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万事俱备
元昭天子十四五岁即位,今年差不多二十岁,虽然生了公主,但是尚没有皇子,也就是说这位狼狈逃到西南的六皇子,目前可以说是大晋王朝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当然了,这是他老老实实待在山阴才会有的待遇,这个时候他从山阴逃了出来,元昭天子一定大为光火,假如天子突然暴毙了,多半也不会指派这个胞弟做继承人。
但是这并不妨碍这位六皇子的地位。
这是一个**统,讲规矩的时代,如果李信是起兵造反,就会面对莫大的阻力,因为目前这个社会虽然繁华之下隐藏了许许多多的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大多都没有到爆发的边缘,说的玄乎一些,就是“气数未尽”。
假使李信现在造反,各地说不定都会有义军起来帮着朝廷对抗西南,即便没有义军,也多少会有些不得人心,所以他必须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招牌。
圣人的话说的很明白了,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另一个世界里,高祖皇帝造反,用的是楚国的名头,就连李渊造反,也是先迎奉了一个杨家的皇子做皇帝,朱太祖是邪教起家,完高端一些,用的是神佛的名义,朱老四靠的是那本厚重的《皇明祖训》,明末清初各种反清势力,也都各自尊奉了一个朱家的皇帝。
因此李信也必须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名头。
当初平南侯李慎造反,也是用大皇子姬喾的名头,其实单纯论招牌来说,李慎用的那块招牌姬喾,要比眼下这位六皇子好用很多,毕竟姬喾做过太子,太康天子的帝位来的不清不楚,因此当时整个大晋上下,不少人都是看好西南一方的,甚至有朝廷的官员暗地里给西南写信,如果不是太康天子与李信把平南军打的粉碎,给西南酝酿几年时间,平南军大有可为。
李信此时要做的事情,与当年的李慎,本质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非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现在的西南军,比二十年前的平南军,要强壮许多。
单纯兵力对比,是相差不多的,但是当年的平南军没有天雷,也没有西南新弄出来的许多兵器,更没有一个相对糜烂的北疆。
两边要面对的敌人,也相差许多。
当年平南军要面对的是虽然有些小心眼但是总体还算明智的太康天子以及一个年轻气盛的靖安侯爷,而如今的西南军要面对的,是一个年纪轻轻,志大才疏的元昭天子。
更为重要的是,朝廷的将门已经所剩无几。
当初大晋比较耀眼的将门,有种,叶两家,还有一个新兴的靖安侯府,但是如今,种家多半无力从北疆脱身,叶家基本不太可能为朝廷出力了,朝廷空有禁军,却没有太多可用的大将为朝廷做事了。
元昭天子能用的,也就是那位已经年过花甲的裴进大将军,以及他的母族谢家,还有京城里那些不太起眼的将门。
如今西南军与朝廷之间的差距,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大。
六皇子到了锦城之后,李信与赵嘉一起把他送到了九公主身边,让九公主照顾他,九公主从太康八年就跟着李信离开了京城,到现在已经七年多没有见过家人,此时见到了自己的这个小侄子,非常开心,也不过问六皇子怎么来的,拉着六皇子就带他下去弄好吃的去了。
九公主好美食,与李信成婚这么多年,已经把李信知道的美食学了七七八八,平日里没事的时候,便在家里跟大女儿还有钟小小一起弄一些好吃的。
见到姑侄两个人渐渐走远,站在李信身后的赵嘉微微低头,开口道:“六皇子到了锦城,诸事已备,大将军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李信抬头看了看天,一股晚秋的凉风迎面吹来。
这时候是元昭五年的十月,天气慢慢凉了下来。
这位西南大将军低头沉吟了一番,开口道:“这要看沐兄与李朔两个人那边的进度,他们准备好了,咱们随时准备动手。”
说着,李信回头看了赵嘉一眼。
“幼安兄,西南军一旦出蜀,所耗费的粮草就是天文数字,不知道幼安兄这边,有没有充足的粮草?”
“大将军放心。”
赵嘉呵呵一笑:“自打大将军让我主政西南以来,每年即便是再困难,我也会省下一些粮食,到现在这么些年过去了,经略府已经存了许多粮食,足够十五万西南军征战一年有余。”
李信微微点头。
老实说,他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天纵之才,如果把西南的事情全都堆到他身上,这些年李信恐怕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全身心的扑倒政事上都嫌不够。
在西南壮大的过程中,赵嘉帮了他天大的忙,若没有赵嘉,李信就算有心,也走不到今天。
他顿了顿之后,开口道:“六皇子到锦城了,咱们出蜀的由头就好找了,还请幼安兄帮忙代笔,起草一份讨伐天子的檄文,过一段时间咱们就用得着了。”
赵嘉恭谨低头:“敢不从命。”
“今夜回家,属下就开始起草檄文,三天之内送到大将军手里。”
“我在锦城待不了几天。”
李信负手道:“汉中那边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跟进,我在锦城住两三天,就要回汉中去了,檄文的事情不着急,幼安兄写好之后,使人送到汉中去给我就是了。”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继续说道:“从今日开始,西南做好随时起兵的准备,幼安兄你的经略府,也有很多工作要做。”
赵嘉立刻低头:“大将军吩咐。”
李信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口道:“前些日子,我在西南审查西南军,发现西南军的将官,最少有一成以上与朝廷有染,军中尚且如此,西南上下的官员一定更为严重。”
“这种关键时候,不适合翻天覆地的去审查官员,否则就会弄的人心惶惶,但是若要起兵,也不能全然不闻不问,西南经略府上下,以及各州府衙门上下的关键职司,比如说负责粮草,马匹,军资,以及一切要害的差事,幼安兄都要详细审核一番,绝不能让朝廷在这种位置上,安插人手。”
赵嘉闻言,满脸肃容。
“大将军放心,属下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李信伸手拍了拍赵嘉的肩膀,呵呵一笑:“好了,公事说完了,咱们来说一说私事。”
赵嘉愣了愣,然后开口道:“侯爷请说。”
“沈刚…以后怕是干不了事了。”
李信缓缓叹了口气,开口道:“我手下暗部的人,有三千多个,我的意思是,让赵奕慢慢接手这个差事。”
赵嘉深深皱眉,低头道。
“侯爷,我已经主政西南,而且他才十五六岁……怕有些不合适吧?”
第九十一章 出蜀,出蜀!
赵奕的确是不太适合接任沈刚位置的,一来是他年纪太小,二来是他爹赵嘉,在西南集团中位置太重了。
西南军是由沐英与李朔两个人执掌,两个人还能互相钳制一些,而西南的政务却是赵嘉一个人在打理,而且打理了很多年,从某种程度上,赵嘉在西南各州府说话,比李信说话还要管用。
如果说西南自成一国,赵嘉就是名副其实的国相。
李信之所以敢这么用他,是因为赵嘉手里没有兵,再怎么折腾也翻不出什么浪花,而且现在大家还在创业阶段,一群大头书生就算抱团在一起,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有朝一日西南集团如果可以入主京城,不管两个人私下里感情再怎么好,相权一定会遭到分割。
正是因为赵嘉的权柄已经足够大,所以他的儿子就不能再去执掌情报部门了,不然父子二人加在一起,就有一些喧宾夺主的味道了。
赵嘉很清楚这个,所以开口拒绝。
李信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是这个道理,他年纪也太小了一些,不过既然他愿意在暗部做事,以后就继续让他打理情报好了,多接触一些事情不是什么坏事,总体的事情,我会另找人负责。”
赵嘉恭敬低头。
“一切听从大将军安排。”
李信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口道:“我将要去汉中,锦城还有整个西南,都要拜托幼安兄上心了。”
“此属下分内之事。”
他们说了会话之后,李信留他在府里吃了顿饭,两个人坐在一起谈了足足两个时辰,一直到傍晚的时候,赵嘉才起身告辞离开。
李信在锦城只住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他就动身前往汉中,不过这一次不怎么赶时间,便没有骑马,坐在了一辆黑色马车里,同行的还有一个只有一条胳膊的汉子。
陈十六,比李信小两三岁,今年也已经三十岁出头了。
他从十六岁开始就跟着李信,到现在已经十几年时间。
从林虎出事之后,陈十六就接替了林虎的位置,在锦城制作火药粉,到现在也已经五六年时间,这五六年时间里,陈十六几乎不怎么沾家,很少跟妻儿见面,行踪隐蔽。
他规规矩矩的坐在李信对面,神态恭谨。
李信看着陈十六,微微叹了口气:“十六,火药的事情,安排妥当了未?”
“回侯爷,安排妥当了。”
陈十六声音低沉,开口道:“我从那些匠人之中挑出了五个人,各自负责制作的一部分,虽然还是有可能会出问题,但是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事。”
李信点了点头,随即自嘲一笑:“就是出事了也没什么关系了,现在朝廷就算没有弄出火药,也已经差不多了,保密工作没必要那么紧实。”
顺着,他看了看陈十六,开口道:“沈刚受了伤,很重。”
陈十六抬头看了看李信,开口问道:“侯爷的意思是?”
“他这个活,要我绝对信得过的人去做,我才能放心的下。”
李信苦笑了一声:“我也知道你这几年辛苦,本来准备再过一两年,就让你跟蕙娘还有几个儿女安心过日子去,但是偏偏沈刚出了事,就只能让你再辛苦两年,接过暗部的这个摊子。”
早年暗部刚刚组建起来的时候,李信一家还在京城靖安侯府里居住,那时候李信并不怎么跟暗部的人直接沟通,而是让陈十六与沈刚沟通,因此陈十六对于暗部,是非常熟悉的。
陈十六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瞥眼看向自己的断臂,低声道:“侯爷,我一个残疾,怕做不好,误了侯爷的事情。”
“不碍事。”
李信轻声道:“暗部这么些年,体制规矩都有,你去掌总便好,有什么难处,便来告诉我,我一定给你处理好。”
当初李信第一次去陈家村,是因为陈十六的兄长陈初一没了,去给陈家人报丧,那时候陈十六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笑容很是阳光。
转眼这么些年过去了,虽然李信帮着他们家过上了“好日子”,但是也亏欠了陈家不少,这么些年,只剩下一条胳膊的陈十六,帮了他太多太多。
陈十六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点头。
“我这条命,都是侯爷给的,既然侯爷让我去做,我就尽力去做。”
“要是有做不好的地方,侯爷随意惩处就是。”
“谈不上。”
李信看着陈十六,微微叹了口气:“咱们两家相处这么些年了,我把你当兄弟看,若不是这件事太过敏感,怎么样也该让你享几年福了。”
陈十六对着李信咧嘴一笑。
“这么多年,咱们家跟着侯爷,已经享了很多年福了。”
陈十六是当年壬辰宫变的时候丢的胳膊,养好伤之后就进了靖安侯府做事,十多年时间下来,名义上虽然是李家的仆人,但是两家人之间确实有了感情,若不是暗部的差事很重要,李信不会再让辛苦了好几年的陈十六,再辛劳下去。
李信闻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拍了拍陈十六的肩膀。
两个人都不是话多的人,马车里渐渐没了声音。
很快,他们就到了汉中城下。
汉中城里,有一个西南大将军府,也就是李信在汉中的住所,回到了大将军府之后,李信把暗部几个在沈刚之下的统领叫了过来,然后把沈刚的牌子交给了陈十六,在几个统领的见证下,任命陈十六为第二任暗部的大统领。
这件事做完之后,就差不多快到晚上了,陈十六跟着几个暗部的人一起离开了大将军府,去暗部的据点熟悉暗部事务去了,而李信则是让人把沐英与李朔两个人,都叫了回来。
天色全黑的时候,两位西南的将军,才堪堪赶到大将军府,来到李信面前,半跪行礼。
“末将,见过大将军!”
两个人的声音齐整,中气十足。
李信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管是沐英还是李朔,脸色都有些疲惫,不过精气神比起前几个月,不知道好上多少,尤其是沐英,两只眼睛都在放光。
李信挥了挥手,让两个人坐了下来,然后他转头看向沐英,呵呵一笑:“沐兄,现在让你拿下襄阳,你有几成把握?”
“还是十成。”
沐英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李信,两只眼睛里全是佩服的神色,他有些兴奋的开口道:“大将军,给末将三个月的时间,末将一定给你打下襄阳城!”
李信又看了看李朔。
“你呢?”
李朔整个人要内向一些,他恭谨低头,开口道:“回大将军,末将这段时间,在林先生那里请教了不少东西。”
“末将也认为,三个月之内,可以拿下襄阳。”
“好。”
李信抚掌道:“既然二位都这么有信心,那么明日就开始整军罢。”
他眯了眯眼睛,声音低沉。
“半个月之后,我们正式……”
“出蜀东征!”
第九十二章 襄阳城里
襄阳城,是大晋中部的一座核心城池,也是原先大晋与北周的边界,当年大晋尚未一统的时候,种家军就是驻扎在襄阳,帮着姬家抵抗了北周许多年。
后来北周被叶晟平灭,襄阳就从边城成了中部城市,种家军也从襄阳北上到了云州,不过即便如此,襄阳依然算得上是军事重镇,在朝廷的汉中军与安康军没有驻扎襄阳之前,襄阳也是有两万多军队常驻的。
此时,汉中军七八万人再加上安康的四万人驻扎在襄阳,加上襄阳的守军,这个曾经的大晋边城,已经有了十五万人马,甚至超过了当年种家驻扎云州之时的人数。
国舅爷谢敬,此时已经住在襄阳的一处大宅子里长达数月,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朝廷又派来了种家的种衡,给他做“副手”。
朝廷这个时候派来一个“副将”,其中的用意已经非常明显,哪怕是谢敬本人也能想的明白,这位种家的种衡,是来全面接手自己手中事务的,之所以担了个副将的名头,无非是朝廷给了自己一些面子,没有明说而已。
在这种情况下,元昭天子还生怕谢敬不明白,亲自给谢敬写了封信,在信里嘱咐自己的亲娘舅,多听一听种衡的意见,谢敬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是也不是太过愚蠢之人,收到了天子的书信之后,就把汉中军的事务基本上全部交了出去,自己留在襄阳城里喝酒听曲儿,只挂个名。
不过谢敬虽然没本事,但是心气却十分高,当年太康朝的时候,他甚至一度有要跟李信争一争高下的念头,如今虽然赋闲,但是心里颇有些不畅快,整日在宅子里饮酒,经常喝的烂醉。
这天,谢敬在襄阳城里寻了个姑娘,带回自己的宅子里喝酒取乐,饮到三四分醉的时候,就有下人过来通报,低头道:“大将军,种衡种将军求见。”
谢敬本来心里就不畅快,闻言闷哼了一声:“他来寻我何事?”
“似……似乎是有军务要谈。”
谢敬闻言,把手怀中美人的胸脯中抽了出来,然后把姑娘推到一边,淡淡的说道:“既然有军务,让他进来见我罢。”
“是。”
谢敬屏退了身边的姑娘以及下人,饮了一口热茶,酒醒了一些。
没过多久,一身铁甲的种衡,迈着大步走了进来,对着谢敬躬身抱拳:“末将种衡,见过大将军!”
无论如何,谢敬现在还是汉中军大将军,种衡的顶头上司,作为将门子弟,在军中尊奉上官,是最基本的素养。
谢敬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开口笑道:“小种将军不用客气,快快请坐。”
种衡是大晋的老牌将门,说句不太客气的话,即便现在身为天子母族的山阴谢氏,也没有资格与种家相比拟,面对种家的长孙,哪怕是谢敬,也是客客气气的。
种衡也没有跟他客气,直接坐了下来,开口道:“大将军,西南军这几日频频异动,似乎有从汉中东进的念头,末将已经增派人手去盯着他们了,不过西南军这些年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已经丝毫不逊色于我大晋的京畿禁军,甚至尤有过之,这件事不能轻视,我起草了一份文书,请大将军看一看,如果没有问题,就连同裴大将军一起联名,送到京城里去。”
说着,种衡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书,递在了谢敬手里,谢敬接过来简单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写的都是一些西南的近况,以及……向朝廷求援。
这些年,朝廷已经从禁军左营调了不少人到西南来填充汉中军,因此这个时候想要跟朝廷要人,不太现实,种衡也没有想要跟朝廷要人,只是跟朝廷要东西。
要钱粮,要物资,要兵器。
谢敬简单看了一眼之后,微微皱眉,开口道:“小种将军,如今襄阳城的守军加在一起,人数超过十五万,西南的这些贼军,加在一起也就是这个数目而已,咱们据城而守,人数相当,这种情况下怎么还要开口向朝廷要东西,陛下与朝堂诸公,恐怕会疑心我等无能。”
“大将军,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了。”
种衡低头苦笑道:“我大晋已经把整个西南全部丢了,眼下如果襄阳有失,我大晋的西部将会彻底失去掌控,这个时候,绝不能再计较个人前程,守住城池最是要紧。”
谢敬皱眉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又打量了一番这封种衡亲笔的奏书,开口道:“小种将军,这封奏书我可以送上去,但是不能就这么送上去,言语修辞要改一改,委婉一些。”
种衡深深皱眉,但是却没有多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谢敬是他的上司,不能与上司有什么冲突。
两个汉中军的首脑,正在商量如何修改奏书内容的时候,一个汉中军的斥候,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半跪在两个人面前,咽了口口水,颤声道:“大将军,将军……西南军,出蜀了!”
种衡立刻站了起来,神色微变。
“你说什么?”
这人咽了口口水,开口道:“种将军,前方的兄弟们刚刚送回来的消息,说西南的西南军,已经……离开了安康,朝着襄阳这边过来了……”
“据估计,最少有五万人以上……”
种衡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苦涩的摇了摇头:“该来的还是来了。”
种衡早年在京城里做过一段时间的千牛卫中郎将,与李信见过不少次,两个人算是相识,此时李信的大军终于开始挥师东进,彻彻底底的站在了朝廷的对立面,走上了造反的道路。
他只思索了一瞬间,便回头看向谢敬,微微低头道:“大将军……”
“战事起了。”
这位种家的长孙沉声道:“这些天,末将在襄阳城墙上巡查了许多遍,咱们襄阳的物资,便是有二十万人来攻,我也有把握守上一年半载,不过襄阳城里用来守城的军资不多,还请大将军尽快向朝廷求援,让朝廷把东西送到襄阳来。”
谢敬这会儿酒已经全然醒了,他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缓吐出一口气。
“小种将军不用太过担心,西南一隅之地,底蕴不足,便是当年平南侯李慎那样的人物,也难有所作为,这会儿西南闹得声势越大,越蹦哒不了多久。”
说到这里,谢敬眯了眯眼睛。
“用不了多久,那位骑在咱们这代人头上许多年的靖安侯爷,就会跌落到尘埃里,走上跟他爹一样的道路!”
尽管谢敬说的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种衡还是深深皱眉,他缓缓的叹了口气。
“那位靖安侯爷,可从没有做过没有把握的事情啊……”
第九十三章 你们投降罢!
种衡接手了汉中军之后,曾经仔细研究过西南军,在他看来,西南军现在的力量,就算是加上天雷,也不足以出蜀东征,最少还要积蓄上好几年的力量。
偏偏西南一地不过百万户,就算穷兵黩武,强行征兵,也够不到推翻一个大一统王朝的地步,因此在西南造反,本就是不太现实的事情。
去年北疆宇文部作乱,本来是西南最好的机会,那个时候只要西南军放下汉家的身段,与宇文部联手,南北夹击之下,覆灭大晋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不过西南军相较于宇文部来说,力量不足,即便与宇文部联手灭了大晋,恐怕也得不到天下,只能像从前的南晋一样,拿到半壁江山,与宇文周隔江对峙。
在种衡看来,这位靖安侯爷错失了这个机会之后,多半不会再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回龟缩在西南当土皇帝,静静的等待着下一个机会。
但是,李信的行为总是出乎群有人的意料之外。
安康距离襄阳并不是很远,即便行军速度不快,大半个月之后,十万西南军已经开到了襄阳城下。
是的,西南军并没有倾巢而出,只由沐英与李朔两个人各领了五万人,前来攻打襄阳。
襄阳城墙上,裴进,种衡与谢敬三个人,各自拿着一个京城将作监出品的千里镜,观望着数里之外的西南军。
谢敬放下千里镜,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两位将军,开口道:“二位,斥候已经送来了较为详尽的情报,此次西南军并没有全军出动,只来了十万人,而我襄阳城如今,有差不多十五万兵力,依我看,咱们也没有必要据城而守,直接出城迎敌就是。”
“他们在蜀郡,我们不熟悉地形,又有剑门关拦路,朝廷奈何不得他们,但是他们主动从剑门关里走了出来,与朝廷正面碰撞,这送上门的军功,焉能不要?”
谢敬沉声道:“歼灭了这十万西南军,剩下的西南军便守不住剑门关,咱们甚至可以一举平灭西南,回京领赏!”
种衡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一旁的裴进瞥了谢敬一眼,缓缓说道:“谢大将军没有与李长安交手过,也没有见识过他的厉害,太过轻敌了。”
“他李长安这么些年,大大小小的战事甚少有败绩,此人心思缜密到了极点,绝不会犯这种错误,说不定他就是想用相对弱势的兵力,诱我们出城与他正面厮杀,到时候他地下埋上一些天雷,或者设下伏兵,襄阳城顷刻之间就要破城了。”
裴进是吃过李信大亏的。
太康初年的时候,裴进是禁军大将军,总领禁军两营,也是在李信与太康天子的设计之下,被从这个位置上赶了下去,尤其是后来太康八年的时候,裴进奉太康天子之命西征,想要彻底打掉汉州城,结果是天雷第一次正式亮相,裴进十几万军队被打的溃不成军,回京之后直接被震怒的太康天子贬为庶人!
那一次,也是“天雷”的成名之战。
裴进心里很清楚,太康八年他吃的那一次大亏,背地里一定是靖安侯爷在搞鬼,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对李信忌惮万分。
见到裴进开口了,持保守态度的种衡也松了口气,他开口道:“我也认同裴大将军的话,李侯爷做不出这种蠢事,他敢来进攻襄阳,一定有所依仗,咱们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能在对敌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出城迎敌。”
“襄阳城是我大晋的雄城,我种家的先祖在这里依靠着这座城抵御了北周几十年,咱们没有理由弃城不用,反而去跟敌人正面厮杀。”
说到这里,种衡沉声道:“还是先守一守罢,先看看西南军到底有什么依仗,等弄明白了,再做决定不迟。”
“西南军还能有什么依仗?无非是天雷而已。”
谢敬咬牙说道:“裴大将军已经弄出了克制天雷的战阵,咱们没有必要再惧怕此物,你们二位都是被他李信给吓住了!”
谢敬与种衡,都是大晋下一代的将军,而裴进则是前辈之中的前辈,如果不是太康八年他打了那么大的败仗,这会儿应该是他总揽朝廷的西南事务,而不是跟这两个后辈在这里商谈。
这位大将军皱着眉头看了谢敬一眼,不冷不热的说道:“国舅爷如果要打,就带着汉中军去打就是,我部安康军,一个人也不会出城。”
说罢,裴进转身离开,不愿意跟谢敬站在一起。
种衡微微叹了口气,扭头对着谢敬开口道:“大将军,先看一看再说罢。”
无奈之下,谢敬只能点头答应。
两个人就这样,继续拿着千里镜观看西南军的动向,只见这些西南军,在襄阳城外大概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然后就开始大肆砍伐四周的树木,用来制作投石车。
投石车这种重物,以这个时代的运输能力,很难远程携带,一般都是在攻城处就地取材,这是这个时代所有将领的必修课,每一个合格的将军,都会制作用来攻城的投石车。
谢敬站在城墙上看着忙忙碌碌的西南军,不屑的撇了撇嘴。
“他们弄出再多的投石车,附近又没有太多石块,便是有,投石车也威胁不了襄阳城,他们想要攻城,就要用人命来填!”
“我倒要看一看,他们西南军有多少条命能死!”
人数不够,是西南军的要害,朝廷的常备军加上边军,虽然也就五六十万,但是有庞大的人数基础在,只要朝廷一声令下,弄出百万雄师不是什么问题,而掏空整个西南,也弄不出三十万的军队。
弄的出来,西南也养不起。
就这样,西南军在襄阳城外忙碌了三天,一直在制作投石车,到了第三天的时候,二十辆投石车已经差不多弄好了,一身覆甲的李信骑在一匹马上,慢慢往襄阳城走去,然后他用千里镜看了看城墙上的三个将军,才发现全部都是老相识了。
他在距离城头一箭之地停了下来,然后从大马上取下来一个简易的扩音铁皮喇叭,对着城楼上高声喊道。
“城墙上的都是熟人,有些还是我在禁军之中的旧部,李某不忍心各位生灵涂炭,你们开城投降罢!”
城墙上的人隐约听到了李信的声音,每个人的表情不一。
谢敬面带冷笑,对着城墙下高声道:“李侯爷莫非是黔驴技穷了?如何说出这种蠢话?你们这十万西南军死绝了,也上不了襄阳城的城墙!”
“不如李侯爷现在跪地投降,陛下看在清河大长公主的份上,说不定还会给你们家一条活路!”
坐在马上的李信无奈的摇了摇头,随手把铁皮喇叭丢到了一边,对着身后挥了挥手。
然后他调转马头。
身后的沐英,看到了李信的手势,满脸红光,狠狠的吼了一声。
“投石车,给老子打!”
“打的准一些!”
第九十四章 雷火之下的心思
看到西南军的这个动作,墙头上的几位朝廷将军,每一个都面带诧异之色,就连不怎么精通军事的谢敬,也面露不屑。
投石车固然是攻城利器,但是众所周知,这种东西只是辅助器械,主力还是要有人不要性命,架着云梯去拼命,再加上远程的投石车扰乱城头上守军的阵脚,从而到达攻城的目的。
自古以来,没有人单纯用投石车就能攻下一座城池的。
更重要的是,城墙之上都有半人高左右的遮挡,矮身躲在后面,就可以躲避敌人敌人射来的箭矢以及投石机丢过来的石块。
种衡第一个反应过来,转头喝道:“所有人矮身躲避石块,一半人撤离城墙,另一半人注意敌人动向,小心敌人借机攻上城楼!”
这个命令是很明智的,因为撤下城楼虽然可以躲避几乎所有的投石机攻击,但是一旦所有人都撤下去,就很难再看到敌人的动向,如果西南军借着这个机会攻城,很容易就可以穿过城墙的“箭矢攻击区域”,贴近到城墙之下。
种衡虽然来襄阳不久,但是他在汉中军之中颇有威望,一声令下之后,所有人全部矮身躲避。然后每三个人分出一个人,从城墙上的箭孔向外窥探敌情。
这几个月时间,不管是沐英还是李朔,都很严格的训练手下人投石手的精准程度,他们用与陶罐重量差不多的石块,让这些投手日夜训练,因此第一轮投掷版的天雷,几乎全部落在了城墙之上!
起初,朝廷的人并没有怎么在意这些石块。
但是当石块距离城墙只有十几米距离的时候,一直在注意敌情的种衡,突然瞳孔放大,满脸都是惊恐。
因为他看到了,这些被投石车投掷过来的“石块”,上面居然燃烧着火光!
作为种家的长孙,他自然接触过一些有关天雷的知识,这位小种将军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回头怒吼:“全部趴下!”
然而,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第一批二十颗天雷,几乎同时落在了城墙上。
被林虎等人用了几个月时间精确计算过的引火线,差不多在即将落地的时候,轰然炸开!
只一瞬间,整个襄阳城的西城墙上,所有人的耳朵都被震的生疼,一声巨大的轰鸣之声,在他们耳边炸响!
然后,就是漫天的陶片四散飞溅!
不知道多少声惊呼,同时传了过来!
“石块”的硝烟散去之后,整个城墙上满是鲜血,有些被天雷砸到身边的倒霉蛋,被冲击力直接炸残,断肢残臂飞出老远!
就连在城墙上的种衡,因为观战的距离太近,也被几片陶片溅射过来,身上没有覆甲的区域,被割出了几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种衡怒目圆睁,惊怒交加的看了一眼远处的西南军,然后隐约看见西南军的投石车第二轮装弹已经完成,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所有人,撤下城墙,撤下城墙!”
此时,守卫襄阳西城墙的将士全是汉中军,听到了种衡的话之后,一些尚能动弹的将士,挣扎着爬下城墙!
在他们撤离的时候,第二轮“石块”到了!
汹涌无情的雷火,又一次淹没了襄阳的西城墙。
这一次雷火过后,西城墙上还未撤离的汉中军,死伤惨重!
天雷这种东西,最歹毒的就是它的陶片,这种东西在战场上四散开来,杀伤力太过可怕,更可怕的是在这个“投掷版天雷”之中,林虎还在每一颗之中加了几片铁片,一旦炸开,陶片的威力或许破不开甲胄,但是这些铁片的威力,就足以穿甲,可以威胁到几乎所有人的性命!
第三轮“轰炸”,即将来临!
城墙上的种衡,看着这种情景,又看了看城下的西南军,浑身都在颤抖。
他身为将门子弟,自然不会因为害怕而发抖,这种颤抖,是来自于灵魂上的无力感,假如可以与西南军正面厮杀,他自信汉中军即便不能碾压这些西南蛮子,最起码也可以不落下风,但是眼下这种几乎不在一个层次的作战,让这位将门子弟,从骨子里感到无助。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他甚至连反击的资格都没有!
种衡狼狈撤下城墙,看着已经被青石堵死的西城门,一阵苦笑。
在战争的最开始,他们就知道天雷有可能可以炸开城门,因此他们早早的做了准备,用不知道多少块石头,把城门死死地封住,以防敌人用天雷炸开。
但是眼下,敌人连近身都不用,直接用投石车,把天雷扔掉了己方头上!
撤下城墙的种衡,抬头就看见了同在城墙之下的谢敬与裴进两位大将军。
种衡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了心情,他面容苦涩,声音沙哑:“咱们都想不通李侯爷为什么敢进攻襄阳,还只用十万人进攻襄阳,如今李侯爷总算让我们知道了他的底气何在。”
说着,种衡指了指仍旧不断落在城墙上的天雷,有些绝望的说道:“二位大将军,这……该怎么打啊?”
西南军用火力压制了汉中军,只一瞬间,西城墙上就再也不敢站人,这就导致了他们很容易可以贴近襄阳城的城墙,然后架设云梯爬上来。
也就是说,襄阳城的城墙,几乎形同虚设。
裴进虽然心里已经是惊涛骇浪,但是面无表情,他沉声道:“无论如何,城墙上不能没有人,死多少人,城墙上也要站人,不然西南军很容易就可以攻破襄阳的城墙,进入襄阳。”
裴大将军的声音掷地有声。
“我襄阳守军有十五万人,他李长安能制出多少个这种物事出来?只要把他们的东西耗完,襄阳仍旧是固若金汤!”
“我不同意!”
国舅爷谢敬两只眼睛都有些发红了,他怒吼道:“凭什么就要我汉中军的将士上城墙白白被西南蛮子炸死?要我说干脆打开襄阳城墙,放这些西南蛮子进来,咱们兵力比他们还要多一些,贴身巷战未必就会输,何必要将士们白死?”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城墙,怒声道:“再爬上去守城,不过是白白送死,他们的投石车近战无用,短兵相接,他们的天雷也不敢乱丢,事到如今,只能与他们巷战了!”
老实说,谢敬这个人虽然平日里不靠谱,但是眼下他说的这番话,并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种衡与裴进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目光里都有些犹豫。
面对这种突发情况,他们也不知道眼下究竟应该怎么办。
于是乎,裴进目光转动,缓缓说道:“谢大将军是汉中军主将,谢大将军如何指挥汉中军,老夫不干涉。”
种衡也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低头。
“末将一切听从大将军吩咐。”
第九十五张 那是何物?
这段时间,林虎带领着几百个匠人,连天加夜赶制出了不少这种投掷版的天雷,足够这二十台投石车挥霍许久,不过在投石车对着襄阳城墙轰炸了六轮之后,城墙上就再无一个站着的汉中军了,李信与沐英两个人,用千里镜观望了一会儿,确定所有人都退下城楼之后,李信过段下令停火。
投石车停了下来,大概过了一柱香左右的时间,襄阳城的城墙上才慢慢有人伸出头来,观望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场景,就在有人冒头的瞬间,李信再一次挥手,二十架投石车再一次挥洒火力,大量的天雷扔在了襄阳城的城墙上,炸的这座雄城的城墙,烟尘四起!
经过几番轰炸之后,襄阳城城楼上的城砖,有些都已经被掀了起来,碎砖块崩落在地上,又砸伤了一拨人。
李信一直在用千里镜观望襄阳那边的动态,用投石车炸了三轮之后,千里镜里就再也看不到有汉中军敢登上城楼了,李信把千里镜收进的袖子里,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两个将军,缓缓开口:“两位,如今朝廷的军队已经无人敢登楼守城,只要冲过去架设云梯,襄阳城就算破了,二位谁愿意做这个先登之人?”
沐英第一个站了出来,但是他刚迈动脚步,猛然想起了锦城沐家的事情,于是乎他对着李信微微低头,开口道:“大将军,李将军的宁州军到现在不曾与谁厮杀过,是时候见一见宁州军的成色了。”
其实这时候,襄阳城基本已经放弃了守城,只要有人带兵冲过去,摆在面前的就是现成的功劳,但是沐家在西南的势力已经足够庞大,即便沐英本人十分眼红这份功劳,但是在这个时候,他还是没有选择去当这个出头鸟。
毕竟西南军整编之后,李朔和他麾下的宁州军就没有任何动作过,这个时候适当的让李朔表现一下,也多少可以让沐家不那么显眼。
沐英这点小心思,李信自然一眼就可以看穿,他面色平静的看了一眼李朔,开口道:“李将军,宁州军可战否?”
从林虎那里“学成归来”之后,现在不管是沐英还是李朔,都是信心暴涨,他直接半跪在地上,对着李信低头道:“回大将军,末将领宁州军攻城,三日之内,一定拿下襄阳!”
“好。”
李信微微点头,开口道:“那就由你领宁州军攻城,你们现在就列队进军,本将会用投石车再扔一轮火雷,掩护你们。”
李朔恭敬低头:“末将遵命!”
宁州军是汉州军与平南军整编而成,也是李朔一手带起来的军队,一共有五万人,按照李信的要求,李朔在宁州留了一万驻守,带了四万宁州军出征,也就是说他们这一次出蜀的军队人数尚不够十万,只有九万人而已。
很快,宁州军开始集结,因为宁州军几乎没有什么骑兵,因此李朔直接一马当先,领着两个都尉营的人冲在最前面,把五百个不起眼的少年人护在中间,朝着襄阳城冲了过去。
这时候,因为投石车的关系,襄阳那边基本已经失去了守城墙的兴趣,或者说守城墙的能力,因此李朔等人,几乎没有碰到任何抵抗,便抵达了襄阳城城墙之下,他们看也没有看城墙,直接架着云梯,登上了城楼。
按照这个时代攻城的惯例,登上城楼便已经是先登之功,但是这一次的先登,来的太过轻松了。
李朔登上城楼之后才发现,整个襄阳的西城墙,除了一些尸体和重伤不起在地上哀嚎的士兵之外,几乎已经没有了任何朝廷军队的踪影。
也就是说,朝廷在无法应对投石车的情况下,已经放弃了守城,直接把他们放了进来。
李朔很快来到了城门处,一行人搬开了堵门的青石,大开城门,整个宁州军大概有四五千人,率先进入了襄阳城。
李朔带着两个都尉营和五百个少年人走在最前面。
襄阳是朝廷重镇,朝廷宁愿撤出汉中,撤出安康,也始终没有撤出襄阳半步,足见这个地方对于朝廷的重要性,也就是说,朝廷的军队或许会迫于投石车弃守城墙,但是他们绝对不会弃守襄阳。
李朔面色凝重,拔出腰间的长剑,他身后数千人,同时做好了战斗准备,从襄阳城的西城墙,慢慢朝着东城墙推进。
他们走在襄阳城最宽阔的一条大街上,这条大街不仅宽阔,容得下八马并行,而且从城东一直到城西,贯穿整个襄阳。
起先近一里地,全然没有任何朝廷军队的踪影,甚至因为要打仗的原因,附近的百姓都已经被提前疏散,周围见不到一个人影。
但是走了一里多之后,李朔终于发现了有些不对,他皱了皱眉头,开口吩咐道:“暂且不要动了,往后撤一撤。”
手下人立刻领命,数千宁州军准备慢慢往后退几步,然而这个时候,四周的巷子里,喊杀之声四起!
有数千朝廷的汉中军,从四面冲杀了出来,各自挥舞兵器,要与这些冲进襄阳城的敌人贴身厮杀!
汉中军里许多都是当年从禁军里调拨过来的,即便不是禁军,这些年也是按照禁军的标准训练,全是难得的一支精锐,他们骤然从四周冲杀出来,气势颇为骇人。
李朔见到这副场景,丝毫没有害怕,他直接挥手,摆开阵型,把他们一直护着的五百个少年人露了出来。
这些少年人虽然也覆甲了,但是身上一没有弓弩,而没有刀枪,却清一色的背了个包袱在身上,背后还挂着一根笔直的铁管,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李朔一声令下,这些少年人立刻分成了三个方向,每个方向前后交错,分成了三排。
第一排的人趴在地上,第二排的人蹲着,最后一排的人站的笔直。
然后他们就取出火折子开始点火。
首先是趴在地上的那一批人,把手里的铁管微微抬了一点,面对着这些冲杀过来的朝廷军队,很认真的在进行瞄准。
随着引线燃烧,这些少年人手里的火铳,也爆发出一个不小的声音,然后火铳猛地一震,飞出去一颗铅弹,中弹的人没有铁甲,相隔距离又近,直接被铅珠打进身体里,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也失去了战斗力,躺在地上疼得来回打滚。
第一排趴着的人打完之后,开始有条不紊的填装弹药,与此同时第二排蹲着的人,手里的火铳也响了起来。
然后是第三排。
等第三排子弹打完之后,趴在地上的第一排将士,已经填装完了弹药,开始点火。
这种战法,多少弥补了一些火铳填装时间过慢的缺点,让己方失去了破绽。
李朔与沐英,各自从林虎那里拿走了五百根火铳,也都训练出了五百个火铳手,辛辛苦苦训练了几个月,此时终于第一次,在战场上大显神威!
一颗颗铅弹,飞向了嗷嗷叫冲杀过来的汉中军将士,然后这些将士在一声声巨响之后,一个个软倒在尘埃里,鲜血横流!
这样的死法,死一个两个或许没问题,但是大规模的死亡,很快就让汉中军上下变得十分惶恐。
毕竟莫名其妙自己的袍泽就都软倒在了地上,而且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军心很快大乱!
站在不远处高楼上的三个朝廷的将军,都用千里镜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他们三个放下千里镜,脸色颇为复杂。
这位国舅爷满脸都是惊恐,甚至说话都有些颤抖了:“二位……”
“那是何物?”
第九十六章 半日得半城!
五百个火铳,虽然可以造成大量的杀伤,但是在数万人规模的战场上,并不足够改变战局,只要现在朝廷的军队前赴后继的冲上来,就可以冲散这一支火铳队,甚至于能缴获一些火铳带回京城里研究。
但是……
这种能在几十步甚至近百步的距离,不用弓弩直接致人于死地的东西,实在是太过骇人心神了!
这是一种来自心里层面的打击,没有人知道这些火铳兵手里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也没有人知道他们面前的同袍,为什么在一声巨响之后,就倒在了地上。
这些人按照长官的命令,往前冲杀了几十步之后,就发现自己面前的兄弟们躺了一地,于是乎,便有人因为畏惧,停住了脚步。
面对未知的事物,恐惧是第一本能。
这个时候,李朔的宁州军,已经有近万人涌进了襄阳城。
这位刚过而立之年的宁州将军面无表情,冷声道:“盾兵挡在最前面,投手跟随身后,自西向东推进!”liejufa1111111111111111111111
“所有人注意掩护火铳!”
五百火铳兵,并不能改变襄阳城的战局,但是当数以千计的盾兵加入战场,又有一千多西南军特有的“投手”紧跟其后进入襄阳城之后,战局就大不一样了,火铳兵是李朔与沐英这几个月加紧训练出来的兵种,相对来说应用起来还比较生疏,但是负责投掷天雷的投手,西南在太康九年就已经有了,应用起来算是驾轻就熟。
敌人被火铳打了一轮之后,节奏阵型已经大乱,也没有组建起来像样的反击,就连远程的弓弩,也没有射出几发箭矢,几十个上百个天雷在盾兵的掩护之下,投进了敌人的阵型里,只一个照面的功夫,汉中军就已经开始溃败。
哀嚎之声大作!
李朔见到汉中军开始后撤,果断开口:“缓缓追击,不要急躁,慢慢朝城东推进!”
宁州军的前身是当年平南军的残部,虽然平南军经过了一次改组,已经编入了西南军之中,但是李朔毕竟平南军少将军,当年平南军里的不少精锐,还是留在了宁州军之中,后来的五万宁州军,也是按照平南军的标准训练,论战力甚至还要胜过沐英麾下的西南军,执行力非常之强,听到李朔的命令之后,立刻点头应是,只一万多个宁州军,硬生生打的数万汉中军,节节后退!
因为汉中军阵型大乱,撤退的也不是很有秩序,被一群手持火器的宁州军在后面追着,逐渐从后撤变成了溃逃,伤亡惨重!
李朔现在襄阳西城墙的城楼上,用千里镜远远的看着不停逃窜的汉中军,又回头看了看仍在城外驻扎的西南军营帐,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
当年的平南军,如果有西南军现在这些装备,莫说是太康天子,就算是面对承德天子,甚至是大晋的武皇帝,也有一博之力!
只可惜,自己那位兄长与大父一样,骨子里都太傲了,两个人注定不可能走到一起。
想到这里,李朔叹了口气,对着手下人吩咐道:“通知大将军,西南军可以进城了。”
“是!”
…………
这一边李朔打的顺风顺水,意气风发,另一边的汉中军主将谢敬,就颇为狼狈了,眼见汉中军节节败退,他不止一次的下令要汉中军反扑回去,但是士气已经被火铳还有天雷打散,这个时候任何军令都已经不起作用,还是种衡瞧出了事情不对劲,下了撤兵的命令,汉中军才狼狈从城西逃向城东。
三个在襄阳领兵的将军,也逃回城东的一处宅子里,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襄阳是大晋中部最重要的重城,一旦丢了襄阳,这些西南反贼就可以一马平川,直达京城城下,元昭天子把他们这些人都调派到襄阳来,就是要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守住襄阳,但是现在,双方交兵不过半日时间,汉中军立刻溃不成军,西南反贼竟然就这样硬生生的打进了襄阳城!
这种天大的罪过一旦传进京城里去,这三个在西南领兵的将军,每一个人都逃不开罪责,哪怕谢敬这个天子的亲娘舅,恐怕也没有办法置身事外!
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谢国舅满脸都是怒容,咬牙道:“半天,才半天!”
“短短半天时间,那些西南蛮子如入无人之境,直接打进了襄阳城,这事传到京城里去,咱们三个人一个也不要想有好名声,干脆一头撞死,或者战死在襄阳,免得回京丢人现眼!”
裴进相对来说要冷静不少,他皱眉道:“西南军又弄出了天雷之外的新东西。”
“今日他们用投石车投掷天雷,虽然厉害,但是本质上也还是天雷的用法,可这些西南军进城之后,手里拿的那些可以射出暗器的铁管,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裴进声音有些沙哑。
“事已至此,不管襄阳城能不能守得住,咱们都必须要摸清楚那个铁管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最好能从他们手里抢个一两件回来,送到京城去交给陛下,这样就算西南被破了,咱们也不至于承担太多罪责。”
一旁皱眉不语的种衡,沉思了许久之后,才苦笑着说道:“这东西,多半又是李侯爷弄出来的东西,祖父常常跟我说起他,说他难得一见是几十年的人物。”
“如今看来,祖父的眼光果真厉害。”
种衡的祖父种玄通,在李信十六七岁的时候就见过李信,还把自己的随身配剑送给了后者。
“这种厉害的东西,绝不是一个人琢磨一年半载,三年五年就能弄出来的。”
谢敬咬牙道:“一定是李信在什么地方得到了一卷古籍,记载了这些东西,但是他却一直藏在暗处,不曾用出来。”
“先帝待他如手足兄弟一般,让他位极人臣,这人还不满足,私藏了这么多东西,半点也没有交给朝廷!”
国舅爷狠狠地骂了一句:“狼子野心!”
“现在讨论李侯爷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半点用处也没有。”
种衡微微苦笑了一声,开口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气势汹汹的西南军,以及襄阳城还要不要守下去?”
“襄阳城的城墙已经破了,如果要继续守下去,面对那些不知名的铁管,多半还是要死伤惨重,所以依我的一起,咱们留一批人殿后,然后大部队暂且撤离襄阳,带着得到的情报送到京城里去,这样一来,汉中军不至于全军覆没,也可以保有一些力量,将来也可以帮着京畿禁军,对抗西南。”
种衡这番话说完之后,左右看了看,然后继续说道:“二位大将军意下如何?”
谢国舅脸色阴沉。
“就这样狼狈逃出襄阳,回京之后多半也是个死罪!”
裴进淡淡的笑了笑。
“要不然谢将军一个人留在这里,带着汉中军小守一守,我安康军吸取小种将军的建议,明天就开始慢慢撤离襄阳。”
“谢将军意下如何?”
第九十七章 竖旗!
进攻襄阳的过程,非常顺利,顺利到出乎了李信预料的程度,本来在李信看来,宁州军最起码要花费一天的时间,才能打进襄阳城,谁知道只过了半天时间,李朔不仅打进了襄阳城,甚至还顺势拿下了半个襄阳。
以至于刚过午后,李信与沐英两个人,就已经站到了襄阳城西城墙的城楼上。
李大将军背负双手,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座雄城,许久之后,才感慨道:“记得十多年前在京城读前人手札的时候,提起过襄阳城,说当年种家一家老小都守在襄阳城,抵抗了强横的北周数十年,最惨烈的时候,种家四代人打空三代,种家男丁里,年纪最大了继承了家主的位置,年仅十七岁。”
当年有一段时间,南晋与北周之间力量悬殊到了一定的程度,蛮横的鲜卑人动不动就要南下侵扰大晋江山,东线那边可以据天险而守,而襄阳城这边就只能硬扛,那几十年时间里,种家人真的是用一代代人的鲜血,死守住了襄阳。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后来哪怕姬家的皇帝再怎么小心眼,也始终对种家人两不相疑,这是种家人用几十上百条人命才拼出来的待遇,不管是后来战功更胜的平南侯府还是陈国公府,在大晋的地位都远不及种家。
说到这里,李信叹了口气:“不过数十年时间,便大不相同了。”
“襄阳城还是从前的襄阳城,但是守城的人已经不是当初的种家人了。”
沐英低头,呵呵一笑:“假使他们舍得死人,硬扛咱们投石车投过去的天雷,死伤再怎么大,也不至于给宁州军这么轻易的登上城楼,守住第一波,宁州军最低要三天才能破城。”
“而在襄阳城守城的将军,实在是太不像话,竟然就这么放开了城墙,失去了他们最大的依仗。”
沐英这些年都泡在军队中,眼界见识都不是当年京城里的那个沐郎将可比,他沉声道:“便是侯爷没有弄出火铳,只要宁州军进了城,有足够的天雷,也可以从容不迫的慢慢在城里推进,现在有了火铳,宁州军只会推进的更快。”
李信面色平静,开口道:“沐兄看来,李朔多长时间能够拿下整个襄阳?”
“这个说不准。”
沐英微微低头,开口道:“如果谢敬聪明一些,这会儿尽量避开大街,在巷子里与宁州军缠斗,边打边退,估计李将军还要苦战五六天甚至更长时间,才能把汉中军以及安康军赶出去,并且本身还要承担不小的伤亡。”
“如果谢敬蠢一些,还要出来与宁州军正面厮杀,估计用不了多久,汉中军就会全面溃逃,明日后日整个襄阳,就会落入大将军手里了。”
“姬家这几代人,都是任人唯亲。”
李信闷哼了一声:“就谢敬这种货色,仗着谢太后的裙带,也能被姬家人硬生生捧到这种高度,哪怕小皇帝把谢敬换成谢岱,咱们在西南这边做事也要困难不少,这谢敬就仗着自己一个天子娘舅的身份,一路犯蠢,一路平步青云!”
在这个方面,李信心里自然是有些怨气的。
当年壬辰宫变之中,他那时候虽然没有什么本钱,但是毫无疑问是出力最多的一个,也是豁出了性命去赌的一个,结果事成之后,李信并没有得到应得的地位与应得的信任。
更过分的是,壬辰宫变之时还在山阴当贵公子的谢岱,很快被调进了京城里,得到了远胜于李信的信任。
羽林卫不能戍卫禁宫,谢敬统领的千牛卫便可以。
正是因为这种对于“外人”的不信任,局势才会一步步变成今天这个模样。
十多年来,李信一直打心眼里瞧不起谢敬这个国舅爷,一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沐英微微低头,开口道:“大将军,眼下局势已经对我们十分利好,要不要末将带兵帮一帮李将军,这样便不会再有什么风险,很快大将军就可以拿下整个襄阳。”
“暂时用不着。”
李信皱眉道:“李朔练兵练了这么多年,真正打仗却是没有打过的,给他练练手也是好事,毕竟拿下了襄阳只是开始,襄阳之后还有更远的路要走。”
说到这里,李信突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道:“现在让人给前线的李朔送个口信,告诉他用不着赶尽杀绝,如果有朝廷军队愿意投降的,我部也愿意纳降,沐兄你派一些人跟在宁州军身后,接纳降兵。”
如今的西南军,论军事素质虽然没有到达这个时代的顶峰,但是已经对比起任何一支军队都不会逊色太多,但是西南军也有西南军的致命弱点,那就是……人数太少了。
十多万军队统治西南,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想要打进京城里,就有些痴人说梦了,因此历来不管是谁起兵,最重要的就是在起兵的过程中飞快扩大自己的队伍,或者征兵也好,或者接纳降兵也好,总之要尽快把自己手下的一个人,变成十个人。
李信与那些历史上起兵的人都不太一样,他有自己的“基本盘”,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接纳汉中军这类的降兵,汉中军本就不弱,被西南军整编之后可以很快形成战斗力,是不能多得的优质兵源。
沐英立刻低头,沉声道:“末将这就去办。”
“不用沐兄你亲自去,派手下一个副将去做就行了。”
沐英立刻低头,转头叫来一个西南军的下属,吩咐完命令之后,又站回了李信的身后。
这会儿,李信正在用千里镜观望远处的场景,不过城里的屋舍纵横交错,看的不太真切,他把千里镜收回怀里,回头瞥了沐英一眼,淡淡的说道:“沐兄也在虎子那里待了几个月,说一说你的看法。”
李信收敛的笑容,面色有些严肃。
“这火铳,可用否?”
“可用。”
沐英很快给出了答案,但是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不过这东西虽然新奇,但是并不是特别厉害,依末将看来,我部与宁州军各配置两三千人也就差不多了,再多无用。”
这是一个很中肯的意见。
说白了,火铳虽然是热武器,但毕竟不是火枪,它有太多缺点了,填装速度慢,威力不够强,而且有时候还会炸膛,更重要的是……
这个时代不是没有远程攻击武器。
一个老弓弩手的破坏力,要远胜一个火铳兵。
事实上,在另一个世界里,不管是火铳还是火枪,都没有完全取代弓弩的地位。
李信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等咱们拿下了襄阳,那一面大旗,就可以竖起来了。”
第九十八章 见见故人
宁州军进攻襄阳的过程极其顺利,主要是因为裴进所部的安康军,因为畏惧西南军手中未知的火器,率先从襄阳城里撤了出去,只留下了本来就伤亡惨重的汉中军守城。
人都是有攀比心的。
如果大家一起留下来守城,主体是从禁军之中分剥出来,还算精锐的汉中军,说不定就会在襄阳城死战到底,到时候就会给西南军带来天大的麻烦。
但是偏偏安康军直接撤了出去。
这就难免会让汉中军的将士心里不舒服了,我们汉中军在前线抵抗西南反贼,死伤惨重,你们安康军一兵一卒都没有动过,便直接做了逃兵?
偏偏汉中军与安康军是平级的关系,谢敬没有权力也没有资格去制约裴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带兵离开。
裴进离场之后,襄阳城破城就已经成了定局,区别只是在于什么时候破城而已。
襄阳城东城的一处大宅子里,形容狼狈的种衡,弯身站在谢敬身后,低头苦笑道:“大将军,裴大将军已经带兵撤离了襄阳,我汉中军正面节节败退,敌人已经在向东城靠拢,再不做出决断,我汉中军剩下的大半兵力,也要保不住了!”
谢敬本就没有什么本事,这个时候早已经乱了阵脚,既怕撤兵回京之后被元昭天子处罚,又怕汉中军真的在襄阳城里全军覆没了,于是乎这位当朝天子的娘舅咬了咬牙,开口道:“退可以,但是一定要拿到西南军手里的那个铁管,哪怕是拿到一件也可以,不拿到那个东西交给陛下,你我回京之后,统统难逃罪责!”
种衡苦着脸说道:“大将军,西南军那些手拿铁管的将士,被他们的盾兵死死地护在身后,眼下我们的人根本不敢冲阵,如何能拿到那个东西?这时候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了,前面每时每刻都在死人,大将军要尽早做出决断才成!”
谢敬还是有些犹豫不决,他看向种衡,开口道:“小种将军,我汉中军……死伤多少了?”
“恐怕已有两三万之多。”
种衡苦笑道:“主要是前线的将士士气已失,没有人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西南军的那些铁管,也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是如何伤人的,有些人还把西南军奉为神鬼妖怪,根本不敢冲杀上去。”
“西南军的李朔,正在带人慢慢朝着东城推进,照这个速度,咱们的人最多可以再坚持两三天,整个襄阳就会落入西南军手里,与其如此,不如暂且退出去保持战力。”
说着,种衡微微低头,咬牙道:“大将军是天子舅父,末将也算是种家的后人,这个时候撤出去罪过不大,咱们或许还可以保身,若是汉中军死伤殆尽,那大将军你这个国舅的身份,也未必保得住你!”
谢敬低着头,面色狰狞。
一旦从襄阳城里退出去,就代表着汉中军认输了,到时候即便他会因为国舅的身份免罪,但是政治生涯一定是到头了的。
他太不甘心了。
早年他初入京城的时候,对李信一直十分客气,但是靠投机上位的靖安侯爷,并没有给他面子,并且几次三番的羞辱于他,让这位国舅爷一直怀恨在心。
他太想把李信踩锦尘埃里去了。
李信在京城的时候倒还罢了,毕竟即便是现在,朝廷也没有罢李信官职的圣旨,面对当朝一品的太傅,谢敬自然不敢得罪,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李长安放着京城的大好前程不要,跑去西南做了反贼!
只要抓到他,谢敬就可以一雪前耻。
但是很可惜,天不从人愿。
即便那位靖安侯爷离开了朝廷,去西南做了反贼,谢敬还是斗不过他。
想到这里,谢敬面孔都有些扭曲了。
不过最终,还是理性战胜了感性,低头沉默了许久的谢敬,缓缓抬起头,声音沙哑:“传令,汉中军全军,开始慢慢从东城门撤离襄阳。”
种衡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闻言立刻低头,对着谢敬恭敬弓手:“末将,这就去办!”
“还请大将军移动贵体,率先离开襄阳城,否则到时候人多起来,就不太好走了。”
谢敬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
手握几万兵权的大将说话,很容易就可以改变战局,比如说谢敬一句话之后,襄阳城里的局势立刻就有了变化,站在城墙上观战的沐英,很敏锐的发现了局势的变化,他站在李信身后,微微低头:“大将军,看看现在的情况,朝廷的军队,恐怕决意要撤离襄阳了。”
身为执掌数万人的大将,根据战场上一点微小的风吹草动来预判整个局势,是最基本的能力之一,沐英现在已经是一个很合格的将军了,即便是与李慎叶鸣这些老牌将军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
李信闻言,也用千里镜看了看,然后微微点头,同意了沐英的看法。
“方才,这些汉中军虽然也在撤,但是撤退的犹犹豫豫,而且阵型散乱,现在这些人,已经开始有规律的后撤了。”
说到这里,李信挥了挥手,召来了一个传令兵,沉声道:“给李朔传令,告诉他打的再凶一些,敌人要走就冲上追,尽量多俘虏一些汉中军的将士。”
之所以要局外人下命令,倒不是说李信不信任李朔,而是有些事情必须要他们两个这种局外人,才能看的分明,李朔现在身在其中,未必有他们发现的快。
李信下达了这个命令之后,沐英默默的站在他身后,沉声道:“大将军,这汉中军多半是朝廷的禁军出身,不太看得起我们这些反贼,要我说大将军如果想要扩大西南军,还是从现在便开始在沿途征募将士,这样要来的快一些。”
“不能一味求快。”
李信摇了摇头,开口道:“即便要征兵,也是在西南征兵,这样才用起来放心,而且咱们现在的人基本够用,需要的是精锐,至于总人数,慢慢会越来越多的。”
说到这里,李信长长的伸了个懒腰,从城墙上走了下去,翻身骑上了一匹大黑马,坐在大马上,他对着沐英笑道:“眼下前线将出战果,沐兄于与我一起到东城看一看去?”
沐英有些犹豫,然后开口道:“大将军,前面是宁州军在流血拼命,我在后面打打下手,不好去抢风头罢?”
“不是去抢风头,是去见一见老朋友。”
李信面色平静:“咱们去见一见那位大晋的国舅爷,与他叙叙家常。”
当年李信仍旧执掌羽林卫的时候,谢敬执掌千牛卫,那时候沐英还在京城为官,自然是认得谢敬的。
他闻言笑了笑,也上了一匹马,跟在李信身后。
“侯爷说的是,是要去见一见故人。”
第九十九章 临别礼物
襄阳城里,遍地都是尸首。
冷兵器时代还好,即便被人砍死了,也很少会缺胳膊断腿的,大多都是全尸,但是西南军有天雷,被正面命中近距离炸开的话,这种土地雷是真的可能会把人炸成残废的。
于是乎,襄阳城里的场景十分骇人。
满地尸首倒还罢了,时不时还能在街头巷尾看见一条不知道是谁的半个手掌,或者是一条胳膊。
不过汉中军是朝廷的军队,自然不会侵扰襄阳的百姓,而李信对于手下人的最基本要求就是不得扰民,因此这场在城内打起来的战争虽然惨烈,但是城里的老百姓只要闭门不出,一般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当然了,这个时代对于军人的约束力不强,虽然明令禁止,但是也还是会有一些人闯进老百姓的家里去,仗着手中刀身上甲作恶,这种人不管是汉中军还是西南军里,都会有。
在襄阳城里打了整整两天之后,西南的宁州军从西城墙一路推进到了东城墙,在第三天的午后,宁州军最后一波进攻,五百火铳兵在盾手的掩护之下,一举把留下来殿后的汉中军,彻底赶出了汉中城。
这时候,襄阳城里的安康军早已经撤离,而汉中军因为撤退不及时,被宁州军死死咬住,三天时间几乎死伤了一半人在襄阳城里。
冷兵器时代的杀人速度,远不及后世,比如说两方五万人左右规模的军队交锋,很可能要缠斗数月甚至一年两年才能分出胜负,期间每一次能有上千人死伤,就算大规模碰撞了。
汉中军足有近十万人,一半人数也就是差不多五万,这个数目即便站着不动给西南军砍,两天时间也很难砍完,即便能砍完,宁州军的刀估计都要有不少卷刃。
冷兵器时代,很难这么高效率的杀人。
但是热武器可以。
天雷这种土炸弹,虽然是最基本的热武器,但是它也具备了所有炸弹都具有的范围杀伤能力,尤其是在追击的过程中,这种热武器给汉中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经常一个天雷在人群中炸开,瞬间就会引起大规模的骚乱,随后就是弓弩火铳的密集射击,立刻就要倒地一片。
在热武器没有自动化之前,使用条件颇为苛刻,经常要在特定条件下用出来才会有奇效,很显然,现在的襄阳城里的追击战,地方不够大,敌人很密集,就非常适天雷的施展。
李信并不是什么武器专家,甚至现在西南的这些热武器,多半不是他亲手弄出来的,因此即便拥有这些热武器,他也不知道具体怎么用,西南军这么些年,也是在慢慢琢磨用法用途,如今可以确定的是,天雷除了用来守城之外,用来巷战也十分好用。
傍晚时分,李信就站在了襄阳城的东城墙上,他远远的看着城墙下狼狈远去的汉中军,回头瞥了一眼自己的便宜弟弟,开口问道:“汉中军死伤的多少人?”
“最少有两三万人伤亡。”
李朔恭敬低头,开口道:“按照大将军的命令,我部接受汉中军的降卒,不少汉中军将士慑于天雷厉害,约莫有一万多人投降了我部,已经全部移交沐将军打理了。”
李信没有多说什么,继续说道:“宁州军伤亡如何?”
“回大将军,宁州军一共阵亡了两千余人,重伤伤员约有三四千左右,轻伤还没有统计出来。”
有伤亡是很正常的事情,目前西南军在技术上虽然全面领先朝廷,但是这种领先并不能算是碾压,大多出身禁军的汉中军,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鸡鸭,他们其中有不少善射之人,以弓弩反击之下,宁州军自然免不了有所伤亡。
听到这里,李信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个战损很不错了,你第一次带兵实战,能有这个战绩,了不起。”
李朔低着头,自嘲一笑:“大将军说的不对,末将并不是第一次带兵,早年平南军被赶到大晋与吐蕃的边境,末将领着平南军与边境的一些吐蕃人打过几场。”
李信回头,重新审视了李朔几眼。
没有记错的话,平南军残部逃出锦城的时候,李朔才十六岁出头。
不过李信并没有多问,只是平静的说道:“既然你跟吐蕃人打过交道,以后咱们的大事成了,可以让你再跟吐蕃人好好打打交道。”
这个世界的吐蕃人,与李信那个世界的有些不太一样,另一个世界的吐蕃鼎盛时可以与盛唐叫板,而这个世界的吐蕃,早早的传入了佛教,失去了大半战力,已经对中原王朝够不成太大威胁了。
李朔微微低头,开口道:“一切都听大将军吩咐。”
李大将军回过头来,缓缓说道:“宁州军既然有损伤,那么这几天你们俘虏的那些降兵,就由你们优先挑选,先补足五万人的宁州军编制,然后再你跟沐英再坐下来细分。”
李朔颇为欣喜的抬头看了李信一眼,沉声道:“多谢兄长。”
兵权在太平时节,有时候并不意味着话语权,但是在现在的西南,兵权就意味着绝对的话语权,也代表着李朔以后在西南集团的地位,这不仅仅是李朔一个人的利益,也是宁州军,甚至是当年的平南军残部的整体利益,李朔没有理由不欣喜。
“这一仗你打的很好,也很漂亮,三天之内拿下了襄阳城这座重城,传到京城,传到世人耳朵里之后,每个人都会高看咱们一眼,咱们的大事又容易了几分。”
李信拍了拍便宜弟弟的肩膀,笑着说道:“这份功劳,我给你记下了。”
假使西南集团打进了京城,肯定会有一个分蛋糕的过程,切蛋糕的那把刀,掌握在李信手里,他是最后的利益划分者。
有李信这句话,以后李朔在西南集团里的地位,将会再一次爬升一个小台阶。
李朔是个聪明人,立刻听明白了李信的话中之意,他低头道:“宁州军上下,誓为大将军效死!”
兄弟俩正在说话的时候,一身黑甲的沐英也上了城楼,他迈步走到李信身边,低头抱拳道:“大将军,咱们那位故人看来不太愿意跟咱们相见,出城之后跑的飞快,眼下已经不太追的上了。”
“他要走让他走就是。”
李信伸了个懒腰,淡淡的说道:“有这么个国舅爷在京城,在中枢,对咱们来说,多半是好事情。”
沐英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沉声道:“谢敬临走之前,让人送了件东西给大将军。”
李信有些诧异的说道:“什么东西?”
沐英招了招手,一个将士手捧着一个有些残缺的铁管,递到了李信面前。
铁管整体已经有些变形了,但是还是一眼可以看出来究竟是个什么物事。
是……火铳。
这下,不管是李信还是李朔,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了。
第一百章 天子亲娘舅
谢敬能够给李信送来一把火铳,那就说明了他那里绝对不止一把,也就是说他已经带着火铳在赶回京城的路上了。
火铳的结构并不复杂,只要有样品带回去,京城里那些老铁匠很容易就可以仿制出来,而且最关键的火药,京城那边也在研制之中,所以李信等三人看到这个东西,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李朔立刻半跪在地上,开口道:“大将军。这几天时间,宁州军的五百火铳兵一共伤亡了二十多人,失踪了三个,是末将失职,没有把火铳全部找回来……”
李信心里有些无奈。
双方在城里短兵相接,火铳也不是万能的东西,被敌人的弓弩射杀是很正常的事情,火铳丢失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不过即便如此,给那位废柴国舅这样嘲讽了一番,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谢敬肯留下一半汉中军在襄阳城,多半就是为了这个,怪不得你,你起来说话罢。”
李朔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李信低头,沉声道:“大将军,这几天时间末将一直在用火铳兵,这种火铳优势在于容易上手,哪怕是十来岁的孩童,也可以持之伤人,但是要论到杀伤力,仍旧比不过弓弩,末将以为即便朝廷也制出了火铳,也不会有特别大的影响……”
李信微微皱了皱眉头,闷声道:“现在的问题是,朝廷的火药弄的怎么样了,我去年给他们留的那些样本,大约只有咱们自己火药一半的威力,假如他们只是仿制到了那种程度,即便有了火铳,也基本没有杀伤力。”
说到这里,李大将军缓缓吐出一口气。
“只是不知道,京城里的那些能工巧匠,能不能把火药改进成西南火药的地步。”
沐英低头皱眉道:“大将军,要不要末将带人出去追一追,最好能把这东西追回来,我西南人少,将士的性命珍贵,不能就这么给朝廷的人制出火铳。”
“恐怕不太好追吧……”
李信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汉中军与当年进攻汉州的那些乌合之众可不太一样,他们虽然在襄阳城里大败,但是并不是没有战斗力,你带人追上去,不给他们活路,汉中军就成了哀兵,被他们杀一个回马枪,未必就吃得消。”
“大将军放心,末将不会深追,只是追出去试一试。”
李信犹豫了一番,点头道:“那你便出城去追罢,记住一件事情,不要跟他们硬拼,能占便宜便占一点便宜,占不到便宜就会襄阳来,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跟你商量。”
沐英爽快低头,大踏步的离开,然后领着两万西南军精锐,从襄阳城的东城追了上去。
沐英离开之后,李信依旧站在城楼上,回头瞥了李朔一眼。
“给谢敬闹了这么一出,你宁州军的功劳可就要打上一个折扣了。”
现在兄弟二人附近魅族外人,李朔苦笑了一声,低头道:“是小弟没有考虑周全,坏了兄长的事情。”
“算不上坏事,你也说了,火铳这东西改变不了什么,最多只能算是锦上添花,虎子那边还弄新东西,要是能成功弄出来,火铳什么的,都是无关紧要之物了。”
当年李信对火药的方子,可以说是把保密工作做到了极点,从他第一次在永州弄出火药,到后来的十多年时间,火药的配方一直都死死地握在他的手里,但是去岁他把火药的样品交给元昭天子之后,保密工作就没有从前那样重要了。
因为只要有火药,这些东西迟早都会弄出来,现在李信要做的就是,在朝廷来不及把该弄的东西弄出来之前,打进京城里去,控制住所有的局势。
说到这里,李信沉声道:“你宁州军里,有多少骑兵?”
李朔恭敬低头:“回兄长,这几年宁州军陆陆续续,加在一起一共有两千左右的骑兵。”
“能养得起两千个骑兵,说明你这些年过的很宽裕啊。”
李信静静的说道:“从今日起,你宁州军的骑兵里抽出一千人,沐英手下的骑兵里也抽出一千人,这两千骑兵交给我来亲自指挥,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
李朔恭敬低头:“明日小弟就让一千人来兄长这里报道。”
李信眯了眯眼睛,看向城下正在带兵追击的沐英,缓缓说道:“这件事情不急,等沐英回来之后一起做,你帮我派些人赶回锦城去,把幼安兄请到襄阳来,就说我有大事要跟他商量。”
“是,小弟亲自去办。”
……………………
西南军在襄阳大胜,自然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但是对于朝廷来说,这就是一场败仗,一场天大的败仗!
守城一方兵力占优,却被兵力弱势的西南军,三日之内破了城!
任谁都没有办法说通这件事,哪怕是身为国舅的谢敬,也吃罪不起。
因此汉中军撤出襄阳之后,谢敬早早的脱离了汉中军,一个人带着一根火铳,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
为了向皇帝解释,谢敬一路上赶路极快极快,他回到京城的时候,西南战败的军报,也只是刚刚传回京城而已。
未央宫里,仍旧年轻的天子,看着手里刚从西南送回来的军报,又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的亲娘舅,脸上一点表情也看不见。
“谢大将军的意思是,汉中军在三日之内丢了襄阳,是因为你手中的这个铁管?”
“不止是这个铁管。”
谢敬跪在地上,叩首道:“回陛下,主要是西南有那种可以用投石车投掷的天雷,弄的襄阳城的城墙形同虚设,这种铁管用火点燃之后,可以射出暗器,威力京城,二十步之内甚至可以穿甲,很是厉害。”
“二十步?”
元昭天子冷声道:“谢将军从朕的三禁卫里,随便挑选一个出来试箭,最少也能射到五十步,二十步有什么用?”
热武器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使用门槛比较低,哪怕是三岁稚子,手持一柄手枪也能轻易击杀一名壮汉,反之一个三岁的孩子,就至少要苦练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才能把自己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弓箭手,至于那种百步穿杨的箭神,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
谢敬跪在地上,浑身颤抖:“陛下,此物在西南手里,便如同神物一样。”
“他们几百个人进了襄阳城,手持此物只两三轮下来,我部便死伤惨重。”
“臣牺牲了数以万计的人,才从西南军中拿到了这个火铳。”
他跪在地上,开口道:“陛下,京城能工巧匠无数,恳请陛下尽快把这东西弄出来,若没有此物,西南很快便可以打进京城了!”
第一百零一章 就说他夭了
天子对于这个平平无奇的铁管并没有太上心,一来是他没有亲眼见过这东西在战场上是个什么模样,二来是襄阳城惨败的消息,让他一时半会之间很难接受。
十几万人驻守在襄阳城,每个月朝廷都要调派无数的物资送进襄阳城里养活他们,元昭天子这几个月甚至已经开始动用先帝给他留下来的存粮,在付出这么大的情况下,襄阳城说丢就丢了?
何等荒谬!
十多万人,就是站着不动给那些反贼去杀,也要杀个四五天,如何能三天之内就把一座雄城给丢了?
对于谢敬的这个解释,天子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即便谢敬是他的亲舅舅,是他母亲唯一的一个胞弟也不成。
说实话,如果眼前跪着的人不是自己的亲娘舅,谢敬这会儿人头已经落地了。
元昭天子眼睛里都是血丝,他对着谢敬低吼道:“你们十几万人,连五天也没有坚持住!”
“用不了多久,襄阳城之战就会传遍整个天下,到了那个时候,天下人就会知道,我朝廷的军队如何如何不堪一击,西南的军队又是如何如何凌厉无匹!”
元昭天子怒发冲冠,他直接上前,抓住了谢敬的前襟,怒声道:“便是你们十几万人,统统死在襄阳城,也不能三天之内,就丢了襄阳!”
天子没有理由不气,先前山阴城,自己的胞弟离奇失踪,被人带出了山阴,他心里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如今襄阳城的十几万朝廷军队,被西南的反贼一碰就碎,他心里焉能不慌?
他这个皇帝,与太康天子和承德天子都不一样,他是李信带大的,骨子里就有些畏惧李信,先前手握优势还可以大着胆子跟李信争一争,现在见西南军这样厉害,他心里已经有些慌了。
假如朝廷十几万军队,都挡不住西南军三天,那么西南军打进京城里,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谢敬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守卫襄阳之时,裴进的安康军第一时间撤了出去,只留下我汉中军守城,再加上西南反贼弄出了一些新的火器,襄阳城才会一败涂地……”
“臣不敢推卸责任,愿意承担一切罪责,但是臣冒死带回来的东西,请陛下一定要放在心上。”
谢敬叩首道:“这东西,在战场上有大作用!”
襄阳城一战中,谢敬作为“受害者”一方,对于火铳这种东西非常恐惧,下意识的就会放大火铳的威力,而且他是战败一方,多少会跟天子夸大一些火铳的威力,以便自己轻一些罪责。
“朕会让人仿制这个物事。”
元昭天子仍旧黑着脸,他冷冷的看了看自己的舅舅,怒道:“同时,你在襄阳城的罪过,朕会让朝堂大臣一起议罪,罪过出来之前,你暂时返回山阴禁足,山阴谢氏在朝堂的所有子弟,统统返回山阴去,没有朕的命令,一个也不许进京。”
说到这里,天子又想起了那个弄丢了自己兄弟的谢岱,心中更为愤怒,他闷声道:“再有就是谢岱,照顾朕皇弟不力,朕会派禁卫去山阴,把他押解进京候审!”
“山阴谢氏二房的所有人,统统在家里,不得出门半步,随时等候朝廷提审!”
其实对于谢敬这种身份,朝堂议罪也是议不出什么东西的,他毕竟是天子的舅舅,大臣们不给天子面子,也要给太后娘娘一个面子,所以议罪只是走一个过场,谢敬的最终判决,已经被天子轻飘飘的说了出来。
那就是赶回山阴禁足。
这个结果就意味着,最起码短时间之内,谢敬不可能再有返回朝堂的机会了,同时整个山阴谢氏,也会因此受到牵连,几乎失去在朝堂的所有地位。
同时,山阴谢氏的二房,也就是谢岱那一脉,还要出来承担罪责。
事已至此,谢敬也没有什么话好说,毕竟不是有谢太后在,现在他十条命都已经丢了,这位国舅爷跪在地上,叩首道:“臣,谢陛下恩典……”
天子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你去后宫,与母后告个别,便回山阴去罢。”
谢敬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天子再次深深行礼,满脸都是苦涩。
“陛下,罪臣罪无可恕,但是罪臣带回来的火器,陛下一定要……”
“朕知道了。”
天子面无表情。
“朕会让军器监的人仿制出来,然后亲自去试。”
“你下去罢。”
“罪臣……告退……”
谢敬一脸复杂的离开了未央宫,走出未央宫宫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这座高大的宫阙,神色有些复杂。
早年,他还只是绍兴府的一个普通公子哥,最多就是有一个王爷姐夫,后来突然有一天,自己那个不声不响的姐夫,突然登极帝位,于是乎山阴谢氏跟着鸡犬升天,他也得以进入京城,在朝堂之中飞速攀爬。
一转眼十多年时间过去了,这一次他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未央宫了……
谢敬离开之后,天子很快让萧正请来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
老人家正是三朝宰辅公羊舒。
公羊舒是沈严之变中,被李信请回京城,继续做他的宰相,不过他年纪大了,做了两三年之后就有些力不从心,刚好这个时候元昭朝已经相对稳定,公羊舒就很干脆的从宰相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回老家去,而是在永乐坊里住了下来,元昭天子对他很是尊敬,即便他致仕之后,还是会京城请他进宫参详政事。
老公羊进了未央宫之后,对着天子拱手行礼,天子连忙上前,搀扶住了老人家,苦笑道:“老相公不用多礼,快快请坐罢。”
说着,天子亲自搬过来一把椅子,请公羊舒坐下。
老相爷坐下来之后,抬头看了一眼皇帝,低头道:“陛下这么急召老朽进宫,不知道是因为……”
“老相公,西南出事了。”
元昭天子把一份加急送来的军报,递到了公羊舒手里,然后苦笑道:“我大晋在襄阳驻扎了十数万军队,原以为这些人即便再如何不济事,也能挡住西南军一年半载,甚至可以支撑更久,但是没有想到,仅仅三天!”
“仅三天时间,西南军就硬生生的拿下了襄阳城!”
说到这里,元昭天子咽了口口水,声音隐隐有些颤抖。
“襄阳城的汉中军,多半是朕从禁军调拨过去的,汉中军这样不济事,那禁军……”
说到这里,天子抬头看着公羊舒,苦笑道:“朕实在是没有什么主意了,还请老相公给想想办法……”
“老朽一介文官,实在是不通武事的……”
公羊舒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不过老朽可以给陛下提一个建议。”
他顿了顿之后,缓缓说道:“前些日子陛下与老臣提过,山阴的六皇子失踪了,多半是被西南的李长安给掳了去,如今西南攻占了襄阳,虎狼之心已经昭然若揭,此时对我朝廷最不利的,非是西南的兵锋,而是陛下的那个胞弟。”
天子皱眉道:“那也没有什么办法,这个时候一时半会儿,朝廷也无能为力……”
公羊舒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声音低沉。
“陛下可以先西南一步,布告天下,就说这位六殿下,前些日子不幸夭了。”
天子闻言,眼睛猛地一亮。
第一百零二章 读书人手段
襄阳城一战,西南军已经向世人展现了足够的战斗力,假如他们还有一面足够亮堂的大旗,那么不说引得四方豪杰纳头便拜,最起码也可以让大晋的大部分地方势力保持观望态度,这样李信入京的阻力就会减少许多。
六皇子绝对是一面很亮堂的旗帜。
先帝只有两个嫡子,如今的这位天子,登基之初就因为“楚贵人”的事情,险些把自己的皇位给弄丢了,那个时候沈宽严守拙二人,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把控了朝局,如果李信不回京,可能在四年前,元昭天子就已经被废,由六皇子姬盈登临帝位。
元昭天子至今无子,法理上,六皇子就是大晋最合适的继承人。
而且,帝王将相的风流韵事,总是会被遍传天下,尤其是皇帝的花边新闻,更是老百姓最爱听的事情,现在距离楚贵人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年多的时间,但是这件事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大晋,甚至还流落出了不少不一样的版本。
有的说楚贵人为了天子魂落未央宫,有的说当今天子当年为了保住皇位,忍痛放弃了楚贵人,至今无子,就是因为仍惦念着惨死的楚贵人。
虽然这些版本,已经向着演义话本的方向偏离,但是无论怎么说,天子与楚贵人之间有事,已经是大晋百姓的共识。
这就说明了,天子的确有失德乱母之嫌,虽然过去了很多年,这桩旧事依旧可以重新提起。
西南有六皇子这面大旗之后,当然可以旧事重提,再列举朝中几个奸臣,说他们迫害皇子,自然而然就可以竖起清君侧的大旗,顺理成章的造反。
而公羊舒的这个意见,就是一个釜底抽薪的好法子,朝廷公开宣布六皇子已经薨了,这样西南再有一个六皇子,自然而然就成了假的。
元昭天子沉声道:“老相公此言极是,朕现在就让人起草文书,布告天下。”
公羊舒叹了口气,继续开口道:“陛下,假如朝廷真的无敌抵抗西南军,这么做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没了六皇子,西南军还可以找别的宗室作为大旗,这法子可以做缓兵之计,却不能治本。”
“症结在于,如何能够平息战事。”
老公羊声音带着一些沙哑,沉声道:“老朽对于战事不太精通,便不在陛下面前献丑了,不过除开战事之外,这件事并不是没有别的解决法子,李信是陛下的姑父,是天家的女婿,并且早年与先帝交情甚好,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陛下可以先给襄阳下一道招安的圣旨,再给李信一些选择的机会,这道圣旨不管是成还是不成,多少都会给朝廷争取到一些时间。”
老公羊虽然已经年近八十,精气神有些跟不上了,但是思路还是很清晰的,他语速不快但是很有节奏感,声音平静。
“再者就是,李信是永州人,在京城发迹,他原本与西南没有什么关系,老朽这两年翻看了不少西南军的资料,西南军的前身是汉州沐家组建起来的汉州军,后来又与当年平南军的残部整编在了一起,逐渐形成了现在的西南军。”
“西南军成军的过程中,李侯爷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西南,或者在京城,或者在永州,老朽推测李侯爷或许并没有在西南掌兵,最起码没有在西南直掌兵,西南直接带兵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沐家的家主沐英,还有一个是出身平南军的李朔。”
“如果李侯爷不愿意招安,这两个人,陛下都可以派人与他们接触接触,许他们高官厚禄也好,公侯万代也罢,只要他们肯倒向我大晋,西南的兵祸便自然而然的消解了。”
说到这里,老头子捋了捋胡须,继续说道:“这些事情都只是小手段,成与不成都不甚要紧,或多或少可以拖延一点时间,也让西南的高层之间,生出一些怀疑。”
公羊舒抬头看了一眼天子,继续说道:“比这些更重要的是,朝廷一定要吸取襄阳城的教训,假使西南军打到京城城下,京城应该如何攻,如何守,再有就是如何应对西南的火器,都要有明确的战法,只有在沙场上赢过西南军,朝廷才有在市场上与西南谈条件的资格。”
听了公羊舒这些话之后,原本没有什么头绪了天子,思路立刻清晰了不少,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对着老公羊微微拱手:“多谢相爷进宫,替朕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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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热乎乎哈哈哈=
“老相爷方才所说,朕会让人一一照办……”
………………
公羊舒在未央宫里,与天子详谈了许久,一直等到老公羊有些精力不济的时候,天子才让萧正送老爷子离开了宫城。
第二天一大早,朝廷就发布了文书,大意是先帝第六子,朕的兄弟给人害死了,天子下令整个姑苏城都要披麻戴孝,给自己的胞弟送行,另外就是天子自己因为悲伤过度,也没有办法处理政事,三日之内不再理会政事,静坐默哀,
布告贴出去之后,整个京城里一片哗然。
不管什么时候,话最多的永远是京城老百姓,他们对天家的事情也颇为了解,知道六皇子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人,看到了这份布告之后,不少人都暗自叹息,感慨一个成年之后妥妥的亲王爵便能轻松到手的幸运儿,英年早逝。
与此同时,朝廷还派出了不知道多少人,前往大晋各大城市,张贴布告。
此时,虽然朝廷在襄阳城大败,但是消息被元昭天子死死地封锁住了,暂时还没有传回京城里来,因此此时的京城,依旧是那么繁华。
得胜大街上,众人人来人往,不时有几个货郎沿街叫卖,路两边还有不少包子铺,卖着热气腾腾的包子。
与此同时,在围观“皇榜”的人群里,有不少人还是李手下暗部的人,看到了墙上张铁的布告之后,这些人只简单看了几眼,便没有再继续看下去,然后各自隐藏身形,消失在了京城的川流人群之中。
他们见到了这道皇榜,也就意味着李信本人,很快也可以见到。
第一百三十章 臭不要脸!
接下来的两天内,程平寸步不离的陪着李信还有薛子川两个人,可以说是尽心尽力。
但是这也就意味着,李信和薛子川见到的,都是程平想让他们两个见到的。
或者说是李慎想让他们两个见到的。
这两天时间里,李信甚至不知道平南军到底出动了多少人,开口询问之后,程平才说平南军总共两万人攻德阳县城。
第二天晚上,大军到达德阳县城下,安营扎寨。
第三天早上,营帐外杀声震天,两万平南军出营进攻,李信正要出营看一看是个什么情况,一脸微笑的副将程平“恰好”出现在李信的营帐门口,笑呵呵的说道:“李校尉,准备去哪啊?”
李信对着程平报了抱拳,然后开口道:“程将军,听声音外面战事起了,下官准备出去看一看情况,好记述下来,呈报陛下。”
程平面带微笑,伸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眯着眼睛说道:“李校尉,你是京城的贵人,大将军说了,陛下亲自开口,要大将军护住你的周全,圣命已经下达,我等焉敢有所违背?”
程平声音平静:“现在外面正在厮杀,很是凶险,李校尉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李信皱了皱眉头,开口道:“程将军,我等是陛下钦命的监军使,奉旨查看南疆反贼的情况,总不能让我们一直待在营帐里吧?”
程平仍旧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李校尉不用这么死板嘛,等外面的仗打完了,军中的战报程某会给李校尉抄一份,李校尉只要照着写交给陛下,不就完成差事了?”
这个身材有些微胖的副将,笑得很是随和:“这样一来,李校尉不用赴险,也完成了陛下交待的任务,我们也不会被陛下降罪,岂不是两全其美?”
话说到这里,李信已经听明白了。
李慎压根就没想让自己到战场上去。
他脸色阴沉了下来,开口道:“程将军,如果在下执意要出去看一看呢?”
程平脸上的笑意收敛,淡然道:“李校尉是监军使,想要去战场上看一看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过战场上刀枪无眼,箭矢无情,如果不小心伤到了李校尉,我平南军是概不负责的。”
**裸的威胁。
这几乎就是明着告诉李信,你在营帐里不出去,自然万事大吉,只要你一出门,就必然会被无情的刀枪箭矢“误伤”而死。
李信如果是个少年人,此时多半是受不了这股气的,但是他上辈子已经是个而立之年的中年人,如果加上这辈子的年纪,他并不比李慎小到哪里去,面对这种情况,该怎么选,他心里还是清楚的。
李大校尉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对着程平拱了拱手:“多谢程将军照顾,那我们就不出去了,静候平南军好消息。”
程平哈哈一笑:“李校尉放心,南疆余孽我们平南军镇压了三十多年了,早已经是驾轻就熟,都是一些土鸡瓦狗,最迟今天晚上,我们就能拿下德阳县城。”
李信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程平对着李信报了抱拳,淡然一笑:“那两位就在营帐里先等着,程某人先去指挥攻城,等破城之后,程某再来见两位监军使。”
他话里虽然提到了两位监军使,但是至始至终他都是在跟李信一个人说话,另一个进士出身的薛子川被晾在了一边,程平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他哪怕一眼。
但是薛子川还是满头冷汗。
程平离开之后,这位御史大人咬牙切齿。
“李校尉,这平南军根本不许我们走出营帐,咱们也看不到平南军跟南疆余孽到底是怎么打仗的,这样根本做不成监军使的差事,有负陛下嘱托啊!”
李信此时心情正不好,没心情哄这个书呆子,当下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
“薛大人要是有种,自己走出营帐就是了,问我做什么?”
薛子川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不敢再说话了。
读书人就是这样,口号可以喊的很亮,但是真正让他去送死,却是没几个人敢的。
当然了,读书人里也不乏有那种惊才绝艳,读书读出了境界的大人物,不过按比例来说,太少太少了。
最起码三甲出身的薛子川肯定不是。
听了李信的话之后,他立刻就怂了,缩在后面不敢吱声。
营帐外面,杀声震天。
李信扭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王默,开口微笑道:“王大哥,你猜外面到底有没有打起来?”
王默低着头,声音低沉:“我猜不出,不过想来样子总是要做一做的。”
外面的喊杀声更加激烈了,让李信恍惚间有了置身战场的感觉。
这个少年校尉,眯着眼睛微笑道:“在我估计,他们连样子都不愿意做了,不然也不会连营帐门都不让我们出去。”
……………………………………
喊杀声一直持续到了下午。
快傍晚的时候,一身是血的副将程平,气喘吁吁的走进了李信的营帐,刚刚走进营帐,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的喘气。
他的盔甲上全是鲜血,左臂上还有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他喘了好几口气之后,颤巍巍的对李信报了抱拳,开口道:“李校尉,幸不辱命,德阳县城已经破了!”
李信上下认真打量了一眼这个平南军的副将,笑呵呵的拍了拍手。
“程将军一日之间就破了反贼的一座县城,这样看来,最多只需要六天时间,反贼就能够彻底清扫干净了。”
程平“摇摇晃晃”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李信苦笑道:“哪里有这么容易哟。”
“这次打德阳县,我军虽然大获全胜,但是也是付出了代价的,我两万将士死在德阳县反贼手下的,就有两千多人,伤者不计其数。”
这位平南军的副将对着李信报了抱拳,弯身道:“李校尉,我平南军上下,忠心为国,不惜出死力平叛,请李校尉一一记录下来,上交陛下与我平南军请功!”
说到这里,程平已经是满脸悲痛。
“这两三千将士,都是程某一手带出来的儿郎,他们不幸为国捐躯,请李校尉写清楚,让朝廷如数发下抚恤才是!”
李信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平南军的副将,心中默默感慨。
真是臭不要脸啊……
李大校尉对着程平眨了眨眼睛,开口道:“平南军死伤惨,那南蜀余孽呢?”
“南蜀余孽自然死伤更重,此战我平南军杀敌一万余人!”
还真是敢吹啊……
李信面色凝重。
“战斗竟然如此惨烈,程将军能否带我们去看一看战场上的尸首,好让我们缅怀一下这些为了大晋牺牲的勇士!”
身材有些微胖的程平面不改色。
“李校尉,战场之上的尸体最容易引起瘟疫,我们已经把尸体就地掩埋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他被收买了!
承德十八年五月。
大晋蜀郡平南军,以横扫之势平息了南疆叛乱,平南军的军报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到了京城,天子龙颜大悦,下令封赏三军。
就在这个时候,御史台监察御史薛子川慨然越众而出,跪在丹陛之前,口中高呼:“陛下,平南侯李慎有不臣之心,望陛下明鉴,不要被这份作假的军报蒙骗了!”
这一天是小朝会,大殿之中都是一些重臣,承德天子本来手捧军报,笑呵呵的坐在龙椅上,闻言皱了皱眉头,看向这个跪伏在地上的监察御史。
“李家两代人替我大晋牧守南疆,向来是兢兢业业,那平南侯李慎为了镇压南疆叛乱,甚至不得不常年留在南疆,导致夫妻分离,父子分离,今年他回京城来才住了一个多月,就不得不赶回南疆平叛。”
天子不悦道:“如此国之柱石,哪里来的不臣之心?”
“陛下啊!”
薛子川跪在地上,叩首道:“莫要给李家人的外表骗了,微臣等奉命充任南疆监军使,在南疆所见,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薛子川慷慨激昂。
“本来我等是陛下亲自委派的监军使,最起码应该让我们知悉军中军事,谁知道到了蜀郡之后。平南侯李慎便不由分说的把我们给软禁了起来!”
薛大御史咬牙切齿。
“本来这也罢了,为了陛下受一些委屈也没有什么,但是到了出征的时候,平南军的人仍旧把我等关在一间营帐里不许我等出去,只能听到营帐外的喊杀之声!”
薛子川低头,声音沉痛:“陛下啊,我们这些人在南疆两个多月,连一次战场都没有见过,南疆叛乱就莫名其妙被平南军平息了啊!”
承德天子微微皱眉:“你是文官,李慎不让你上战场,是为了保护你们,难道你还能上阵提刀杀人不成?”
“陛下明鉴!”
薛子川咬了咬牙,大声道:“微臣统计了平南军与南疆匪逆作战的天数,刨去赶路的时间不算,平南军与南疆余孽“作战”的时间,加在一起也就是七天左右!”
“平南军只用了七天,就平息了南疆啊!”
承德天子淡然道:“这说明朕的这支平南军武勇,难道武勇也是罪过?”
薛子川面色沉痛。
“陛下有所不知,这次南疆平叛,平南侯李慎全程没有参与,是平南军的副将程平一个人,带着不到两万平南军,就在旬月之间,将南疆匪逆一扫而空!”
这位御史大人叩头道:“陛下,平南军原本就在南疆,这位程平将军原本也在南疆,也就是说平南军早就有能力平定这场叛乱,为何一定要等到平南侯去了南疆之后,平南军才开始出手平乱!”
此时,薛御史意气风发,丝毫没有在李慎面前战战兢兢的模样了。
承德天子仍旧脸色淡然。
“这能代表什么呢?”
薛子川面色激动:“陛下,臣曾冒死离开李慎囚禁臣等的地方,偷偷去了一趟平南军与南疆余孽作战的战场!”
“那片战场之上,分明没有丝毫血迹,更没有大战之后遗留下来的痕迹,这平南军分明与那些南蜀的余孽沆瀣一气,欺骗陛下,欺骗天下人!”
他声音激愤:“平南侯李慎,更是态度狂悖,丝毫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分明是拥兵自重!养寇自重!有了不臣之心!”
终于,养寇自重这四个字,第一次出现在了京城的朝堂上。
朝堂上,三省的宰辅们都是面色平静,其余一些官职比较小的则是脸色微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难道说,这朝堂格局要变了?
薛子川跪在地上,大声道:“臣薛子川,伏请陛下,立刻将平南侯府上下全部拿进大狱,再派天使赶赴南疆,将平南侯李慎押解回京问罪,否则时间长了,南疆恐会再次生变!”
承德天子不咸不淡的看了一眼薛子川,呵呵一笑:“凭你几句话,朕就要派人把朕的柱国大将军押解回京?”
薛子川面色涨红,大声道:“陛下,平南侯回京,臣可以与他当面对质!”
承德天子笑而不语。
潜台词很明显。
凭你也配?
薛子川叩首道:“臣所见所闻,同行之人都是亲眼看到的,请陛下宣召李信校尉,一问之下,就知道臣所言非虚了!”
承德天子淡然转头,对着身旁的大太监陈矩说道:“李信现在在哪呢?”
陈矩弯腰道:“在殿外候旨。”
薛子川是监察御史,有资格跟着御史台一起进入长乐宫,但是李信只是一个羽林卫的七品校尉,就连羽林卫中郎将没有旨意都无法进入长乐宫,他自然也不行。
承德天子呵呵一笑:“召他进来。”
殿外,一身校尉礼服的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长乐宫,跪倒在天子丹陛之前。
“臣,羽林卫李信,叩见陛下。”
承德天子眯了眯眼睛,轻声道:“起来说话。”
“谢陛下。”
天子淡然道:“你也是朕派去南疆的监军使之一,且说一说你在南疆的见闻。”
李信低头,从衣袖里取出一份文书,捧在手里:“臣昨夜把一路见闻都写在了这监军文书里,请陛下过目。”
陈矩走下御阶,把这份文书接过,转头递在了承德天子的手边。
承德天子大概翻来看了看,越看脸上的笑意越浓。
片刻之后,天子合上手里的文书,对着李信似笑非笑的说道:“如你这份文书里所说,李慎倒是西南之柱石了?”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回陛下,南蜀余孽猖獗,一个月的功夫就占了我大晋汉州五县一府,平南军出兵平叛,与贼人厮杀了一个月,终于将汉州府夺了回来,这是实打实的功劳,做不得假。”
一旁跪在地上的薛子川,猛然抬头,一脸惊怒的老向李信。
“李校尉,你疯了!”
承德天子哈哈一笑,开口道:“李信,方才这位薛御史说,平南军与南蜀余孽是假打,连战场的痕迹都未曾出现,说平南军与南蜀余孽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你怎么看?”
李信低头道:“平南军与南蜀余孽有没有沆瀣一气,臣不知道,臣只知道,每一次平南军的副将程平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都是满身鲜血,陛下恕臣愚笨,看不出什么作伪的痕迹。”
天子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平南军的功劳是有的。”
皇帝转头看向薛子川,呵呵一笑:“薛御史,你作何解释?”
薛子川面如土色,跪地嘶声道:“陛下,这个李信,定然是被平南侯收买了,定然是被平南侯收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