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察觉
燕王妃对朱瑎夫妇的来访,一概是和和气气地走过场了事。
她知道丈夫燕王与儿子朱瑞对朱瑎有所安排,但既然没提到让她配合,那她只需要做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没必要为此太过费心。朱瑎之妻白氏若是时常过来请安问好,她也会用对待其他与燕王府交好的宗室女眷同样的态度对待她,并不会特别另眼相看。
眼下,她更关心的还是燕王刚刚送回来的家书。
家书仍旧是一式两份,一份非常厚的给妻子,一份比较薄的主要讲述公事军务的,则是单独指定给儿子朱瑞的。朱瑞那份他就拿走了,燕王妃并不去过问,只专心读自己那封信的内容。
北上给朱瑎颁发旨意的使者在途中与太后、四皇子、燕王、永宁长公主一行人迎面而遇,前去请安的同时,也替燕王捎带上了给妻儿的信。
信中提到,皇家船队一行人已经到了扬州。虽然不象去北平时那般赶紧赶慢,但太后与四皇子都很担心皇帝的情况,所以路上并没有怎么耽搁,以一种不会影响太后与四皇子健康状况的速度尽快向京城行驶着。因此,比起正常的行程,他们将会比预料的时间更早地回到金陵城。
燕王妃这边心想,估计自己看到信的时候,丈夫已经跟随太后与四皇子的船驾,抵达了京城,见到皇帝了吧?
燕王在家书里并没有提太多的事情,主要还是报平安,顺便提了提从上次写信送出后,到目前所到达的扬州,这一段路途中的见闻和感想,也隐晦地提了提太后与四皇子身体安康。永宁长公主稍稍有些水土不服,但没有大碍,也没有生病,歇息了两日后便已经大有好转,只是从此以后,似乎就不敢再轻易尝试船队停靠之地的所谓本地特色美食了。
旅途劳累,太后与四皇子因为有四位太医与一位王府府医日日盯着,小心照顾,所以没有什么不好的症状。燕王则是习惯了长途跋涉,也没觉得有什么受不了的。永宁长公主偶染小疾,也无大碍。但随行的人里,倒是有不止一个人适应不了这种赶水路的生活,陆陆续续地出现了身体不适的现象。
比如仁和县主,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出北平,头一次长期坐船走水路,最开始那段日子还能勉强支撑,现在已经受不了,整个人变得蔫蔫的,吃不香睡不着,脸都憔悴起来了,还要靠太后派过去的太医诊治,才勉强支撑住了。她的女儿则是感染了风寒,一直咳嗽不停,即使吃了太医开的药,也不见有大起色,只怕身体底子就不太好。仁和县主已经在永宁长公主与燕王的劝说下,决定到了京城后就请一位出了名擅长小儿科的太医来为女儿诊治,要趁着孩子小的时候,把她的底子补上来。
至于仁和县主的仪宾,他表示自己全无照顾病人的经验,交给丫头婆子负责就可以了,自己没必要添乱。为了避免被过了病气,他甚至不肯每日前去探视女儿,只是打发婆子传话了事。船靠岸的时候,他就尽可能与同行的官员们结交,又或是在燕王与四皇子面前殷勤讨好。但他对仁和县主态度不佳,别说一向看他不怎么顺眼的燕王了,就连认识他不久的四皇子,对他也非常冷淡。他不说反省自己对仁和县主的态度,还有脸埋怨县主不肯在叔伯与堂弟面前替他说好话呢!
燕王在信里跟燕王妃吐嘈,说徐氏也不知道是怎么给女儿挑的女婿,难不成只因为这个仪宾当初年纪轻轻就在军中有官职在身,看起来颇有前程,便不管他的为人品性,直接把女儿许配过去了?她当年也有脸说燕王夫妇要为仁和县主做媒是不怀好意,极力在老太妃面前说女婿的好话,如今被打了脸,她自己无所谓,反正不在一起生活,可她的女儿与外孙女就惨了。看仁和县主的模样,似乎对丈夫也有些不抱希望了,可她还这么年轻,这辈子难道就这么过下去了?!
燕王妃看着丈夫的吐嘈,心情也有些沉重,但徐夫人给自己的女儿选择了什么样的婚配,当年实在不是他们夫妻能干涉得了的。就算是现在,哪怕他们都对仁和县主的仪宾十分不满,连县主自己也寒了心,这桩婚姻也不是能随便摆脱的。仁和县主的仪宾出身北平最有名望的世家之一,别看他们一家子对仁和县主态度不佳,若说叫他们放弃县主,他们绝不会答应。
燕王在信中还提了提万家母女。因为旅途劳累,估计万四姑娘也被折腾得病了,据说是风寒,求不到太医府医上船医治,万太太只能在停靠的港口给女儿寻了个大夫,开的药吃了几日,也不见万四姑娘的病情有好转,反倒是万家长子与万大姑娘都被过了病气,先后病倒了。万太太接连病了三个孩子,唯一一个还算健康的儿子万二少爷,又是个甩手掌柜,万事不管,因此她如今忙得团团转,已经没时间也没心情再去骚扰任何人,或是让病得起不来床的万四姑娘跑去“偶遇”什么人了。
燕王知道自己不该跟一介妇人和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计较,但他也实话实说,无论是太后、四皇子、永宁长公主还是他,看到万家人的情形,都暗暗松了口气。
燕王妃看到丈夫的话,忍不住偷笑了一下,心中也有几分庆幸。倘若万四姑娘这一病,能不再四处宣扬她对“四皇子”的一见钟情,兴许大家都能耳根清静几分,四皇子那边也会少掉许多麻烦呢。
燕王的家书大体上就是这么多内容了。他知道这个到妻子手上的时候,兴许已经要过中秋节了。今年要在太后面前尽孝,没办法与妻子儿女团聚,他心中也颇为愧疚,因此再次向妻子道歉,也要向儿子、女儿以及今年刚进门的儿媳妇谢慕林赔不是。他表示自己可能到重阳节都没办法赶回京城,说不定还要在京中留到开春。这么长的时间都没办法陪在妻子身边,与她一同共度新春佳节,他很过意不去。他许诺,等到夫妻再见的时候,他一定会给她一个惊喜,好好弥补她的。
燕王妃看到这里,不由得怔了一怔,沉默片刻,便让吴琼叶姑姑悄悄把儿媳妇谢慕林唤了过来,问她:“王爷给瑞哥儿的信里,有没有提到什么特别的事?比如……京里发生了什么变故,以至于他需要在京中多留一阵子?”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 追问
谢慕林其实今天一天都挺忙的,哪怕听说了燕王有信送回来,丈夫朱瑞那边就得了一封,她也暂时抽不出空回去陪他读信。
因此,此时燕王妃询问,她只能老实回答:“儿媳并没有陪郡王爷看信,王妃若想知道,请容儿媳回去问一声。”
燕王妃立刻就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没有陪朱瑞一同看信,不但不见怪,反而还觉得很过意不去:“这几日为了中秋家宴的事儿,辛苦你了。你也当好生保重自己,不要累着了身体。若是忙不过来,只管跟我说,我替你搭把手。这些事都是我做熟了的,重新拣起来也不会觉得吃力。”
谢慕林是有心要通过这场中秋家宴,让燕王府上下看清楚她的本事的,明明自己还能支撑,远远未到筋疲力尽的程度,她又怎会甘心向人示弱?她笑着对燕王妃表示:“王妃放心,儿媳还能应付得来。反正后日就是中秋了,不过是多撑两天罢了,儿媳没问题的!”
既然她这么说了,燕王妃自然不会硬要插上一脚,只是让她好生保重身体,又嘱咐吴琼叶姑姑去吩咐厨房,每天给谢慕林那边送上一盅补汤,好给她补一补身体。
这是婆婆的关爱,谢慕林连忙行礼谢过。正要告退去寻朱瑞,帮燕王妃打听事儿,朱瑞便自行过来了。
谢慕林忙将他迎进了屋:“王妃方才还说,让我去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主动过来了。可是王爷的信里提到什么要紧消息?”边说还边避着其他人,给朱瑞悄悄儿使了个眼色。
夫妻俩成婚也有些日子了,感情日浓,也渐渐地有了一些默契。对于谢慕林的眼色,朱瑞大致能猜到她是什么意思,并没有露出异样,便上前给燕王妃见了礼。等燕王妃让他坐下,他开口就直入正题:“父王在给我的信里提到一些事,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除非皇上明令让他返回藩地,否则他打算在京城多留些时日,好护卫在皇上身边,替皇上分忧。”
燕王妃藏在宽袖下的双手暗暗交握在一处,面露忧色:“王爷到底是得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才会觉得不对劲儿?京城那边可有风险?王爷带的护卫并不多,又离开京城已久,在那里人脉有限……虽说他想留在京中护卫皇上,乃是一片忠心,但我还是忍不住担忧他的安危……”
朱瑞明白燕王妃的意思。坦白说,看到父亲在信里提到的事,他自己都觉得胆战心惊。哪怕从小就见识过宫廷的明枪暗箭、尔虞我诈,可好歹他认识的皇室成员都会维持住表面的一团和气,即使心中恨不得一刀捅死对方,也从不会在人前公然撕破脸。
可现在,他才真正认识到了,先帝末年的夺嫡之争究竟凶险到了何等地步。如今皇帝还在位呢,那些龙子凤孙便忍不住要重蹈先帝末年的覆辙了。
不过,燕王没有在给燕王妃的信中提到这些事,可见他并不想让妻子为自己担心,所以,朱瑞回答燕王妃的问题时,用辞也比较审慎:“父王身边不但有王府亲卫,还有当日护送太后北上的五百禁卫,护送四殿下出京的二百禁卫,以及皇上先前护送几位太医北上时拨出的一百名禁卫精锐,加起来超过一千骑。除非是出动大军,否则谁还能在禁卫与王府亲卫的重重包围中,威胁到父王的安危呢?王妃只管安心,不要胡思乱想。父王只是未雨绸缪罢了,并不是一定会有危险的。况且父王想在京城多留些日子,也还是自己的想法,皇上还未点头呢,暂时还说不得准。”
燕王妃抿了抿唇:“你也不必光说好话安抚我,只管跟我实话实说。王爷到底是听说了什么消息,才会起了这样的念头?王爷兴许在信中嘱咐过你,不要跟我说太多这些不好的消息,以免我担心。可我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越发要胡思乱想了?你把实情告诉我,我心里才是真正有了底气。
“你放心,我又不是傻瓜,自不会无缘无故就替王爷担忧起来。他是堂堂亲王,不但带有三百王府亲卫,个个都是军中好手,自己也是皇上胞弟,军功彪炳,素有威望,谁敢对他不利?!就算是皇上有什么想法,还有太后娘娘在呢!我只是想知道,京城里如今到底怎样了?会对四殿下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么?”
谢慕林在一旁已经听明白了。在燕王府几乎算是站了四皇子队的今日,倘若京中局势有变,太子或三皇子占了上风,连皇帝都无法打压他们,四皇子的储君之路就会变得无比艰难。倘若他不能上位,那么站了队的燕王府肯定要受影响的。燕王妃还得考虑到,倘若皇帝为了保四皇子,硬是把这个小儿子过继到燕王府来做嗣子,那么他们一家又该如何应对?
这才是燕王妃这位燕王府主母真正担心的事儿。就算燕王看好四皇子,除非他在朝上公然支持四皇子,与其他皇子们做对,否则凭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哪位皇子上位都要对他客客气气的。等到上位的皇子坐稳了皇位,能腾出手来削燕王的权时,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儿了。
谢慕林环视屋中一眼,下人们都早早退出去了,吴琼叶姑姑守在门口,暂时不见有什么闲杂人等,这个环境还是安全的。她便给朱瑞使了个眼色:“瑞哥,你说吧。我也想知道呢。”
朱瑞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其实……父王自己也是影影绰绰有所察觉罢了。京中眼下还算是风平浪静,有什么事也都是在暗中默默进行着。万隆发现了一些事,说曹家昔日的部将与禁卫军中,都有些不太对劲的征兆,可他无权深究,又查不到什么有力的证据,只是感觉不太对罢了。他只得把这些情况全都报给了父王,让父王自己判断。父王认可了万隆的看法,也觉得曹家或是别的什么人,有可能在暗地里谋划着什么。
“为防万一,他想要守在皇上身边。曹家有昔日承恩公的余威,三殿下那边有萧将军……无论是禁卫军还是城卫军,都难保没有殿下们安插的人手。父王觉得,自己在军中还算有威望,若真有个万一,也能帮着压一压场子。”
燕王妃看着朱瑞:“就只有这样而已?”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 实情
其实不是只有这样而已。
朱瑞又犹豫了一下,看到一旁妻子谢慕林也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索性把心一横,说出了燕王在信中提到的最大机密:“自打过了淮河,父王手下亲卫队中的斥候便发现一直有人在盯梢船队,每当船队靠岸时,总会有人在附近出没。父王听说后,为防万一,命人留意从当地采买回来的食水补给。果不其然,有几味名贵的补品与食材被验出有问题。虽然称不上是什么毒\药,但用得不对症,就会对身体有害!再者……四殿下先前是中过毒的,一旦他毫无防备地将这些有问题的食材吃了下去,便会与解药中的一味药材产生冲突,立时变成索命的剧毒!”
燕王妃与谢慕林齐齐大吃了一惊。
燕王妃脸色都变了:“这是何人所为?!竟敢如此大胆?!船上可不仅仅有四殿下,还有太后娘娘呢!永宁长公主亦在船队中。那背后下药之人就没想过,万一食材被太后娘娘与永宁长公主吃下去,也会危及她们的性命么?!”
谢慕林则想得更深了一些:“动手的人猜到四殿下中毒了?!他们还能查出四殿下吃了什么解药?!”
朱瑞叹气道:“父王猜测,太医能从医书中打到解药配方,想必那下毒之人,也有可能收藏有类似的医书,因此才会用上这种害人的法子。他未必猜到四殿下就是那下毒之人,只是存了试探之心。无论当初中毒的人到底是谁,那些被做了手脚的食材,都绝不是寻常人物能享用的,多半只有身份最尊贵的几位皇室中人能吃到。只要当中有人是中过毒后,又吃了解药的,把那些下了药的食材吃下去,就立刻会暴露无疑了。倘若出事的是四殿下,背后指使之人甚至不必再下一次手,兴许还会高兴自己省了事儿呢!倘若出事的是太后娘娘或是长公主殿下……又与储位的易立有何妨碍呢?”
背后下手之人,冷心绝情的程度真真令人叹为观止。他大概只是一心要弄清楚当初中了毒的是谁,为什么原本是暗杀目标的四皇子平安无事?就算亲祖母太后误中副车,平白葬送了性命,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吧?
燕王妃面色发白地紧握双拳,深吸了一口气:“会是谁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儿来?!是太子殿下,还是三殿下?!”
朱瑞摇了摇头:“父王暂时还没查出来。验出食材被做了手脚后,他曾经派出手下亲卫去捉拿经手之人,可惜大部分的人都一无所知,唯一最有可能知道内情的那名商贩,却在父王找上门之前就被人发现吊死在自家店铺中。他的家人对此事一无所知,还以为他是因为献上了有问题的食材,方畏罪自尽了。地方官府原本要把他们全数收监,但父王认为此事非同小可,自己又不方便插手地方政务,便让四殿下出面,把那商贩的尸首用冰封冻着,派专人先一步运回京城。至于商贩的家人,也全都押上了船,送回京城受审。”
谢慕林淡淡地道:“这些人倘若真的对实情一无所知,当初那商贩被灭口的时候,就该一并死于非命了。那背后主使者能留下他们,只怕他们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留他们在船上,也未必会有人冒险来灭口的。”
朱瑞知道妻子一下就猜到了父亲燕王的用意,冲她笑了笑:“不管有没有用,父王都不想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这件事被燕王控制了消息,外界大多数人还不知道,不过太后与四皇子、永宁长公主都是知情人。他们心里也在暗暗后怕着,坚定支持燕王一查到底。对于主使之人,几位贵人都有各自的猜测。燕王本人也有。只是目前什么证据都没有,他不好对外人说罢了。
但他在信中给了朱瑞暗示,所以朱瑞大概能猜到他在怀疑谁。
谢慕林小声问:“会是三殿下吗?虽说先前潜入北平的那几个身份可疑之人,似乎与曹家的关系更密切些,但曹皇后生前若真的对皇上下了黑手,他们实在没必要再冒着风险毒杀四殿下。尤其是船上还有太后娘娘在,一旦她老人家出事,皇上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太子什么都不做,只要不让皇上成功废了他就行。可无端危及太后娘娘的性命,简直就象是把现成的把柄送到皇上手中一般。”
燕王妃看了儿媳妇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这个儿媳妇对皇家的机密之事,比她预料的更加了解,自然是朱瑞私下告知的了。不过这没关系,男人就不该总是瞒着妻子外头的事。在这一点上,朱瑞就做得比燕王强!
燕王妃对朱瑞道:“这事儿不象是太子殿下的手笔。老实说,太子的性情为人,不象能这般狠心,就算他有这个狠心,他也没有这个魄力,宁可对亲祖母下毒手,也要查清楚幼弟为何没死!”
朱瑞叹道:“父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眼下他更多的是怀疑三殿下。只是三殿下既然有这样的本事,父王也颇为意外。再者,京中消息,无论是曹家还是城卫,都隐隐有些异动。父王不相信萧将军会背叛皇上,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朱瑞顿了一顿,又再补充上一个消息:“万隆还提到,京中隐隐有传闻,说皇上的身体不大好了,有说是年轻时为了给先帝侍疾留下的旧症;也有说是连年勤于政务,耗费心血,损及身体;还有说是林昭仪生前对皇上下了毒,因为她敢刺杀皇后,又知道自己儿子注定要被出继,便心生恨意,在自尽之前对皇上暗暗下手了!”
最后这个猜测自然是没理由的。皇帝很确信林昭仪没有这个胆子。那时候二皇子前程未定,林昭仪再怎么怨恨难消,也不能不顾及儿子的未来。至于这个谣言是谁编出来散播的版本,燕王没提,朱瑞也大概能猜到,都懒得去提。
他眼下更关注的是,关于皇帝龙体有恙的传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传播这个流言的人用意为何?还是说……皇帝的身体真的不太好了?储君的人选必须尽快定下来了么?
眼下宫中尚存三位皇子,当中只有太子是成年人。倘若皇帝近年就要退位,新君自然最好是年长的皇子,才能让朝臣安心。
这对四皇子可是最不利的局面了。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 忧心
燕王妃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看过丈夫的信后,就预料到情况可能会比较麻烦,所以丈夫才会决定在京城多留几个月,却没想到情况会麻烦到这个地步。
倘若连“皇帝龙体欠佳”这种流言都开始在京城流传,那么会引起的朝野间动荡就太大了!别说是储位易立的问题了,哪怕是其他的朝臣们,文武百官、宗室皇亲、世家勋贵,全都会忍不住有所动作的!先帝天昌帝末年与承德帝末年因为皇位继承权而发生的悲剧,许多人都还记忆犹新,也清楚许多当时显赫一时的权贵高门就是在夺嫡之争中站错了队,从此一败涂地,甚至是满门尽亡的。他们怎么可能不多想一想,为自己和家族的未来多考虑一下?哪怕是原本无心站队的人,如今也未必坐得住了。
再糟糕的是,这流言并不是谣言。皇帝的身体是真的有些问题,所以他才会急着要废掉太子,改为自己最满意的小儿子上位。他眼下还向朝臣隐瞒这一事实,免得引起朝廷动荡。但在这个当口,一旦他显露出了任何龙体欠佳的征兆,让朝臣们察觉到了,再对比流言,相信流言为真的人便会更多了!
皇帝还不打算告诉世人,自己的身体有问题,是因为曹皇后生前下毒所致,所以他才会极力想要换掉太子。他要强了一辈子,若是让世人知道他轻易就中了曹皇后的暗算,岂不是显得太过无能?
燕王妃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面色也变得越发惨白起来。她的家族在先帝末年就差一点儿因为夺嫡之争而毁灭,是萧明珠临终前把她这个闺蜜托付给了燕王,燕王又在皇帝面前求娶她,才救了她全家上下的性命,还保住了岳家的名声与前程。但是当年那种凄然无助、坐困愁城的感受,她真是记得太清楚了。无论如何,她也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无助了。哪怕燕王府会受到夺嫡影响的可能性不大,她依然打从心中感觉到了畏惧。
谢慕林细心地发现了燕王妃的惧意,回想起燕王妃岳氏娘家曾经的遭遇,她多少能猜到一点原因,便走到燕王妃身边握住对方的手,柔声安抚着:“王妃别担心。流言固然令人忧虑,但万隆都能察觉到的事,皇上怎会不知道?必然已经有了应对之法!不管皇上的身体到底如何了,只要他一日还在上朝,处理政务,朝臣们就不能公然质疑龙体有恙,已经到了需要立刻决定继位人选的地步了。皇上就算露出了破绽,也可以拿偶感小恙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只要太医们有本事,能让皇上保持行动正常,那流言就永远都只是流言而已。”
燕王妃想了想,觉得儿媳妇所言有理,面上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些。
朱瑞也看出嫡母的担忧了,便也在一旁跟着劝慰:“是呀,王妃,您暂时别担心。父王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决定要留京的。只要皇上照常处理政务,军方又有父王镇场,再有几位当朝重臣帮着澄清流言,事情自然慢慢就过去了。”
他顿了一顿:“实在不得已,大不了父王就说服皇上,向几位重臣说出曹后下毒的嫌疑,如此他们自会明白皇上废储的用意,不会再作阻拦。等太子被废,皇上立刻下旨册立新储君,即使真有什么风险,也会平息过去了。至于三殿下……既然他也是往船队补给中下药的嫌疑人之一,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只要皇上还有别的选择,就不会择他为储。为防他在京中生事,皇上多半会早早册封他一个王爵,把他打发出京城去吧?三殿下虽然看起来有些暗地里的人手,但在京城重地,只要萧将军不助他反叛,他那点人手就成不了气候。”
朱瑞曾经陪伴在三皇子身边近十年,对他的性情为人最清楚不过了。虽说他离开三皇子之后,三皇子才发展了更多的人手,这些都不是他能了解到的。可他依然觉得,没有萧将军支持的三皇子,只能在暗地里使些阴谋诡计。只要皇帝早早有了防备之心,断绝他崛起的希望,他便做不了什么。
况且,三皇子也不是只知道莽撞行事的愣头青。当事不可为,他就不会胡里胡涂地乱来,把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从前他能把燕王府嗣子当作自己最后的退路,未来他未必不会觉得,争储失败后,应该稳固住自己亲王的地位,再图后事,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朱瑞在这一刻,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皇帝始终不肯下明旨将他这个燕王独子册立为世子了。只要燕王世子之位还空着,三皇子永远都会觉得自己还有退路。燕王府的权势地位比一个长住京城的闲散亲王可强多了。三皇子多半会觉得,就算在夺嫡之争中输给了旁人,他也依旧可以退到燕王嗣子的位置上,利用燕王的兵权和势力,反逼中枢,威胁皇权吧?
不管三皇子会不会这么想,至少皇帝是这么想的。
朱瑞长叹一声,看了看燕王妃与妻子谢慕林,没有多言,只道:“我再给父王去世,看有什么新消息。信在路上走了五六日的功夫,想必这时候京中又有了不少的新消息。”
燕王妃忙道:“你快去吧。回头我也会给王爷写信的。倘若皇上允许王爷在京中过冬,我还得再给王爷收拾些冬衣捎过去呢。原本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只是给他备了几件深秋初冬时节能穿的棉袄,并没有想到他在隆冬腊月时节,还要滞留在京城,准备有些不周全了。”
朱瑞应了一声,抬头看了妻子一眼。谢慕林会意,忙唤了吴琼叶姑姑进来:“姑姑在门边兴许也听到了一些话,王妃如今心情不好,还请姑姑帮着多排解排解,让王妃放心,王府有王爷和瑞哥在呢,皇上也会有应对之法的,朝中大臣们也不是吃干饭的,让她别太担忧了。”
吴琼叶姑姑露出一个微笑:“是,郡王,郡王妃,王妃这儿就交给我吧。你们且忙自个儿的去。”
燕王妃也在旁冲着儿子儿媳点点头。
谢慕林与朱瑞一同行礼告退,出了正院。回到自己的院子后,朱瑞看着妻子摒退左右,坐下来头一句话就是:“万隆估计不好在京城待下去了。”
谢慕林吃了一惊:“出了什么事?!”
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调令
其实也不算是出了什么事。
京城那边的消息,象是皇帝龙体欠佳这种,当然不会是传得大街小巷都知道的,只是在官员圈子里流传着,这种程度的情报,万隆很轻易就能得到。然而,象是曹家在军中的旧部有异动,以及萧将军旧部的城卫军中出现不同寻常的事,这种情报就绝不会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打听到的了。倘若类似的情报能轻易令人得知,皇帝又怎会没有收到消息,及时作出应对?万隆就更不需要因为没找到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的观点,而只能将收集到的各种琐碎信息汇聚在一起,送到燕王手中,请求他的示下了。
所以,这种接近于机密的情报,是万隆暗地里使了些手段打听到的。
也正因为他用了不可告人的手段接触到了曹萧这两家曾经的部下,稍稍有些打草惊蛇了。对方隐隐察觉到了有人在查他们,只是暂时还未查到万隆头上而已。然而,万隆自己都不敢肯定,自己用的手段一定能瞒过对方。若他还要继续在京城待下去,很有可能会面临各种危险。无论是曹家还是萧家,都不是他一个小人物能轻易抵挡的。就算他背后有燕王府撑腰——人家连皇帝都敢算计,还能在乎这一点么?
因此,万隆把情报送到南下途中的燕王手中,同时也在向燕王求助。他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京城了,哪怕只是离开几个月也行。等到这事儿事过境迁,兴许曹萧两家查不到什么人就会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到时候他再回到京中,直入兵部任职,便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怀疑了。
说实话,他入京这几个月,可以说是立下了大小功劳无数,已经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极限。再留下去,也不过是继续先前的工作,收集各种大大小小有用无用的情报罢了。就算换一个人来做他这份工作——比如他眼下正用着的副手,燕王也照样能得到足够的情报,毕竟他已经把路子都基本搭好了。与其继续留在京城做这些繁琐的工作,他还不如提前回北平去,入军中多学些东西,积累自己的资历,扩展他在军中的人脉。如此,等到他入了兵部任职,就能做得更好,也能为燕王府做更多的贡献。
燕王对于万隆的请求,并没有怎么犹豫。他素来是个赏罚分明的统帅。既然万隆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职责,甚至比他预想的做得还好,那么他也会保护这位得力干将。
只是眼下京城局势诡异,万隆却对这种局面中的情报工作十分得心应手,倘若轻易离开,接手的人是否能继续做得这么好,却是未知之数。万隆推荐了他身边的副手,这个人是燕王先前安排的,也清楚后者是个埋头苦干、沉默寡言却十分可靠的属下,只是不如万隆机灵,擅于打探各种消息罢了。
燕王考虑过后,还是决定将万隆尽快调回北平去了。这不但是因为他想要保护万隆,也信任万隆对副手的信任,同时也是因为眼下万隆已经把燕王府在京城的情报网搭好了,副手哪怕不够机灵,萧规曹随却是没问题的。燕王在南下途中也考察过小徐的本事,觉得他还算机灵,只是不够稳重罢了。若小徐真有意步万隆后尘,尝试情报收集与分析的工作,那就让他给万隆的副手做个临时副手好了。
燕王觉得自己要在京城留几个月,有什么事情发生,也有他做决断,就算小徐只是新手,也出不了什么大差错,于是就这么下达了调令。
朱瑞告诉谢慕林:“若无意外,就算父王的手令今天到不了京城,中秋当日也该到了。万隆立时就可以跟副手交接,然后收拾收拾,回北平来。出发之前,他兴许还能跟父王见上一面,把一些不方便在明面上提及的消息告知父王。只是他北上多半是独自出行,顶多再带上几名随从,父王也有可能会安排人一路护送,以免他途中遇到危险。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既然不能随父王同行北返,那肯定是享受不了种种便利的,除非一路快马赶回来,否则在路上至少要花上大半月的功夫。但若是一切顺利,那么重阳节前后,他就该到家了。”
谢慕林起初听得十分紧张,到得后来,知道了万隆可能回到北平的时间,她也就放松下来了,笑道:“重阳节也不错,这个时候北方天气还不是太冷,虽然有风,却不会有雪,赶路也不至于太辛苦。我回头就给我爹娘他们送信,他们盼着万隆早日归来,已经盼了许久了。”说完之后,她又追问了一句,“这个消息不打紧吧?我可以跟娘家人说吧?”
朱瑞笑了:“我告诉你这事儿,就是让你转告岳父岳母和小姨子他们的,但目前也不必急着说,等过几日再提。平昌侯府那边肯定要得消息的,娘子不是前儿才抱怨过,说他家说好了要派一位太太到北平来主持万隆的婚礼,却迟迟没有动静么?若是这人打算跟万隆同行北上,兴许万隆途中还能少受些罪呢!”
谢慕林叹道:“说真的,我想不明白平昌侯府在想什么。他们对万隆跟我三妹妹的婚事就这么轻慢吗?谁家办婚礼不是提前半年就开始预备的?就算万隆只是个庶子,那至少也该有两三个月的婚礼筹备期吧?否则连三书六礼都不够时间走完!可现在都中秋了,平昌侯府那位太太还没点动静,她北上是打算骑快马吗?平昌侯府的名号也不至于能让他家雇的船象太后娘娘的船一般在运河上急速前进,没有一个关卡敢截停吧?那等她到达北平,至少也该是九月底十月初了。婚礼原定是在腊月里进行,留给她的时间都不足两个月。万太太先前直接做了甩手掌柜,万家打算如何办好这场婚礼?!”
谢璞好歹也是二品高官,勉强算是封疆大吏,还跟燕王府做了姻亲。
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 择衣
平昌侯府在干什么,恐怕只有问平昌侯府的人才能知道了。
眼下谢慕林与朱瑞还得先忙活回信的事儿,也就是发发劳骚罢了。
夫妻俩就着信的内容谈了一会儿,主要是朱瑞补充了些燕王在信中说的琐碎事,因为与燕王妃关系不大,先前就没提起的,基本都是关于秋后军中演练那件事的。到时候朱瑞要出远门,走上半个月左右,少不得要跟妻子先打声招呼,让她知道自己到时候的行程如何。
谢慕林了解了朱瑞到时候的日程安排,也就没有再多问了。军中事务她一窍不通,只需要知道他出门期间,衣食住行都有着落,不会受什么大罪,也就够了。倒是她对宣化那边的气候情况不太了解,回头还得查查资料问问人,才好给朱瑞准备行囊呢。
朱瑞写了给父亲的回信,便拿着信去见燕王妃了。谢慕林也跟他一块儿过去,却正遇上燕王妃替燕王收拾大冬天的厚衣裳,摆了满床满炕,连桌上、四张椅子都摆了几套。
燕王妃还有些犯愁,不知该挑哪些才合适:“冬衣虽多,年年都有几套新的,可大都是在北平的冬天里穿用的,放在京城那地界,只怕有些过于厚实了吧?虽说能保暖更好,可北平人穿衣裳与京城不是一个路子,就怕王爷穿了这些旧冬衣,在京城会显得格格不入,叫人说嘴。再说……王爷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在京城过年了,到时候定会有各种宴席聚会要出席,宫里从初一到十五,期间也有好几次大型宫宴呢,没几套上得了台面的好衣裳可不行。”
吴琼叶姑姑在旁给她出主意:“把王爷在初冬季节穿的衣裳送去就好,这个时节,北平的气候跟京城隆冬时节的差不多。就算单薄一些,让侍候的人给王爷多添一件夹衣就是了。况且王爷在京城也不象在北平时这般,还得时时骑马出门,四处巡视,想必大多都是在屋里?只要不是顶着寒风大雪骑马,初冬季节的衣裳就够使了,倒是镶了厚毛皮的大氅斗篷需得多备几件,预备着王爷出门时穿。”
燕王妃认可了吴姑姑的建议,接下来就要挑款式面料了。她自然是优先选近年做的新衣,只可惜时间太紧了,否则她还能让王府针线上的人加班赶制出几件新衣来。燕王今年进京的时候,刚刚入秋不久,没预料到会在京城过冬,所以王府还没给他备下初冬的衣裳。燕王妃只命人做了燕王在腊月寒冬里要穿的厚冬衣,打算记丈夫回来后穿的,没想到如今阴差阳错的……
谢慕林与朱瑞到了,燕王妃还在犯选择困难症,只得跟朱瑞说:“信已经写好了,我这就让人拿给你。”命侍女取了信来交给朱瑞,又拉上儿媳妇谢慕林帮忙,“我正给王爷准备冬天的衣裳呢,挑来挑去的,眼都花了。瑞哥儿媳妇在衣裳料子的事情最熟悉不过了,快来帮我出出主意。我已经离开江南二十多年,少有回去的时候,已经不太记得京城的冬天是什么光景。你去年才从江南到北平来,想必比我更熟悉。你说王爷要是在京城过年,该备些什么样的冬衣给他才好?”
谢慕林犹豫了一下,客气地跟燕王妃说一声:“请王妃容儿媳先看一看。”便将屋里摆放的件件冬衣都查看过一遍,了解了它们的厚薄程度与用料,心里也有数了。
看得出来,燕王夫妇在生活上的作风都比较节俭,只是在外人面前会维持住亲王府的排场格局罢了,但他们认为没必要的钱,就不会随便乱花。比如燕王的这些冬天,看成色,最旧的一件也有七八成新,可看料子,差不多是十年前流行过的图案花色。这应该是宫里赐下来的名贵贡品面料——文氏就有一件类似的,是大约六七年前曹氏清家中库存时随手送过来的旧料子,充作文氏当季的新衣料配给,因此谢慕林听母亲提过它真正流行的年份。
以燕王的身份,他不可能象一般北平富户那般,纯粹是因为离京城远了,赶流行不及时,才会买了已经过季的料子。这必定就是十年前,甚至是十一年前用宫里赐下的衣料做成的冬衣,只是保存得比较好,看起来新罢了。
冬衣用料上乘,做工精湛,保存良好,于是燕王就能穿它穿上十年!直到如今,燕王妃也没觉得给燕王送冬衣时,不能把这一件算进去。可见这对夫妻在这方面早已有了共识。
再看其他冬衣,谢慕林还能认出前几年流行过的面料,便猜出了它们制作的年份。
燕王常年锻炼身体,身材一直保持得很好,所以这些旧冬衣仍旧合身。若是在北平,他爱穿哪件都行,反正满北平地界上,也没几个人能穿如此名贵的衣料制成的冬衣,把堂堂亲王给比下去。即使有人发觉他穿的是旧衣,也只会夸他节俭,闲话只敢在家里暗中议论,不会闹到他面前去的。然而,在京城,环境可能就会比较复杂一些了。
谢慕林指出了十来件比较适合在江南地区冬天穿的冬衣,还考虑到了万一遇上特别寒冷的一年,又或是暖冬等等,该用什么样的衣裳应对,但同样的,她也跟燕王妃坦言了这些冬衣大多数面料都是用了过时的面料,在北平无所谓,可到了京城,可能就会引起一些闲话了。
她建议燕王妃:“挑些太后或皇上赐下来的料子,看起来特别喜庆或华贵的,若是有典故更好。那样王爷在参加宫宴时穿着,叫太后和皇上看见了,只需要说出典故,便能解释王爷穿旧衣的原因,而不用担心被人非议。其他的,最好是选没有特别花色的面料款式,越是常见越是经典,只要年年都有人穿那种花样的衣裳,就没什么人会说王爷王妃了,顶多只会觉得,王爷在衣裳打扮上风格沉稳,不爱花俏罢了。”
燕王妃明白了,笑道:“好孩子,你是一心为我着想,生怕别人笑话我这个王妃在王爷的衣着打扮上不用心呢。其实太后娘娘知道我的性情,不会误会的,皇上那儿也有太后帮我解释。至于旁人怎么想,就无所谓了。”她当年从差一点儿被抄家的罪官之女成为亲王妃,又多年只生下一个女儿,未能给燕王留下子嗣,议论她的声音从未停止过。她曾经也会为那些闲言碎语而黯然神伤,但多年下来,得到丈夫的安慰与体谅,她已经不再把外人的话放在心上了。
即使如此,燕王妃还是接受了儿媳的好意,吩咐吴姑姑:“就照瑞哥儿媳妇说的办吧。这几件冬衣也还崭新,本就是王爷往年爱穿的。”
吴姑姑应了一声,迅速找了几块大包袱皮来,把燕王妃指出的十几件冬衣打包好了,接着好象想起了什么,又回里间拿出一件袍子:“王妃,这一件要不要一块儿捎过去?”
谢慕林定晴一看,心下吃了一惊。
这不是毛线织的睡袍吗?!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毛衣
燕王妃与吴姑姑没有留意到一旁谢慕林的表情,还在继续讨论着那件毛织袍子的事。
燕王妃看到袍子就笑了:“我竟把这个忘了!王爷冬天时家常就爱穿这一件,可惜……都穿了快二十年了,手肘那里都磨出洞来了。若是能找到人再织一件同样的,王爷也用不着再穿这件破袍子。在家里穿穿倒罢了,叫外人看见,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话来呢!”
她嘴上说得嫌弃,手上却接过了袍子,小心仔细地验看着,偶尔还从上头摘掉一两个小毛球。
谢慕林这回离得更近,看得更清楚了。那确实是一件毛线织的袍子,上头还织出了麻花的花样来呢,整体有点象是现代睡袍的样式,但更长一些,看起来倒更象是古代交领长袍。袍子是深蓝色的,大约是洗了太多次,颜色显得有些陈旧,但毛线看上去依然很粗,毛茸茸的,一看就让人觉得温暖。袍子双手肘部的位置,各补了一块椭圆形的皮子,这大概就是燕王妃所说磨出洞来的部位了。
不过这都是其次。谢慕林更好奇的是,燕王怎会有一件毛线袍子?她可从来没见北平这边的人穿过类似的服装!
朱瑞跟妻子不同,在燕王府生活的时间长了,大约也没少在冬天看到父亲燕王只穿着家常睡袍起居坐臣时的模样,所以看到袍子也笑了:“原来是这件袍子,父王确实很喜欢,尤其是大冬天屋里烧了炕的时候,他嫌穿皮袍太憋闷,穿棉袍也不够透气,倒是穿这一件毛袍子最合适,既暖和,又不怕会闷出汗来。父王难得在京城过一次年,倘若不把这个给他送去,他怕是会觉得十分不习惯了。王妃还是把这袍子添进包袱中吧,父王原也知道这衣裳有些犯皇家忌讳,顶多就是家常穿穿,不会让外人看见的。”
燕王妃觉得有理,便笑着对吴姑姑说:“那就添上吧,省得王爷不习惯,吃饭睡觉都不香。”
吴姑姑笑着应声,把袍子摊放在炕上仔细叠好,放进包袱中去了。
谢慕林露出好奇的表情问丈夫朱瑞:“这件袍子……看起来材质织法都十分别致,怎么就犯了皇家的忌讳呢?”
朱瑞笑着告诉妻子:“其实也说不上什么忌讳,这原是太宗皇帝生前想出来的衣裳式样,平日家常就爱这么穿。那时候宫里还有好些宫人擅长织这种袍子,花样也特别多。无奈建文帝登基后,太宗皇帝喜欢的东西,尤其是他大为夸奖的东西就成了忌讳。建文帝与太后嘴上不说,但实际上却是禁止宫人再制作太宗皇帝新创出来的衣裳样式了。他们也不说将会织毛袍子的宫人、匠人放出宫去,却让他们改行做了别的,一直关到老死。也就是当时分封到燕地来的那位燕王,带走了一批宫人,才保留下了这项手艺。”
其实历代从皇家过继来的燕王府嗣子,刚开始时都受了宫中不明文规矩的“规矩”影响,不喜欢燕王府工匠织女代代传承下来的毛线编织手艺,只不过在北平待得久了,渐渐的便有人觉得真香,因此历代燕王的家庭,总会有人喜欢这种衣物,令织造上始终有人传承毛线编织技艺。无奈燕王府里的男女织工们代代相传,偶尔会遇上不觉得真香的燕王,所以到现任燕王这一代,会这门手艺的人已经很少了。
兴平老郡王的父亲,那位建了紫竹院的燕王,说不上喜欢这种衣物,但每年还是会做上几件的,可他的儿子们就不大喜欢了,更喜欢名贵奢华的皮裘。他死了之后,皇家过继了老王爷来继承燕王之位,几位王子分家立户,带走了两位织工,都不得重用,直到死都没收到靠谱的徒弟,传承技艺。留在燕王府里的织工是一名寡妇,膝下只得一女。她一心要把这门手艺传给女儿,好保住母女俩在燕王府织造上的地位。只是老王爷对毛线袍子兴趣平平,倒是老太妃比较感兴趣,每年冬天都要做几件,高兴时还会厚赏织工。那寡妇得了好处,越发敝帚自珍,除了女儿,便再也不肯教任何人了。好不容易收了个徒弟,也不教她正经技艺,只叫她做些琐碎的小事。
等到现任燕王过继了来,得了老太妃送的这件毛线长袍,他就喜欢上了这种衣物。无奈这时候,那寡妇已经年纪老大,眼睛也半瞎了,做不了活,她的女儿没过多久就因为丈夫家暴,打断了手腕,一时想不开跳井了。寡妇伤心欲绝,很快也跟着病死。这门编织手艺在燕王府便算是断了传承。寡妇的徒弟还能帮着做些毛衣保养、清洗和小破洞修补的工作。然而大一点儿的破洞她就很费功夫,如今她年纪也大了,燕王妃都很少再使唤她做事,由得她养老去。
所以,燕王如今只能委委屈屈地每年穿一件旧袍子,拿皮子去补破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能再穿了呢!
朱瑞笑着告诉妻子:“王妃其实早几年就在北平打听,是否有昔年的王府织工,往外传了这门手艺的,也不必懂得什么特别花俏的样式,只要能织就好了。除此之外,还打发人往京里找会这门手艺的人去了。当年宫中贵人虽然暗地里不许人再做这种衣物,但懂得这门手艺的人私底下未必不会做,冬天穿在外衣里头,也不大看得出来。兴许有人传承下这门手艺,也未可知。只是如今王府事多杂乱,父王又不想为了一件衣裳太过兴师动众,所以不曾张扬。娘子从前没听说过也是寻常。”
谢慕林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之后,便笑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如果王妃信得过我的话,不如交给我试试?不瞒您说,我在娘家的时候,也拿棉线或是自家缠的毛线织过袜子之类的东西,但家里人嫌太过家常了,就都是家常穿穿,不曾在外人面前显露过。可我研究这门手艺已经有三四年的功夫了,花样不敢说多,织法还是懂的。兴许我误打误撞织出来的衣裳,跟王爷这件袍子不大相同,可王爷想要新袍子,原也不是为了这个花样好看不是?”
燕王妃是又惊又喜:“此话当真?!那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谢慕林笑眯眯地道:“王妃言重了,如今儿媳暂且试一试,只是不知道……王府可有现成的毛线和针?”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 技艺
令谢慕林庆幸的是,燕王府不但有现成的毛线,连棒针都有。
那位通晓毛线编织技术的寡妇所收的徒弟,虽然没有正经学到师傅的本事,只能帮着打些下手,但因为她比较机灵,还是偷学会了一些皮毛的。再加上寡妇需要她帮忙打下手,那些纺毛线和缝缝补补的琐碎事便都教了她。她自个儿琢磨了几年,勉强也能织点小东西。如果要做衣裳,就只能先用毛线织出一块一块儿的材料,再用线拼成衣物。偏偏她学得不齐全,织出来的东西看着就不够整齐匀称,歪歪扭扭的,也没什么花样,拿去给燕王做袍子,哪怕只是家常袍子,也不够格,所以只能作罢。
但给王府的主人做衣裳不行,她自个儿私底下练这门手艺,为了不浪费料子,就把织出来的东西给自己或丈夫儿女以及周边亲友做些贴身衣物,还是没问题的。所以,燕王府织造上,如今还有她用过的棒针,她的儿媳妇也跟着学了纺毛线,每年都会纺出一些,预备燕王心爱的袍子需要修补。
织造上的人立刻就把棒针和毛线送了过来,连带着那寡妇徒弟的儿媳妇,也一并跟着过来了,同时捎来的还有她婆婆两年前织的衣物,算是后者最新的作品,用来给永安郡王妃谢慕林做衣样子。
谢慕林看着那件织得并不歪扭的毛衣,一眼就认出是上下针混乱造成的问题。除此之外,整件毛衣其实已经织得不错了,看起来象模象样的,线际疏密得当,除了那麻花扭得很难看以外,其他地方远远瞧着,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估计差不多够得上拼夕夕里某些手艺比较差的小店毛衣的标准了吧——很便宜,到手勉强也能穿,虽然觉得跟图片不符,不太满意,但看价钱这么便宜,也就认了,打上三四颗星,留着在家穿穿也无妨。
如果那寡妇的徒弟没有正经学过织毛衣,却还是靠自己琢磨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很不错了。若不是年纪太大了,基础又太差,再给她几年时间,说不定就能自行研究出毛衣的织法,顶多就是花样少一点而已。谢慕林想起自己在大学学织毛衣时,刚开始还织得不如这个呢!都是多亏了水平高超的学姐们精心指导,才越织越好的。看着眼前这件毛衣,她就不由得想起了那段时光,竟然还能生出几分怀念来。
徒弟的儿媳妇惴惴不安,自家婆婆传承下来的手艺有限,不能真正给王爷织出一件同样漂亮的袍子来,但婆婆从来没有放弃过,在家养老时,也私底下没少琢磨针法,琢磨出什么就都教给了她,盼着有朝一日,她能继承这门手艺,并且发扬光大,真正在燕王府织造上站住脚!但如今听说新进门不久的郡王妃其实会这门手艺,只是很少在人前显摆罢了,她心里便又喜又忧。
喜的是她若能从郡王妃处真正学会这门手艺,婆婆的心愿就能实现了!忧的则是郡王妃都懂得的手艺,郡王妃陪嫁的人手里自然更有人擅长了,到时候她们婆媳岂不是没有了用处?婆婆几十年的期盼就此泡汤,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受不受得了……
然而谢慕林不清楚这女织工心里在想什么,只是随手便拿了线和棒针检查,觉得质量还行,线虽说对比棒针略嫌粗了些,但也不是不能织,便很随意地开始了起针的动作。
那徒弟的儿媳妇看到郡王妃双手如蝴蝶穿花般,将毛线绕着往棒针上套,转眼就在棒针上起了几十针,看起来就象是婆婆辛苦琢磨出来的起针效果,但似乎更熟练,手速也更快,不由看得目瞪口呆。
燕王妃原本正在跟吴姑姑说话的,隔着老远看见,不由得笑了:“原来瑞哥儿媳妇真会这个!看起来竟比咱们王府的织工都要熟练呢!”
谢慕林抬头冲她笑了一笑:“也是王府的毛线好,坚韧不易断,粗细均匀,也不容易散开。从前我自家纺的毛线就不如这个,每次织东西总担心什么时候线就断了,因此不敢织什么大件的东西,主要就是织织袜子、围巾、手套什么的。偶尔织一件对襟褂子,都不好意思叫人看见,最后被我三弟要去了,说是冬天穿这个又暖和又轻便,比穿厚棉袍强,又比皮衣便宜。”
说话间,她就起好了几十针,想想做个示范也差不多了,又不是真的要在婆婆屋里现织一件毛衣出来给人看,便停止起针,开始往下织第二行。等她织完了第二行,那徒弟的儿媳妇也看明白了,脸上的表情好象想哭似的。谢慕林问她:“你怎么了?方才没看懂吗?”
对方哭丧着脸,摇了摇头,垂首道:“不是的,郡王妃。小的是想……倘若小的婆婆当年能这么清清楚楚地看她师傅如何织毛线衣,兴许就不必如此辛苦地琢磨上几十年了……”她才学了多少?这么看了一小会儿,就已经大致弄明白了这种比较简单的花样。她婆婆要是有这个条件,只会学得更多更好。她心里替婆婆委屈呀!
谢慕林看了看她,也不多说,便道:“你要是学会了,就自个儿回去拿线和针练一练,看能练成什么样子。若是你学得好了,我再教你几个新花样。毛衣我没正经织过,拿不准该怎么织,这个还得再仔细琢磨呢。”其实她会织毛衣,但那是现代的套头式样,虽说现在不是不能用,但孝敬公公的东西嘛……自然还是要做成他喜欢的款式才好。
那徒弟的儿媳妇听了她的话,就好象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了脑袋一般,双眼瞪得老大,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扭曲了:“郡王妃您是说真的么?!您愿意把这门手艺教给小的?!”
“为什么不愿意?”谢慕林笑笑,“这门手艺最好多些人学会,要是能把毛线衣传播出去,不再动不动就断了传承才好呢。我的事情很多,给王爷、王妃、郡王爷和郡主织几件袍子做礼物,也就罢了,还能跟你们织造上的人抢饭碗不成?”
朱瑞放下手中的茶杯看过来:“娘子这是有了什么新主意?”
燕王妃也道:“瑞哥儿媳妇,你打算把毛线衣推广开来么?虽说没有明令禁止,但京城那边……”
谢慕林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那禁令都是将近二百年前的事儿了吧?谁还正经把这事儿放在心里?先帝还是燕王府过继去的呢!只要不是公然说建文帝的不是,难道宫里还会挑剔我们燕王府织了几件毛衣吗?北地多牛羊,羊毛纺线织成衣,能帮助不少人脱贫谋生,百姓和军中将士也多了御寒衣物的种类,有什么不好的呢?这原是有利于民生的大好事!”
她冲燕王妃微微一笑:“王妃若是有兴趣,再建几个作坊,雇了军属来,专门生产这种毛线衣,再便宜卖给军中,也不错呀?”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 讨论
谢慕林与朱瑞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后,朱瑞就忍不住问她了:“方才在王妃那儿,你怎么一个劲儿地怂恿王妃去办那什么劳什子毛衣作坊?虽说我们王府确实不用担心宫里会有怨言,但这世上能有几人穿毛线衣?能找到一个会织的织工已经不容易了,你竟然还打算办作坊教会许多人这门技艺?虽说军中确实可以收购毛衣,可它未必及得上棉袄实在,就怕那些将军们碍着脸面答应了,私底下却会抱怨王妃与你呢!”
谢慕林不答反应:“你穿过毛衣没有?觉得怎么样?”
朱瑞犹豫了一下:“我没穿过毛线衣,只见父王穿过那身袍子,不过……”他顿了顿,“娘子你从前给我织过棉线袜子,那个我是穿过的,确实不错。从前我没留心,如今想来,好象就是用的织毛衣的手法?”
谢慕林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我原本是打算送你毛线袜子的,只是我哥哥穿了我织过的袜子后,觉得有些刺皮肤,我怕你会穿得不舒服,才改用柔软的粗棉线织了一对厚身些的袜子,觉得应该也不会太差。你没穿过羊毛衣,不知道它的好处,回头我织一件给你。天气转冷之后,你把它穿在外套下面就知道它的好处了。棉袄确实厚实,只是略嫌沉重些。
“再者,王府名下有牧场,每年也没少出产羊毛什么的。我看过账目,织造上顶多就是用来做毯子,可我们又能用得上多少毯子?!难道还能年年给军中发新毯不成?听说每年都有许多羊毛被当作无用之物丢弃了,太过可惜!如今要是能把这些羊毛利用起来,又添了新品种的冬衣,难道不是件好事?”
再者,把这项技艺传出去,不必燕王府一门独揽所有的毛衣生意,让它在民间真正传播开来,对平民百姓过冬也是有好处的。北方的冬天真的很冷,棉花的价格却不见得便宜。相比之下,现在的羊毛真不值什么钱。倘若让百姓知道这东西除了用来做毯子,也可以制成毛线衣穿在身上取暖,他们又怎会不乐意?
谢慕林觉得,织毛衣明明不是什么复杂的技术,哪怕各种花样难织些,最简单的平针法,难道不是稍稍研究一下就能学会的吗?这个时代的女性连复杂的刺绣技艺都能熟练掌握,擅长织布的妇女也有很多,怎么可能学不会织毛衣?顶多就是织得不如燕王那件袍子漂亮,但毛衣嘛,穿在外套下面,织得丑一点又能如何?够暖和就行了!现在用的毛线,可都是货真价实的羊毛线呢!之所以闹到要失传的地步,还不是因为它主要是在上层阶级里流传?!掌握这门技艺的织工太少了,有些人还会有敝帚自珍的想法,企图把它当成独家技艺,只在小家里传承,于是哪天懂技术的人意外身亡,传承就断绝了。
谢慕林怀疑当初太宗皇帝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一时顾不上织毛衣技术传播这种小事。他本身又是个男人,懂得织,能把技术教给宫廷织工,已经很了不起了,其他的事情他是顾不上的!只要他自己冬天能穿得上毛衣,需要给身边人安排时,内务府随时有供应,他多半就不会关心别的了。所以他那位叛逆的儿子建文帝一朝上位,记恨父亲差一点儿就把他废了,索性全盘推翻了父亲生前的政策,连带那些有用的技术也都束之高阁。
也就是水泥这种用途广泛传播力又大的实用技术,才得到了北方边军的力保。无论皇室是什么态度,只要建文帝没有厚脸皮到公然禁止任何人使用他老子生前推广的技术,边军就只当不知道,代代延用水泥建筑军事防线。而毛线编织技术也就是织织毛衣而已,本来就传播有限,能接触到它的权贵阶级成员又不是个个都喜欢穿朴实的毛衣的,所以才造成了它如今的窘况。
谢慕林索性扩大这门技艺的传播,只要掌握它的人足够多,就算明面上无人买卖,各家各户也能私底下编织,还怕哪天会失了传承吗?
朱瑞能理解妻子的用意,只是觉得她对此似乎过于热心了,还道:“从前边疆太平的时候,我们也会收外族贩来的羊,那时候羊毛派不上用场,丢弃了不少,确实挺可惜的。但这些年边镇跟北边年年都要打上几场,互市也停了,光靠北地各家自养的羊,又能出多少毛呢?我估计你建两三个作坊就差不多了,能满足军中使用就好,倒也不必把全副心神都用在这上头。”今天妻子光顾着跟燕王妃讨论作坊的事儿,没怎么理他,朱瑞表示自己有点小委屈。
谢慕林忍不住觉得好笑,掐了他的脸一把:“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跟我撒娇呢?!”说笑过了,她又回到正题,“咱们跟北边不是刚刚打过一仗,接下来有好几年都不可能打了吗?北边打了败仗,元气大伤,正需要休养生息,难道就没有恢复互市的打算?”
朱瑞哂道:“恢复了互市,岂不是叫北边得了便宜?他们若是太早恢复了元气,就该轮到我们边镇不太平了。”
谢慕林嗔了他一眼:“呆子!北边虽然听说也种粮食,但本质还是马背上的民族,热衷于放牧过活。你要是让他们认为,养羊卖肉卖毛,比种田更赚钱,你觉得北边会不会有人把自家草场里养的牲畜都换成羊?!草原上的草数目是有限的,养的羊多了,马自然就少了……”
朱瑞双眼一亮,立刻抓住了妻子的手:“北边如今是小皇帝在位,太后当家。那太后不是什么精明厉害的人,大将军王又早就落在我们手里了,剩下的掌权者多是蠢货,就算有聪明的也一心
朱瑞双眼一亮,立刻抓住了妻子的手:“北边如今是小皇帝在位,太后当家。那太后不是什么精明厉害的人,大将军王又早就落在我们手里了,剩下的掌权者多是蠢货,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 中秋
谢慕林也就是随意提了一嘴,具体要如何施为,还得看朱瑞与燕王讨论出来的结果。
只不过朱瑞还未跟父亲商量,就已经想到,倘若边境承平,两国不再打仗,反而恢复了贸易往来,那不管是明面上的互市,还是私底下的走私,反正两国商人之间一旦有了接触,完全可以派人借着收羊毛羊皮的名义,潜入北国,打探消息。如今北边内部混乱,蠢货也多,只要派出去的探子足够精明,未必不能在暗地里搅风搅雨,叫他们斗得更乱一些。如此,北方边境一线,也能多太平几年了。
这些事,谢慕林任由朱瑞自己考虑去就好了。毕竟不是她擅长的领域,私下里议论几句闲话也就罢了,正经出主意,却是没必要,没得影响了朱瑞的思考。反正这一晚,朱瑞自顾自地坐在书桌前,斟酌着整个计划的细节,谢慕林则坐在一旁把在燕王妃那儿刚织了个开头的毛衣继续织下去。
她织的当然是常见的套头圆领式样,这个她织过好几件了,比较熟练,织来送给丈夫朱瑞作今年冬天的新衣礼物正好。至于孝敬燕王那一件,还得她跟织造上的人研究出如何用毛线编织的手法织一件交领袍子,才好动手呢!
不过,在她开始这项研究之前,中秋节先到了。
今年燕王府留守北平过节的人少,燕王不在,永平郡主随新婚丈夫去了真定老家祭祖,所以燕王妃也没什么心情办大型宴会,连王府属官们,也都打发他们各自在自个儿的小家里过节了。燕王府今年只办中秋家宴,也就是燕王妃带着儿子朱瑞与儿媳妇谢慕林一块儿吃顿饭,需要事先做的准备工作大幅减少,相对于往年的大宴或是只有燕王府内部人士参与的府宴,都要简单许多,正适合谢慕林这样的新媳妇练手。
谢慕林也没有辜负燕王妃的信任,她接到任务之后,就先问了账上预算是多少。看到预算数目不大,她也不慌张。反正钱多有钱多的做法,钱少也有钱少的做法,只要足够喜庆就行了。
王府上下的大清扫是必须的,装饰工作方面,也不必特特弄些什么绫罗绸缎与大量的花灯彩蜡了,只需要让花圃那边的花匠们将差不多颜色的小盆花卉多送些来,在王府前院正中央与正院中央,都摆放出一个吉庆样式的主题花坛来,另外弄些木板做成圆月、祥云、白兔的模样往上头一摆,就是妥妥的大型中秋装饰了。这也费不了多少银子,等过完节,花匠们将盆花运走,照样可以继续养活,不会浪费。就连木板做成的月亮祥云与白兔,也很容易做成。
花灯耗费比较大,谢慕林也不特地命王府工匠们去弄什么华丽的宫灯,只让他们做了一盏最精巧的走马灯出来应景,其他的则是提议王府内部的属官、亲卫等人,每家有兴趣的出一盏灯,参加王府内部的赏灯赛,鼓励各家自制,只是成本价不能超过十两银子,做好之后集合在一起,让所有人观赏一番,然后评出最好的一盏来,王妃自会有赏赐。
这是各家属官出头露脸的大好机会,赏赐倒在其次,关键是能把别人比下去,那风光可就难得了!于是大家从八月初就开始忙活这件事了。男人们还有公务要忙,家里的女眷和孩子就专心捣鼓这个了。反正今年王府只办家宴,不办府宴或大宴,女眷们不用花心思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与人比,就把热情都放在花灯制作上了。不过她们私底下都忍不住想要埋怨,主持灯赛的永安郡王妃限定了成本不能超过十两银子,使得她们没办法往花灯上弄太多上好的绫罗珍宝,连请个名家帮忙画幅画都不行呢!她们心里都在想,若是没有这个限定条件,自家做的花灯一定就把旁人的灯给比下去了!
谢慕林并不理会底下属官家眷们的议论,她限定了花灯的成本,就是不想让这场娱乐性质的比赛变成了各家变相比拼财力的竞争,那就大大违背了她的本意,也跟燕王府的画风不符。不过,有了这场花灯赛,燕王府内部便有了大量的精致花灯应景,不必她另外花钱去布置了。
当然,她代表着燕王府的主人家,也不能太过一毛不拔了。虽然不参与竞赛,但她也命人做了一批彩灯,用的却是织坊最初一批女工练习织布过程中出的成品,还叫印染部门试验染料效果时,顺道给染成了各种鲜亮的颜色。
这批布都是新手练手之作,质量肯定是不太过关的,拿出去卖,太过丧良心,但要是丢了也过于可惜。军中又不是随便收次货的地方,自然不可能让他们接收。但若说直接赏了织布的女工,谢慕林又担心会有人起了贪念,抱着“只要我织坏了一匹布,它就是我的了”这种念头,破坏织坊的运行,所以,她索性就把这批布转给了印染部门练手,练手出来的成本,再挑些质量还不错的,扎成了简单的彩灯式样。虽说式样过于简单了,但大晚上的,用各种颜色的棉纱布扎成的各色彩灯在院子里组成各种造型闪烁,只要颜色搭配得好了,也是非常好看的。
于是,中秋节的夜晚,燕王妃一出门就看到正院中央摆放着“百花、圆月、祥云与玉兔”主题的花坛,周围衬着一大圈五彩小灯笼,竟是前所未见的华丽夺目。她才刚刚赞叹了一番,便被儿媳妇谢慕林邀请去前院参加王府全体人员共同参与的花灯大赛,欣赏了上百盏图案、式样各不相同的精致彩灯,与众人一同欢庆佳节。大家评出今晚最出色的一盏花灯时,得奖的长史司工正所主官工正——一位八品的中年官员,脸上笑得仿佛自己已经是全王府最风光得意的人了。
众人的喜悦也感染了燕王妃。她满面笑容地发下了得奖者的赏赐,又勉励了所有人一番,方才带着儿子媳妇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这时候,中秋家宴的二十多种菜肴已经上了桌,随时可以开吃了。菜色虽然多,但量都不大,正好是燕王妃喜欢的口味与种类。
燕王妃对着这桌盛宴,看向朱瑞与谢慕林脸上灿烂的笑容,只觉得原本心头那一点无法与丈夫、女儿于佳节欢聚一堂的伤感,全都消散殆尽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 佳节
燕王妃看到桌上的菜肴,便知道儿媳妇谢慕林准备这些菜色,全都是依据自己的口味与喜好定的。
她心中感动,对谢慕林说话时的语气也就越发柔和了:“你这孩子真是的,既然是家宴,自然该照顾到全家所有人的口味。王爷与珮儿不在家,你们两口子处处照顾我,我心里知道你们的孝心,可再怎么样,你们也该为自己着想一二才是!别的不提,瑞哥儿媳妇,你怎能不备几样瑞哥儿喜欢的菜色呢?”
朱瑞笑着说:“王妃别埋怨娘子,这个菜单刚订下来的时候,她就问过我的意思了,我觉得没什么关系。王妃爱吃的菜,其实我也挺喜欢吃的。倒是我爱吃的菜,王妃未必喜欢,就连娘子也不见得爱吃。与其辛苦备一桌子菜,却有几样是王妃与娘子都吃不了的,倒不如叫厨房全做了所有人都爱吃的菜色算了。”
谢慕林也冲燕王妃腼腆地笑了笑:“王妃不必替瑞哥与我担心。若是瑞哥有什么爱吃、想吃的菜,明儿我亲自下厨做给他吃就是了,不会叫他受委屈的。”
听到妻子的话,朱瑞笑得更高兴了:“这便起筷吧?王妃。如今天气渐冷,菜放久了就不热乎了。菜还是要热着吃的好。”
燕王妃看着朱瑞与谢慕林小夫妻俩恩爱和睦,对自己也是恭敬孝顺有加,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轻轻“哎”了一声,便拿起筷子开动了。
菜确实都很好吃,大部分是燕王府大厨们的得意之作,燕王妃素日就喜欢的,还有七八道是没见过的菜色,估计都是儿媳妇定的新菜谱了,但食材与做法也都是燕王妃喜欢的类型,味道更合她的口味。燕王妃每道菜都尝了一筷子,吃完之后,已经有七八成饱了。她因为体弱,一向奉行“吃饭只吃八分饱”的原则,这时候就停了筷,结果谢慕林又命人送上了汤水和点心,甚至还有新鲜的果盘!燕王妃感动于儿媳妇的细心与周到,不忍拒绝,于是便难得地吃了个全饱。
朱瑞与谢慕林也吃饱了。前者对于今天晚饭的美味大为赞赏,连着拍了妻子好久的彩虹屁,听得谢慕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老实告诉他,其实只有几样菜是自己拿出来的菜谱,其余都是燕王府的保留菜色,所以他觉得美味,并不全是自己的功劳。
可朱瑞哪里会在乎这些?他难道是在正经评论妻子的厨艺么?当然不是!他是在夸奖妻子的本事,赞颂她的功劳!反正只要说话哄得妻子开心就行了。具体的细节并不重要!
燕王妃笑眯眯地看着小夫妻俩打情骂俏,只觉得自己今天真的吃得好饱,尤其是方才吃的那几颗葡萄,虽然好吃,但实在是太甜了!
家宴结束,桌上的菜还剩了不少,不过没人担心会浪费。因为燕王府素来的规矩,是主人吃剩的菜肴会赏赐给身边侍候的人。极得脸面的心腹仆从,兴许还能得主人恩赐,另得一份从厨房送来的干净饭菜,与主人食用的菜色相同。但大部分的人,都是吃剩饭剩菜的,当事人还半点不觉得有问题,反而认为这是极有脸面的事呢!
燕王妃吩咐吴姑姑带着身边的丫头婆子们去吃饭了,自己则由朱瑞与谢慕林一左一右地搀着,慢慢在院子里绕着游廊散步消食,顺便欣赏院落正中的花坛与彩灯。
她跟朱瑞讨论燕王南下之行,跟谢慕林讨论这次中秋家宴的花费,还夸奖谢慕林那花灯大赛的创意不错,既热闹又喜庆,还费不了多少银子,却能让全王府的属官及其家眷们都开开心心地过节。她尤其欣赏谢慕林限定了参赛花灯成本的规定,这能有效地避免众属官们为了一点虚荣心,就花费太多无谓的钱财。就算消息传出王府,也不会给北平城的官民们带去错误的示范。
花灯明明只要有出众的创意和审美,再添上手艺,就能做得足够吸引人。王府属官们都是正经科举出身的读书人,写诗画画什么的都是学过的,哪怕不懂得做花灯,在匠人做好的灯上画画、写诗,也能做出与众不同的作品来。花灯大赛,比的又不是各人的花灯用了多么华丽昂贵的材料,关键还是要看大家的才情和手艺呀!
谢慕林对此与燕王妃颇有共识,婆媳俩开开心心地讨论起今天见过的花灯来。虽说得奖的作品确实精致华丽,工艺也十分精湛,但考虑到制作人本就是王府里的工正所工正,这本来就该是他应有的水平。况且那盏花灯华丽精致不假,却并不是十分合文雅的燕王妃口味,但见所有人都公推那盏灯做得最好,她才顺应大流,评它为最佳罢了。她最喜欢的,其实是王府长史家拿出来的那一盏灯,那灯造型古朴,上头并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也没有色彩鲜艳的绘画,就是简简单单的梅兰菊竹罢了,可是绘画的笔法实在高明,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大家之作了!
燕王妃一看就知道,那画绝对不是王府长史的手笔,但他的夫人却是书香世家之女,画得一手好丹青,性子比较清高,不爱交际,所以燕王妃虽然很是欣赏她,却很少见她到燕王妃这边喝茶聊天。燕王妃把这位长史夫人介绍给了谢慕林,提议让她想要找人请教学问的时候,可以去请长史夫人到院子里说话。长史夫人从前曾经说过,很是佩服谢慕林的嗣祖母宋氏,在丈夫去世后支撑书院,培养出了许多出众的读书人。想必有这份前情在,谢慕林有心要向人讨教学问的话,长史夫人是不会拒绝的吧?
燕王妃其实也是知道儿媳妇谢慕林好学,爱读书,从前在娘家时还能时时向嗣祖母请教,又有兄长们可以时时指点。如今到了燕王府,丈夫朱瑞经常不在家,就算在家,又是弃文从了武的人,学问上未必能给她多少帮助。燕王妃自己倒是书香门第之女,也爱看书,但对自己的身体实在没什么信心,所以才会担心儿媳妇无处讨教,特特指出了长史夫人这位明师。
谢慕林领会了燕王妃的好意,连忙谢过了她的引介。
这时候吴姑姑等人吃过饭,笑着向他们走来。燕王妃便笑着向朱瑞和谢慕林摆摆手:“好啦,你们小两口回去吧。中秋佳节,你们夫妻俩也该私下相处相处,说些亲亲热热的私房话。我这里有人侍候,用不着你们啦!”把儿子媳妇都打发走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 互吹
中秋佳节,大家心情愉快。谢慕林趁此良宵,与丈夫朱瑞私下研究了一下避孕的法子。次日清晨起来,夫妻俩都觉得精神焕发,互相对视一眼,齐齐欣喜一笑。
中秋节既过,节日时期在王府内部的总布置就要收拾起来。燕王妃体恤,让儿媳妇歇了两天,接下来就要开始忙活几家作坊的事儿了。还有下个月的重阳赏菊茶会,也要开始做准备。
重阳赏菊茶会不同于中秋家宴,是要遍请北平城中文武官员家诰命妻女与会的,所以燕王妃没有直接把任务交给儿媳,而是由自己揽总,但也不象是永平郡主婚礼时那边,让儿媳负责其中一项任务。她把谢慕林带在身边,让后者看自己是如何筹备这场茶会的,顺便连同安排茶会座次时,各家女客之间的恩怨纠葛也都一并告诉了谢慕林,可以说得上是手把手地指点了。
谢慕林明白燕王妃的好意,也学得十分认真,脑子记不全的,就用上纸笔。反正几日筹备工作下来,等茶会请帖发出去的时候,她已经把北平城里大小文武官员家内眷的恩怨情仇了解得七七八八,只差还不能全数把名字对上脸而已。这个小问题自然不是什么问题。到了茶会那日,她跟在燕王妃身边见过每一位来客,自然就知道谁都是谁了。
燕王妃没什么留一手的意思。她身体不好,自己也有些懒怠庶务,更想把时间和精力花在照顾丈夫与出嫁的女儿身上,再有闲暇时间,也乐得倒上一杯清茶,清清静静读一会儿书。只可惜燕王府人口不多,从前又还有个徐夫人在暗地里搅风搅雨,为了给忙于军务与地方政务的丈夫燕王做好后勤工作,也是防备有人对女儿不利,她才会抛下自己的喜好,专心一致主持中馈罢了。
如今她有了能干又孝顺的儿媳妇,为什么不多倚靠倚靠小辈?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她更没有必要把自己的精力都放在柴米油盐上。趁着清闲,她索性多养养身体,让自己少生些病,多活几年,才好长长久久地陪伴在丈夫左右,看着女儿夫妻恩爱,儿孙满堂呢!
就是儿子朱瑞,她也十分关心,希望能亲眼看到他日后生儿育女,给燕王府多添人口,全家人热热闹闹的情形。等到那一日,她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见到萧家明珠姐姐,也有个交代了吧?
燕王妃抱着这样的心思,与谢慕林自然是婆媳相得。谢慕林领会她的好意,不但在日常生活上对她关心有加,也会时不时给她来点小礼物小惊喜什么的。
比如王府织造上的人从谢慕林这里学会了毛衣编织的技术,连几个简单的花样都学会了,立刻就开始为燕王准备新袍子,哪怕赶不上最新这一波送冬衣了,也要让燕王回到燕王府后,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新衣,欢喜欢喜。
而谢慕林从织造的人那里学会了做交领长袍的方法之后,先是完成了给自家丈夫朱瑞的圆领毛衣,便开始为嫡婆婆燕王妃做一件交领长袍,还选了与燕王那件新袍子同样颜色的毛线,力求让公婆未来能穿上情侣装。
为了这事儿,朱瑞前脚夸过老婆孝顺有心思,后脚就有些酸溜溜地表示,自己也很想要一件袍子,那件套头的毛衣固然暖和,但不好穿在外面,叫外人看到自己多么有福气,媳妇亲自巧手替他做了新冬衣呢!
谢慕林对于丈夫的言辞无言以对。她只能说:“眼下离冬天还早呢,你也不必急于一时,且等我研究一下,如何做好这件给王妃的袍子。等这件袍子完工了,我还想给静明师太做一身呢。我爹娘那儿,也得送一套的……”这么算下来,以她织毛衣的速度,到腊月前都没什么空了。所以朱瑞想要新袍子,还得再等几个月。
朱瑞露出了委屈的表情,可他又不能叫老婆先给自己织。无论是燕王妃还是生母静明师太,老婆有心要孝敬她们,都是应该的。岳父岳母那边也不该落下。老婆好歹不需要给父亲燕王织一身,已经令他暗暗庆幸了。再怎么说,他也有一件老婆亲手织的新毛衣,比所有人都先穿到了身上。
朱瑞消停了,谢慕林也暗暗松了口气,手上织毛衣的动作倒是越发熟练起来。虽说几年没上手了,但当年学得仔细,许多技法到现在她都还记得呢,因此很快就重新捡回了这门手艺,真该多谢大学时代的社团学姐们倾囊相授。为了报答她们的好意,她也会把这门手艺倾囊相授给燕王府与作坊中的织工的。她就盼着这些人早日掌握这门手艺,最好青出于蓝,织得比她更快更好。这样,以后她想要添新毛衣,就不必自己亲自动手了。
时间走到了八月末九月初,永平郡主与仪宾袁燮从真定老家回来了。这回袁老夫人没有跟着回来,而是留在了老家,但袁夫人却与儿子媳妇同行,一起进了北平城。
听闻这个消息,燕王妃原本立时就要打发人去接女儿女婿回王府用饭的,如今只得打消了念头,按捺住想见女儿的心情,先派个人过去问候一声,等女儿女婿歇两日,家里的事也都料理妥当了,再回王府来见自己。
燕王妃担心女儿回娘家太勤,会让婆婆袁夫人不高兴。
然而,燕王妃派出去的人到了袁家,袁夫人便带着儿子媳妇一起到燕王府见亲家来了。袁夫人半点都不为儿媳妇爱回娘家一事生气,反而还劝永平郡主,得闲时多回来看望王妃呢。燕王不在家,女儿也出嫁了,燕王妃的心情一定不好受。袁夫人自己有过艰难的岁月,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十分开明体贴。
燕王妃顿时就感动了。
谢慕林得了消息,与丈夫朱瑞一块儿到正堂见亲家与小姑子夫妇时,就看到燕王妃与袁夫人正手拉着手,亲亲热热地说着家常话。前者告诉后者:“珮儿这孩子从小被我惯坏了,有许多不懂事的地方。亲家若觉得她有不对,只管教导她,不必客气!”后者告诉前者:“郡主可孝顺可贴心了!有这样的儿媳妇,真真是我们袁家的福气。王妃把女儿教得这么好,何必谦虚?!”
居然互相吹捧上了。
谢慕林与朱瑞面面相觑,看到同样是一脸尬笑的永平郡主与袁燮,只觉得一头雾水。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 齐备
袁夫人的回归带来了好消息。与袁家交好的那几户人家,通通都同意了将今年收获的棉花全数卖给谢慕林建立的织坊。而且,只要她愿意,以后一直供应下去也没问题。
袁夫人离开北平后就去了好几个地方,一家一家地拜访了这些世代相交的人家。他们未必个个都如袁家这般富贵,但最落魄的一家,也有百十亩地,其中大量都是棉田。他们所居住的区域,本来就是燕王治下盛产棉花的地方。当地官府还有官属棉田,每年给军队提供大量棉花呢!无奈这几家人虽然都有家庭成员出身军伍,还在曾经风光无比的袁老将军麾下听令,又立过军功,却跟如今在军中管理后勤的人不大相熟,因此家中出产的棉花只能卖给熟悉的商人。当那商人出了事,他们也就抓瞎了。
袁夫人上门,给他们带来了好消息,他们都十分高兴,半点不介意谢慕林这边给出的价钱比市价还要稍低一线——这是大宗货物批发价,自然不能与市面上零售的价钱相比。他们甚至还觉得,只要能保证长期稳定的交易,价钱再便宜一成也无妨的。燕王府的未来世子之妻,如今也是堂堂郡王妃,她开的织坊绝对不用担心会倒闭,那就能长长久久地买他们地里出产的上等棉花了!这种旱涝保收的好事,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自然要紧紧抓住机会啦!
袁夫人今日来燕王府,就带来了这几户人家家主的亲笔手书,全权代表他们与谢慕林签定契约。她还带来了这几户人家今年可能会收获的棉花数量,表示他们有足够的人手和车,愿意包揽运输任务,甚至还答应把收获的棉花晒干又去了籽,再打包装车送往北平。
袁夫人笑着表示:“我告诉他们,郡王妃定下了这个价钱,那就是这个价了,不可能轻易更改。今年外头的棉花价钱略有回升,但他们几家若是决定了要把棉花长期供应织坊,那就不能看着外头的棉花价钱左右摇摆。他们都认同了我的话,还说郡王妃开的价钱很好,比去年强得多了,心里还担心郡王妃会吃亏呢!既然郡王妃不打算降价,那他们就多做些事,给郡王妃多些便利,好让您记得他们的好处,答应与他们签上十年八年的长约,让他们从今往后,再也不必为卖棉花的事犯愁了!”
谢慕林不由得失笑:“夫人,府上这几家世交真真是性情纯朴。我当初定价钱时,原是根据去年的价钱与今年上半年的棉花市价定的,没想到如今外头的市价又涨了不少,还担心您那边谈判不会太顺利呢!没想到这几户人家全都不在意不说,还愿意将晒棉、去籽和运输的活计都包揽了去,可给我解决了大|麻烦了!我心里不知该如何感激才好呢。只要我这织坊能一直开下去,我自然乐得跟他们签长约!”
袁夫人得了她这句准话,心里也颇为欢喜,感觉自己对世交的承诺总算可以实现了,便笑道:“郡王妃不必替他们几家人担心。今年棉花价钱确实稍有提升,但那又不得长久,等到明年降了价,棉农又该吃亏了。他们虽然只是埋头种棉花的庄户人家,就算是老将军麾下时,也都是只知道听令行事的老实人,但还不至于太蠢,上赶着叫自己吃了亏。您这笔生意对他们的好处大着呢!”
谢慕林与朱瑞对视一笑,心下明了袁夫人的言下之意。
那几户人家与袁家交情好,财政上的问题可能不是太严重,但明显在军中已经不剩什么人脉了。他们的家主既然是袁老将军生前的部下,袁老将军去世后,嫡亲孙子袁燮尚且处境艰难,两位夫人勉强靠送礼维持着昔日的人脉,因伤退伍的旧部自然更不必提了。如今袁燮成了永平郡主仪宾,袁家境况大为改善,有心要回报这些世交,奈何能帮忙的地方有限。钱财物资什么的,人家未必急需,可若是提拔他们家中子弟入伍,又要担心战场上刀枪无眼,伤了子孙性命。
他们如今不比从前,都有些家底,若不是实在艰难,何必送孩子入边军挣命?再说了,今年年初一场大战,北边元气大伤,接下来几年可能都没什么大规模的战争了,孩子入了军伍,却没了立功的机会,不是白耽搁功夫么?!
这几家人如今缺的是人脉,是底气,是能让他们的儿孙有前程出路的渠道,也是保住他们家财不被人侵吞的靠山。有了永安郡王妃的一纸契约,他们还需要担心什么?!他们几家连棉花差一点儿血本无归的日子都经历过,如今不过是少赚些银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谢慕林并不介意这几家人心中的算计。都是袁老将军生前最忠实的部属,家中儿孙据说也是从小习武的。如果真有意走燕王府的路子求前程,朱瑞这边正好缺人手,既有体面,又比边军安全。而对于朱瑞与谢慕林而言,从袁家那边推荐过来的军中旧人后代,也比随便从北平周边的军营里挑人更可靠些,不必担心他们是不是哪方势力安插的耳目,又或是更听从其他将军的号令,将朱瑞的意愿放在次要的位置上。这几家人的子弟或许对袁家保持着崇敬之心,但袁家若到了与朱瑞意见相左的地步,永平郡主那边早有察觉了,朱瑞又怎会不提前作防范?
燕王妃在上做了见证,永平郡主与袁燮也与朱瑞一道,帮着拟定了契约的细则,谢慕林与袁夫人当日就签定了契约。袁夫人回北平时,就把几家世交的棉花与押送队伍都带过来了,都住在袁家的地盘上,随时可以将棉花交付到谢慕林手下的人那里。而谢慕林这边早已备好了仓库,只等大量棉花入库,就可以正式开织棉布了。
作坊已经建好,朱瑞麾下的工匠们已经完成了五十台带有飞梭的织布机,剩下五十台也能在腊月前交付,另外还有更精密些的提花机等等,也做好了两三台,质量做工都很不错。
燕王妃命人去招揽的女织工,已经培训好了近百人,个个都能熟练运用飞梭织布机和普通织布机,手艺最差的人也能织出一匹质量不错的粗棉布来,手艺最好的一位,甚至还能自创新花样,织出各色碎花布,提花机也能操作自如。印染匠们都练熟了手,对于谢慕林给出的新染料和固色剂,全都能熟练运用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 事业
燕王妃非常乐意提供这阵东风。
她给织坊定下了开张的良辰吉日,为此还跟吴琼叶姑姑把通胜书给翻了个遍,才在近期挑了个极好的日子。谢慕林对这种事一向是无可无不可的,见燕王妃兴致正浓,便也由得她去了。
九月初,由燕王妃背书、永安郡王妃谢慕林投资组建的织坊正式开始了运营。开张仪式简单却喜庆,头一天就生产出几十匹上好的棉布来,通时纺纱组与印染组也都各有成果。开张四天,头一批三百匹棉布就被运送到了军中负责被服采买的衙门,几个主事的小官员欢喜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时下棉花价钱上涨,整个北平地界上棉布吃紧,他们正为采买军服原材料的事犯愁呢。真不愧是王妃与郡王妃建的织坊,才开张没几天,就为军中排忧解难来了!
没什么人说两位王妃与民争利,毕竟如今棉布棉花供不应求是事实。好些没良心的行商见机还哄抬价格呢,气得军中负责采买的人聚在一处就忍不住骂人。若不是布政使谢璞家族的商队时不时就能运几船棉布到北平,价钱也只是照先前定契约时说好的数目来,不曾坐地起价,只怕他们就要抓瞎了!上头哪里会理会棉花价钱波动的事儿,给了你银子,不能采买到足额的棉花棉布,自然就是你的失职。谢家商号守诚信,照着契约卖货,还有商人明里暗里说闲话,骂他们拦人财路呢!
军中采买的人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了。谢大人在北平素有名望,政绩显著,还是永安郡王妃的父亲,如今父女俩都是一片真心为北平与军队着想。既然谢家商号那边定时就有货供给,郡王妃的织坊也能供应不少上好的棉布,那他们还有啥好担心的?那起子坐地起价、利欲熏心的奸商,有多远滚多远吧!他们北地边军几时受过这等窝囊气?难道天下间就只有他们几家商队有棉花棉布不成?!
军中一施压,再加上别家商号见势不妙,俱都一改先前的作法,跟随谢家商队行事,不再哄抬价格,而是照着从前一向交易开的价格将棉花棉布卖给了军队。虽说赚钱比原本预料的少了,但比去年所得要多得多,其实也是大赚的。得了利的商人顿时就心平气和了,看着那几个故意抬高了价格想要发一笔黑心横财的奸商们被架在了半空,下不来台,手中的货又无人肯收,就算运到外地去,也不可能卖出高价,竟然只能烂在他们手里了,众人越发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最终那几个奸商只能自己打了自己的脸,主动降了价,才把囤积的棉花棉布给卖了出去,不曾亏本,事后因感觉到了军方的排斥态度,他们便都灰溜溜地离开了北平,怕是三两年内都不敢再来了。
军中采买顺利地收到了足够交差的棉花与棉布,之后就算还有不足,永安郡王妃的织坊仍旧能继续出货,他们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回到军中后,他们也没忘向上禀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好让上峰及时向燕王府的两位王妃殿下致以谢意。
北平周边的几位将军都非常知情识趣,得了消息便给家中送信,让自家妻子往燕王府送了谢礼。燕王妃一向没少收这些将门女眷送上来的礼物,却觉得这一回收的礼物特别称心意。
她还笑着对儿媳谢慕林道:“等王爷回来,知道了这事儿,一定会很高兴的!我除了照顾好他的衣食起居,原来还能做得更多呢!往日我真是太懒怠了,若不是瑞哥儿媳妇你做了个好示范,我都不知道自己除了主持中馈、生儿育女外,还能为王爷做得更多!”
谢慕林心想这才哪儿到哪儿呀,不过是供应一部分的棉花棉布,解决了军中所需罢了。不过这话当然不能照实告诉燕王妃。燕王妃如今正是有干劲的时候,身边的人需要多鼓励她一下。
于是谢慕林对燕王妃道:“儿媳原也不懂得这些的,是王妃偶然提起了织坊出品的棉布可以卖给军中,儿媳才有了这个打算。能解了军中燃眉之急,完全是误打误撞!”
燕王妃笑道:“也不能说是误打误撞吧,这事儿是王爷吩咐下来,嘱咐瑞哥儿去办的。他办得好,你也帮了大忙,你们小夫妻俩配合得当,都替王府立下了大功劳。既然两人都有功,就不必谦虚了。”
今年北方边军要配发新军服、新被铺,冬夏装皆有,这个命令确实是燕王吩咐下来的。燕王心疼北方边军,尤其是今年年初有大战,边军死伤不少,正该好生补补元气。虽说燕地财政还算不错,但能供应边军粮食与军械就已经很吃力了,不可能全靠燕王的地盘供给整个军队的。趁着今年边军大胜,还献俘太庙,给皇帝大大涨了脸面,燕王正好替边军向皇帝讨要一波封赏。除了军功与赏赐以外,最实际也最不可少的,自然是日常的吃穿用度。粮食、衣被、军马、军械什么的,都要添新的。
接下来几年,边军很可能都没什么大战的机会了。为了避免朝中某些官员认为没有大战就没必要拨太多钱粮,让边军吃了亏,燕王觉得眼下能趁势多讨要些物资,就该多讨要一点。无论是被服还是兵器,都不是一两年就能坏的。今年添了新的,接下来几年都不必再添置了,到时候只要保证了米粮供应,边军就能过得很滋润了,倒也不枉大家这两年拼死拼活地把敌军打残了,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燕王在南下途中没少往京城方向送信,终于得到了皇帝的批准,即将有一笔巨额军资到账。所以他才会给儿子朱瑞写信,让他尽快把钱换成物资,分配到各处卫所。只不过,短时间内军中加大了棉花棉布的采买量,意外造成了物价上涨,就是燕王预料之外的变故了。所幸这个变故影响不大,让他的老婆和儿媳妇以及亲家误打误撞地解决了。等燕王在京城收到信,想必也会很开心吧?
燕王妃如今就很开心,她已经在和儿媳妇谢慕林商量:“是不是该多开几家织坊?我看军中采买的人每次都是找商人,其实咱们自己人也可以供货的。军户在自家田地里种棉花的人不少,货源也没有问题。”
谢慕林觉得自己经营两家织坊就已经很忙了,又有别的产业,没必要再花更多的精力在这上头,她又不缺钱。倒是燕王妃,可能更需要有自己的事业。所以谢慕林劝燕王妃:“王妃手中也有私房,不如王妃自己开几家?儿媳那边的熟练工人,全都可以帮王妃教导织工的!就是郡主那边,只怕也有些兴趣呢!”
燕王妃有些心动。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 茶会
重阳茶会当日,燕王府客似云来。
谢慕林跟随在婆婆燕王妃身边,见了每一位来赴会的客人,正好把燕王妃告诉她的八卦内容与北平城内有名有姓的官员家眷妻女以及世家女眷给对上了号,对城中人事的认识又加深了几分。
而燕王妃把她带在身边,郑重引见给每一位女客,而且明显婆媳相得,又令前来赴会的各家女眷对永安郡王妃谢慕林更添了几分客气与郑重。
人人都知道朱瑞并非燕王妃亲生,而是燕王与已故未婚妻的私生子,近年才认祖归宗的。很多人都猜想燕王妃对这个便宜儿子观感不会太好,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无子,而燕王府再没有子嗣可传承香火,便要从皇家过继嗣子了,她兴许都不会接受丈夫将私生子认回来的举动吧?即使燕王妃处处表现得与朱瑞母子相得,在外人面前还总提起从前与萧明珠的姐妹情谊,也依然会有许多太太奶奶们不相信她是真心的,认为她只是在装模作样而已。
将心比心,换作她们是无子的嫡妻,就不可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丈夫的私生子。一切都不过是不得已罢了。
朱瑞迎娶布政使之女为妻,本地官员与各世家的女眷都有些看好戏的意思。布政使在北平绝对是显赫的高官了,更别说谢璞还深得燕王信重,乃是份量很足的重臣,家境又富裕。朱瑞娶了他的女儿,在燕王府的地位大增,即使暂时只是封了永安郡王,也绝非寻常庶子可比。许多人都在猜想,娘家不显的燕王妃会如何看待谢氏这个儿媳呢?婆媳俩会不会因为中馈大权而明争暗斗?
结果令她们失望了,燕王妃与永安郡王妃相处和睦,后者跟永平郡主姑嫂间也十分亲近,竟是一家和乐的模样。如今燕王妃还领着永安郡王妃认识北平官眷与世家女眷,难不成她们先前真的想错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燕王妃对于其他女人生的儿子和有可能威胁到自己权柄的儿媳,居然一点儿都不生气?这是哪里来的贤惠妇人?!
再看永安郡王妃谢氏,对燕王妃竟然也是真心敬爱,处处体贴,别说是对婆婆了,对亲娘也不过如此了!众妇人看到谢慕林给燕王妃与谢布政使夫人文氏呈上了同样的菊花枸杞茶、菊花饼和菊花糕,据说都是她亲手做的,还真有些一碗水端平的架势。大家心情都有些复杂,再看向以善待妾室与庶子庶女闻名北平的布政使夫人谢文氏,众人就更纠结了。
虽说众人自己都不大想做贤良妇人,可心里还是乐意给儿孙求娶贤良儿妇的。无奈谢家四位千金,嫁了两位,一位年底就要出嫁,还有一位据说也定了人家,竟是全都有主了。否则,她们还真想要为家中子孙求娶谢家女,好歹是在贤良的母亲教导下长大的姑娘,做了自家媳妇,能叫人省不少心吧?
今年的重阳赏菊茶会少了爱生事的徐夫人,宗室方面才得了大好处,暂时与燕王府相处得十分和睦,茶会上只见亲热,不见挑衅,其余太太奶奶们更是没人没眼色地在这种场合搞事,茶会一直都顺顺利利地进行着。除了仁和县主的婆婆与妯娌脸上的笑容稍微僵硬些,就再也没有一丝不好的地方了。
茶会结束,燕王妃笑着让儿媳谢慕林带上吴琼叶姑姑送走了客人,自己先回了院子。等到谢慕林送完客人回来,带着人收拾了残局,前往正院向她复命时,便满意地笑道:“今日一切顺利。你做得很好。虽说茶会期间也有些小小的差错,但都无伤大雅。没有人走岔了道,也没有人起口角,连王府的侍女们,做事时也精心了许多,没有再毛手毛脚打了杯碗或染了客人的衣裙了。倘若以后王府的茶会、宴会都能进行得如此顺利,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谢慕林干笑了几声,也不提自己为了避免各种小说中常见的“意外”桥段做了多少准备工作,只谦虚地表示:“儿媳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还得求王妃多指点呢!这次只是一次茶会而已,儿媳应付得已经颇为吃力了,若是换作正式的宴席,还不知会如何手忙脚乱。”
燕王妃笑道:“你也不必过于妄自菲薄。这就很不错了。比起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头一次被老太妃指派去办待客的宴席,你出的差错已经极少了。那时节,我可没少因为各种变故而叫徐夫人嘲笑。”
说起徐夫人,谢慕林有些好奇:“我听说她的病已经好了,怎么今日竟然没有上门?”
“我没有给她下帖子。”燕王妃说得十分轻描淡写,“顺义郡王妃白氏来了,也没有捎带上她,想必是觉得她的身份不合适吧?”
顺义郡王府从前只有徐夫人一位代表,还长期寄住在燕王府中。燕王妃无论举办什么宴席、聚会,就算不给她下帖子,也拦不住她上门来。但如今两家分开住,顺义郡王府又有了正式的男女主人,徐夫人这位前任顺义郡王的妾室,就没理由出现在各家官员世家正室聚集的场合上了。从前大家只盯着她背后所代表的顺义郡王府,想着她还有燕王府老太妃撑腰,都不觉得她的身份有问题,又或是即使觉得,也不敢多言。如今燕王府与顺义郡王府照着规矩礼数来了,谁又能挑理呢?
燕王妃过了几个月没有徐夫人出现在日子,深觉轻松愉快。以后她都不打算给徐夫人下什么正式的请帖了。如果顺义郡王妃白氏有心要把徐夫人带上,那是他们自家的事。反正在燕王妃这里,徐夫人已经是没必要给她下帖子的客人了。
谢慕林对便宜婆婆的想法心领神会,便转换了话题:“儿媳方才瞧见镇国将军夫人几次想要跟王妃说话,偏偏总有人来打断,她看起来好象很是懊恼的样子。”
燕王妃笑了一声:“如今重阳都要过了,她还寻思着,想把外孙女儿再送来王府受教些时日呢,偏又不好意思开口。若是没人来打断她,兴许她就鼓起勇气跟我说了,但有旁人来,她就没脸提了。”
镇国将军夫人最初把外孙女儿李三姑娘送到燕王妃身边“教养”,只是想给孩子镀个金,免得李家随便嫁了她罢了。如今大约是发现外孙女儿在燕王府待了大半个月,还真学了不少东西,言行举止谈吐见识都大有长进,便不满足于只让她镀几天金了,就想把孩子再送到燕王府,认认真真学上一年半载的,将来兴许还真能说一门好亲事。
燕王妃心里其实也有些犹豫:“李三姑娘的性子挺讨人喜欢的。我有时候觉得日子寂寞,也想要个小姑娘陪我说说笑笑呢。”儿媳妇谢慕林是不成的,她闲着的时候,正是儿媳妇忙活的时候呢。再说,她接下来还想跟女儿、亲家商量开织坊的事……
谢慕林见状便笑道:“这有什么好纠结的?王妃想要见李三姑娘时,便打发人接她过来住两日得了,想必李家不会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