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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oeva     慕林txt下载     慕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二十七章 通州

    风雪一如预期地来临了。

    天津与北平城之间的距离明明并不远,可在这一拨风雪中,船队的行进却格外艰难。不单单是因为天气寒冷,风大迷人眼,让船工们吃足了苦头,那自北方刮来的强风也使得船只不得不逆风勉力前进。这一路上,由燕王府的船队下令,各家船只中途不知临时靠了几次岸,在野外寻地方避过大风的阻力。本来在天气晴好时,一天就可以走完的水路,愣是拖延了两日,期间还不得不在远离城池,附近只有一处村镇和简陋小码头的地方过了夜,连补给都没处找去。

    还好,大家离开天津时,已经由燕王府的人提醒过,补给了充足的食水。又因为之前有过雨天滞留港口的经验,大家都备足了物资,因此这一晚还是安然度过了。等到第二天午后,船队驶进通州河道的时候,谢慕林身在船舱里,都能听到周围其他船只上的人们传来欢欣喜悦的呼喊声。

    事实上,谢家雇的船工们,也都在欢喜不已。他们原本就跟谢家约定好,到达通州后,把人和行李放下就结束雇佣了。此刻他们已到达了通州,意味着他们可以收足尾款,上岸找自家船行在此地的驻点休整,等风雪停了之后,便载新一拨客人或货物返回江南了。眼看着冬天已然来临,他们当然更乐意摆脱苦寒的北方,回到温暖许多的南方去。

    船依次驶入通州码头,自有燕王府与官府的人早早收到消息,在码头一带安排好了临时泊位,既能把船队安排周到,又不会影响码头本身的日常运营。

    谢慕林头一次见到这古代的通州码头,只觉得繁华发达的程度,不亚于京城、扬州、沧州这样的大港。作为一个北方码头,这真是令人不由得感到惊讶,尤其是如今的北平,并非历史上的北京。既然不是一国之都,燕王又是怎么把自己的封地首府治理得如此繁荣的呢?

    这样有能力的大佬,居然只能做一方诸侯,还是出了名带兵杀敌的那种,治世才能为世人所忽略,真是太可惜了!

    谢慕林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件事。自家船队的船只都停稳之后,大家就可以准备下船了。

    谢慕林穿得厚厚实实的,穿了羊皮里的连帽斗篷之后,还多戴了一顶厚纱帷帽,虽然挡风作用几近于无,但总比没有强,还能让她不必麻烦地打着伞或让丫头遮掩,就能直接走下船去,在她看来还是挺省事方便的。

    她揣了一只小手炉,一个一个去检查同船的家人们,从嘴里絮叨不停的谢老太太,到年纪最小身体又偏弱的谢映芬,全都检查过了。除了因为在天津感染了风寒的宛琴姨娘需要蒙着厚棉被,被婆子们用担架抬下船去以外,所有人都穿戴妥当,丫头婆子们也不例外,随时都可以顶风下船。

    谢慕林便又让香桃带着人去检查船上的行李,确保没有任何物品遗漏,该熄的火也要熄了,自己则另带了两个婆子下船,转到二房的船上,去看宋氏等人准备得如何了。

    宋氏毕竟是北平人士,虽然离乡多年,童年时的记忆还在,比谢慕林都要熟练些。她早就盯着女儿和外孙、外孙女们穿戴妥当,还劝他们先吃些热食垫垫肚子,下船时需得寻了丝帕蒙住口鼻,也禁止在风地里开口说话,不然很容易生病的。

    宋氏见谢慕林过来,便道:“这里有我呢,不必你操心。一会儿你姑姑还要往你兄弟们的船上去,也不必你去提醒他们了。你先让管事的到码头上问问,看你父母是否派了人到码头上来接应咱们。若是有,咱们下了船就能直接上车,不必在风地里站着傻等,更不必另找地方避风。对了,一会儿我还得叫你哥哥们到燕王府的船上道谢。只不知燕王府的人到了通州之后会怎么走?若是方便,我们最好继续与王府的人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这话是正理。谢慕林方才过来时就留意到了,燕王府的船仍旧停在岸边,似乎并没有人员行李下船的动静,也不知道一会儿是什么安排。她还寻思着一会儿到兄弟们的船上时,让三弟谢徽之过去打听打听呢。如今既然二祖母宋氏有了章程,她就照着做好了。

    下了二房的船,她迎面就遇上了一个熟人。

    翠蕉裹着厚棉袄,打着把油纸伞,一手拿帕子遮了口鼻,不知几时站在了码头上,四处张望着。一瞧见谢慕林,她立刻兴奋地跑了过来:“姑娘!姑娘!您可算来了!”几乎没扑过来。

    谢慕林也不由得哈哈笑出了声,两手拉住翠蕉:“呀,原来是你!你长高了不少呀,整个人都大变样了!”

    翠蕉的个子比三年前高了差不多一个头,脸也圆了不少,整个人都长开了,五官俏丽,笑起来频频引得船工们注目。但她完全没注意到,只为与谢慕林重逢而开心:“姑娘也长高了许多,比从前更好看了!若不是认得姑娘这身斗篷是太太命人做了送回老家去的,我都认不出您来!”

    谢慕林忙问:“家里来人接我们了?爹娘没来吧?”

    “老爷今日没休沐,还要去衙门呢,就没来。”翠蕉答道,“但太太来了,就在那边酒楼楼上的雅间里等着呢。见燕王府的船队到了,太太立刻打发人到码头上来问是不是咱们家的船也到了。我心急着想见姑娘,就跟着过来了。”

    她边说边回头,不必她多言,谢慕林已经能看到,自家那便宜老妈文氏,已经穿着一身冬衣,在打伞的侍女搀扶下,带着一群男女仆妇,快步朝她这边走过来了。

    母女二人久别重逢,自然是要抱头痛哭一场的。可文氏还没来得及哭呢,谢慕林就先一步劝止了她:“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方便说话。娘,我们先把两位老太太和家里其他人接下来,找个暖和的地方歇息再说吧?”

    文氏连忙把眼泪忍了回去,道:“不必这般费事。我跟你们回船上去。让人去跟船老大说,继续行船,直达北平城的积水潭。老爷这两年在北平主持河道疏通的事务,今年已经把通惠河疏通完毕,可以行船了。前些日子,漕粮北上,就是走这条水道的,一路畅通无阻,很是便利。如今我们家跟在燕王府的船后,也可以走这条水路,比在通州转乘马车省事得多了,也不必让两位老太太受道路颠簸之苦。若是一路顺利,天黑前咱们就能到家了!”

第八百二十八章 欢喜

    这可真叫人惊讶了。

    谢慕林在湖阴老家时,没少听宋氏说起北平的情况。据说北平城原本是太宗皇帝预备要用来做新都城的,所以规划时十分仔细,当中也包括了城北什刹海水系的开发,还有以运河与京杭大运河连通的计划,否则,这大运河又如何称得上是“京”杭大运河呢?

    只是后来太宗皇帝死得早,他心爱的儿子燕王又只是藩王,并受新君和太后猜忌,财力物力有限,虽然勉强把整个城市的规划完成了,但细节处还有许多地方没能照规划做好,比如什刹海一带,只是做好了水利部分而已,通惠河因为一直被用作运送修建皇城的建筑材料的主要水路渠道,所以当时修得不错,可事后并未进一步开发,只是用来运载大批量的货物,用了几十年后,渐渐的便淤积严重,最终荒废了。

    后来几任燕王,无论是本来的燕王家系,还是从皇室过继过去的,不是忙着跟宫中、朝廷等势力斗智斗勇,就是烦恼着北方时不时入侵的敌军,偶尔有个太平年间无事可忙的燕王,还是个才能平庸、喜好享乐的纨绔,根本没功夫去理会河道疏通的问题。期间倒也有过任职北平的官员,雄心勃勃又想为北平百姓做点实力,有计划要去清淤,但始终未能真正把整条通惠河疏通到可以任大量船只随意通航的地步。因此,在宋氏的记忆里,从南方沿运河北上北平,走到通州就该下岸上车,改走陆路了。

    黄岩南下之后,前去拜访宋氏,倒是提过谢璞在主持通惠河的疏通工作,但他从北平出发的时候,是在东便门外的码头上船的,据说暂时只有官府的船只可以在那里停泊,民船、商船仍旧是要在通州码头才能跟燕王府的船队会合,所以宋氏并未多想,毕竟她们只能算是官眷,若是燕王宽厚,愿意带上谢璞家眷前往东便门码头,谢家人便省了许多事了,可燕王不主动提起,谢家妇孺也不好意思主动跟着。

    宋氏打算让谢徽之去找燕王府的人辞行,估计就有试探的意思。

    谢慕林就算曾经听宋氏介绍过情况,也不可能猜到,自家便宜老爹居然做了这么一件大事。这绝对是了不起的政绩了吧?可以载入史册的那一种。就算是在现代,也十分拿得出手了!

    谢慕林有些兴奋地挽着母亲文氏的手,陪她先去了二房的船拜见宋氏。虽然谢老太太那边可能会不大高兴,可礼数如此,文氏不这么做,才会被人说嘴呢,因此只能无视谢老太太的抱怨了。

    宋氏见了文氏很是高兴,听说了通惠河复航的消息,更是又惊又喜:“怎么先前没听人说起呢?你们在家书里也只是略提了一句在清淤,黄子恒也提过东便门外的水路已经可以通通州了,但如今竟然可以一路坐船到积水潭去,这是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文氏忙笑道,“这件事老爷已经忙了快两年了,只是一日未完工,就不算是做成了,哪里好意思向人夸口?先前老爷参政三年任满,还担心过接任之人不知能不能好好地把事情做完,又觉得自己辛苦了这么久,若是功劳反而便宜了后来者,心里怎么都有些憋得慌。还好燕王爷体恤,劝老爷留任。老爷想着在北平也待得愉快,多留三年也无妨,便留下来了,亲自将这疏通河道、令通惠河复航的差使做完了。

    “只是先前秋收事忙,许多雇工都回家收粮去了,工程便有些拖延了,老爷还担心今年之内,不能完工了呢。这时他又想起前些年黄河水患的时候,有一批流民逃荒到了北平城周边,这两年大部分人都陆陆续续地回去了,却还留下了数百青壮,都是无家无业的,打算留在北平城里找活干,多挣些银子。老爷便把这些人雇了来,工钱花费不多,做工却极用心勤快,短短时间内,就把耽误的活给做完了!”

    据说燕王离开北平的时候,德胜门外的水道还未完工,码头也没完全建好,所以他是从东便门外的码头坐船出发的。可他离开这个把月,已足够谢璞把码头建设完毕了。如今德胜门一带的码头设施基本已经可以投入使用,只是配套还不足罢了。眼下北平已经入冬,下了第一场大雪,估计年内是不可能再进行什么大工程了。可各家船行、货行与大商家们,都已经开始了在德胜门码头圈地的明争暗斗。估计一个冬天足够他们分出胜负来,明年春播结束后,各家就可以开始建设自家的商行、货栈、仓库等建筑了,船行也可以开始开设新航线,运营北平与通州之间的水路交通。

    据说先前漕粮北上的时候,谢璞主张让漕粮走德胜门外的这条水道,大大减轻了东便门码头的压力,而且一路行船顺畅。有过这一次试航,如今燕王回到了北平城,怎能不亲自去体验一番呢?再怎么说,没有燕王的支持和资金,谢璞也没办法完成这项了不起的工作。

    宋氏听得双目水光微闪,恨不得立刻就能坐船在通惠河上走一遭:“当初我父亲带着母亲与我离开北平城时,就是坐车来通州码头换的船。我母亲感叹水路不能直通北平,父亲便说,总有一日会想办法向皇上上书,请求清通河道,让通惠河复航。可惜父亲夙愿未能达成,便已去世了。如今他老人家泉下有知,知道是外孙做了他想做的事,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谢梅珺喜气洋洋地对宋氏道:“母亲,您先别忙着流眼泪,咱们马上就要亲自走一趟这通惠河了。您要替外公去瞧一眼那条河,难道不该感到高兴才是么?”

    宋氏不由得失笑,低头轻拭泪水,破涕为笑道:“你说得对。我这会子就想哭,也哭得太早了。这种事有什么好哭的?本就该高兴的。”

    她柔声对文氏说:“你不必担心我这边,先去瞧瞧你婆婆吧。她这一路走来吃了许多苦,早就受不了水路了。要是听说还要坐半天船,不知怎么抱怨呢。赶紧安抚住她,我们继续赶路要紧。”

第八百二十九章 威风

    文氏随后又带着女儿谢慕林去见三房的嫡亲婆婆谢老太太。

    离开二房的船之前,她们遇上了闻讯赶来的谢显之、谢谨之等兄弟四人,结伴同行。甲板上与码头上风大又冷,他们没来得及多说什么,等上了谢老太太和孙女儿共坐的船,才开始坐下说原委。

    谢老太太本来还一脸怨气,心中满腹委屈,很想要数落儿媳妇一番,责备她没有立刻来拜见自己,而是先去见了二房的宋氏。虽然文氏多年来都顶着二房媳妇的名义,但自打曹淑卿背夫和离之后,谢老太太便已经认定了文氏是她仅剩的儿媳,自己才是正儿八经的婆婆,宋氏那是硬不要脸凑上来跟她抢儿子孙子的。文氏若是在礼节上把宋氏摆在她前头,那就是不孝!是违了礼数!

    她才不理会什么族里的规矩礼数呢,她才是这个家里真正的长辈,是谢璞的亲娘,家里的规矩自然该由她说了算!

    她不敢在宗房和家族的平辈成员以及宋氏面前宣扬这种想法,并不妨碍她在一向柔顺软弱的文氏面前耍婆婆的威风。

    然而,谢老太太只来得及摆出一张怨妇脸而已,压根儿就没法插话去质问文氏什么。文氏带着一群孩子上了船,才宣布了要走水路进北平城的决定,便引得所有人围着她追问种种细节了。大家听说不必坐着马车跑几十里路喝西北风,都十分惊喜。谢显之、谢谨之两个正经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受士林前辈们教导之余,也开始思考通惠河的复航能给当地民生、经济带来多少好处了,估计过后还得写上几篇文章,练一练笔。

    等到文氏把情况都说清楚了,谢老太太已经木着脸,没有力气骂人了。

    她无精打彩地问文氏:“从这儿到北平,还要坐船的话,得坐多久?”

    文氏忙道:“媳妇已经打发人去问燕王府的人了,想必一会儿就能出发。若是路上没遇到什么大风雪,一路顺利的话,天黑前就能到了。”她顿了顿,又补充说,“老太太放心,这通惠河是老爷亲自主持疏通的,河道宽敞,没多少泥沙积淤,水流平缓,眼下又没几条船在河上行走,我们这一路过去,很快就能到了!”

    谢老太太冷哼了一声:“少哄人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穿戴,便忍不住委屈,“如今可怎么办?船上的炉子全都熄了火,行李什么的也都收拾好了,难不成咱们就这么穿着全套外出的冬衣,在这厅里傻坐上半天,直到船进了北平城为止么?!你说一路顺利,天黑前就能到,那要是不顺利呢?你是没跟着我们一路从南边受苦过来,不知道这大冬天里坐船是件什么苦事!说是有王府的船在前头领路,可以走得比别家的船快,可这老天爷刮的是北风呀!这一路逆风行来,船怎么快得起来?万一天黑前到不了北平城,咱们难道还要在野外过夜不成?!”

    谢显之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提醒谢老太太:“老太太多虑了,咱们不是跟着燕王府的船走么?北平城里守城门的士兵不肯胡乱放人进城,但还能将燕王爷拦在城外?咱们只管跟着走就是了,绝不会让您老人家受苦的!”

    文氏也干笑着说:“是呀,您老人家就放心吧。若是实在因为北风太大,咱们未能在天黑前进城,王爷又不打算继续赶路了,随处找个地方停靠也是无妨的。老爷主持通惠河疏通事宜,沿河两岸都梳理过了,绝没有什么流寇山匪。倒是有两处流民营,但如今也都安排得好好的,里头的流民个个安居乐业,十分守规矩,还有官差巡查呢。路上也有几处村镇,可以提供食宿。燕王治下,一向太平,各地客商到北平来,样样都称心,每每交口称赞。您老人家在北平住得久了,也就知道了!”

    谢老太太瞥了她一眼,正要说话,便听得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厅舱外禀报:“太太,燕王府回复,说一刻钟后开船,让咱们家的船做好准备,随时跟上,不要耽搁了时间。”

    文氏忙应了:“那你赶紧去告诉船老大吧,让他们放心,我们会另外加钱的,还有厚赏。”

    那人应声去了。谢慕林瞥见身边翠蕉笑眯眯的模样,才想起来,那好象是谢璞身边的赵丰年吧?原来今日文氏是带了他到通州来。

    谢老太太板着脸瞪了文氏一眼:“这叫什么?我还没发话呢,你就先做了主,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婆?!”

    文氏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了那里,有些手足无措了。她离开这位婆婆已经有两年多,在丈夫任上做官太太,习惯了当家做主,渐渐的又重新拾起了昔年初嫁谢璞做县令太太时的威风。赵丰年象往常那样来向她请示,她下意识地就吩咐回去,竟然忘了还有一位婆婆在跟前。想起谢老太太从前的刻薄,她不由得冒出了一身冷汗来。

    谢慕林看不过眼了,插言道:“老太太,难不成你老人家还想在通州过一晚上,明儿再进北平城?你可要想清楚了,通惠河才复航没几日,一般的官民商船只怕还没资格通行呢,你若是不跟在燕王府的船后头走,咱们最多只能从东便门码头上岸。那里离爹爹的官邸还远着呢,怕不是要穿越大半个北平城。你确定自己真能受得住?还是宁可坐着马车走陆路呢?风雪停后,那道路能好走吗?

    “要是这样你依然坚持不听我娘的安排,没事儿,咱们家里也有的是愿意下苦力的男仆壮妇,多拨上几十个,赏个厚厚的红包,多带取暖的装备,让他们陪着你坐车去好了。我们就算了,弟弟妹妹们一个个都年小体弱,还有我们二房的祖母与姑姑在呢,我们总不能丢下长辈不管吧?想必爹爹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

    谢老太太又一次在谢慕林的打击下败阵,除了在嘴里叫嚣:“等见了你老子,你看我怎么告你的状!看你老子怎么收拾你!”便只能吹斗篷上出的风毛外加瞪眼了。

    文氏有些不安地小声对谢慕林说:“别跟老太太说话这样冲。就算老太太真的不愿意坐船赶路,也是无妨的。我在通州置了个小庄子,房屋都已经收拾好了,还算暖和,大不了先用马车把老太太送过去安置,等到天气好些,再进城也不迟。”

    谢慕林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没事。”谢老太太一路北上,就一路叫嚣着到了北平后要如何如何耍威风,但经历过种种打击,家里没一个小辈是愿意支持她的,如今再犯一回蠢,就算进北平城后有谢璞这位愿意尽孝心的儿子撑腰,也不管用。谢老太太自己不占理,谢璞还不至于眼瞎到黑白颠倒呢。

    谢慕林拍拍手,示意众位兄弟姐妹们:“咱们先重新生炉子,把暖炉、茶具和点心什么的拿出来,大家就在这厅里坐着赶路吧,顺便说说这几年的经历。聊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晚上到了家,咱们就能跟爹爹一家团聚啦!”

第八百三十章 聊天

    文氏与男孩子们都留在了谢老太太与女孩子们坐的船上,团团围坐着聊天。宋氏那边得了消息,也带着谢梅珺母子三人过来了。

    大家本来都已经做好了下船的准备,如今要再次把一些御寒取暖的家什伙儿取出来使用,多少有些麻烦。都聚在一处,东西可以省着使,人多了船舱里也暖和些,更可以一块儿聊天打发时间,何乐而不为呢?谢慕林立刻就与大姐谢映慧合作,指挥着近身侍候的丫头婆子们搬动桌椅,将几个脚炉、手炉翻出来添上银霜炭,再寻了茶炉子出来点起小火,放了铜壶上去煮茶。文氏则非常有经验地让人用几扇屏风挡住了风口,再把门关上,厅舱里顿时暖和了许多,人待在里头,不再冰冷难忍了。

    只是谢老太太在宋氏上船的那一刻,便带着自己的丫头婆子避回了原本的房间中。无论文氏与谢映慧等人如何劝说,她都不肯轻挪一步。谢慕林无奈,只得另给她送了一个手炉一个脚炉进去,热茶水则要隔一段时间让人提壶进去倒一回了。至于汤婆子什么的,还得等所有人都喝上热茶水了,才能腾出铜壶来烧水呢。

    谢老太太嘴硬着不肯出来,却窝在舱房光溜溜的罗汉床上,身上围了两件厚斗篷,哪怕脚下、手上都有暖炉,也依旧冷得浑身发抖。她还不敢多喝热水,怕出恭时更冷更难受。听着外头一片欢声笑语,她心更寒了,可一想到宋氏就在那里,她又无论如何都不肯出去了。

    文氏在给大家介绍这些年在北平城的生活,除了日常的衣食住行,也提到了谢璞的工作。谢璞如今比从前在知府任上更忙碌,却又不是衙门里当家做主的那一个,只是佐贰官罢了,做事多少有些受到制肘,但胜在上司不怎么管事,同僚与下属也都愿意实心任事,就是哪个人作风不大妥当的,也顶多是在女色上不大节制、家中妻妾闹得厉害,又或是有些许贪财,偶尔会收受他人的贿赂而已。但即使是有缺点、犯过错的官员,好歹都是能做事的,不会把心思都放在勾心斗角上,也不是会伤人害命的大恶人,因此人事关系上还算平顺。谢璞没有跟哪个人结怨,倒是结交了好几个不错的朋友。

    这三年多里,他是真的做了不少实事的,也立下了不少功绩。若不是因为通惠河疏通工程耽搁了,他三年任满时就能顺利高升了。就算曹家在朝中能只手遮天,也没办法阻止政绩如此优秀的官员升迁,顶多是拦着他进京进中枢罢了。谢璞原也不想回京城去,燕王留他继续在北平布政使司任职,其中也很合他的心意。

    对于谢璞这几年所做的事,宋氏早从家书中知道了,不过先前在京城听黄岩介绍了一些新情况,又从另一个角度了解到了嗣子都做了些什么。她很高兴,也有兴致,还给几个男孩子分析,谢璞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如果不做会如何,做的过程中又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谢璞又是如何应对的,做成之后,会给北平地方的百姓带来什么样的好处……

    她的分析简单又明了,就连年纪最小的谢涵之都能轻易听懂,谢映慧与谢映芬两个女孩子略一思考,也听懂了,就算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好歹也明白了父亲都做了些什么。

    谢映容倒也不是听不懂,只是她的心思不在这种事情上,听到了什么,也只是拼命回忆自己的上辈子,是否有能合得上的地方,却一无所得。她想到上辈子的父亲谢璞早早被流放到边地,后来好不容易得到燕王的赏识,也是在军中任文职,遇赦后不过是小官小吏罢了,再得燕王器重,也跟眼下任职的布政使司参政完全没法比。这么一想,她心里就安定了不少,不再纠结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早早将自己弄进江家做了妾,以至于父亲东山再起,回到京城后也羞于与她相认,不象回老家度日的其他人,还能恢复官眷身份,重新过上体面的生活。

    反正后来三皇子登基,看燕王不顺眼,依附燕王的人都不没有好下场。她就算死得比其他人更早,也不过是先走了一步而已,其他人也不可能有好日子可过。

    这辈子情况不一样了,她如今是高官家的千金,虽然几次阴差阳错,错过了嫁进高门大户的好机会,但北平城里也不是没有机会。只要她能慧眼识英才,找到一个人品端正,不会因为她娘家出事就弃她于不顾的夫婿,带着丰厚嫁妆嫁过去,就算日后新皇登基,燕王出事,连累了娘家父亲,她也照样能富贵荣华地度过这一生。

    谢映容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文氏已经说完了谢璞在北平主要的功绩,介绍完了几家来往得比较频繁的官宦人家的情况,话题还已经转移到进京赶考的黄岩家了。因此,她没有留意到,文氏在介绍一位来自京城的“万参议”时,特地多看了她几眼,面上还带着微笑。旁人觉得文氏的微笑有些深意,但眼下更关心别的事,就没有多问。谢慕林更想知道黄家的情况,打听自家大姐谢映慧什么时候会见婆婆,被谢映慧揪住了掐了好几下,大笑着挣脱了,跑到文氏身后冲着她做了个鬼脸。

    文氏轻轻拍着女儿的肩,小声数落她:“瞧你这模样,哪里象是个书香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快坐下来,好生说话!”但是看到女儿如今活活泼泼、健健康康的模样,看到几个孩子不管是同母异母,都能相处融洽,彼此毫无芥蒂,她心里也不由得欢喜起来。

    只是看到谢映容那独自坐在角落里,冷冷淡淡,仿佛跟所有人都合不来的模样,文氏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这个孩子,不是一向写信说自己已经知错了,日后会乖乖听从兄弟姐妹们的劝说,不会再胡作非为的么?怎么看着……与手足们还是亲近不起来呢?

    宋氏微笑着再次提起了关于黄岩母亲与外家的话题,文氏知道她是关心娘家亲眷,忙将思绪收回,专心致志地介绍起情况来。

    船舱外头,风雪更大了。谢家船队紧紧跟在燕王府的船队后头,沿着宽敞平稳的河面,缓慢而坚定地向前驶去。

第八百三十一章 抵达

    夜幕降临时,穿着全套厚实冬衣、戴着帷帽的谢慕林,站在船舱前的甲板上,看到了北平城高耸的城墙。

    城墙墙头上一片灯火通明,只是城墙下方,只能瞧见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城门自然是早已关了。

    领头的燕王府船队却半点不在意,仍旧维持着前进的步伐,甚至因为在城墙下,少了北风的阻力,船速还提高了不少。他们需要沿着城墙在城外水道中绕行,前往城北的德胜门码头。那里距离燕王府的地点要近许多,还有建设完善的城内水道码头。

    谢家的船当然是只能跟在后面走了。在他们之后,还有另两家官员家眷的船也跟着同行了。至于商人们的船或是民船,早在通州码头就各自分开了。

    谢慕林之后只能看到船外一片漆黑,傍晚开始,稍停歇了一会儿的雪又下起来了,她虽然穿得暖和,却也没有傻傻站在外头吹冷风的道理,自然是快速钻回了船船内,只有现在越来越兴奋的三弟谢徽之还滞留在甲板上,搂着二姐的手炉,蒙着姑姑给的丝巾,嚷嚷着非要看到船驶进码头的那一刻不可。

    这一路上他天天都能看到自家船驶进某个码头的情形,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家父亲主持修建的这个新码头如此感兴趣。

    谢慕林缩回船舱里,大半天下来,大家都有些累了,没力气再聊天说话,只是围坐着等待船只到港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兴奋,这场漫长的水上旅行终于要结束了,他们即将迎来在北平的新生活。在这个大城里,又会有什么样的未来等待着他们呢?

    谢老太太已经挨着心腹婆子睡了过去,身边左右各摆着一个汤婆子。文氏悄声进来看了她几回,见她睡得香,不忍唤她,已经吩咐了身边的下人,上岸后就立刻寻了软兜来,把老太太抬下船,不要把人惊醒了。

    终于,船身轻轻磕碰上了什么硬实的东西,连日来经验丰富的谢家众人立刻就知晓,这是船终于靠岸了。

    谢徽之一边打着喷嚏一边从外头钻进来,兴奋地说:“到了!到了!咱们终于到了!可惜这码头怪冷清的,好象也没多少船只在此停靠,因此也没什么灯火,看不大清楚。我就只瞧见岸上有好些人,有马车什么的。对了!其中一个人远看着有些眼熟,我怀疑是咱们家的马路遥,说不定是父亲打发他来接咱们呢!”

    文氏笑道:“今日老爷吩咐赵丰年跟着我去了通州,自个儿身边又需要人使唤,我就让他把马路遥带到衙门去了。既然徽之看到马路遥在码头上,那说不定老爷也来了呢!”

    众人听得顿时惊喜不已,纷纷要挤出船舱去,跑到甲板上见久别多时的父亲第一面。谢涵之落在最后,还是因为谢映芬强行拉住了他,非要给他多加一件斗篷不可。宛琴则缩在厅舱一角,面色发白,没有动作。谢涵之唤了她一声,她勉强笑了笑:“我去告诉老太太一声。”

    大金姨娘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从门口走回来拉起她的手腕:“老太太歇着呢,太太吩咐过了,不许打搅她老人家。你急得什么?咱们先到外头见见老爷是正经。三年不见人了,难道你就不去给老爷请个安?”

    宛琴不情不愿地被大金姨娘拖着上了甲板。谢家下人们已经搭好了木板桥,扶着几位身娇体弱的小主子下船了。谢慕林走在最前面,快步跑向那一群熟悉的人。打头的马路遥小跑几步上前打千:“二姑娘安好!”他话音未落,后头马车上的人已经掀起车帘,跳下车来,大笑着迎了上来:“爹爹的好闺女!你们可算到了!这一路可顺利?!”

    谢慕林笑着迎上去,向谢璞蹲身行了礼:“爹爹安好。多时不见了,爹爹风采依然,比从前还更添几分干练呢!”

    “哈哈哈,好,好!”谢璞高兴地扶起了次女,又转头看向跑过来的长子、次子、三子、长女等人,正在下船的三女、四女与四子,看起来也都健健康康,行走如常,而后还有在妹妹搀扶下慢步走下船来的嗣母宋氏,亦是精神矍铄。他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待与孩子们一一打过招呼后,谢璞便走到嗣母跟前,大礼拜下身去:“母亲安好。这些年儿子一直未能在母亲跟前尽孝,实在不孝。盼母亲能在北平多住些时日,也好让儿子媳妇多尽尽心。”文氏闻言,连忙也快步走到丈夫身边,跟着一块儿下拜了。

    宋氏微笑着将他们夫妻扶起:“我过得好着呢,阿璞你是为朝廷百姓办事,才会离乡赴任,这是你在为国尽忠,没什么好说的,哪里称得上不孝?你也不必记挂我,有你妹妹在,孩子们都乖巧孝顺,我在湖阴老家过得很顺心。如今回到家乡来看看,也是为偿多年来的夙愿,拜祭亡故的亲人。你只管用心公务,不必担忧我。若有需要你出力的地方,我是不会跟自己的儿子客套的。”

    谢璞低头应了是。

    看到这些阔别已久的亲人环绕身侧,谢璞也有些感动,可迟迟未见亲生母亲吕氏的踪影,他又不由得担心起来。

    难不成母亲是生病了么?可先前送信来的仆人没有提起这事呀?

    谢慕林便告诉他:“老太太在舱房里睡着了,娘不忍心叫醒她,说让她继续睡,回头叫人用软兜把她老人家抬下船来就好。老太太在天津开始,就吵着不肯坐船了,想在天津城里休养些时日。我和大姐好不容易说服了她,到了通州码头,她又闹起来。大家好说歹说,方才劝得她同意跟着燕王府的船进北平城,可一见祖母,老太太又闹起了别扭,缩进舱房里,不肯与大家同坐聊天。后来大约是坐得太无聊了,她老人家便打起了盹。因到了北方后,她有些受不了天气寒冷,整天觉得不自在,吃饭不合胃口,觉也睡得不香了,如今能睡得沉些,也是难得。就让她继续睡下去吧?”

    谢慕林把情况介绍了一遍,顺便也告了几个黑状。深知生母性情脾气的谢璞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面带愧疚地为母亲向嗣母宋氏道歉:“让您见笑了,母亲她这个脾气……真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宋氏淡淡一笑:“无所谓,我也习惯了,难道还能跟她计较不成?这码头上风大,天儿又黑了,你是不是让人赶足了马车过来?赶紧让人搬行李装车,咱们先回住处去吧。你母亲那儿有你媳妇料理,你不必操心。这趟北上,咱们家多亏了燕王府关照。如今燕王府的人也都纷纷上岸了,燕王也在,你赶紧过去请个安,改日还要正经上门致谢呢!这是礼数,可不能怠慢了!”

第八百三十二章 对望

    文氏带着人回到船上抬谢老太太去了。

    码头上有不少马车,都是谢璞命人驾驶过来接人的,但谢家人的船上也有自家用惯的几辆马车,此时正好一并派上用场。带来的马车需要搬运,费时费力,倒是可以先把几位长辈与体质偏弱的兄弟姐妹们先安排上谢璞带来的车里。行李有下人们在呢,还有赵丰年与马路遥两位已经晋升为大管家的能干人盯着,不必谢慕林操心。她先安排着二房的长辈与杨家兄妹上车就行了。

    自家兄弟姐妹们,则由大姐谢映慧分派着上车。大金姨娘非常麻利地跟在谢映容与谢映芬身后钻进了同一辆车的车厢,顺便把心不在焉的宛琴也拉了上去。谢涵之则跟兄弟们在一处。

    谢慕林安置好了宋氏与谢梅珺母女,检查过车上取暖用的火盆和谢璞身边下人刚刚从码头驻守官兵的休息室里取来的热茶水,确定没问题了,方才下了车。

    她转过头,正瞧见前方五六十米左右的地方,父亲谢璞正在一片灯笼间与燕王说话,萧瑞就站在燕王身边,微微低着头,一副恭顺乖巧稳重的样子。那一片灯火通明,把他的脸照得格外清楚亮堂。谢慕林的眼神挺好的,看到他那模样,忍不住多盯了几眼,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巧合,这时候,萧瑞也正好抬头向她的方向看过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她,还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谢慕林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周围,这边灯火稍嫌暗淡,自然比不得燕王府的队伍身处一片光明,可她就站在自家马车旁,而马车檐下是挂着写有“谢”字的灯笼的,莫非是这灯笼的光茫照亮了她,让几十米外的萧瑞看见了?

    谢慕林也拿不准萧瑞是不是在冲自己笑,可这并不妨碍她也回应了一个微笑。不管萧瑞看不看得见,她心里只当他能看见就是了。

    萧瑞这时有些异动,似乎是不好意思地低了头,然后又跟谢璞说了些什么。谢璞背对着女儿,因此谢慕林不清楚父亲是何反应,可看起来不象是在高兴大笑的模样。她有些好奇,萧瑞跟自家便宜老爹都说了些什么呢?

    她没能看太久,就被走过来的香桃转移了注意力:“姑娘,太太把老太太请下船来了。”

    谢慕林连忙转身跟着香桃去了更靠近岸边的地方,果然瞧见四名手脚沉稳有力的健妇合力抬着一架软兜轿子,踩着宽敞的木板桥下了船。文氏一直跟在她们身边,何婆子则扶着轿子的另一边,小声指挥着,手里还帮忙打着伞。给谢老太太做了半天靠枕的蒋婆子则歪着半边身子,一瘸一拐地扶着珍珠跟在后头走下船来。兴许是文氏在北平雇佣的这些健妇实在太擅长抬轿子了,在整个过程中,谢老太太始终紧闭双眼,全身包裹严实地躺在软兜里,发出轻微的鼾声。

    待上了岸,文氏立刻就把谢老太太主仆四人送上了准备好的大马车,里头自然也安排好了各种御寒设施,虽然看着并不华丽,但论舒适度,与二房宋氏坐的那辆马车绝对并排谢家马车中的第一。

    谢慕林看着文氏忙前忙后安排一切,只穿了斗篷却没戴观音兜的头上已经被雪花打湿了,再这样被风吹一会儿,说不定就要生病了。她连忙拉住母亲道:“娘,大家都上了马车,后头搬运行李的事有赵叔马叔他们盯着呢,你赶紧上车歇一会儿吧。等爹爹回来,咱们就要走了!”

    文氏反过来把女儿往谢映慧的马车上推:“娘心里有数,你就别操心了,赶紧进车里暖暖身子是正经。你从小儿就娇弱,三年前还大病过一场,虽养了几年,到底没长辈跟在身边操心,也不知道养回来了没有。若是不小心,当心明儿起来就喊头疼了!北平的风雪可不是玩儿的,你别以为这里的气候跟江南是一回事!娘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两年多,早已习惯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却需要多谨慎些。年轻女孩儿不好生保养,等到年纪大了,你就知道后悔了!”一边说着一边将女儿硬是推进了车厢里,回头还要招呼正与赵丰年说话的儿子谢谨之,“卸行李的事你赵叔自会操心,你赶紧回车上去,仔细冷着了!”

    谢谨之笑笑,回头看见父亲谢璞辞别燕王府众人回来了,便迎了上去:“父亲,长辈们与兄弟姐妹们都已上车了,咱们这就走么?”

    谢璞点头:“走吧,咱们回府里吃饭。行李的事就让赵丰年操心去。他跟这码头上的人也熟,自会把船行的人安排妥当。至于行李,先把各人近日常用的带上,其余打包好的大行李,慢慢再运回府中,明后日再拆也不迟。”

    谢谨之应了,向父亲行了个礼,回头冲母亲笑笑,方才小步快跑着回到兄弟们的马车上去了。他们兄弟四人加一个表兄弟杨淳凑一辆马车,不但不觉得拥挤,反而还觉得热闹亲香呢。

    谢璞与文氏相视而笑,前者扶着后者上了马车,便下令车夫起行。

    他们的马车打头,随后便是二房宋氏、谢梅珺母女与谢老太太的马车,男孩子们的马车,谢慕林、谢映慧与杨沅的马车、谢映容、谢映芬与两位姨娘也挤了一辆马车,再往后则是各房近侍的丫头婆子、管事的男女仆妇,还有随身行李等载货马车,浩浩荡荡一溜儿前行,只跟在燕王府长长的车队后不远,引得城中不少路人侧目而视,私下议论纷纷。

    布政使司谢参政大人家的家眷到了。这个消息很快就顺着众人的议论,在一夜间传遍北平城上下。

    且不论谢慕林兄弟姐妹几个如何好奇地打量着车帘外那个繁华得有些出人意料的城市,在领头的马车里,谢璞与文氏夫妻也在进行着对话。

    谢璞有些不大高兴地对文氏说:“方才在王爷身边遇见萧家那小子,看起来气色还不错。我想起叫他回家请长辈来提亲,等了这许久,连封书信都没有,心里正有气,便嘲讽地问他,既然他人已经回到了北平,那是否家里也有好消息了?你知道他说什么?那臭小子竟然跟我说,过几日就会请大媒上门了,让我别担心。我担什么心?!”

    他板着脸啐了一口:“我大儿、二儿和长女都还没定亲呢,我用得着操心次女嫁不嫁人?!臭小子,这是见王爷为他撑腰,吃定我了!他怎不想想?真儿是我掌上明珠,今年刚刚及笄。我好不容易与儿女团聚,哪里舍得这么快就把女儿嫁出去?就算有王爷做媒,定亲无妨,但想把我的真儿娶回他家,他还有得等呢!看到时候担心的是谁?!”

第八百三十三章 官邸

    谢家的马车离开码头后,很快便转入了一条繁华的街道。

    虽然是在晚上,但街上却有许多人在行走,街道两旁的店铺也大都开门营业,有卖吃食的店铺,在客人掀起棉帘进进出出的当口,透出诱人的香气来,引得谢家的人忍不住掀起了车帘一角去偷看。

    街上打扫得很干净,道路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高高树立的路灯杆子,挂在上面的当然不可能是电灯,却是一种不知用什么材质制成的浅黄色的圆灯笼,在风雪中散发出昏黄的光,照亮了街上的情形。

    谢家接下来经过的两条路都是这种带有浓厚商业性质的街道,但随着马车左转了一个弯,再右转一个弯,周围的环境就变得清静起来。道路仍旧宽敞干净,也依然有路灯,只是灯笼的形状和颜色有些不一样了。这条路两旁的建筑估计都是住宅,清一色体体面面的四合院形式,规整到连大门的油漆颜色与屋檐上用的瓦都是统一的。若不是谢慕林知道自己在什么时空,估计还会觉得这里是哪个房地产开发商建设的大型四合院小区吧?

    这片街区的住户估计都是颇有身份的人,行人不多,可每家每户门前大多有人守门,偶尔也会相互碰头聊上几句。看他们身上的打扮,似乎都是大户人家的奴仆。偶尔会有穿戴更富贵些的书生状路人带着仆从在谢家马车边上走过,跟某座宅第门前驻守的人搭话。马车匆匆而过,因此谢慕林也拿不准,他们是不是上门作客去的。

    经过两队抬暖轿的队伍之后,谢家马车又转了一个弯,这回进入的是另一条跟方才差不多的道路。跟前面那条街相比,这里的住宅相隔似乎更远一些,估计住宅内部的占地面积也更大,宅子与宅子之间还有夹巷相隔,基本没有紧挨着的。这里的行人更少了,每家每户门前负责守卫的人却更多。大部分宅子的大门口处都放着一条长凳,上头至少并排坐着两个以上的仆人,檐下挂着印有各家姓氏字号的灯笼,地上摆着给门房下人取暖的火盆。

    谢家的马车在道路中部的一处宅子门前停了下来。这里就是谢璞在北平的官邸了。同附近其他的宅子一样,谢璞住的这个四合院大宅,有着同一制式的大门、屋檐与围墙,只是从墙的宽度来看,这宅子着实不小。谢璞在家书里提到这宅子宽敞结实不亚于京中的珍珠桥大宅,果然没有夸张。若不论桂园,珍珠桥的谢家大宅,横向只怕还不如这座官邸宽呢,只不知这里是几进的宅子?

    虽然是大宅,但作为统一制式的四合院,这里的大门口并不算大,似乎并没有留足给马车进出的空间。谢慕林只能看到边上有一道小门,可位置太偏了,不象是让主人进出的地方。谢璞直接在大门口就扶着妻子下了车,原本在官邸门前把守的仆人迅速取了围布过来展开遮挡,既是为了挡风,也是要挡住附近邻居投射到女眷身上的目光。

    谢慕林便与大姐谢映慧、表妹杨沅相互搀扶着下了车。绿绮与香桃迅速从后头马车上跑过来侍候。

    文氏先去看了谢老太太,回头给谢璞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便亲自去扶了嗣母宋氏下车,温声解释道:“这宅子大门并不宽敞,又有台阶阻碍,因此马车不便从此进出,只能让车夫驾着车子从偏门沿青云巷驶到后院车马棚去。咱们自家人,就只能在门前下车入内了。不过幸好这一片都是布政使司一众同僚们的官邸,时常有官兵四处巡逻,很少有外头来的闲杂人等出没,倒是平安无虞。天气暖和晴好的时候,各家女眷若有兴致,也有带着仆从在附近串门子做客的。母亲若是有兴趣,不妨也可以到熟悉的人家走走。咱们这一排宅子都紧挨着什刹海,景致很是不错,一年四季,时常有人家做东宴请,颇为热闹。”

    宋氏听得微微一笑:“我也听父亲说过这一带官邸的好处,他还曾经带着我母亲到过其中几家做客呢,可惜我那时候年纪小,未曾同行。如今既然能住进来,自然是要好好欣赏一番什刹海的美景。”

    谢璞扶着宋氏进了门,文氏随后跟着谢老太太的车,尽可能安静地从偏门那边走了。在大门外将谢老太太抬下马车,再换软兜,太过费事了,但她们可以在进了偏门后再这么做。宅子内部有高墙遮挡寒风,青云巷里也有门路可通向宅中各处院落,总不能让外人瞧见谢老太太这睡熟了的模样吧?

    谢慕林与兄弟姐妹们跟在父母长辈身后进了门。

    这是一座典型的四合院住宅,进门后,正对着的就是雕刻有松竹纹样的照壁。右边的门道不知通往何处,只能看见长长的游廊下挂着一盏盏的红灯笼,似乎有许多房间,左边进去则是一处大院落,一溜儿倒座房,全都是镶的玻璃窗,最大的一间屋子里头是客厅摆设,隔壁另一间屋子的玻璃窗上糊了纸,看不清里头是什么情形。但谢璞搀着宋氏进了那间屋,谢慕林等人跟了进去,才发现这里是一处花厅,厅里暖烘烘的,靠着墙边砌起了三座大炕,呈“匚”字分布,众人便分了男女,分坐两边大炕,留了中间靠东面的大炉给宋氏与谢璞母子二人。

    到了这里,大家终于可以脱掉大外套,暖暖和和地坐下来说话了。

    大家还没坐稳,赵丰年之妻瑞雪便带了一群丫头婆子,端了好几张炕桌上来,摆上火锅、杯盆、筷箸等物。翠蕉刚刚替谢慕林收好她的斗篷,便跑过来帮母亲摆放餐具了。随后马路遥之妻也带了许多人,将一碟碟用盖子盖好的食物捧了进来,安放在各张炕桌上。

    看到这个架势,在场的其他人都有些懵。

    只有宋氏,一见这情形就笑了:“今儿是吃锅子么?天气这么冷,又才下了雪,咱们才从外头过来,早就浑身冷透了。这时候吃锅子,一定会很快暖和起来,又不用担心吃着吃着,饭菜就冷了。”

    谢璞笑着点头:“正是。今儿我特地吩咐人去买了些新鲜羊肉回来,还有几条新鲜的鱼熬了汤做汤底,吃锅子最好不过了。这里都是自家人,也不必讲究什么俗礼。来来来,大家快围着桌子坐好,咱们赶紧先吃了晚饭,暖和一下身子是正经。”

第八百三十四章 邻居

    大冬天里,坐在暖炕上吃火锅,当然很爽了。

    谢慕林自打穿越过来后,就再也没吃过正经的火锅了。在湖阴老家时,她曾经尝试过要吃一回简版火锅,可惜只有普通的鸡、鱼、肉、菜可以选择,没有羊肉片,找不到合适的肥牛,更别说是各种酱料了,就算是找到辣椒、牛油、花椒等材料勉强弄了一个红汤锅底,也是各种不正宗,令人遗憾不已。

    如今她能坐在暖暖火火的炕上,大口吃着新鲜滑嫩的羊肉片,蘸着掺了辣子的喷香酱料,心里别提有多美了。就算火锅汤底不是红汤的也无所谓,鱼汤锅底刷羊肉片,滋味也很鲜美。

    若说有什么不足之处,大概就是北平冬天的新鲜蔬菜水果太少了。谢璞说自己准备的这顿晚餐里所包含的几盆新鲜菜蔬,都是高价买回来的,是城中世家大户在小汤山一带特地盖的温泉庄子中培育的,留够自家吃的以后,有剩下的才会往外卖,极受城中达官贵人的欢迎。自打北平下了头一场雪,这些新鲜绿叶菜就一直有价无市、供不应求。他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它们弄到了手。

    从前在江南,就算是在冬天,谢家人也不缺新鲜蔬菜吃。可这一路坐船北上,过了淮河后,码头上就越来越难以买到蔬菜了,越往北走,就越发只能用酱菜来将就。如今见到久别多日的新鲜蔬菜,哪怕数量少些,各人分一分,每人也分不到半碗,但大家都吃得很开心。

    尤其是宋氏,她已有几十年不曾品尝过家乡风味,今晚吃着久违了的旧味道,一时没忍住,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吃撑了。

    谢梅珺虽然也吃了不少,但没有母亲这么激动,见状是又着急又好笑:“母亲真是的……我们还要在北平住很长时间呢,今年冬天也才开始,您还怕没机会再吃锅子么?怎的急得这样?”

    文氏连忙叫人送酸梅汤上来,不但要给宋氏喝,连同几个男孩子也要喝上一碗。

    大概是今晚大家一家团聚,人人都高兴不已,所以不少人都放开胃口大吃大喝,吃得有些撑住了。也就是谢慕林、谢映慧姐妹两个还能保持冷静,只不过前者是因为从前吃得多,比较有自制力,后者则是更注重自己的仪态而已。看到兄弟们个个辛苦地撑腰挺肚的模样,她们都忍不住笑话起他们来。

    一顿晚饭,人人都吃得十分满足。等大家停了筷,瑞雪带人上来撤了残席,马路遥之妻则带人送上了安神助消化的茶水,顺道把离大炕稍远些的窗户打开了一半,通通风。大家继续坐在暖炕上闲话家常,比起刚进门的时候,所有人都自在了不少,也不摆什么礼仪架子了,各自闲散地或盘腿端坐,或挨着引枕歇息,或下地慢走消食,聊起天来,用辞也更随意些。

    谢璞在北平这几年里的经历,文氏先前在船上已经大致讲过了,如今也不必多提。至于谢家众人这些年在湖阴老家的经历,也早在家书中说过,就算谢璞与文氏想知道更多细节,也可以私下各自去谈话,不必非得赶在现在聊。谢璞便先问起了两个儿子的功课,问他们参加科考时的经历,一路北上的见闻、感悟等等。宋氏也在一旁跟着点评,谢梅珺也偶尔会说说自己的经验,连带着旁听的谢徽之、谢涵之与杨淳也得益不少。

    女孩子们就未免觉得这类话题略嫌沉闷了些。就连书读得比较多的谢慕林,也不爱听兄弟们掉书袋。因此,她听见谢映容低声向文氏打听,这一带左邻右舍都有些什么样的人家,是否个个都是在本地当官的?便也凑了过去听八卦,顺便观察一下这位三妹又有些什么新盘算了。

    文氏也不在意,这种事家里的女孩子们早晚都是要知道的,别说是女孩儿们了,过两日几个男孩子也要到邻居们家里去拜访问候,好让别人知道谢璞的儿子到了北平城。哪日附近官宦人家的子弟要聚会、做东,就得给他们送帖子来,否则便是失礼。

    不过眼下来不及细说,她只给大家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条街上几个来往得比较频繁的人家。这一带住的都是北平布政使司的官员,街口最大的一座宅子,是布政使大人的官邸,他老人家年纪很大了,身体又不大好,家里人平日不怎么做东设宴,但家中女眷和年轻小辈还是会时不时出来串门子的。由于谢璞极得这位布政使大人倚重,所以两家来往算是多的。谢家的孩子们既然来了北平,那么最迟三五天内,定要由家中大人带着去给布政使夫人请安了。至于布政使大人,还在养病,多半是不会见外客了。

    至于布政使大人家里有几个儿子,几个孙子,几个孙女,各人年岁、性情如何,那都是细节了。等谢家人上门做客之前,文氏会给大家细说的。

    布政使大人往下,按职称地位,本该是轮到谢璞这位左参政的,但由于前任布政使告病后退休在家,并未带着家眷回乡,还至今得燕王府礼遇,因此他一家还住在原本的官邸里没挪窝呢。这家的宅子就位于谢家宅子的南面,两家只隔了一条巷子。不过谢璞与他家交情平平,见了面,以礼相待就可以了,倒也不必特地结交来往。

    谢家宅子对面那一家,则是右参政大人的住处。他家虽然也有制式的园子,却没挨着什刹海,景致要差一些。但没关系,这位右参政大人素来是以清贫廉洁闻名的,跟谢璞这种身家丰厚、生财有道的人不是一个画风,平日里在公事上也时不时会有点小矛盾,但两人并没有私怨。两家人私下遇见,客气地问声好就可以了。至于聚会、宴席什么的……他们家因为家贫,从不做东设宴招待客人,若是同时出现在别人家的宴席上,尽了礼数即可。

    而谢家宅子北边那位邻居,则是最近大半年里,谢璞与文氏夫妻接触得比较多的熟人了。倒也不是双方格外投缘的关系,而是另有缘故。说起这家人,还颇有来历——他家是京城人士,侯门出身,姓万。

第八百三十五章 万家

    谢映容当场倒吸了一口冷气。

    谢映慧在旁若有所思:“姓万么?这个姓可不多见。京城里的侯门府第,姓万的就只有一家,是平昌侯府吧?他家跟宁国侯府倒是亲戚。”她瞥了谢映容一眼,继续道,“不过平昌侯府万家子孙繁茂,人口众多,也难说这位右参议大人是哪一房出来的。据我所知,平昌侯府的嫡支都在京城呢,并没听说哪家外放做官的。”

    不过谢映慧的消息也很久没更新了。在京城待的那大半个月里,她倒是听马玉蓉与卢飞云提过京城世家大户的新闻,但由于平昌侯府并非她们的熟人,所以她们没有说得太详细,以至于她在这件事上倒是有些判断失误了。

    文氏笑眯眯地告诉她:“我听说是侯府的三房老爷,是他们家老太太嫡出的,今年春天调任过来,上任才大半年呢。”

    谢映慧恍然。若是才来大半年,那她还真有可能没听说,便闭口不言了。

    文氏笑着对几个女孩子道:“万参议家也有几个姑娘,嫡出庶出都有,性情不一,但看着都是知书达礼的孩子。我们两家是近邻,日后说不定会时常有相互来往的时候。你们若去了别人家中做客,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心里觉得不妥的,也不要说什么。就是要议论,也等回到咱们家里再议。”

    谢慕林不解:“娘,这是为什么呀?我们当然不会当面议论别人家里的事,可私下交谈两句,不让主人家听见,还不行吗?”

    文氏叹道:“你们都是好心肠的孩子,我知道你们要是遇上让人看不过眼的事,肯定忍不住要说道说道的。可万太太……性情耿烈如火,万一惹得她不快,她当面就要骂人的,说话会很难听。你们从小儿在家里长大,读书识字的,哪里听过那样的话?怕不是得羞死?还是装一回哑巴、聋子的好。前两个月,布政使大人家的千金偶尔帮着万家的三姑娘说了一句公道话,就被万太太嘲讽得至今不敢出来见人呢。布政使如今病得不轻,全家人都在小心侍疾,也没心力跟万太太计较,更不想得罪了侯府。可谁家好好的孩子,愿意让她去受那样的委屈?倒不如不张这个口!”

    谢慕林听得有些糊涂:“娘,照你这个说法……莫非这位万太太……是个苛待庶子庶女的?万家三姑娘是庶出,不受嫡母待风,连布政使之女帮她说了好话,也要被万太太辱骂?可万参议还在布政使司里做事呢,这样得罪上官的事,他也能容忍?平昌侯府有那么大的能耐吗?我在京城怎么听说,他家也只是中平罢了?”

    谢映慧想了想:“我隐约记得……平昌侯府的三太太,好象也是武将人家出来的,说是性烈如火,其实这是往好听里说了,她原是个出了名的妒妇,最看妾室庶子庶女不顺眼的,可万三爷偏偏又有妾,还不止一个!所以年年都要闹出些笑话来……是了,卢飞云好象提过一嘴,说是平昌侯府去年岁末时又闹了一场,好象牵涉了好几个房头,最终把出事的那个儿子一家大小都送出了京城,才算是清静了。平昌侯老夫人为此还病了些日子,却恼恨几个媳妇不省心,不肯让她们侍疾。宁国侯府的大奶奶特地去帮衬了几日,颇得了平昌侯老夫人的青眼。”

    这话是卢飞云顺嘴说起的,她们几个很快就关注起别的新闻了,因此谢映慧的印象并不深。如今听二妹说起,才隐约记得几分。

    文氏微笑道:“我也不清楚他们家在京城发生了什么事,原本还觉得万太太性情爽利,挺好相处的。等到他家做东设宴,招待了几位同僚家眷,老爷与我去了他家做客,亲眼看见万太太折腾他家三少爷,这才知道了她的脾气。其实善妒的官眷,北平城里也有不少,我们哪里管得来旁人的家务事?可是……一来万家就住在我们旁边,平日里你们肯定会有所接触,二来……他家三少爷倒是个聪明孩子,书读得不错,人也机灵,老爷偶然遇上了几回,很是欣赏,见他受嫡母蹉磨,难免会有些不忍。可我们毕竟是外人,帮不上什么忙。万一遇上了,也只能帮着劝慰两句罢了。倒是你们的兄弟们,定会有跟万三少爷打交道的时候,兴许还能做个朋友。”

    谢映容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试探地问文氏:“这位万三少爷很聪明么?他既然得父亲赏识,又住得近,是不是时常会到我们家来?”这会不会是她上辈子听说的那一个?庶出的万家子弟,又聪明,还受嫡母苛待……说不定就是他!怪不得她在京城没打听到他的消息,原来他是到北平来了?!

    是了……上辈子他出人头地,已经是数年后了,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的父亲万三爷结束在北平的任期,调职回京城的。他既然在北平就饱受嫡母打压苛待,那回京后会拼命抱上三皇子的大腿,另寻出路,也就不出奇了。也正因他受了许多委屈,所以飞黄腾达后,才会半点不愿意回报万家人!

    谢映容自以为得到了答案,双目便紧紧盯着文氏,迫切地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若是万三少爷会时常到谢家来,那就意味着,她有机会跟他接触了!

    可文氏的答案却让她有些失望:“两家虽是近邻,平日里礼尚往来是有的,但老爷很少把万三少爷叫到家里来,万一叫隔壁万太太看见,岂不是说不清?但老爷确实觉得他很可惜,若不是家里拦着,他的学识足够去考个功名了。哪怕只是一个秀才,他日后的前程都会顺遂许多。可万太太容不得他出头,万参议又不愿意为了小儿子得罪妻子,这笔糊涂账,谁又敢插手去管呢?”

    谢映容张口又想再追问,这时候马路遥家的却忽然快步走了过来,在文氏耳边低语道:“太太,老太太醒了。”

    文氏连忙起身:“我去看看老太太,顺便把晚饭送过去,只怕老太太都饿了。”马路遥家的忙道:“已经叫人备好锅子了,就摆在老太太屋里。老太太梳洗完了,随时都可以用饭的。”

    文氏点头,回身嘱咐孩子们:“一会儿听你们父亲安排。今儿天色已晚,各人先回屋歇息,明日早饭也是在自个儿屋里用,别空着肚子出门吹冷风,若是觉得累,多睡一会子也没什么。午饭咱们再聚在一起用餐。吃过午饭,我就带着你们逛宅子去,也认认这个家里的路。”

    她跟宋氏、谢璞与谢梅珺打了招呼,便带着几个丫头婆子离开了。只留下几个孩子有些小兴奋地讨论着新屋子是什么模样,以及一脸欲言又止、心焦难耐的谢映容。

第八百三十六章 饭后

    众人吃饱喝足,也聊了家常,叙了离情,时间一长,饭气攻心,疲累上涌,都有些犯困了。

    谢璞立刻发现了这一点,笑道:“是我疏忽了,横竖我们一家子从今儿起就团圆了,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说话,也不必急于一时,我不该硬留着大家坐了这半天的。屋子都已经收拾出来了,炕也烧上了,这会子都是暖烘烘的,不如大家就此散了,先回屋去梳洗梳洗,好好睡一觉吧?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大家必然都累极了。”

    宋氏年纪不小了,确实有些撑不住,露出一个带着倦意的笑容:“我就不跟你客气了,确实有些犯困。你让丫头婆子们领路就好,自个儿也去歇息吧。明儿你还要继续到衙门去上差呢。”

    谢璞笑着起身说:“我扶着母亲过去,顺便再多说几句话,也费不了什么功夫。再说,我还想顺道去瞧一瞧我娘呢。”他顿了一顿,“我与素敏给母亲和娘安排的是正院后头长辈住的院子,因是官府建的宅子,格局都是一样的,所以院子只有一间,但里头的房屋很是宽敞舒适,白天里日照好,通风透气,冬日里取暖的东西也齐全。因院子里房舍颇多,母亲便是带上妹妹一块儿住进去,也绰绰有余。只是这么一来,您就得与我娘同住一个院子,不知……”

    他有些踌躇了。本来以为这个安排没什么,但方才听妻子文氏说,从通州进北平城的路上,因宋氏母女都到孩子们的船上来了,母亲谢老太太竟然宁可退避舱房,也不愿意与宋氏同处一室,母亲对嗣母的忌惮,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安排似乎就显得有些不妥当了。

    宋氏却淡淡一笑:“你素来孝顺,能把我们安排到那个院子去,自然有你的道理,我相信那里的屋子住起来一定很暖和舒适。我是无所谓的,好几回都想跟三弟妹说说话,让她放开些,别犯小心眼儿了,不但膈应不到我,反而让家里的小辈们跟着难做。可她一次都不肯跟我见面说话,我又不好上赶着劝她,竟闹到今日还没解决。不过三弟妹一向疼爱你这个独子,只要你好生劝说,她想必还是能谅解的。再者,我又不会在这里长住,她就是再不待见我,也不过是多忍耐几日罢了。等我走了,她自然就不会再怕有人碍眼了。”

    “您言重了。”谢璞连忙道,“我娘只是耍性子罢了。我会好好劝说她老人家的。都是一家人,您又一向待她和善体恤,她何必再这样胡闹呢?叫左邻右舍看见了,也是笑话。”

    宋氏微笑不语。

    谢璞扶着宋氏走在前头,谢梅珺带着孩子随后跟上。他们先是出了花厅,穿过造型华丽的垂花门,便到了正院了。

    正院十分宽敞,是典型的四合院建筑,正房三间带两耳房,左右厢房各三间,皆有抄手游廊相连接。虽然是在夜里,但光是借着游廊下挂着的灯笼的灯光,也能看出这间院子的气派。

    谢璞介绍说:“这是我们夫妻住的院子,正房是我们住着,左厢房是我用的大书房,右厢房原本空置的,如今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了,往后显之、谨之他们兄弟几个就在这里读书。若需要请西席来府里教习,也是在右厢房里。如此,我和孩子们相互间都不会打搅,但我若有闲暇,盯着孩子们读书,检查他们的功课,也方便得很。”

    谢徽之在后头闻言,缩了缩脖子,冲谢显之、谢谨之做了个鬼脸,被后者白了一眼。谢涵之在旁偷偷暗笑。

    转弯的时候,众人还能看见,正院正房两边的耳房似乎都带一个小小的院子,虽然不是全封闭的,但也算是独成一个小空间了。听谢璞的口风,那大概是给两位姨娘安排的地方了。

    谢璞并不在意姨娘们是不是住在自己跟前,不过是随文氏做主罢了。但大金姨娘见状,就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住得离女儿太远了;宛琴则微微皱眉,发愁自己住在正室眼皮子底下,只怕出门不大容易。

    拐过弯,正院右下角有一处门洞,出去之后就是一条笔直宽敞的过道,家里人习惯称之为北过道。相对应的,偏门连通的那条供车马直入后宅车马棚的青云巷,则被仆人们习惯性地唤作南过道了。

    这座宅子不是常见的坐北朝南向,而是为了迁就什刹海的景色,确保这一排官邸的后花园都能借到什刹海的景,却又不能窥视到邻居家的后宅,而特地规划、建筑的,是清一色的坐东朝西格局。哪怕很多人都不大习惯,但对于一座宽敞舒适带自带花园,又不费什么租金几乎让人白住的大型官员宿舍,自然没人敢要求太高的。这么多年下来,在北平官府任职的官员,基本还是住在了这些早年由朝廷主持、燕王府拍板、布政使司负责建筑的制式官邸里。实在有不习惯的,大不了自家另行在外头置私宅。反正北平城里可供选择的房产有很多,若是直接在城外买地自建,那还能想建成什么样,就建成什么样的,没人逼着。

    谢璞住惯了之后,倒觉得这座宅子也还好,虽说光照什么的可能还有些不大称心如意,但通风不错,房屋又够多,足够满足他的需求了。他不缺舒适的豪宅,只是自己也没正经住过几天,跟过去曾经担任过地方官的那些不发达地区的官邸相比,这座宅子真的非常好了。

    他还指给众人看过道里两端的数个门洞:“北边这一排是四个并排的院子,都是一样的大小、格局,我预备给显之他们兄弟四个住。淳哥儿若与哪个表兄弟亲近些,也随他住在哪里,横竖每个院子里都有的是空房。若是想自己单住一院,前头客院还空着,来往也算便捷,还没人打搅,十分清静。长辈们住的院子后头,也有四个院子,就紧挨着花园。我预备给慧姐儿、真姐儿她们姐妹几个的。当初挑宅子的时候,我一看图则,二话不说就挑了这里。

    “哪怕这宅子的园子不怎么样,地方也太大,打理起来费功夫,可光看这八个院子,就正好给我的四儿四女入住,岂不正是为我准备的好地方?所以我一眼就看中了!后来打听了才知道,这宅子刚建起来的时候,时任的布政使司左参议也有四子四女,因此特地让工匠把宅子修成了这个格局。这真是太巧不过了!”

第八百三十七章 长辈院

    这么一说,确实挺巧的。

    谢家众人都拿这个巧合当成是一件趣事,说说笑笑,唯有谢映慧与胞兄谢显之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谢璞刚刚到北平履新,挑选官邸入住的时候,谢映慧刚刚搬出平南伯府不久。她曾经受生母曹淑卿与曹家误导,对本家多有误会,说了许多不大中听的话,也曾让父亲谢璞心生不满。搬回珍珠桥谢家大宅的时候,她还担心过,父亲会不愿意接纳自己。她只想着自己可以继续在那座大宅住下去,不确定会跟着兄弟姐妹们回湖阴老家,更不敢奢望能到父亲任上去了。但如果谢璞刚上任时,就已经考虑到了所有儿女都会到任上来团聚,特地给长子长女留了院子……就证明父亲从来都没嫌弃过他们,没想过要对他们弃之不顾。

    谢映慧想起二话不说就抛下他们兄妹,跟着野男人出走千里的母亲曹淑卿,还有对他们兄妹百般算计、一旦发现糊弄不了他们就翻脸不认人的曹家,忽然觉得鼻头发酸。她连忙偏过头去,避免让身旁的姐妹们发觉自己的异状。

    只有谢显之一直留意着胞妹的神情,见状自然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他暗叹一声,倒是对未来更有勇气了。不管他们的生母做了什么坏事,父亲始终没有放弃过他们,这就已经足够。父亲如此公正慈爱,他这个做儿子的,当然也要尽全力做到最好,努力读书科举,为父亲争光了。

    给几个男孩子准备的四个院子,全都是清一色的三合院,由于院门开在了南墙上,就成了这座宅子里少见的坐北朝南格局了。每间院子都是北边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地方也相当宽敞。谢家的男孩子们虽然身边也有人侍候,但也不过是一两个大丫头,带着三四个小丫头或婆子做粗活,人数有限。一间院子住这些人,绰绰有余了。杨淳无论是住进哪个院子,都足够宽敞的。

    谢徽之蠢蠢欲动地要劝说杨淳跟自己住一块儿,这样以后做功课时,他就有了帮手。但谢谨之眼尖,不等他开口就先邀请了杨淳,后者自然不会推拒,于是这二房的嗣孙便与外孙同住了一院。谢徽之接收到两位哥哥投注过来的警告目光,知道自己的小算盘叫哥哥们察觉了,只得悻悻然闭了嘴。谢璞在旁乐呵呵地看着男孩子们商量住宿安排,并没有插手的意思。二房的小辈能亲近些,自然是好事,更何况杨淳也是老实巴交爱读书的孩子,与同样老实巴交爱读书的次子谢谨之住在一起,也能更专心学业了。

    谢璞按着儿子们的序齿,给他们指好了院子,让他们去料理。行李已经让人送进去了,后面收拾整理的事,各人负责各人的,他这个大家长当然不会过问。如今夜已深,他也不领着大家一个院子一个院子进逛去了,先把宋氏送到住处是正经。

    长辈住的院子就在正院后头,只隔着一面墙。这个院子是在西北角开门的,里面同样很宽敞,只是地块略宽扁些。不过,这院子原本也是正房五间的格局,眼下却不知为何,从院子中央用一排大花盆种的灌木和竹编的篱笆组成了一面绿墙,中间留了进出口,将整个院子隔成了南北各半的两进小院。进门先看到的是北边的半个院子,正房位置只留了两间屋,但厢房有三间,西面还有一排倒座房,住上十来人都不成问题,但这种奇怪的格局是怎么回事。

    宋氏想起谢璞刚刚给她介绍院子时,那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谢梅珺还没想明白,就问谢璞:“三哥,你这是……怎么回事呀?不是说,只有一个院子么?”

    谢璞有些羞愧地答道:“是一个院子。中间只是拿些盆栽做了间隔罢了,顶多只能遮挡一下两边的人眼,却什么声音都挡不住。屋里……则是拿厚木板贴着圆光罩,造了个假墙。我也是没法子,收到老家来信,知道母亲也要北上时,我心里十分高兴,可想到两位老人的住处,我们夫妻便犯了愁。幸好这处院子足够宽敞,即使这样分成两半,也足可住下许多人的。只是官邸都是官府统一建造的,来北平上任的官员尽可入住,却不能私自改造房屋,连那些有些年岁的花木,也不能私自砍了。儿子没法在这院里院外砌墙,改造成两间院子,只能这么……将就一下。”

    虽然这样的改造看起来有些儿戏,但他已经亲自测试过了,室内的假墙还是挺能隔音的,两边屋子里住的人不会影响到彼此。至于院子里的绿墙就没法子了,秋冬季节,北方花木凋零,能找到合适的大型灌木盆栽也不容易,只能请两位长辈忍耐些时日。不过,等到明年开春后,两位老人想必已经习惯了彼此,他母亲谢老太太也不会再对嫂嫂闹什么别扭了吧?

    这是谢璞的美好愿望。

    谢梅珺看着兄长,欲言又止。她可不大看好谢老太太的脾性,更不想让母亲去忍受那样任性不讲理的妯娌。眼下这样的相处其实就挺好的,有她母亲在的地方,婶娘必定退避三尺,她们母女连表面功夫都不必费心去做了。

    宋氏却微笑着说:“这样也不错。三弟妹其实就是拉不下脸来。从前我与她住得远,只要她不来见我,我也不好去找她,相互不来往,只会越发疏远。如今我们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只当作是邻居了,天天都能见着面,她总是要想开的。否则我住在前院,她不肯见我,岂不是连院门都出不了?”

    也不知道谢璞是不是有意的,直接让人把睡着的谢老太太送进了里间的南院。南院的人要出去,必定要经过北院,可北院的人却可以自由出入无所顾忌。倘若谢老太太真的不肯见宋氏,那只要宋氏一时还待在这个院子里,她就连门都出不了,更别说是外出会客了。

    宋氏表示,这样的安排,她没有任何意见。

    谢梅珺看看母亲,再看看兄长,不由得叹了口气,哂道:“正房只剩下两间,虽然屋子挺大,但住起来太不方便了。若母亲不介意,不如我住东边的两间正房吧?北边厢房三间,就让母亲住。”

    宋氏答应了,想着三弟妹要是打算出院子,一出来就得正对上北厢房里自己的脸,想必会更有意思吧?

    谢璞也不知道是否猜到嗣母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微笑着扶着宋氏:“外头风冷。母亲,我扶您进屋吧?炕都已经烧好了,这会子正暖和呢。”

第八百三十八章 入住

    宋氏进北厢房转了一圈,又去瞧了瞧两间正房,确定女儿谢梅珺能住得跟自己一样舒适,便满意地对谢璞道:“你和素敏都有心了。如今天色不早了,孩子们也还没安顿下来呢,你就不必留在这里陪我了,赶紧回去歇息去吧。你明儿不是还要上衙么?”

    谢璞恭敬地行礼说:“那儿子就不打扰母亲歇息了。西边屋子里有一间是小厨房,您可以吩咐底下人去烧水洗漱。若是缺什么,只管打发人到前头院子寻儿子和媳妇,若是我们不在,就吩咐赵丰年夫妻或马路遥夫妻吧。”

    宋氏微笑点头:“我心里有数,放心吧。”

    谢璞带着孩子们郑重行礼退了出去,只留下谢梅珺与杨沅母女俩陪伴宋氏。但才出院子,他们就听到南院那边传来阵阵喧哗声,似乎是谢老太太在骂人。

    谢璞脚下顿了顿,回头交代几个儿女:“你们在这里候着,我去看看就来。”便抬脚往南院去了。

    谢徽之朝着兄弟们挤眉弄眼,小声道:“想必是老太太终于发现,她跟二伯祖母做了邻居!高兴得大声吆喝起来了!”

    谢显之忍不住拍了他脑门一记:“住口!二伯祖母与梅珺姑姑都还在屋里呢,你想让她们听见你说这种没规没矩的话么?!”他身为三房长子,还是很有责任心想要在二房面前维持三房尊严的。

    谢徽之撇了撇嘴,乖乖听话不开口了,却又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绿墙”边,探头往里张望。谢涵之站得离他近些,忙偷偷扯他的斗篷边,示意他快回来,要是被父亲看见了,指不定要挨骂的。谢徽之头都没回,只伸手向后做了个摆手的动作,人反而往前又凑近了两步。

    谢慕林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小弟的互动,谢映慧在旁嗤笑一声:“蠢材,又在作死了!”

    谢徽之听见了,忿忿地回头瞪了自家大姐一眼,张口就想回骂,却被小弟谢涵之疯狂做手势暗示提醒,迅速退了回来,拉着小弟一块儿往兄长们身边一站,才敢抬头望去,果然不出意料地看到谢璞与文氏一前一后地从南院正屋走了出来。

    南边半个院子的那三间正屋里,谢老太太不知几时已经停止了叫骂,此时安安静静的,仿佛先前传出来的动静都是旁人做梦似的。

    文氏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但看向谢璞的目光却又透着温柔与信赖。不用说,肯定是她挨谢老太太骂时,被丈夫救了,此时正满腔柔情呢。

    至于谢老太太生气骂人的原因,谢慕林等人都不必多问。这老太太没事还要鸡蛋里挑骨头呢,更别说她到了新家后,昏昏沉沉地就被住进了这个院子,跟生平最忌惮的妯娌做了近邻,出入都要经过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她怎么可能不炸呢?

    谢慕林悄悄打量着父亲谢璞脸上平淡的表情,总觉得他不可能是无意中做出这样的住宿安排的。兴许,在他特意趁着谢老太太睡着时,让妻子亲自把人送进了这样一个院子,心中就存着让嗣母压制生母的盘算?谢老太太的作劲实在太厉害了,谢璞既不想跟她发生冲突,又不想纵容她任性耍脾气,就只能多用点小心思了。

    谢璞并不打算跟儿女和妾室们细说自己方才跟母亲谢老太太都聊了些什么,文氏也无意让孩子们知道谢老太太是如何训斥自己的。这对夫妻双双保持了沉默,带着众人离开了长辈院,便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安排儿女们住了进去。

    女孩子的院子在长辈院后方,同样有一条长长的夹道连接所有院门。这条夹道被称为东夹道,最北端是谢涵之的院子,最南端则通向大厨房所在。那一片是仆役们杂居之所,另有通道通往后头的车马院,也有小路通向南过道,可从那里走偏门出府。不过这是府中下人惯常走的路线,家里的少爷小姐们自不必理会。

    为了方便谢映芬照看同胞小弟,东夹道的第一个院子分给了谢映芬,随后便依次是谢映慧、谢慕林与谢映容的院子。谢映容住得最靠南,也是最接近仆人居住的院落。但由于后宅门禁森严,所以谢映容的院子与厨房之间的通道长年上着锁,无事是不能开门的。哪怕谢映容的住处离厨房最近,厨房送饭食到她院子里,花费的时间也是最长。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这个院子,也差不多是后宅里最难与外界接触的地方了。这不是谢映容自己挑的,而是谢璞与文氏事先替她选择好了,大约也有某种考量。

    谢映容很不满意,可她没法说什么。就算她哭闹着不肯住进去,父亲嫡母也是不可能理会的。大金姨娘顶多只会嘀咕两句,说自己要走很远的路才能来见女儿,来往不方便,但也帮不上她什么忙。谢映容只能委委屈屈地看着其他兄弟姐妹们走进了各自的新居,心里又是不甘,又是焦虑地走进正屋里避风。

    平心而论,这院子环境并不差。四位姑娘的院子都是一般的格局,正房三间,左右厢房各二,皆有抄手游廊相连。别说是一位姑娘带着两个丫头,多添几个使唤的人,也是妥妥能住下的。房屋高大宽敞,采光通风都不错,有暖炕有暖阁,窗户是玻璃的,院子里还有花木,只是在这个季节里不大精神罢了。这条件比起谢映容在京城珍珠桥大宅的院子,以及湖阴县老家宅子里的住所,都差不到哪里去,也看不出跟嫡女的院子有什么差别,可她心里就是觉得委屈。

    她觉得自己好象被当成囚犯一样看守起来了。

    顺心、如意并没有去理会自家姑娘的自怨自艾,只是埋头收拾着行李。她们心里倒挺高兴的,方才都偷偷去看过了。她二人作为姑娘的大丫头,能各占一间颇大的厢房住下。院子里还有主母文氏早就安排过来的洒扫丫头、粗使婆子,今后都会听她们吩咐做事。辛苦了这么久,她们可算有了帮手,不必再成天忙个不停,还要应付自家姑娘时不时的夭蛾子了。

    其实姑娘有什么好埋怨的呢?住在这样的院子里有什么不好的?难出门就难出门呗,闺阁千金原也没什么私自出门的必要。真需要与其他姑娘们一块儿出门时,太太也不会把她落下的。

    听说这位太太极和善好说话的,行事也十分公正,温厚恤下。只要自家姑娘没机会闯祸,她们二人在北平官邸里的日子,定能比从前好过许多吧?

第八百三十九章 新居

    谢慕林洗过热水澡,在自己的新屋子里转了几圈,细细看多宝架上的各种别致小摆设和书架上的各类书籍,心里还是挺满意的。

    虽然谢璞与文氏跟穿越过来的她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在日常通信中,也算了解到了女儿“现阶段”的喜好,所以特别针对她的兴趣,买了这些东西。虽然当中也有不大合她口味的,可便宜爹妈的心意难得呀!即使那些书本并没有超出这个年代闺阁女子被限定的阅读范围,对谢慕林来说有些稍嫌沉闷了,她依然心怀感激。

    大不了她今后自个儿在北平城里逛书铺子淘宝,丰富自己的藏书就好。

    方才吃饭时,她已经听文氏提过了,如今北平城里的风气还算开明,女孩子只要带足了随行人员,自己上街也是没问题的。再加上谢家住的官邸一带,都是差不多的官员宿舍社区,也有离得近的商业街,监管比较严格,一般不会有闲杂人等,又有官差时刻巡逻,治安还是相当不错的。

    谢慕林自己有几个信得过的丫头,跟出门的婆子还有张婆子这样的爽利能干人,又有贾大可以兼职车夫兼长随,日后只要磨一磨便宜娘亲,想必出门并非难事。

    谢慕林暗暗握一握拳,又转头看向窗外的院子。

    一人独占一个院子当然很爽了,只是她在京城与湖阴老家都是这个待遇,所以也没什么稀奇的。她身边原有大丫头香桃与小丫头青橙、青杏,到了北平后,从前的大丫头翠蕉也回到了她身边侍候,这就是四个人了。这院子里还有两个做粗活的婆子,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丫头叫小桔。另外香桃曾私下求过她,想把妹妹小桃调进院子里侍候,她也答应了,如今正好与小桔做个伴。她这院子里头除了她这个主人,如今足有八个人侍候,人手十分充足了。

    四间厢房里,两个大丫头占一间,四个小丫头住一间,两个婆子住一间,还能剩下一间作专门的净室。谢慕林已经把自己的新居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翠蕉从暖阁那边掀了帘子走出来:“姑娘,床都已经铺好了,换上了姑娘习惯用的铺盖,您要进去瞧一瞧么?”

    谢慕林便去瞧了一眼,也没什么可挑剔的。炕是砌在暖阁的窗下,非常宽大,她不但可以在这里睡觉,白天在这里吃饭看书写字做针线都没问题。当然了,这暖阁是她冬天的卧室兼起居室,到了夏天,她会回到另一边的次间去住,那边有架子床,更凉快一些。至于中间的屋子,那是客厅、餐厅兼书房。

    从这三间屋子的布置与用途来看,她也能体会到南北方生活的不同了。若是在京城或湖阴老家的屋子里,她是用不着准备两间卧室的,完全可以把其中一间屋布置成专门的书房,与客厅分开来。但没办法,北方的冬天这般寒冷,没炕叫人怎么活?这又是官府早就建好的官邸,统一盘的炕,没有砌火墙或建地暖的说法。不过这屋子也算足够宽大了,两间卧室就两间卧室吧。到了夏天,暖阁这边也不是不能用,她照样可以在炕上铺竹席,把这里当成书房使。

    谢慕林对新家还是挺有兴趣的,拉着翠蕉打听:“虽然天黑了看不清楚,但我这院子的方位,想要出门是不是不太方便?要绕道走很远吧?”

    翠蕉点头道:“是远了一点,但不是最远的。三姑娘那院子才叫闭塞呢,那边是断头路,虽然有过道通厨房,可里头的门平日里是上了锁的。哪怕三姑娘的院子离厨房最近,婆子们从厨房出发,给各院送饭食来,绕到三姑娘这儿,也是最远的一个。太太早就有过吩咐,内外宅不可随意相通,那门的钥匙除了在太太那儿,就是马家婶娘拿着呢,连我娘都没有!”

    翠蕉的娘就是赵丰年之妻,原也是管家娘子之一,但她主要管的是外院的事务,因此文氏没有把内宅的钥匙交给她。

    谢慕林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罢了,有三妹妹做对比,我这样已经不算差了。路远一些,就把走路当锻练好了,不然我想做些什么运动,家里人人都大惊小怪地拦着,也只有走路是没人劝的。”

    翠蕉傻笑着,她离开小主人已经有两年多了,其实不是很听得懂谢慕林的一些话。

    香桃倒是听得明白的,从对面卧室里走过来道:“姑娘若想多走路,府里不是还有园子么?方才走过来时,我隐约听得翠蕉妹子提到,四姑娘院子边上那条路,就是往园子去的,说起来也算是近便。”

    谢慕林顿时精神一振:“是呀,爹爹也提到了,那边往前走几步就是花园入口。可当时我只远远看到一扇门,门下挂着一盏灯笼,除此以外什么都瞧不见,也不知道花园里是什么情形。不过爹爹好象说,这园子不怎么样。”

    翠蕉笑道:“跟京城的桂园当然没法比。桂园那是请了有名的大家来主持建造的。只怕跟咱们湖阴老家的园子也比不得。这北平城的园子,尤其是做官的大人们住的地方,都是当年一气儿由官府主持着建起来的。除非有哪位大人知道自己住的是哪间宅子,特地关照匠人们做了修改,否则建起来的宅子定然少不了匠气,当然没办法跟特地请了名家精心建造的名园相比了。

    “老爷平日里常说,他挑中这宅子,就是冲着那八个给少爷姑娘们的院子去的,因此园子略差些也不打紧,横竖没法跟京里的桂园相比。所以呀,姑娘日后若是进了园子,见里头的景致不尽如人意,也别太失望。至少那石头假山还是可以登一登的,在上头的亭子里,可以看到大半个什刹海呢,这比什么园子都强!”

    谢慕林听得起了兴趣:“真的?视野这么好吗?那假山很高?”她在现代也没在近处欣赏过什刹海全景呀,都是在边上的商业街一边走一边赏了。

    翠蕉想了想:“差不多有老家宅子的两层楼高吧。其实也不算高,只是周围没有更高的假山了,后头又没遮没挡,直接就是什刹海,所以看得格外清楚。”

    谢慕林有些蠢蠢欲动:“这个季节,什刹海还没完全结冰吧?但今天下了雪,若有积雪的话,应该能有雪景可赏。明儿白天我去瞧一瞧好了!”

    翠蕉忙道:“姑娘,如今天气这么冷,白日里风刮得也厉害,您可不能在这时候跑去吹风。万一冻着了,不是玩儿的。”

    谢慕林说:“我会做好御寒措施的。明知自个儿家里就有好景致,却不能看一眼,那不是太可惜了吗?我如今已经大体摸清了家里一半以上的格局,剩下没去过的地方并不多,花园就是一处,肯定要去瞧一眼呀。不然冬天里,这花园难道就荒废了?”

    翠蕉无措地看向香桃。香桃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姑娘身体好着呢,你放心吧!”

第八百四十章 夫妻

    一夜无事,除了北平城内半夜又下了半个时辰的雪。

    谢璞次日清晨起身,发现外头院子几乎都白了,便吩咐妻子去取自己的大毛皮衣裳出来,预备一会儿上衙办公时穿用。

    文氏连忙亲自带着丫头去翻衣箱,把去年做的这套衣裳取了出来,有些担心地说:“这才十月中呢,怎么就接连下了几场雪?冷得似乎比往年都早些。这年景不会有事吧?”

    谢璞一边吃着简单的早饭,一边心不在焉地道:“能有什么事呢?我早就已经吩咐下去,命各地方官吏严查民房,若有残破腐朽难以承受厚重积雪,有倒塌嫌疑的,全都要赶在冬天前翻修完毕。若是这样都还有官员疏忽职守,导致出了人命的,直接把他革了职就是。除此之外,每年济贫施粥等事务,衙门都是办熟了的,又有燕王妃出面,呼吁富贵人家女眷施米施药,给慈幼局之类的地方捐银子,就是有什么差错,也出不了格儿。”

    文氏点点头:“这倒也是。晚些时候我到布政使大人家问问他家老夫人,看是不是该做些什么好了。这种事……往年都是她老人家带着我们做的。只不知今年她能不能分心?”

    谢璞手中动作一顿:“周老大人的身体也是好一阵,坏一阵的。我前几日去见他时,见他还能说话,也能吃得半碗粥,想必撑一撑就好了。你若真要去见周老夫人,就顺道捎上前些日子得的那几根参,算是我们送老大人的礼吧。”

    文氏有些犹豫:“这样合适么?周老大人不是总说,让你不必给他送贵重的礼物,说显得太生分?况且那些人参都是你好不容易高价弄到手的,预备要给家里两位老太太补身子,就这么送了出去,老太太们怎么办呢?”

    谢璞道:“母亲看起来身体康健,娘也是中气十足,两位老人即使有需要进补的地方,也不是非得用老人参不可。再说了,我能收到这几根人参,自然有法子再收一两根。我们家并非急用,还是先紧着周老大人使吧。”他顿了一顿,“这也是向周家人表态,虽说燕王殿下曾发过话,令我接任周老大人的北平布政使之职,而我也自问资历足够,政绩显著,可周家人兴许会觉得不高兴,嫌我去得多了,有催他们家老大人早点去死的嫌疑。我们送上些能补身益气的人参,明言盼着老大人能长命百岁,想来他家里的人也能少胡思乱想几分。”

    文氏明白了。想到自己去周家时,也不是没听人说过含沙射影的嘲讽话,她便有些难过:“我们待周家一向恭敬守礼,接任之事,也是燕王爷做的主。况且周老大人的身体每况愈下,若不是为了子孙计,早就有告病致仕的打算了。老爷你去接任布政使之职,也是顺理成章的,哪里就存了坏心呢?周家人会有这样的念头,本就是错的!”

    谢璞面上淡淡的,并不在意:“周家子孙若个个都是明白人,老大人也不必硬要撑到现在,还不肯挂冠而去了。他那病,若是早两年就好生调养起来,未必不能再多撑几年,偏偏只能熬到油尽灯枯的地步。所幸他家那个三孙子还算聪明,为人也明白事理,眼下还有了举人功名,日后便是周家的领头羊了。他与周老夫人就没有这种糊涂念头,还劝着旁人也不要胡思乱想,胡言乱语。有他们两位在,周家也闹不出大笑话来。我只当看在老大人与老夫人的面上了,谁还跟糊涂人认真计较不成?”

    文氏叹息一声,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因为周老夫人从前关照她不少,她看在老夫人面前,也没法对周家某些人的言行多加指责,总要给老夫人面子的。

    谢璞只交代她:“两位老太太就不必带去周家了。孩子们倒还好,显之、谨之、徽之、慧姐儿、真姐儿和芬姐儿都是聪明孩子,就算去了周家,遇上不知好歹的小辈,也吃不了什么亏。但涵之身体太弱,容姐儿又脾气古怪,他俩最好就不要出门了。若是梅珺有兴趣,你倒是可以喊上她,把淳哥儿与沅姐儿捎带上,只当是出去见见世面,见识一下不同的人吧。他们如今也长大了,日后不可能只遇上和气的外人,总有碰见说话不中听的人的时候。而周家的人再过分,也还需要维护表面的礼数,说话再恶毒也是有限的。”

    文氏嗔了他一眼:“好好的,让自家孩子去挨骂做什么?更别说还要把梅珺母子三个也捎带上了。何苦来?我看让三个男孩子过去见个礼就是了,女孩儿还是算了吧?真姐儿倒也罢了,慧姐儿哪里是受得了那种闲气的人?”

    谢璞笑笑:“那你随意吧。不过,几个孩子在老家也住了这些年,在京城里更是见识过人情冷暖,什么东西没见过?你也不必顾虑太多,把他们还当三岁娃娃一般护着。”

    他匆匆吃完了早饭,拿起温热的湿巾擦手。文氏连忙起身去替他取外衣,侍候他穿上。

    谢璞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对她道:“我娘那边今日可能又要闹一场。她碍着母亲在隔壁,未必会大吵大闹,但你过去了,她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且忍一忍,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需知她本来就是这样的脾气,骂完就完了,不能真把你怎么着。横竖母亲和梅珺就住在边上,一旦听到动静,肯定会来救你。我娘见了二房的人,也不可能再骂下去了。若是她骂得小声,没传到北院去,你就让你的丫头放机灵些,及时过去报信,知道么?”

    文氏替他整理着斗篷的系带,面上还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的?故意安排两位老太太住前后院,好约束咱们三房的老太太不出门,如今还故意耍这样的小心机……我看二老太太还不知道你的真正用心呢,否则定要责备你的。”

    谢璞笑笑。他的嗣母可是个聪明人,只怕昨天晚上入住长辈北院时,就已经明了他的用心了,只是不说出来罢了。她才不会因此责备他,倘若他既管不住亲生母亲,又叫家里其他人受气,她才会质疑他跟着嗣父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又做了这十几年的官,却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他摸了摸妻子文氏的脸,微笑道:“反正,你知道我心意就好。我走了,你好生在家里待着,出门记得穿暖和些,别着了凉。我中午不回来用饭,跟几位同僚约好了去燕王府见王爷,午饭也必定是在王府用的。晚上我会尽早回来陪你们用晚餐。若不能按时回来,会打发人来报信的。”

第八百四十一章 清晨

    谢慕林起床的时候,天色已经亮起来了。

    不过问了时辰,得知还早呢,她本打算再睡一会儿,反正昨晚便宜爹娘都说了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可以多睡一会儿的。没想到翻来覆去几回,她不但不困,还越来越精神了,心下蠢蠢欲动地,很想跑外头逛一逛,索性就起来了。

    香桃带着小桃捧了热水来侍候她梳洗,青蕉打开屋里的衣柜,把文氏入冬前特地让人给女儿做好的新袄新裙取了出来,放到谢慕林身边。

    谢慕林梳洗过,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香桃姐妹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我都说了,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可以多休息一会儿的。我睡不下去就算了,你竟比我起得还早。难不成是你们屋里不够暖和?”

    香桃笑道:“屋里十分暖和,炕烧得很热。我在船上吹了十几日的西北风,昨儿晚上可算睡了个安稳觉。只是我平日里早就习惯了早起,到了时间自然就睁眼了,哪里还能再睡下去?姑娘放心,我们都精神着呢,若是觉得累,大不了再坐下歇息就是了。姑娘待我们一向宽松,还怕我们会累着了不成?”

    谢慕林遂不再多言,换上了新衣,走到穿衣镜前一看,还挺合身的,就是裙子有点短。

    翠蕉看了看她的裙脚,道:“姑娘长得快,比太太原先预想的要高些,所以裙子做短了。不过还好,当初做衣裳时就考虑到姑娘还在长身体,因此特地让针线上的人给料子留了余地。一会儿我替姑娘把裙脚放一放,重新拿熨斗熨了,过了晌午就能穿了。”

    谢慕林道:“这一身挺好的,外头是不是下了雪?裙子短些,也免得被泥呀雪水呀弄脏了裙脚。反正我又不出门,不就是短了半寸吗?有什么要紧?过后再说吧,我就穿这一身出门了。”

    翠蕉自然是由得她去,又与香桃一块儿帮着谢慕林梳头插饰物。她俩虽然不是陌生人,但当年翠蕉在谢慕林身边侍候时,香桃还是大金姨娘和谢映容的丫头,碰面的时候不多,还需要再熟悉熟悉。不过两个姑娘都是聪明机灵又爽利的性子,相处得倒也融洽。

    翠蕉久不在谢慕林身边,如今重回旧主麾下,心里总有些虚,得香桃刻意亲近,并不把自己当外人,也没有排挤猜忌的意思,还总是私下告诉她二姑娘眼下的喜好,她心中感激,便也投桃报李,对小桃更看重几分了。

    谢慕林见手下两个大丫头和和气气地相处着,小桃新来,却也做事认真细心,心里挺高兴。婆子们送来了她的早饭,她见里头有各色小包子、小馒头,还有两款米粥,几样小菜,索性就分了一半给三个丫头,由得她们自己分去,自己只吃了一碗粥四个小包子,就饱了。

    她对这顿早饭挺满意,虽说谢璞与文氏在北平多年,依然保持着在江南老家时的饮食习惯,但多少受了些本地的风俗影响。这样南北交杂的饮食倾向更接近谢慕林穿越前的口味,她都开始考虑,是不是要打听打听,北平有没有人卖煎饼果子了……

    吃饱喝足,谢慕林便想要出门去瞧瞧姐妹们,也想到正院逛一逛,看看这路到底有多远,需要花多少时间?要是文氏那边没意见,她还要招呼姐妹们一块儿到花园里瞧瞧呢。再者,昨天晚上天色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如今她正该趁着天色大亮,把整个宅子转一圈,弄清楚自个儿的新家都是什么格局,免得将来找不到路。

    翠蕉见她去取昨天穿的斗篷,连忙叼着半个包子跳起来去洗手,又从卧室的衣柜里翻出一件新斗篷来:“我差点儿忘了,这也是太太让人新做的,姑娘穿这个出去吧。这里头是上好的灰鼠皮做的里子,比姑娘这件羊皮的暖和许多,也是连帽的。”

    谢慕林看了看,笑道:“哪里用得着这么夸张?这么好的新斗篷还是留着过年时候再穿吧。我穿旧的就行了。外头刚下过雪,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泥水混杂,要是弄脏了新衣怎么办?”

    翠蕉道:“过年时还有呢。太太吩咐针线上人给姑娘们做了许多新衣,够穿的。姑娘也不必担心,您这件是很好,大姑娘她们的也不差,不会叫人看了眼红的。”

    谢慕林笑笑:“除了三妹妹,我的姐妹们也没谁有这么浅的眼皮子。”话虽如此,她还是顺水推舟地把新斗篷换上了。说实话,在南边老家做的冬衣,虽然看起来已经够厚实够暖和了,到了北方后才发现还差着些什么。昨儿她在码头上就冷得够呛,幸亏里头穿得更厚实,否则早就感冒了。今天她既然有心往花园里走走,还要登高望远,穿暖和些也好。一会儿去见文氏时,叫她看见女儿穿上了她让人做的全套新衣,想必也会高兴吧?

    谢慕林穿戴一新出了门。今日跟出门的却是翠蕉和青橙。香桃要留在家里带着人收拾剩下的行李。他们一家几乎是把全副家当搬到北平来长住了,需要整理的东西绝不是一两个晚上就能收拾出来的。香桃是大丫头,当初负责打包东西,如今自然也只能由她带着人把包里的东西摆出来归置妥当。

    谢慕林先去找了住得最靠里的三妹谢映容。但她院里只有两个粗使婆子在扫雪,正屋仍旧紧紧关着门,没听见有动静。青橙去问了婆子,得到的回答说是三姑娘还没起来呢。谢慕林当然不会硬要把人叫醒,便打算转身走人。顺心匆匆忙忙从厢房里跑出来,头发都只梳了一半,低眉顺目地向谢慕林赔罪,解释说她们三姑娘有些水土不服,昨儿很晚才睡下,因此今天就起晚了,怠慢了姐姐。

    谢慕林也不在意:“这有什么?让她睡吧,休息充足了,才能养好精神。这北方的冬天可不好过。”她又多看了顺心几眼,“伤好得差不多了吧?你们也不容易,要是需要什么药,或是缺了东西,你们姑娘想不到,你和如意就去跟我的丫头说。香桃和小桃你们都熟悉,找她们就行了。只要你们把三姑娘侍候好,该得的东西,家里是一样都不会少了你们的。但若你们还象从前那样,糊里糊涂地看着三姑娘行差踏错,如今当家的是我娘,她可未必会象我一样心慈手软。别以为其他人说她心软好说话,你们就能糊弄她。我娘也是当娘的人,为了自己的骨肉,也不是事事都会忍让的。”

    顺心微微变了脸色,面上的表情更加恭谨了:“二姑娘放心,我和如意绝不会再犯蠢了!”顿了顿,她又把声量压小了些,“三姑娘其实昨儿是因为一直在抱怨住得太闭塞,出门太难,才睡晚了的。”

    谢慕林点点头,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顺心目送她离开,顿时大大松了口气,看了正屋方向一眼,暗暗下定了决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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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林介绍:
从穿越的那天开始谢慕林就知道自己的人生路很艰难不过艰难归艰难咬咬牙还是能扛过去的但如果有人想让她做炮灰踩着她往上爬她也是会发飙的好吗?!慕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慕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慕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