当先一步走在前头,笑着朝周家母女走去,“周二太太,许久不见了,这一向可好?老大人的身体可好些了?”
她并没有屈膝行礼,周二太太挑着眉,本来还要挑剔两句,忽然听到文氏问起公公,顿时蔫了三分:“我们老太爷的病情还好,太医说已经稳下来了呢。”然后迅速将视线投向文氏身后,“这就是府上的千金了?只不知准备要定亲的……是哪一位?”
谢慕林心里不由得“呦”了一声。
这难不成是下马威?
第九百章 心思
虽然感觉到周家母女走过来,是想要对谢家母女三人来个下马威,可谢慕林理解不了对方的脑回路。
如果周家母女真的从徐夫人那里听说了萧瑞的真正身世,从而盯上了他的婚姻,因此对萧瑞新鲜出炉的未婚妻谢慕林心生嫉妒,要来搞事的话,她们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做这种事呢?她们既不是萧瑞的长辈,也不是燕王府的成员,撑死了是燕王一家的亲戚,还是远房的那种——谢慕林记得周布政使大人似乎是前两年刚刚故去的燕王太妃的娘家外甥,这种关系在萧瑞的婚事上,能有多少话语权?
就算周家早就打着把周四姑娘许配给燕王嗣子为正妃或侧妃的想法,这种事也从来都不曾摆到台面上。如今萧瑞亲事都定了,她们跑出来找什么存在感呢?明明知道周布政使已经快不行了,一旦他故去,整个周家都没了顶梁柱,再把亲戚燕王府给得罪狠了,顺便把北平本地的官员再得罪一波,是真觉得自家往后的日子会很好过?
谢慕林扯了扯嘴角,也不多说什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周家母女开始她们的表演。
对于周家母女的问题,文氏很平静地回答:“两个孩子都是刚到北平不久,亲事才议定呢。知道府上不得空闲,也不敢打扰,否则我们老爷早就要在家里宴请众位上司与同僚了。”
周二太太假笑了一声:“议定了?我怎么听说……正在议呢?”边说边打量着谢映慧与谢慕林两个。两个姑娘年纪相仿,穿戴打扮虽然不同,却都差不多风格,也没谁的衣裳料子或是头面首饰比另一个更贵重华丽些,因此她有些拿不准,到底哪一个才是文氏亲生的闺女,即将要与燕王的独子定下婚盟。
周二太太听说燕王从京城回来,没有带回皇家的嗣子,也没提皇帝对燕王府的嗣子有什么章程,便知道自家的如意算盘落空了。等到公公周老布政使去世,周家进入守孝期,燕王府的嗣子无论花落谁家,都跟周家没关系了。就算三年孝满后,自家女儿还能再去讨一讨那位嗣子的欢心,若是运气好,过继来的是四皇子,说不定到时候还未定下正妃人选——可是自家女儿没有了时任布政使嫡孙女的身份,很难说还能不能争得到正妃候选的资格。
周二太太死心之后,本来一直专心于处理家中产业,为公公去世后周家的生活做准备,却于昨日忽然收到了徐夫人的急信,得知燕王一向欣赏的小武官萧瑞,竟然是他年轻时在外头留下的血脉,如今认祖归宗了!徐夫人打听得这个孩子眼下正在议亲,还未正式定下,似乎还有联姻的希望。周二太太立刻不顾家人反对,带着女儿正妆赴会,务必要拦下燕王妃,不让她给萧瑞正式定下谢家女为妻。
周老夫人与周家长房都觉得,这个燕王的私生子充其量也就是被封个郡王爵位,手里握点不大不小的兵权罢了,不可能成为王府世子的。与其将精心培养的周四姑娘浪费在他身上,还不如等朝廷正式下旨,定下燕王府嗣子人选再说。就算周四姑娘只能做个侧室,燕王世子手中能掌握的权柄,也不是一个寻常郡王能比的,还得放眼看将来才行。
可周二太太却等不得了,她的女儿已经十五岁了,错过了这个萧瑞,天知道还能不能嫁给身份更尊贵的人?!周家不是没有别的女儿,她们年纪更小,未来未必不会比她的女儿更出色。万一几年后女儿被放弃了,周家送了其他的人选到燕王嗣子身边,她的女儿又要怎么办?就算是小小的郡王,也比一般的官宦子弟强吧?!
周二太太对这门婚事志在必得,匆匆拉了女儿前来参加燕王府的茶会,碰见谢家母女,自然要想办法打击一番女儿的拦路石,叫她自惭形秽才好。
周四姑娘今日打扮得十分庄重华丽,宝蓝锦袄,大红绣花罗裙,赤金镶红宝的头面,再加上人本身就生得美貌,面如满月,一双丹凤眼,顾盼神飞,举手投足都透着不凡的气度,俨然是位神仙妃子。别说只是嫁给一个宗室子弟做正妻了,只怕做亲王妃都是配得上的。她往燕王府后花园大门前一站,其余前来参加茶会的太太小姐们,都会不由自主地把视线集中在她身上,心中生出自愧不如的感觉。她自己被人盯着看,却一直十分镇定,面带微笑地看着谢家姐妹们,端庄雍容的大家闺秀架子端得十分稳。
周二太太对自己的女儿非常有信心,周四姑娘对自己同样有信心。
然而她们遇上的却是谢家姐妹俩。
谢慕林从现代而来,见惯各色美人,还见过各国王后、王妃、第一夫人等的照片与视频资料,可以说是见多识广,知道什么是大家气度,尊贵风范,并没有觉得周四姑娘出色到哪里去了,心里还有空吐嘈:这姑娘也就是个初中毕业生的年纪,为什么要穿得这么华丽去人家家里喝茶赏花?就不怕抢了主人家燕王妃与燕王郡主的风头,被diss吗?
谢映慧从小出入宫闱与本朝最显贵的王公府第,见惯皇后、皇妃与王妃、国公夫人们,同样见多识广,知道什么是雍容气度、大家风范,还非常熟悉差一点就做了太子妃的赵滢与已经做了太子妃的薛大姑娘,又与永宁长公主之女马玉蓉是手帕至交,并不觉得周四姑娘有多么耀眼,心里还忍不住皱了眉头:这姑娘不过与她们姐妹一般年纪,为何要极力打扮得自己象是什么王妃、贵妇一般?莫非周家忧心周老大人去世之后他们失了靠山,便把年纪还小的女儿华丽大妆后送到燕王府来,想试着争一争燕王侧妃的位置?
谢慕林与谢映慧姐妹俩,这时候同时生出一个念头:这姑娘莫不是个傻的?!居然在燕王妃开的茶会上这么干?!
正对峙间,万家母女也下车走过来了。万太太正想跟文氏打招呼,一瞧这副架势立刻就闭了嘴,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周家母女俩。万四姑娘则小声问姐姐万大姑娘:“周雅清今儿是发的什么疯?居然穿戴得这般华丽!难不成是我们弄错了?燕王妃请我们去参加的不是寻常茶会,而是什么正经大宴?我们是不是穿错衣裳了?!”
万大姑娘恨恨地瞪着周四姑娘的身影,心中暗骂。她自负美貌,出身又高,过去没能在社交场合里压倒周四也就罢了,今日居然连穿戴打扮都叫对方比下去了,她真恨不得扭头就回家去,也不想再看着周四在人前得意!
花园大门前一片寂静,气氛似乎有些诡异。就在这时候,传来了一道慢悠悠的女声:“怎么大家都挤在这里了?发生什么事了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第九百零一章 冷遇
来人是位看起来三四十岁的贵妇人,穿戴颇为素净,浅灰蓝色镶毛的褙子,淡青莲色的马面裙,头上戴的是白玉首饰,面上看起来脂粉不施,但一点儿都不让人觉得五官素淡,哪怕脸上有着明显的时光痕迹,也依旧是位美妇人。
她扶着侍女的手,款款向众人走来,步伐不紧不慢,倒是很有气质。只是她面上的浅浅笑容,总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与其说她是在微笑,倒不如说,那只是一个面具罢了。
谢慕林心中猜度着这位美妇的身份,暗道这位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徐夫人?
等美妇走得离她们近了,文氏、周二太太、周四姑娘、万家母女以及其他到场的官眷们纷纷跟她行礼打招呼。果然不出谢慕林所料,这位就是徐夫人,据说跟周家母女分外亲近的那位已故前燕王世子的侧妃。
在丈夫落得那般悲惨境地,自己连带女儿丢了所有封诰、身份、爵位,只能依附已故燕王太妃过活的女人,竟然还能养出这般雍容气度,穿戴打扮样样都不比在场其他官眷们差,甚至连周四姑娘那一身华服都比不上她这一身素淡衣裙精致。看来徐夫人在燕王太妃去世后,生活水平并没有受到影响,依然安享着富贵尊荣呢。燕王夫妇待她还挺客气的,只是她对燕王夫妇的态度,恐怕就不好说了。
谢慕林与长姐谢映慧一道向徐夫人见了礼。徐夫人看似雍容慈和地接受了在场各家千金的拜见,其实正眼都没瞧过她们一眼,只在看向周四姑娘的时候,目光格外不同些,不但和蔼可亲,还非常欣赏地夸了周四姑娘许多话,就差没直说周四姑娘才貌双绝,在场的其他小姑娘通通连她的脚趾头都比不上了。
谢慕林自己都听得不舒服,更何况是其他人?
大姐谢映慧已经忍不住翻了几个白眼。她就算与曹家决裂,也是自从在曹家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姑娘。前燕王世子这一脉对曹家而言,不过是失败者,苟延残喘的可怜虫罢了。谢映慧连正经王府的郡主、县主们都未必会买账,该怼就怼,又怎会在徐夫人面前低下头来?如今也就是对方没有惹到她头上,因此她还能维持着大家闺秀的气度,不跟人一般见识。
万家姐妹连脸都拉长了,心中腹诽了半日。她们的母亲万太太素来看不惯做妾的女人,这徐夫人架子摆得再足,在她看来也依旧是个侧室,正室都殉了夫,侧室竟然还有脸苟活,如今甚至在正经朝廷诰命面前摆贵妇架子,真是好大的脸!
万太太不爽了,便不想再忍。她转头去看按察使的夫人,皮笑肉不笑地问:“巡抚夫人还没到么?好象就差他们家了吧?”
按察使夫人素来是个不爱惹事的性子,看了她一眼,笑笑低声道:“巡抚夫人应该先到了,这会子大概在王妃那里呢。”这是巡抚夫人一向的习惯了。
这段小小的对话虽然不曾大张旗鼓,却也算是破坏了徐夫人与周家母女那边和乐融融的气氛。徐夫人面上的笑容淡了两分,抬眼望了过来。万太太不甘示弱,抬起下巴望了回去。
她正经的朝廷诰命,还怕一个没官没爵的宗室姬妾不成?!
眼看着徐夫人盯着万太太就要张口,文氏忽然喊了一声:“王妃、郡主与巡抚夫人过来了。”打断了二者之间即将开始的口角。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出现在前方路口拐弯出的燕王妃母女与巡抚夫人一行。花园门前的紧张局势立刻大改,其他人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样,都分外热情地朝着燕王妃等人迎了上去,有说有笑地见礼问安,文氏还跟巡抚夫人开了句玩笑,小小地夸奖了一番对方身后随行的巡抚千金。燕王妃也趁机见到了谢家姐妹,尤其多看了谢慕林几眼,眉眼弯弯地笑着点了头。
徐夫人立在原地不动,并没有上前跟燕王妃见礼的意思。周家母女原本与她谈得正好,这会子也不好丢下她去拜见燕王妃,反倒有些尴尬了。
还是巡抚夫人瞧见周家母女在此,面露惊讶地问了一句:“周二太太怎会在这里?可是周老大人的身体大好了?”才算是有人跟她们搭上了话,只是这话又进一步让她们母女更尴尬了几分。周二太太只能含糊表示公公的病情稳定,并没有什么变化,却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带着女儿出现在燕王府的茶会上,而不是留在家中侍疾,唯有拿别的话岔了过去。
主人客人都到齐了,大家自然不会再留在花园门前的空地上傻站着。燕王妃嗔怨着王府的男女管事们没有招待好客人,便引着众人走进园门,前往今日茶会的会场。
巡抚夫人与文氏、按察使夫人跟在燕王妃身后,回答她询问的家常话题,谢慕林姐妹俩也随行在后,作了燕王之女永平郡主朱珮的陪客,小声介绍着自家兄弟姐妹一行到北平的时间、路上坐船的感受、对北平城的观感等问题。徐夫人自负身份,却又不愿意与燕王妃靠近,只能有些憋屈地跟随在第一集团后头。周二太太倒是觉得自己是布政使家的女眷,有资格凑到前头去,却又不能丢下徐夫人,唯有继续陪在她身边,却示意女儿周四姑娘上前跟永平郡主搭话。
至于万太太母女与其他的官眷们,就只能作为第三集团落在最后了。万太太念着自家是侯门府第,心里不爽,倒也不会埋怨文氏等人,只是暗恨徐夫人与周家母女挡了前路,害得她们母女没法追上去跟燕王妃一行凑近乎罢了。
谢慕林姐妹与永平郡主聊天倒是聊得挺好的。郡主看起来是个骄傲、俏丽的小姑娘,不怎么爱笑,板起脸来颇有些冷若冰霜的意味。可若是心中没多少畏惧,只用平淡的态度回答对方的询问,聊起家常,便会发现她的态度并不傲慢,只怕比万家姐妹与周家姐妹都要和气许多。
她问什么,谢慕林基本都照实回答了,时不时地还拉上自家大姐谢映慧一块儿参与谈话。谢映慧也是见惯郡主、县主的人,试探过后,发觉永平郡主还记得小时候见过自己,也没因为她的生母是声名不佳的曹淑卿而有什么偏见,说话的语气也和缓下来。三个小姑娘有说有笑的,等众人抵达茶会会场所在的梅花林时,她们已经是关系熟稔的好朋友了。
永平郡主脸上露出了欢快的笑容,热情地邀请谢家姐妹陪自己坐在一处。至于那位几次凑上来想要搭话的周四姑娘,她却颇为冷淡,压根儿就不爱搭理。周四姑娘尽管是位气质雍容端庄的大家闺秀,在这样的冷遇下,神态也雍容不起来了,只能尴尴尬尬地站在席间,不知自己该坐到什么地方去。
第九百零二章 口角
徐夫人自然不会看着周四姑娘落入尴尬境地,很快就把她召到了自己身边,与周二太太一同,陪自己同坐一席。
燕王妃自然是坐在最上首的正席上的,永平郡主则坐在她左手下方头一席,这会儿又拉了两个谢姑娘同坐,倒显得郡主那一席热热闹闹的。徐夫人的座席又要再往下排,已经是第三了,放眼望向对面,居然与按察使夫人的座席齐平。按察使夫人上方是巡抚夫人母女,下手是谢参政太太文氏,再往下才是万家母女以及其他几位官眷。另外还有几位官眷,其丈夫官职虽然不高,却都是燕王府先代某位王爷的旁支血脉后代,所以可以算进燕王府一脉中,排在徐夫人下手的座席中。
看起来就象是徐夫人也不过是他们中的一员似的。
徐夫人的面色冷了一冷,看向燕王妃时,连虚假的微笑面具都戴得很勉强了。
众人到齐,燕王妃的茶会便正式开始了。
这其实只能算是一次非正式的小聚会,参与的人也不多,基本都是比较熟悉、来往也多的官眷。其中谢家的两个女儿才到北平不到一个月,也是众人关心、好奇的对象。谢慕林与谢映慧姐妹俩又把路上的见闻与到北平城后的观感给所有人简单介绍了几句,再有文氏帮着解说,才算是把这新人寒暄的一关给过了。
徐夫人与周家母女今日都是抱着某种目的前来的,虽然心里并不把谢家女儿放在眼里,可若是有机会,也不会放弃踩人。所以谢慕林这边才暗暗松了口气,周二太太就立刻开了口:“听说两位谢姑娘才到北平,谢大人与谢太太就替她们定下了婚事?怎的这样急?这婚姻大事,可得好好考虑清楚才好,仓促定下,不定会出什么差错呢!”
众人都不由得侧目。虽说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谁家的儿女要定婚,做父母的肯定都要考虑再三,可人家都定了亲事,没头没尾的,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做什么?难道人家还能把定好的婚约退了不成?
文氏倒是好脾气,只淡淡笑道:“虽然是新近定下的婚事,但老爷与我都已经观察过女婿许久,才做下了决定,倒也不算仓促。”
周二太太干笑了两声:“是么?我听了些传闻,还以为……啊,这些话我原不该说的,只是儿女的婚姻大事,关系重大,总要双方匹配才好。倘若是家世、才貌、性情、学问……但凡有一点儿合不来,将来夫妻之间都难免会生出嫌隙。这成了婚的男女又不好动不动就闹和离,一辈子的事,自然是要谨慎些的。”
文氏有些拿不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微笑着点头。
徐夫人接过了话头:“比如我们王府这样的人家,给儿女选择婚配,就不能太过粗心大意。”她举了些宗室中的负面例子来证明自己的观点,说的都是近百年里宗室中出了名的怨侣,里头倒有多一半是因为女家出身寒门或将门或暴发户而导致的,以此得出结论:王府子弟还是挑选世代官宦人家中教养出色的淑女为妻,最为妥当。因为名门淑女教养佳,知道在王府该守什么样的礼节、规矩,不会闹笑话,也不会做出不合身份的事。
文氏依旧是一头雾水,其他在座的人里,也起码有多一半面露茫然地看着她。虽然她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可在这里提这种话做什么?燕王夫妇又没有儿子,就算想要证明她所盛赞的周四姑娘很适合嫁给王府子弟,这里也没有她可做媒的对象呀?
难不成是想借燕王妃之力,把周四姑娘说给哪个宗室子弟?然而周家从前就曾经坚决拒绝过一位先代燕王庶子的后嗣,嘲讽人家“妄想吃天鹅肉”,闹得很不愉快,如今肯定不是想打燕王府旁支子弟的主意。但若是想把女儿嫁给京城那边的宗室,这时间也太紧了些,周布政使的身体能撑到孙女儿出嫁么?
万太太立刻就忍不住问周二太太:“周老大人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可大好了么?太医是怎么说的?前儿我怎么听说,他老人家连药都吃不进去了呢?”
周二太太刚刚才为徐夫人夸奖自己女儿的话而高兴,就兜头被万太太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冒出了黑气,拉长了脸道:“让万太太担心了,我们老太爷好着呢!只不过是年纪大了,天气又寒冷,才犯了老病,养养就好了。外人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在乱嚼舌头罢了,也不怕胡言乱语的,会犯了口舌,将来死后下拔舌地狱去!”
万太太的脸也拉得老长,冷笑了一声:“果真如此?那真是太好了!府上一直不许人去探望老大人,我们老爷不知道老上司的病情如何,成天在家里担心呢!如今从周二太太这里得了准信,我们老爷也就放心了,赶明儿定要叫齐衙门里的同僚们,到府上给老大人道喜。老大人老当益壮,还能长寿百岁呢!”
“你!”周二太太气恼地瞪着万太太,两人差点儿没当场掐起来。
周四姑娘轻轻拉扯着母亲的袖子,示意她千万别在这时候与人口角。她们母女今日的来意还未达成,怎能在这时候闹出风波,惹燕王妃不快?更何况,万太太的话没有半点问题,只不过是她们母女心虚罢了。可既然是心虚,又怎能叫外人知道?
周二太太转头看了看徐夫人,见她正冷冷地看着自己,顿时打了个冷战,立时冷静下来了。
万太太见状又冷笑了一声,目露鄙夷之色,决定一会儿回家的时候,定要顺道去布政使府上向周老夫人“道贺”一番,因为周二太太亲口说的,周老大人“好着呢”,可见病情已经大有起色!她倒想知道,周老夫人会如何整治这个在外头惹事生非的二儿媳?毕竟周家前脚才传出老爷子不大好的风声,惹得燕王多次赐医赐药,还答应了要在王府不久之后的纳新中,接收周家两个女婿入府任职。若是周老大人平安无事,他们哪里能得这些好处?!
燕王妃轻咳了两声,无论是周二太太与万太太,都平静下来,撤下面上互相敌视的表情,换上了恭谨的姿态,倾听王妃接下来的指示。
第九百零三章 好诗
燕王妃没什么特别的指示,只是让大家多多欣赏屋外盛开的腊梅花,再品尝侍女们送上来的新制腊梅茶罢了。
虽然这次赏梅茶会只是个幌子,但燕王妃岳氏的性子,就是要把一个幌子也做到最好,叫人挑不出错来。
有她这位东道主打岔,周二太太与万太太自然就吵不起来了,连带徐夫人的捧周四姑娘的计划,也只能暂时中断,大家伙儿先喝了茶、赏了花再说。
只是茶喝过,天聊过之后,徐夫人与周二太太又不甘寂寞地要继续自己的计划了。在场的官眷里,有按察使夫人这般没兴趣卷入他人口角暗斗的官眷,便借口要去近前赏腊梅,向燕王妃告了罪,离开茶会所在的轩馆出去了。她们哪怕是要吹寒风,也不想再尴尴尬尬地坐在那里看一帮子女人斗法。
万太太当然是不会逃避的,她从来都是位女斗士,压根儿就没怕过谁。她不但自己没走,连两个女儿都没支开,反而还凑到文氏身边聊天,只是声量压得小些,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两位万姑娘似乎知道自己母亲的打算,没有凑过去,却暗暗盯着周四姑娘,相互小声议论几声。
谢慕林与谢映慧仍旧坐在永平郡主这一席,没有参与太太们之间的眉眼官司,顶多只是时不时留意一下周四姑娘那边的动静罢了。但无论徐夫人与周二太太怎么夸奖周四姑娘,燕王妃都只是微笑听着,没有发表任何评价,也没有夸奖几句,永平郡主则直接装作没听见似的,这个态度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谢慕林猜想,估计是徐夫人夹在里头,所以燕王妃与永平郡主不爱搭理周家母女,冷淡以对,却也没有阻拦她们的意思,这大约是……由得她们去?
燕王妃与永平郡主都是知道萧瑞身世的,既然她们是这样的态度,谢慕林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她淡定了不少,与永平郡主说话时,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许多。
可徐夫人与周二太太又怎会甘心接受燕王妃这样的冷淡态度?来之前徐夫人打听到的消息说,萧瑞与谢家二姑娘的亲事还未议定,只是正在进行中,因此她告诉周家母女,她们还有插足其中的机会。可如今到了茶会上,探过文氏的口风,似乎这桩婚事已经定下了,她们得的消息滞后不少,事情就麻烦了许多!
若没有足够的理由,燕王夫妇又怎会在庶子的婚事上变卦?谢璞也不是什么随意打发的阿猫阿狗,周家更不见得比谢璞更得燕王信重。真要坏掉燕王之子已成了定局的婚事,周家是要冒大风险的,周四姑娘更会面临名声败坏的未来,那就连一点儿退路都没有了!
周四姑娘已经有些犹豫了。她受家族精心培养,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会乖乖听从父母长辈的指令行事,但并非真的是个傀儡,自己也是有点想法的。她甚至没见过那位燕王独子,不知道对方相貌性情,没有为了他赌上自己一辈子的勇气和动力。更何况,她从小听着家里人的吹捧长大,深知自己将来是要嫁给贵人,享一辈子荣华富贵的,当然不乐意为了一桩没影子的婚事,就彻底断送自己的未来。
她悄悄扯了扯母亲的袖子,暗示母亲不要再继续了。如今在燕王妃面前说了她这许多好话,已经足够,若是透露出她们的真实用意,在燕王妃心里便成了不知廉耻攀附权贵的贱人,那她还有什么脸面?见好就收吧!没瞧见燕王妃压根儿就没有对她们示好的意思么?
周二太太虽然不甘心,但她是疼女儿的人,也有些犹豫了。
可徐夫人却没那么轻易放弃。她虽然自负身份,却也知道自个儿没多少倚仗了。燕王太妃去世两年,周布政使也即将归西,徐家早已式微,女儿因为肚皮不大争气,女婿丢官之后,夫妻关系就大不如前,连带亲家也对她态度冷淡不少。燕王府其他支脉的人,在如今这位燕王的安排下,有本事的都各得了官职,没本事的也不愁生计,渐渐地不象从前那般,愿意围在她身边,听从她的号令,去跟燕王夫妇争权夺利,就连曾经无比支持她的军中将领,也是疏远的疏远,因罪革职的因罪革职,少数几个还愿意支持她的,都劝她行事更谨慎些,别败坏了亡夫曾经的好名声——简直是狗屁!
燕王没有赶在周布政使去世之前带回皇家过继来的嗣子,以致周家安排好的世子妃或世子侧妃人选未能定下名分,若再不能把自己人安插到那燕王独子的身边,徐夫人将来就真真只能看燕王妃的脸色过活了!她怎会甘心?!
就算今日未能将周雅清与萧瑞的婚事定下,又如何?徐夫人就不能让燕王妃顺心如意了!既然燕王妃不肯接她的话头,承认周雅清才是更适合燕王独子的正妻人选,那她就把燕王妃看中的人选踩到泥地里去!
抱着这样的念头,徐夫人忽然叫住了周四姑娘,露出一个虚假的微笑:“雅清,你素来诗才出众,今日看着这样的美景,这样的好梅花,难道就没有好诗词,让我与王妃、郡主好生品鉴品鉴么?”
周四姑娘自然是有好诗的,这个她事先就已经准备好了。虽然参加茶会的决定十分仓促,但她还是准备了一首很好的诗,只是原本已经放弃了计划,才不想拿出来罢了。留着这首诗,她将来有的是机会可以在其他宴席花会上露脸的。
可既然徐夫人都开了口,她也只能应了:“是,表姑母有吩咐,雅清就献丑了。”她把自己准备好的那首诗念了出来。
诗是咏腊梅的,十分应景。燕王妃要开的是赏梅的茶会,而燕王府的腊梅花颇有名声,每年总会有那么一两场宴席,是以这片腊梅林为主题的。周四姑娘从前是燕王府常客,当然对这里很熟悉,所以念出来的这首七言律诗,既贴切又对仗工整,用典完全没有问题,后四句还直接拔高了主题,更显得这首诗不是一般闺阁中人能有的手笔。
不但熟读诗书的燕王妃用惊讶而欣赏的目光看向周四姑娘,就连谢家姐妹、万家姐妹以及闻诗赶回来的按察使刘家千金,都忍不住露出了赞叹的神色。
徐夫人满意地看了周四姑娘一眼,转头看向谢慕林:“谢二姑娘,你觉得我们雅清这首诗作得如何?你也是官宦人家之女,必是自幼熟读诗书的,不如也来作一首,与我们雅清比一比?”
第九百零四章 赏诗
关我什么事?!
谢慕林万万没想到,欣赏人家姑娘作首诗,既然还能引火烧身。这徐夫人想干什么?就算挤兑她诗才不如周四姑娘出众,那又能证明什么呢?为了萧瑞这门亲事吗?笑话!萧瑞是宗室,是武将,从来就不以诗才闻名,难道他娶个老婆,还得要求是什么女诗人?!
谢慕林冷笑了一声,正要开口,就听得上首永平郡主抢先说话了:“小伯娘,你又来了!每次北平城里来了什么外地的闺秀,你就总要人家跟周雅清比一比。我知道周雅清是你远房表外甥女,与你十分亲近,极得你的宠爱,但你也用不着为了替她扬名,就把别家的闺秀全都拉出来给她做踏脚石吧?今儿你还是头一回见谢二姑娘呢,也不知道人家是否擅长作诗,就自说自话地逼人家跟周雅清比较,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这话说得挺直白的。但永平郡主是燕王嫡女,她有这个资格与底气。徐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但除了板着脸说一句:“郡主胡说什么呢?我哪里是这么想的?”也没别的法子。
她虽自认是个长辈,可永平郡主还有父母在,她没办法越过燕王与燕王妃去处罚郡主什么。至于责骂的话……这种事她从前也没少干,对永平郡主毫无半点影响,除了亲近她的人,一般的人家连嚼舌头的事都很少做。毕竟别人也不是傻子,凭什么为了她去得罪燕王的掌上明珠呢?兴许北平城里会有关于郡主脾气不好、行事霸道的谣言流传,可这种谣言又能伤着郡主什么?郡主这样的身份,还怕会没有好儿郎求娶不成?就算消息传到京城去,太后、皇帝与宗室也不会为了徐夫人而责备永平郡主呀!
因此徐夫人只能憋闷地向燕王妃抗议:“弟妹很该好生管教郡主了。宗室贵女,怎能连礼仪都不顾,在人前对长辈出言不逊?!”
燕王妃仍旧是那副慈和温柔微笑的表情:“小嫂子误会了,永平并没有向长辈出言不逊,她就是看着小嫂子独宠周四姑娘一个,有些吃醋了,所以向小嫂子你撒个娇罢了。”
徐夫人很想吐。这种“撒娇”她还真是受不起。
这时,一位眉清目秀、穿戴素雅的中年妇人轻轻走到了燕王妃身边,手里拿着一叠花笺,低声向燕王妃说了些什么。燕王妃接过她手中花笺看了几眼,微笑着抬头看向周四姑娘:“琼叶把周四姑娘方才作的诗眷写出来了,周四姑娘过过目,看她们是否抄错了?这样的好诗,很该叫人刻出来,传到外头去叫人看看才是。我们北平出了这样一位才女,怎能不好生显摆显摆?”
这是要替周四姑娘扬名了?
周二太太脸上立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倘若女儿的才女之名能传扬出去,即使错过了萧瑞这桩婚事,将来也未必许配不了贵人……
徐夫人则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周雅清有了才名也无妨,才名出众,她才更好将萧瑞眼下定的这门婚事踩下去,另换新人……
周四姑娘迅速看了花笺,矜持地微笑着点头:“一个字都没错。早听闻王妃身边的吴姑姑才识出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小小地奉承了燕王妃的心腹一句,吴琼叶却只是淡淡笑着,半点不曾动容,便又回到了燕王妃身边。
燕王妃示意侍女将那叠花笺分发给在座众人,让众人都能好好再欣赏一下周四姑娘作的好诗。
谢慕林姐妹俩坐在永平郡主身边,自然是很快就把诗拿到手了,仔细读了一遍,发现跟自己听到的版本没什么差别,就是其中有几处字眼更直观明白了些。那都是这首七言律诗前半厥里用辞比较华丽、对仗略显过于规整的部分,而且有比较浓厚的脂粉气,跟后面半厥相比,要差上那么两档,但总的来说,还是写得挺好的。
谢慕林没少看谢梅珺闲暇时作的诗,感觉水平跟周四姑娘的前半首诗也差不多,连用典的习惯都有些相似。不过谢梅珺在湖阴县名声不算特别响亮,宋氏还常常批评她的诗词过于“雕凿”。周四姑娘能写出这样的诗来,在北平城里应该算是比较好的了吧?但若说才冠北平闺秀圈,又好象……有点夸张了。
谢慕林看过宋氏的诗,觉得宋氏的文风更清新自然。出自北平的宋家能教出这样的女儿,可见家教水平。周四姑娘若不是有个当布政使的祖父,只怕也未必有底气去宣扬自己是北平第一才女。
谢慕林正这么想着,便听得永平郡主在一旁小声嘀咕:“真是周雅清写的么?我怎么觉得这口吻象是周雅正的语气?”
谢慕林不由得怔了一怔,立刻想起周雅正是谁——那位传闻中周布政使家唯一考上了举人功名的孙子,乃是周家在周布政使死后能东山再起的指望。这位据说与大姐夫黄岩是北平城里齐名的才子,而且黄岩就是因为结识了他,才得以攀上周家,成为周布政使的幕僚的。
若说这诗其实是周雅正作的,又或者是他替姐妹周雅清改过的,那这诗后半厥里由腊梅清高联想到君子品德,然后进一步联想到世上的君子与小人之争,再忧国忧民的思路,就可以理解了。这是典型的读书人作诗习惯了。谢慕林从小学、中学、大学一路上语文课,没少读各种诗词赏析,做阅读理解题,这会子还能立刻根据周四姑娘拿出来的这首诗,分析上几百上千字呢!因此,她立刻就推断出,这首诗并非全是周四姑娘亲笔的可能性极高!因为这前四句与后四句,根本就不是一个画风啊!
谢慕林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近年也得嗣祖母宋氏开小灶,对古典文学的鉴赏能力早就大大提高了,虽然自认为只是打油诗的水平,可她不会作,却会赏析呀!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向周雅清,顿时就有了底气。
第九百零五章 捧杀
谢慕林怒极反笑。
她待人客气,结果别人还蹬鼻子上脸了?!这徐夫人以为自己是谁?!
谢慕林放下了花笺,露出惊讶的表情:“原来还有别家姑娘与周四姑娘在争哪位贵胄才俊么?我竟没听到半点风声!是谁家的才俊这般有福气,又是谁家的姑娘这般硬气?”
徐夫人噎了一下。周二太太与周四姑娘不约而同地白了一张脸。
这种问题要如何回答?难道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开承认周四姑娘正在说亲,以她这样的才貌家世,却还争不过哪位“庸脂俗粉”么?有些事众人心里明白就行了,却是不好说出来的。一说出来,倒显得徐夫人与周二姑娘如此盛赞的周四姑娘,与那位“庸脂俗粉”平起平坐,甚至还不如人家了。
徐夫人本以为谢慕林会疑惑自己这么说的用意,又或是自惭形秽不敢多言,老老实实缩起脖子认输,没想到她会装起傻子来!就算是傻子,也没有人会这么直白地问这种事的吧?!未出阁的女孩子,直接问起别家姑娘说亲的事,她怎么好意思?!
周二太太拼命给徐夫人使眼色,求她把这话岔过去。她们母女确实是带着某个目的前来参加茶会的,也对谢慕林没安什么好心。可眼下看着事情已经不能成了,就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混过去,再谋其他好亲事,而不是在燕王妃面前暴露出周家想要破坏萧瑞婚约的打算。这会直接影响燕王妃对周四姑娘品行的看法,是损人不利己,不能做的!徐夫人只是想利用周四姑娘的亲事,为自己重谋权势,可周二太太却是一位母亲,她还要为女儿的名声着想!
徐夫人自然能明白周二太太的用意,可她得意了这么多年,又自负身份不凡,在燕王妃与永平郡主面前受气也就罢了,竟然连一个小小的布政参政之女,都能给她添堵了,这口气怎么忍得下去?
她不由得冷笑了一声,目光不善地瞪向谢慕林:“谢二姑娘,你母亲没教导你,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么?!”
文氏转头望了过来。
“我说错什么了吗?”谢慕林一脸的纯洁无辜,“我见夫人为周四姑娘的际遇生气,一时好奇罢了,也想知道为什么还有人会看不上周四姑娘这样才貌双全的好姑娘呢?”她扬了扬手中的花笺,“瞧瞧周四姑娘的这首新诗,写得多好呀!这样的才情,丝毫不输给北平城里享负盛名的才子们,叫人忍不住替周四姑娘叫屈呀!”
她还转头看向周四姑娘,继续一脸的无辜,“周四姑娘别难过,那个贵胄才俊也不知道是谁,但他没看上你,是他没有眼光,才娶不到你这样的才女做妻子。不过他既然没有眼光,婚事不成倒也不是坏事。凭他身份再尊贵,才情再出众,不能欣赏周四姑娘的优点,那也没有意义。我相信将来定会有眼光更出众的贵人能匹配周四姑娘的。周四姑娘这般美貌、雍容、多才多艺,俨然天上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若不是这世上最尊贵、最优秀的男子,又如何能配得上你呢?!”
周四姑娘被谢慕林夸得有些懵。她本来不是抱着善意而来,还打算要抢走谢二姑娘定好的未婚夫婿,同行的长辈还十分露骨地贬低对方,结果对方不但不怨恨,反而还把她夸到了天上?!这谢二姑娘……莫不是个傻子?燕王妃为何会看中这样的女孩儿?难不成是图对方够傻,日后好随婆婆摆布?!
周四姑娘瞬间想到了某种阴谋论。
周二太太也跟女儿产生了同样的想法,看向文氏的目光更添了几分轻视与同情:看吧,把亲生闺女丢在乡下老家,而不是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就只能养出个傻子来了。昔日婆婆竟然还夸奖过文氏贤惠,却不想想,这贤惠是牺牲了儿女才得来的,有什么好处?!
只有徐夫人的脸色很快就阴沉了下来,冷冷地瞪着谢慕林,仿佛她方才说的话不是在夸奖自己的表外甥女。
坐在上座的燕王妃依旧只是微笑不语,但与谢慕林同坐的永平郡主已经扑哧一声笑出来了,合掌道:“正是这话。我每赏听闻周雅清在这北平城内外是首屈一指的闺秀,谁家女儿都无法与她相比,便忍不住觉得她的名声已经大到北平城都装不下了,很快往外头宣扬宣扬去。北平城里能有几个贵胄才俊呀?能拿得出手的,都已经被周家婉拒过了,要找更好的,肯定要往京城里找呀!京城里若要说是世上最尊贵、最优秀的男子,还有谁比得上皇家呢?只不知周二太太看中了谁做女婿?是我那位至高无上的皇伯父,还是未来的储君呢?”
这回周二太太与周四姑娘总算回过神来了,脸色瞬间刷白,看向谢慕林的眼神里都带着惊恐。
谢慕林微笑着回视,仍旧是那一脸天真和善的模样。
谢映慧在旁也笑了笑:“我对宫里的事儿,也算是比较熟悉了。说实话,东宫如今以王氏专宠,连太子妃都要靠边站了,周四姑娘去了,只怕也讨不了什么好,何苦浪费了这大好的才情?倒是我那位姨父,身边正缺年轻美貌、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呢,想必会喜欢周四姑娘这样才貌双全的好姑娘。虽说辈份有些不对,但反正这亲戚关系早就疏远得很了,也不必太过讲究。周二太太与周四姑娘也只管放心,如今京里的局势……我那位姨妈多半是没有闲心去理会这种事的,绝不会为难周四姑娘什么。倘若周四姑娘乐意,我也可以替你给姨妈写封荐美信呀?”
这话里的恶意就已经明明白白摆上桌面了。周二太太的脸色苍白到几乎要晕过去,周四姑娘倒是还撑得住,却已经忍不住眼泪汪汪地用哀求的表情看向徐夫人了。她自然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得徐夫人开口,她是摆脱不了这个大坑的!
徐夫人的表情却出人意料地平静下来,让人看不出她此刻有什么想法。
永平郡主竟然还想火上浇油,笑意盈盈地对燕王妃说:“母妃,这种事何必劳驾谢大姑娘?咱们王府出面为皇伯父献美,岂不是更好?说不定皇伯父还能赏我们些好东西呢!”
燕王妃看了看周家母女的表情,暗叹一声,嗔了女儿一记:“少说两句吧。打趣打趣就算了,难道你还真想让你父王给皇上献美不成?那要叫人如何看你父王?”
永平郡主撇撇嘴,笑着不再坚持,倒是看谢家姐妹的目光更加亲切了。
徐夫人这时忽然开了口:“王妃这又是何必呢?你分明知道我想说什么。雅清有什么不好的?怎么就配不上王爷的儿子了?难道还非得要商户出身的暴发户才配得上?!”
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这句话吸引了过去。
王爷的儿子?这是什么意思?王爷什么时候有过儿子?!
第九百零六章 相怼
燕王妃面上闪过一丝意外,深深地看向徐夫人:“小嫂子,你说这些话做什么?”
“难道我说得不对么?!”徐夫人似乎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了,“别拿谎话糊弄人了!萧瑞难道不是王爷的子嗣?!他进燕王府都快一个月了,就算王妃一个字不提,也不可能堵上所有人的嘴,令王府上下不敢泄露一丝机密的!王爷既然决定了要接回这个孩子,自然是打算让他认祖归宗的,否则直接叫他继续待在萧家,给别人做儿子,再有王爷庇护,还怕那孩子会没有高官厚禄可享么?只要有王爷关照,他在边疆立上些许功劳,要谋个马上封侯,也不是妄想,到时候自有一番荣华富贵,还不用叫人家拿他的出身嚼舌头呢!
“可王爷还是把人接了回来,连他的生母也一并接回来了,可见还是指望他能继承王府的。就算皇帝不乐意叫他做燕王世子,至少也会给他个郡王的册封,让王爷不至于断了香火。这样一个孩子,身份自然非比寻常,他的婚事,难道王妃不该上心么?!若他能受封为世子,他的妻子便是燕王世子妃,将来的燕王正妃!岂能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能担得起的?!王妃就算对那孩子的身世有所嫉恨,也不该无视大局,胡乱替他定了婚配吧?!谢家不过是暴发户,祖辈还是商人呢,这等人家的女儿,如何能承担得起燕王世子妃的大任?!”
徐夫人毫不客气地公开了萧瑞的身世,哪怕没有明着说出萧瑞的名字,也让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她指的是谁。最后她还直接剑指谢家与谢慕林,已经是当面打谢家脸的意思了。恐怕是因为今日计划不顺,眼看着图谋落空,她就存心不想让人高兴了。
谢慕林沉着脸看向徐夫人,意外于徐夫人真的能干出公布萧瑞身份这种事。
这对她来说,有什么意义?萧瑞的名字已经被记入了宗室玉牒,公布身世是早晚的事,现在不说,只是因为皇帝有令在先罢了。在燕王府看来,萧瑞身世迟些再公布,可以避开许多麻烦,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在萧瑞本人与谢慕林看来,推迟公布身世,也可以令两人的婚事少些阻碍。谢慕林更觉得迟些再去涉入燕王府内部那复杂的人际关系,能生活得更轻松。可各方面都有推迟公布的理由,提前揭破这个秘密,又能给徐夫人带来什么好处?她不是想把周四姑娘塞给萧瑞吗?为此还头一次见面就不停地踩谢慕林这个萧瑞未婚妻。秘密公布了,她也不可能会愿望得偿呀!
谢慕林只是有些心烦地听着周围慢慢聚集过来的人群小声议论着,抿唇看向母亲文氏与大姐谢映慧,有些担心她们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
文氏与谢映慧都目瞪口呆。文氏独坐一席也就罢了,谢映慧就坐在谢慕林边上,回过神后立刻看向永平郡主,见永平郡主虽然有些惊讶,但没有露出反驳的意思,似乎徐夫人的说法并非胡言。她忍不住又调头看向二妹谢慕林。
谢慕林冲她苦笑了下,没有说什么。
谢映慧压低声音问:“不会吧?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谢慕林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她:“咱们回家再说。”
谢映慧于是就不再问了,只目光不善地盯着徐夫人,恨不得诅咒这个给妹妹没脸的毒妇!
徐夫人还在继续对燕王妃叫嚣:“王妃为什么不说话?这种事有什么好隐瞒的?!你也许不乐意叫外人知道燕王有后了,这儿子却不是你生的,可萧瑞要认祖归宗是早晚的事。你这会子要是否认了,将来王爷宣布私生子的存在时,岂不是打了你的脸?就算王爷一向敬重王妃,也不可能在事关子嗣的大事上,由得王妃任性吧?!”
“你有完没完?!”永平郡主听不下去了,毫不客气地替母亲出头,“小伯娘,我称你一句小伯娘,你就以为自己真是我伯娘了么?!你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母妃?!我母妃又几时说过不乐意接受哥哥了?!哥哥回家之后,生活上诸事皆是母妃亲手料理,母子情份深着呢!你就别想要故意挑拨离间了!我母妃替哥哥定下谢二姑娘为妻,自然是有道理的。谢大人是正经科举出身,朝廷高官,家教严谨,谢二姑娘也是知书达理,才貌双全,这门婚事哪里不好了?!我哥哥高兴得很,才懒得什么别的阿猫阿狗呢!”
徐夫人也不甘示弱地斥责回来:“郡主自小任性惯了,目无尊长,无视礼仪,我这个长辈早已见惯,想要管教也越不过你父母去,自然拿你没法子。可你若要说谢二姑娘知书达礼,才貌双全,可堪匹配燕王独子,那我就不服气了!北平城中的闺秀,若论知书达礼、才貌双全,谁能比得过雅清?!连她都不曾被王妃看在眼里,又凭什么说,王妃为王爷的私生子定下谢家这门婚事,是真的没有半点私心?!”
她鄙夷地瞥了谢慕林一眼:“祖父是商人就算了,谢二姑娘是嫡出庶出还说不清楚呢,她还能跟雅清相比?!”
谢慕林冲她笑了笑:“徐夫人,我母亲是父亲的原配正室,无论是宗族、礼法,还是朝廷法规,这点都是毫无疑问的。你怎会这么说呢?”
徐夫人冷笑了一下:“若你母亲是原配正室,那曹家的曹淑卿又是谁?!别拿什么平妻的话说事儿,世人皆知,当日曹淑卿尚在谢家时,你母亲不过是个二房罢了!”
谢慕林仍旧是笑笑:“夫人这话可说得不对了。我母亲确实是原配正室,但大哥大姐的母亲曹夫人,也曾是我父亲的平妻。我父亲一人兼祧两房,承继两房香火,便遵照朝廷法令,迎娶了两房妻室。至于曹夫人从前待我母亲不大客气,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不过是妯娌间相处不来罢了,难道徐夫人对自己的妯娌就非常亲热么?我也知道曹夫人出身显赫,世人难免会因此对她与我母亲的关系有所误会,可是……”
她顿了一顿:“难不成兼祧两房的人,后娶了一位出身显赫的妻子,前头的原配正室,便要沦落为二房侧室,不复原配名分了?徐夫人,旁人说这话也就罢了,那是世人愚昧。可是夫人你……说这种话,只怕不大妥当吧?!”
徐夫人的脸色煞时变得惨白。
第九百零七章 挤兑
徐夫人的夫婿,那位先代的燕王世子,现任燕王的长兄,曾经是先帝原配正妻的嫡长子。
承德帝诸子皆死于夺嫡之争,为了承袭皇家香火,承德帝选择了同胞亲弟燕王的独子为嗣,这就是先帝天昌帝了。天昌帝任燕王世子时,本就有了妻室长子,可因为承德帝皇后的私心,在他入继皇室后,又将娘家侄女指婚给他做了太子妃,令先帝一人肩祧两房,同时承继皇家与燕王府的香火。朝廷也在之后立法,承认了肩挑婚的合法性,确保两房平妻及其子嗣的合法权益。
可失去丈夫,被丢在北平燕王府独自抚养儿子的燕王妃,以及自幼便与亲生父亲分离,与母亲、祖父母相依为命的燕王世子,又会是什么感想呢?他们明明是原配与嫡长子,却因为先帝登基后另有皇后,活得象是侧室偏房一般,甚至比一般的侧室偏房都还不如,更象是被抛弃的外室,与丈夫、父亲分隔千里,多年无缘重逢。燕王世子因为心中不甘,长大成人后才会决定进京,参与夺嫡,抢回本该属于自己的储君地位,然后就被弟弟们联手致于死地了,连燕王府的爵位都没保住,更是直接断了后嗣。他的妻子殉死,他的母亲伤心绝望后撒手人寰,只留下侧室徐夫人与一个女儿,依靠燕王太妃的庇护存活至今。
可以说,这世上最不忿原配嫡妻在平妻进门后被夺取正室权柄的人,就数先燕王世子这一脉了。徐夫人依靠亡夫的影响力,至今还能在北平城里受人敬重,连燕王夫妇都不好为难她,又怎能说出违背亡夫、婆婆意愿的话呢?更不能承认自己真的认为出身更高的平妻进门后,原配正室就该自动退让为妾,那等于是公然打亡夫与去世婆婆的脸了。
谢慕林拿出文氏乃肩祧婚中原配嫡妻的身份反驳徐夫人,直接就把人的嘴给堵上了。徐夫人半句不敢反驳,一旦她再有丝毫轻视文氏礼法地位的言辞,便等于是动摇了自己在北平立足的根基。那些同情她亡夫际遇的人,都不会再支持她的。
徐夫人头一次正视了眼前自己原本没放在眼里的谢二姑娘。她本以为这只是燕王妃给萧瑞安排的平庸妻子,兴许还有几分看在谢璞的能力与对燕王的支持份上,但本人乏善可陈,无论容貌、家世、才情都样样不如周雅清。只要能让燕王妃看到周雅清的优秀,让她改变想法,踢开不够优秀的谢二姑娘,萧瑞之妻的位置就非周雅清莫属了!徐夫人一直觉得燕王妃才是自己的对手,谢二姑娘不过就是个工具,没想到今日她竟是叫个工具打了脸,自己还没法出气,真真叫人憋屈死!
仔细想想,当谢二姑娘对她笑着说自己的母亲是原配正室,问她为何会质疑自己母亲的身分时,只怕就在给她挖坑了。她竟然还傻傻地把自己真正的想法说出了口,以为这嫡庶不明的出身是谢二姑娘的软肋,只要一祭出来,就能把对方打倒,万万没想到,这其实是对方对付自己的大招。
徐夫人神色苍白地坐在原位上,觉得这回自己真的没办法再支撑下去了。她得尽快离开这里,继续留下来,她只会成为燕王妃、永平郡主与那个还没进门的谢二姑娘攻击的对象!下一回,天知道她们会想出什么阴损的招数来对付她?!
然而谢二姑娘还在那里慢条斯理地说着自己的委屈:“我原以为,我母亲的情况,徐夫人应该是最清楚、最了解的。就算外头的人胡说八道,徐夫人也该清楚内情真相才是。万万没想到,原来夫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曹夫人都没公开说过我母亲是二房妾室的话,徐夫人又怎能有这样可笑的念头呢?”
一旁曹淑卿亲生的女儿谢大姑娘,竟然还在那里附和妹妹的话:“是呀,我母亲从前在谢家时,也从来没跟人说过婶娘是二房妾室,顶多只说一句二房如何。可老天在上!父亲兼祧二房与三房的香火,婶娘本就是二房的媳妇,我母亲是三房的媳妇,这本来就是事实呀,谁说二房就只有妾室这一种意思呢?也不知是谁胡乱嚼舌,还在徐夫人面前乱说一通,竟然叫徐夫人误会了。不过,徐夫人也该明白这里头的规矩才是,怎么也会误会呢?”
徐夫人听着谢家姐妹俩一唱一和地挤兑自己,简直快要吐血了。
周二太太见她面色不好,稍稍鼓起了一点勇气,想要替她解个围:“徐夫人是误会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谢家……终究是根基单薄了些。两位谢姑娘的祖父乃是商人,这点不假吧?”
谢慕林转头看向她:“我祖父是天昌六年的正科进士,曾入过翰林院,散馆后回乡办学,桃李天下。世人都唤他老人家一声谢翰林。周二太太说的,应该是我三叔祖父吧?”
谢二姑娘是谢家二房的女儿,她礼法上的祖父确实是谢翰林,而不是谢富商。虽然谢富商是谢大姑娘的亲祖父,谢璞谢参政的生身父亲,可礼法如此,周二太太也没法拿人家三房叔祖的身份去攻击二房的孙女。
她只得硬着头皮勉强道:“我们周家……乃是世代官宦。谢家只出了两代朝廷命官,终究是根基不够深厚。”
谢映慧冷笑一声:“若说只有世宦名门之女,才能与宗室联姻,那我是不服气的。太子妃娘娘乃是薛老太师之女,难道就是世代官宦之家了么?还是周二太太觉得,燕王的儿子,就合该在娶妻时比东宫太子更讲究家世出身?!只怕这话连燕王与王妃都不答应呢!既然周家如此讲究这些规矩,那怎么不直接把周四姑娘送进东宫去?!”
周二太太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太子的梗这是过不去了是不是?谢大姑娘固然是曹家外孙,与太子自幼相熟,也用不着动不动就拿他出来堵人吧?!
谢慕林只微笑看向周四姑娘:“我的父亲是天昌十八年的正科进士,徐夫人与周二太太认为我家世太差,不该匹配宗室。请问周四姑娘的父亲又是什么身份呢?”
周四姑娘虽然还硬撑着那副雍容端庄的大家闺秀架子,这会子也有些摇摇欲坠了。
她的父亲只是一个监生而已,还是靠着父亲的官位才勉强能入监的荫监,不曾顺利肆业,熬够年头就出来了,连官职都没授上。若是不提祖父的布政使身份,光提父亲的功名,她确实没办法跟谢二姑娘相比。
世上没有人会认为,进士之女比不上监生之女的。
可若要拿出祖父的布政使身份来逼退对方,也同样没用。因为周四姑娘清楚地知道,谢参政将会在不久之后继任北平布政使一职。布政使的孙女,又怎么好跟布政使的女儿比谁更尊贵?
周四姑娘无助地看向徐夫人。她的母亲周二太太同样无助地看向徐夫人。她们都在哀求后者。
不要再坚持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