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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真他娘的痛快!

    朝廷上下所有人都知道,陈国公府与靖安侯府关系好到就差穿一条裤子了,如今那位靖安侯爷得掌大权,定然不会亏待了叶家,因此种武才会眼巴巴的带着两万兵马,前来支援蓟州。

    他想要借着叶家的人情,挽回一些局面。

    叶国公深深地看了种武一眼,然后才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也知道将门有新旧之分,别人有胆识有魄力,敢于改天换日,自然就应该拿到属于他们的东西,我们这些人是大晋的将门,新朝的荣光与我等无关。”

    “种将军想要我去京城里争一争,我在这里就可以回答种将军,没有什么好争的,眼下大晋还在,你我都还是边关的将军,且尽好自己职责就是,哪天大晋国号不存,天下易姓了,你我还能不能继续做官,都是未知之数。”

    “这个时候真想去争,种将军不妨带着云州军回转京城去,看能不能把京城给打下来,能打下京城,种家自然就什么都争到了。”

    “如果种将军不愿意去京城涉险,便老老实实的回云州守卫边关,尽好自己的责任就是,种家护卫北疆这么些年,又有近十万云州军的家底,想来即便京城变换王旗,种家也会是新朝笼络的对象,没必要非得再去争一些什么。”

    说到这里,叶国公面无表情。

    “说一句不太客气的话,假如种将军真的带着这些云州军在京城死战,与姬氏共存亡,我也不会说你们什么,还会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忠臣义士,但是你们先是弃了江北百姓,而后又弃了大晋的宗室,现在又想着如何在新朝谋地位,着实让叶某有些不齿。”

    “种家百年将门,当年的种定方将军何等勇武,如何到了你们这一代,就全然变了味道,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谋身谋利,浑身上下满是市侩气息?”

    其实这是世家发展过程中的常态。

    像种家这样,当年种定方将军随着大晋太祖皇帝立国的时候,也是一腔热血,与叶晟差不多,但是当一个家族发展了一百多年,从最开始的几个人变成了几十几百人甚至上千人之后,家大业大,便再没有从前的洒脱了。

    再发展下去,就会变成北周世族那样,有家而无国,心里想的全是家族,再没有其他东西。

    这是人性使然,怪不得哪一个个人,叶家到现在不过第三代,阖家上下也就一二十人而已,假如叶家也有一百多年历史,整个家族上下上千人,叶茂也很难做到像现在这样洒脱,到时候举手投足之间,也会瞻前顾后。

    叶国公最后看了种武一眼,缓缓说道:“种将军能够带人来支援蓟州,叶某心中还是感激的,但是如果这两万援兵需要附加条件,就请种将军把这些人带回去罢,蓟州虽然不好守,但是叶某已经守了小半年,再守两个月想来也没有什么问题。”

    “如种将军所说,我叶家也是旧将门,也没有给李师叔出力,我哪里有资格去京城争一些什么?”

    听了叶茂这番话之后,这两个月头发花白了许多的种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罢了,该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了,接下来种家会变成什么样子,全看老天爷的意思就是。”

    他对着叶茂低头,拱手道:“我带过来的这两万人,便留在公爷麾下听用,这几个月是种家对不住公爷,也对不住江北百姓,公爷说的不错,我种家是有些市侩了。”

    他起身,对着叶茂作揖道:“云州城那边还有许多事情要操忙,来日有机会,我请叶公爷喝酒。”

    听到他要把这两万人留下来,叶茂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此时蓟州差不多已经支撑到了极限,只要鲜卑人再来,蓟州城里这些镇北军的新兵,多半是支撑不住的,不然他这个陈国公也不用每天亲自坐在城墙上,去振奋那些城墙上的镇北军新兵。

    有两万云州军留下来,他这边的压力会骤减许多。

    不过她心里虽然这么想,明面上却没有给种武好脸色,只是静静的说道:“看在这两万人的份上,我给你指一条明路。”

    种武本来已经走了出去,闻言连忙回来,对着叶茂低头道:“请公爷赐教。”

    叶茂声音低沉。

    “从现在开始,收起所有的小心思,安心守卫云州,该打鲜卑人就继续打,尽好自己的职责,来日……真的天下易姓了,新朝的人来到北疆,不管他们要什么,给他们就是。”

    “就算他们要云州军的兵权,种家也要双手奉上。”

    叶国公缓缓说道:“我那个师叔的脾气,我多少了解一些,你低头认怂,他很少会赶尽杀绝,当然了,这件事情不是绝对,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变了性子,具体如何抉择,还要看你们种家自己。”

    “但是有一件事我要提醒种将军。”

    种武这个时候眉头大皱,对叶茂的话很不以为然,但是终归还要维持基本的礼貌,他对微微低头:“公爷请说。”

    叶茂意味深长的看了种武一眼。

    “如果是从前的十万云州军,不管是谁坐上了那个位置,都得给种家几分面子,甚至会大加拉拢,但是如今局势不太一样了。”

    “京城的战报这些日子我也看了不少,相信种将军也都看过,李师叔麾下的那些西南军,用的是什么武器,自然不用我多说。”

    “从前的十万云州军,是种家的根本,但是再过几年,等朝廷缓过气来,大批量装备了西南的那些火器之后,如果种家还死抓着云州军不肯放手,这些兵马,很容易就会成为……祸根。”

    “叶某言尽于此,这其中利害之处,种将军自己考量。”

    种武脸色微变,对着叶茂深深作揖,然后一言不发的走远了。

    等种武离开了自己的院子老远之后,一直面色严肃的叶国公,终于不再绷着脸,而是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很快他就笑出了声音,然后长声大笑。

    叶茂本身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人,从前的它根本不可能与种武说这么多话,但是跟李信在一起待了几年时间,他也从李信身上学到了一些浅显的话术。

    “原来唬人的滋味如此刺激,难怪李师叔从前到处唬人。”

    他现在心情很好。

    一来是蓟州的危局,因为这两万云州军的支援,已经悄然瓦解,二来是因为……原先那座压得他喘不过来气,而且憋屈到极点又不能够反抗的大晋朝廷,已经……不存在了!

    这位叶国公站在自己的院子里,看向了京城方向,笑声爽朗。

    “虽然不知道后世史书上会如何写,但是……”

    “真他娘的痛快!”

第一百八十九章 讨要王爵!

    时机到了元昭五年的腊月二十九,意味着这一年即将走到尽头。

    再有两天,大晋便会改元,元昭这两个字就会成为过去。

    至于新朝的年号,经过尚书台与礼部的商量,定为“延康”,再过两天,便是大晋的延康元年。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京城的局势已经天翻地覆,西南集团进驻京城之后,正在飞快的攫取京城中的权力,京城上下比较要害的位置,要么是西南集团出身,要么已经彻底倒向了西南。

    这段时间里,李信再靖安侯府里约见了朝廷的六部九卿,以及一众大小文臣,只要是四品以上的基本都到过靖安侯府,这些人里有八成明确表态会效忠靖安侯府,剩下的一两成,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是已经成不了什么大的阻碍。

    京城里大雪纷飞。

    李信起了个大早,穿上他的一品朝服,早早的在未央宫门口等候。

    本来大晋朝廷是三日一朝,十日一大朝,平日里有什么大事,都是各自上报,然后有尚书台或者皇帝给出决断,不用每天来未央宫“开会”,但是因为临近年关,朝廷的收支账目都要算明白,再有就是一些关于政策的问题,都要聚在一起商量,因此这几天未央宫几乎天天有朝会。

    懵懵懂懂的小皇帝,就这么呆呆地坐在帝位上,充当泥塑的神像。

    不过从西南军进城之后,李信便没有上过朝了,这一次还是他正式上朝。

    这位当朝太傅,大都督府大都督,闭目站在未央宫门口,除去赵嘉这类西南集团出身的官员之外,其他人都不敢靠近李信五米之内,颇有些生人勿近的气场。

    一身三品朝服,但是却执掌中枢的赵嘉,笑呵呵的站在李信身后,笑着说道:“大都督今天怎么亲自上朝来了,是有什么大事么?”

    李信微微摇头:“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跟我有很大关系,还是需要我亲自来说一说,不然有些不尊重长辈。”

    赵嘉目光流转,虽然没有听明白李信话里的意思,但是也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的站在李信身后等候未央宫开门。

    很快,辰时便到了,未央宫正门大开,殿中宦官高声唱道:“百官入殿。”

    李信走在最前面,文武百官都跟在他身后,迈步走进未央宫大殿。

    年幼的天子在大太监萧怀等人的簇拥下,进入了未央宫中,一身红衣的萧怀站在御座旁边,先是照常看了一眼文武百官,当看到李信的身影之后,这位在宫中做了十多年少监,好容易穿上红衣的大太监,狠狠打了个哆嗦。

    帝座上的天子,也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李信,他有些慌张的站了起来,想要开口说话,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又坐了下来。

    朝会很快开始,少年天子咳嗽了一声,直接开口问道:“太傅这些天一直在家休养身子,今日亲自上殿,不知道是……?”

    李信这才手捧朝笏,往前走了一步,对着天子微微躬身,开口道:“陛下,臣……有一事要上书。”

    他这话一出,未央宫里的文武百官包括天子在内,都有些疑惑不解。

    现在京城军政,尽在你李大将军手里,你有什么事情直接吩咐下来就是了,何苦要跑过来装这个逼呢?

    新天子愣了愣,然后连忙开口:“太傅但说就是,……朕无所不应。”

    李信对着天子微微躬身,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奏书,捧在手里,对着天子沉声道:“先师叶公,一生战功彪炳,为大晋立下无数功劳,今江北大地,尽是先师开辟,老人家于太康八年病故,但……至今,无有追封。”

    李大都督声音低沉:“臣以为,以先师功绩,至少应当追封郡王才是。”

    李信这番话,其实完全没有什么问题,以叶晟的功劳,不要说死后,生前就应当封王才对,但是大晋太祖有祖训,非姬氏不得称王,因此叶老头带着泼天的功劳,也只是一个陈国公而已。

    非但如此,因为这个祖训,国公的位置就到顶了,哪怕是在他死后,朝廷也没有给他追封爵位。

    这件事情,叶家后人心里一直有些不高兴,但是没有人敢违逆太祖祖训,也就没有人敢开口,李信身为叶晟唯一一个弟子,由他在朝廷上提出来,自然再合适不过了。

    这话一出,未央宫里落针可闻。

    明面上,李信是为叶国公讨要封号,但是这件事背地里另有意味。

    太祖皇帝圣训,非姬氏不得称王,如今你叶晟称王,开了这个先例,那接下来还会不会有陈晟称王,赵晟称王?

    你李长安,又会不会称王?!

    如果是在太康朝或者元昭朝,哪怕李信已经位极人臣,说出这番话也一定会被骂的狗血喷头,甚至会被文官们追着喷,但是如今……整个未央宫里没有一个人敢说话,落针可闻。

    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提一句“太祖祖训”。

    因为大家心里很清楚,惹恼了这位靖安侯府,不要说太祖祖训,就连太祖的牌位,都可能被直接给掀翻了!

    见没有人敢说话,李信微微皱眉,左右看了看,开口问道:“莫非诸位以为,先师的功绩,当不得一个宁陵郡王么?”

    “自然是当得的。”

    没有人说话,尚书右仆射赵嘉连忙站了出来,手捧朝笏,开口道:“叶老国公奋战八年,助我大晋一统天下,此乃不世之功,这等功绩,无论何等封赏都不为过。”

    这位年轻的宰辅回头看了一眼朝中的文武百官,笑着说道:“诸公说是也不是?”

    李信与赵嘉都发话了,朝中的这些官员自然明白了到底是什么意思,立刻随之附和道:“赵相说的是,以叶国公之武勋,早就应该追封郡王,先前是朝廷失责,把这件事给忘了。”

    有些脸皮厚一点的,直接开口道:“一个郡王,未免委屈了叶公爷!”

    “叶老国公功绩彪炳史册,自然当得一个郡王。”

    大臣们都这么说了,本就没有任何话语权的新天子,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意见,年仅十二岁的天子,脆生生的开口道:“既然如此……就让礼部去办这件事罢。”

    一件公然悖逆太祖祖训的事情,就这样毫无阻碍的被办了下来。

    ……

    散朝之后,赵嘉跟在李信身后,走出了未央宫,开口笑道:“大都督这一招高明,一来可以试探朝中官员的态度,二来也可以让拉叶家下水,更可以为将来做下铺垫。”

    李信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赵嘉,然后微微摇头。

    “幼安兄想错了。”

    “今日这件事,我很早就想做了。”

    “叶师憋屈了半辈子,为人弟子,力所能及的时候自然要给他争一点回来,不管他能不能看得到,都是应该的。”

    “其他的事情,我没有去想。”

第一百九十章 延康元年

    李信为叶晟讨要王爵的举动,被京城绝大多数官员看在眼里,在有心人的解读之下,这个行为便变了味道,很多投机之人已经开始琢磨如何捣鼓一些祥瑞或者不祥出来,然后上书“劝进”了。

    劝进这个行当,乃是天底下最容易做的买卖,历史上只要有人想要当皇帝,第一个劝进的人即便没有被采纳,接下来也会官运亨通,当然了,以现在大晋朝廷的局势,一两年之内不会有蠢物跳出来劝进,不过他们的确已经开始捣鼓“天降预兆”。

    此时的李大都督,对于这些一无所知。

    从朝廷上回来之后,他便开始亲自准备年夜饭,这些年他一直四处奔波,很少能跟自己的家人们一起过年,如今好容易安稳下来一些了,老婆孩子都在身边,这个年节自然要过的隆重一些。

    年三十的一大早,这位大都督便开始在厨房里忙活,基本上他上辈子会做的菜式小吃,都被他做了出来,钟小小也起了个大早,帮着自己的兄长忙活。

    本来这些厨房里的事情,九公主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李信沾染的,但是李大都督执意要亲自下厨,九公主无奈之下,只能点头答应。

    李信的大女儿李姝,也跑到厨房里跟着忙活,这丫头一生下来,李家就已经发迹,基本上没有下过厨房,在厨房里倒腾了半个时辰,就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满脸狼狈。

    这丫头满不在乎的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黑灰,她跑到灶台下,看着正在烧火的钟小小,也搬了一把小凳子坐在钟小小身边,脆声道:“小姑姑你还会烧火呢?”

    她出生的时候是太康三年,那个时候钟小小已经跟了李信不少年头,不怎么下厨房了,等到李姝记事的时候,钟小小就基本没有自己做过饭,因此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家的小姑姑下厨房烧火。

    钟小小熟练的把柴火填进炉灶里,对着李姝温柔一笑:“姑姑三四岁的时候便会烧火了,烧了好些年呢。”

    说着,钟小小看了一眼正在厨房里忙活的李信,想起了当年那个在破庙里几乎被冻毙的少年人,轻声道:“当年你阿爹刚到京城的时候,便是我给他烧火,烧了差不多一年呢。”

    事到如今,李信当年在京城卖碳的事情,已经鲜为人知,就算知道的,也不会轻易提起,钟小小要顾全兄长的面子,从没有在别人面前提起李信当年窘迫的时候。

    这时候,正在腌制鸡腿的李信,听到了姑侄两个人的对话,放下了手边的活计,笑着说道:“那时候阿爹刚到京城,差点冻死在雪地里,要不是你小姑姑搭救,这会儿就不会有你们姐弟了。”

    “阿爹还在京城里卖过一段时间木炭呢,那时候就是你小姑姑给阿爹烧火。”

    李姝自然不会明白当年李信的处境如何险恶,听到了这番话之后,挠了挠头:“阿爹,碳是怎么烧出来的?”

    李信伸出手,帮她擦了擦脸上的黑灰,笑着说道:“你呀,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说完,李信扭头看向钟小小,轻声道:“小小,这边忙活的差不多了,你去一趟秦淮坊,把崔姐姐请到家里来,咱们吃一顿年夜饭。”

    这丫头跟着李信的时候,才五六岁年纪,那时候李信也不过十六岁而已,基本不懂得如何照顾小女孩,无奈之下只能经常托付给崔九娘照看,如果按时间来算,钟小小基本上就是崔九娘带大的。

    不仅如此,崔九娘还教她读书识字,算是她的老师。

    钟小小连忙起身,一边洗手一边说道:“我这就去请崔姐姐过来。”

    说着,李信微笑道:“还有你家那个赵将军,也赶紧叫来,说好来家里吃饭的,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过来?”

    钟小小脸皮薄,听到李信调笑,脸色就有些发红,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他……整天忙活着羽林卫的事情,经常半夜才回家,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我与他提过这件事,他说下午再就过来。”

    “忙着羽林卫的差事?”

    李大厨师皱了皱眉头,闷哼道:“羽林卫有什么好忙活的?还要忙活到半夜才回来,你转告那小子,怠慢了我家妹子,他这个羽林中郎将干脆就不要干了。”

    这句话显然也是玩笑话,不过钟小小当了真,连忙摆手:“赵……赵放他很认真的在给大兄做事的……大兄……”

    李信哈哈一笑:“与你开玩笑的,快去请人过来罢,一会儿大家都该到齐了。”

    钟小小“诶”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厨房。

    李大都督擦了擦手,扭头又去钻研自己的“骨肉相连”去了,小阿涵站在自己老爹旁边,满脸好奇的看着李信忙来忙去。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阿爹你亲自下厨呢。”

    李信笑眯眯的扭头看了一眼自家大闺女。

    “你阿娘最好吃,当年要是没有这个手艺,可能就不会有你们姐弟了。”

    李大小姐这会儿也已经长成了少女,闻言立刻来了精神,拉着李信的衣袖,追问当年父母恋爱的故事,李信一边弄着吃食,一边笑呵呵的跟自己的大闺女讲故事。

    …………

    靖安侯府的这场年夜饭,请的人不少,但是也绝不算多。

    按照此时李信的身份,京城里三品以上的官员应该悉数到齐才是,但是事实上靖安侯府并没有大摆筵席,只是置办了一场家宴。

    家宴上的菜,李信自己动手弄了四五个。

    整个京城里,有资格吃到李信手艺的人并不多,主要是李家的家人,其中包括李朔还有李朔的妻儿,以及被九公主从宫里接过来的太皇太后,再加上沐英赵嘉,以及崔九娘还有钟小小一家人。

    本来叶家人应该到场的,但是叶璘叶茂都不在京城,李信给陈国公府以及宁陵侯府都去了帖子,但是不管是叶茂的儿子还是叶璘的儿子,因为家里的大人不在,都没有敢擅作主张前来赴宴。

    满打满算,也就是二十来个人而已。

    这一场家宴,没有太多政治因素,就像普通的老百姓一样,大年三十一家人聚在一起,简简单单的吃了一顿饭而已。

    只不过这“一家人”的份量,稍微重了那么一点而已。

    在这个晚上,靖安侯府的上空第一次亮起了用于庆祝节日的烟火。

    在这些璀璨炫目的美丽烟火之中,元昭五年走到了尽头。

    延康元年随之踱步而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来自内部的压力

    延康元年,二月二十四。

    今年比起往年似乎要寒冷一些,一直到临近三月份,天气才慢慢回暖,畏冷的靖安侯爷,这会儿也脱下了穿了一整个冬天的裘子,换上了稍稍单薄一点的秋装。

    因为李信平日也不怎么上朝的原因,他离开京城,朝局也不会有特别大的变动,如今龙武卫与神武卫加在一起的总人数已经超过十五万,整个京城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林虎是在一个月前到达的京城,如今已经正式任神机营统领,不过神机营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齐备的,一个月下来也只是弄出了只能雏形,剩下用来制造火器的的火器监,以及用来培养“科技人才”的匠人学堂,都在一点一点的慢慢弄起来。

    这些事情不是一两天或者一两个月能够弄完的,也不是李信亲自盯着就能弄好的,因此在阳春三月,这位京城实际上的掌控者,坐着一辆黑色的马车,在两三百个亲卫的护卫之下,悄然离开了京城。

    马车里不止是李信一个人,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小男孩仍旧穿着冬天的棉服,规规矩矩的坐在李信对面。

    这是李信的长子李平。

    目前来说,也是李信的独子,当然以后会不会是独子还是两说,因为经过李大都督这两个月的不懈努力,九公主已经又有了身孕,现在正在家中养胎。

    李平虽然才七八岁,但是他天性就不是特别跳脱,一路不吵不闹,只是偶尔看到沿途没有见过的东西,会喊上一声“阿爹”,然后李信就指着路边的牛羊鸡犬之类,耐心的说给他听。

    父子两个人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走了两三天。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天上阴云密布,李信给孩子添了一件衣裳,然后开口问道:“这几个月在京城里,住的习惯么?”

    “习惯。”

    李平很乖巧的回应道:“阿姐带我去吃了很多好吃的,就是京城的家比咱们永州的家要大一些,有时候在家里会迷路。”

    李信呵呵一笑:“有没有认识什么朋友啊?”

    “有的。”

    李平轻声道:“沐家哥哥还有叔父家的弟弟,经常会来家里寻我玩耍……”

    他抬头看着李信,笑嘻嘻的说道:“阿姐会带着我们四处寻一些好吃的,上个月阿姐还给我们几个炸了鸡腿吃。”

    阿涵炸鸡的手艺,还是前两个月她缠着李信教她的。

    提起京城的朋友,李平来了兴致,拉着老爹的袖子叽叽喳喳说了不少京城里的事情与李信听。

    李信默默点头,微笑道:“你能在京城住的惯就好。”

    果不其然,李朔与沐英两家的孩子,都已经开始接触自己这个独子了。

    不仅如此,随着西南集团掌控京城的程度越来越深,如今龙武卫与神武卫两军之中,想要李信登基的声音越来越重,不止是西南集团,就连京城原本的那些文官里,也已经有人开始琢磨着劝进的事情。

    不止如此,从开春之后,京城里的孩童之中,就开始流传“十八子,主神器”的歌谣,一度传唱的非常之广,不止是京城,京畿以及附近的州府,都开始传唱这首歌谣。

    这种意图明显的歌谣,很显然是西南集团的人有意宣传的。

    除开这些西南军内部的压力之外,大晋上下还是有许多人不满李信西南集团的统治,有些地方的藩王,便开始裹挟地方百姓造反,两个月内,整个大晋江南江北,加在一起有七八次叛乱,其中五次都被地方官府平息,另外三次是神武卫大将军李朔亲自领兵平息的。

    偏偏在这种情况下,李信带着靖安侯府的世子李平,离开了京城。

    父子两个人在马车里坐了差不多六天之后,才在一处不怎么起眼的县城门口停了下来。

    他们刚下马车,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在县城门口等候,见马车停下来之后,这壮汉连忙走了上来,对着李信低头行礼:“见过大都督。”

    李信拍了拍这汉子的肩膀,笑着说道:“怎么?做了国公,连我这个师叔也不认了?”

    当今朝廷,只有两个异姓国公,其中黔国公沐英还在京城里带领龙武卫,另外一位国公,自然是在北疆奋战了大半年的叶茂了。

    去年年底,先是云州军给了两万兵马支援蓟州,而后贺菘带领的四个折冲府也赶到了蓟州,蓟州的防卫压力也就荡然无存,当时受伤不轻的叶茂便因为养伤,暂且退居二线,把蓟州的指挥权让给了贺菘,而这位叶国公本人,也是悄然离开了蓟州,回了宁陵老家。

    当然了,他是提前与李信打过招呼的。

    这个时候,叶茂刚回宁陵也就四五天时间而已。

    叶茂也许久没有见到李信了,闻言也笑了笑:“师叔现在发迹了,我是怕师叔翻脸不认我这个师侄了。”

    两个人,一个是大都督府的大都督,另一个是镇北军大将军,同时聚集在宁陵,自然是因为……清明到了。

    李信因为战事,好些年没有能来宁陵上坟,因此带着儿子来给故去的老师磕个头,而叶茂也是因为国事,三四年没有回来了。

    李信身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李平,对叶茂笑着说道:“这是我家儿子,名字还是老爷子,一直没有机会带回来给老爷子磕头,今年总算有机会,我便把他带来了。”

    叶茂闻言,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平,目光深沉。

    才八岁的李平很规矩的对叶茂行礼:“见过叶大哥。”

    叶茂虽然跟李平同辈,但是年纪比李信还要大几岁,“兄弟两人”的年纪悬殊太多,不过他还是笑呵呵的还礼道:“世子客气了。”

    跟这个“小弟弟”客气完之后,叶茂左右看了看,对着李信小声说道:“师叔……你与世子两个人一同出来,是不是冒险了一些……?”

    “又不是没有带亲卫,有什么冒险不冒险的。”

    李信爽朗一笑:“要是有人能杀了我,剩下他们孤儿寡母的也没有用处,要是有人杀了我儿子,呵呵……”

    听到李信的这声笑声,叶茂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让开身子,对李信说道:“侄子已经在叶家庄摆好了酒菜,还请师叔移步。”

    李信点了点头,牵着李平的手走在最前面。

    走了两步之后,他回头看向叶茂,轻声说道:“现在叶师兄去了北边,那边的局势也渐渐稳定下来了,那你也就有了选择,你养好伤之后,是要回到蓟州去,还是留在京城?”

    叶茂微微低头:“师叔的意思呢?”

    “要我的意思,你自然是留在京城好一些。”

    李信轻笑道:“京城里还有十万左右的禁军可以交给你带,有你在,我身上的压力会小一些。”

    叶茂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师叔,我镇北军十万人,尽数死在了鲜卑人手中,当初师叔应承过我,有朝一日给我报仇机会的。”

    那年蓟门关守城守得太过惨烈,以至于到现在,叶茂都对这段仇恨念念不忘。

    李信哑然一笑:“现在蓟州的兵马,连带着贺菘带过去的四个折冲府,能够凑齐十万人不能?”

    “现在让你出关去,你带着这些人,打得过哪一个鲜卑部?”

    李信笑呵呵的说道:“你养好伤之后先在京城里待一段时间,顺便也在我的神机营里学一学火器,等再过一两年,我就可以给你从神机营里抽调一些人,让你去关外一雪前耻,如何?”

    叶国公嘿嘿一笑。

    “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过侄子去京城可不去带什么禁军,只去神机营里当个校尉就成。”

第一百九十二章 我兄弟姓什么?

    清明节的时候,父子二人在叶晟坟前一起磕了几个头头,李信又张罗着把叶老头的墓碑换了,从陈国公正式换成了“宁陵郡王”,然后李信又带着李平两个人在叶家庄住了两三天,到第四天的时候,李信便带着叶茂一起返回京城。

    本来叶茂身上有伤,李信的意思是等他养好伤之后再回京城去任职,但是这位陈国公知晓了神机营之后,迫不及待的要返回京城里去,去见识西南出产的各式新式火器。

    叶茂平日里无论去哪里都是骑马,基本不怎么坐马车,但是因为身上有伤,这一次也不得不坐在马车里,因为李信的马车最大,能够容得下叶茂半躺着,便让叶茂与自己同车,师叔侄两个人一路闲谈。

    叶茂身后的伤势仍没有痊愈,只能坐着或是侧躺着,此时他坐在李信马车的床边,笑呵呵的看着李信:“师叔这几个月,感受如何?”

    李信本来正在看一本杂书,闻言微微皱眉:“什么感受?”

    “就是……”

    叶茂一时语塞,挠了挠头之后,才终于憋出了一个词:“就是那种……大权独揽的感受。”

    李信放下手中的书籍,微微摇头:“我一直都没有大权独揽。”

    “不止是我,便是历朝历代的权臣乃至于天子,也很少有真正可以大权独揽的人存在,一般都是掌个纲,然后下放权力,再小心翼翼的维护着权力的平衡。”

    “一个人要是想要管所有的事情,便会成为独夫,到时候不仅没有朋友,就连麾下部属都会慢慢走远。”

    叶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李信,开口问道:“那师叔……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位叶国公笑着说道:“从前祖父一直让我读书,我没有怎么听他的,读的书不多,但是也知道历朝历代只要打进京城里的人,一般就改朝换代了,但是师叔你打进京城,怕有……小半年了罢?”

    李信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叶茂:“我要是想现在做皇帝,叶国公同意否?”

    “我自然是同意的。”

    叶茂咧嘴笑道:“从我把陈国公府的印章交给师叔开始,不管师叔要做什么,叶家都铁了心支持师叔了。”

    李信微微摇头:“叶家支持,种家支不支持?西边的西陲军支持不支持?朝堂里的百官骨头软,暂且不用考量,可大晋遍地到处都是姬家的宗室,我此时登基称帝,他们又会不会服气?”

    一连串的问题问完之后,不等叶茂回答,李信便自己摇头道:“姬家的宗室,是绝不会支持的。”

    “不管是谁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只要皇帝依旧姓姬,他们就依旧会是宗室,这些人就依旧可以大屋得住,骏马得骑,但是朝廷要是换了姓,他们的身份变没了。”

    “这个身份是他们的命根子,没了他们是要跳起来与我拼命的。”

    说到这里,李信呵呵一笑:“当然了,这些大晋的宗室手里基本没有兵权,就算统统起来反对朝廷,也不过是多死几个人而已,但是现在朝廷需要的是稳定,京城的兵制要改,北边的鲜卑部要平,朝廷上下的人虽然口口声声的说要效忠我,但是实际上是我用刀架在脖子上逼着他们的,假使天下乱起来了,谁也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样子。”

    李大都督眯着眼睛,呵呵一笑:“到现在,你还觉得我能够登基么?”

    叶茂虽然心思耿直,但是并不傻,他嘿嘿一笑:“自然可以。”

    “只要师叔你下得了手杀人,军权在手,什么时候登基都没有问题,至于朝廷上下的那些大头书生更是不足为惧,了不起师叔直接弃之不用就是,天底下愿意做官的人如同过江之鲫数之不尽,到时候朝廷一纸文书下发,这些人立刻挤破了脑袋来给师叔磕头。”

    李信面无表情。

    “我夫人姓姬,我总不能把姬家的人杀个一干二净。”

    这才是现在李信遇到的难处之一,西南集团的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逼着他登基正位,如叶茂所说,只要他点头,到时候不管是朝廷还是地方宗室都不是什么问题,沐英等人太乐意帮着李信举起屠刀了,只要三四个月,大晋上下近十万宗室,就会被屠戮六七成,剩下的也会改名换姓,不再承认自己的姬姓。

    但是问题是,李信也是姬家的女婿。

    九公主跟了他十多年时间,一直不离不弃,还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如今还怀了第四个,李信总不能下令,灭了自家夫人的满门罢?

    况且这已经不是满门老小这么简单,这已经是亡族灭种了。

    听到李信的话之后,一向大神经的叶茂也沉默了下来,他摇头苦笑道:“这倒的确是个问题,但是总不能就这么维持现状罢,师叔就算可以当一辈子权臣,但是将来不止会遗祸后人,还会遗祸很多很多人。”

    叶茂口中的很多很多人,是指李信身后的西南集团。

    李信面色平静。

    “所以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思来想去,最终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这个时候,马车缓缓前进,车厢里一共有三个人,身材高大的叶国公,一身黑衣的李大都督,还有一个因为旅途疲累,已经在车厢里熟睡的靖安侯府世子李平。

    叶茂很快会意,扭头看了一眼睡在自己身边的孩子,脸色微微变了变。

    他压低了声音,皱眉道:“固然是个法子,但是他年纪太小了,恐怕坐不安稳。”

    李信面色平静:“有我在京城,当今延康天子都可以坐得稳,更何况是我的儿子。”

    叶茂眨了眨眼睛,笑道:“罢了,这是师叔自己家的家事,我不方便过问,但是有一个问题,是师叔不得不考虑的。”

    叶国公再一次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李平,轻声道:“那就是我这个兄弟,将来到底姓什么?”

    这才最关键的问题。

    李大都督摇头苦笑道:“这件事,也是我这几个月正在考量的事情,但是如今说这些都还太早,等我自己扶持的人,占据了朝廷一半以上的位置,等你北征平灭了鲜卑部之后,这件事才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情。”

    “我还有时间慢慢考量。”

    叶茂呵呵一笑:“恐怕师叔也会身不由己,西南军的那将军们,不会让师叔你随心所欲。”

    李信掀开马车的车帘,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风景,语气平静。

    “到现在这个想法也只是一个雏形,等我真正定下来的时候,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改变什么。”

第一百九十三章 京城里的火星

    半年以来,京城一直在西南军,也就是现在龙武,神武两卫军的的严密管控之下,实际上是以李信为首的西南军政府代替了原先的朝廷。

    京城里的小民百姓尚且没有太多感觉,但是朝中上下的文武百官,一直处在神经紧绷状态。

    好在李信接手京城之后,虽然西南集团的官员在一点一点攫取权力,但是这些京城里原先的官员除了少数几个作死的之外,并没有太多人死在西南军的屠刀之下,半年时间下来,便没有最开始那么紧张了。

    反正帝座之上的天子还是姬家人,他们也都还是官员,最多也就是丟官回家,一家人性命无虞,这也就够了。

    但是,这些官员能跑,有些人是跑不掉的,比方说,那些姓姬的人。

    大晋主掌天下一百多年,姬姓宗室遍布整个大晋,而京城的姬姓宗室是最多的,人数超过十万,李信在京城的时候,这些人都躲起来瑟瑟发抖,甚至门都不敢出,朝廷虽然没有对他们动手,但是西南军的利刃始终悬在他们头上,随时有可能会落下来。

    但是在西南军进城半年之后,李信却悄悄出京去了。

    柳树坊一处普通宅子的后院里,四五人中年人聚在一起。

    其中一个穿着紫衣的中年人站了起来,沉声开口:“诸位同宗同族,昨日我收到确切的消息,李逆已经出城七八天了。”

    这个中年人姓姬名林,是前任大都督府的大都督,也是大晋的鲁国公,论辈分他与承德天子姬满同辈,是当今延康天子的祖父辈。

    因为做过许多年的大都督,姬林在京城宗室之中的地位颇为超然,除了宗府里的宗老之外,就数他地位最高。

    这一次西南军进京,姬林已经做好了引颈就戮的打算,但是西南军并没有对这些宗室动手,只是让他们各自回家。

    “这是我等最后的机会,也是姬氏最后的机会。”

    这位鲁国公看着面前京中的一些国公郡王,面色严肃:“李逆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现在宫中的天子虽然还是我姬家人,但是朝中文武要职,已经悉数被西南叛逆把持,再这样下去,最多一两年时间,社稷神器便要彻底落入李逆之手,到时候江山易姓,亡族灭种,只在瞬息之间!”

    “我等俱是天潢贵胄,在这种时候,朝廷里的那些外姓人是决然靠不住了,只能靠我们自己,做最后一搏。”

    另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宗室,是大晋的郑国公,他长叹了一口气,摇头苦笑道:“搏一搏自然是应该的,但是你也说了,朝中文武要职都在李逆手里,包括三禁卫,城防军,甚至金吾卫京兆府,都已经是西南逆贼的人,京城里还有龙武卫,城外还有神武卫,禁军,都已经不在朝廷手中,我等就是想要拼一把,也无从拼起。”

    大晋建国之初,有过许多次宗室内乱,因此后来对于宗室的闲置极大,除了类似于宗府宗正以及大都督府大都督这种不得不交给一家人把持的位置之外,其他位置很少有皇子之外的姬家人打理,因此这些京城里的宗室虽然个个富庶,交游广阔,但是手中正儿八经的权柄,并没有多少。

    就算有,也被李信入城的时候给夺了去。

    姬林面色低沉,冷声道:“此时正面自然抵抗不得李逆,但是只要我等能够诛杀首恶,便还有翻盘的机会。”

    “李逆这一次出京,把他的独子也带了出去,只要我等能够把这二人给诛杀了,李逆一脉就断了,到时候西南逆贼内部也会生出乱子,京城里除了所谓的龙武卫神武卫之外,其他大多都还是朝廷的人,届时我们只要联络好禁军以及汉中军安康军的旧部,便有翻盘的机会!”

    “西南军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没了李逆,他们可能会自相残杀!”

    姬林毕竟是做过大都督的人,虽然能力并不是十分高,但是布置起来也算井井有条。

    他狠狠咬牙:“即便京城被打成焦土,我们重头再建,也比落入逆贼手中要强。”

    能被姬林叫到这里商量的,都是京城宗室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手中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势力,闻言立刻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起身道:“大都督这话没错,宁愿鱼死网破,也决不能束手待毙。”

    “只是……如何诛杀李逆,倒是个问题。”

    姬林深呼吸了一口气,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白纸,他摊开白纸,只见纸上写着三四行字,末尾……还盖了天子的印玺。

    “这是逆贼进京之前,天子密召我进宫,交给我的火药方子,这几个月,我在京畿附近已经弄出了一些。”

    “诸位府中,想必都有一些死忠,全都交给我统筹,刺杀李逆的事情我来安排,诸位在京中想办法联系一些忠臣义士,配合我等。”

    说着,姬林看了一眼这几个宗室,开口道:“诸位也把这个方子都记下来,咱们这件事如果事成还好,如若事败,诸位便把这个方子……遍传天下!”

    这位前任大都督狠狠咬牙,怒声道:“不能让李贼凭借这种机巧之物窃居神器,就算我等赢不了他,他篡位之后,天下还有数不尽的忠臣义士,到时候凭借这个方子,便能够把李贼碎尸万段!”

    这个火药的方子,是元昭天子交给姬林的,也是元昭天子数年的心血,虽然还比不上西南的火药方子,但是已经有了七八分模样,

    如果真的被传遍天下,西南军现在巨大的“技术优势”,便不怎么明显了。

    这些宗室闻言,立刻起身道:“听凭大都督吩咐!”

    “诛杀李逆!”

    “诛杀卖炭贼!”

    ………………

    几个宗室傍晚时分在柳树坊合谋,到了晚上的时候,这个消息就被送到了赵嘉的桌案上,赵嘉盯着这份情报看了看,随即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去请龙武卫神武卫两位大将军过府一叙。”

    这会儿他们三个人都住在永乐坊里,很快另外两个人就已经到了,赵嘉把这份情报放在桌子上,笑着说道:“那些姬家的宗室不怎么老实,今日借着做寿的机会,姬林姬塗等人聚在了一起,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商量什么,但是……”

    “一定是对我等不利的事情。”

    沐英微微皱眉,闷哼道:“我早就说把这些人统统抓起来,大都督仁慈,没有动他们,这些人还敢不老实,先生放心,我这就把他们抓起来丢进大牢里去,等大都督回来发落!”

    赵嘉笑而不语。

    一旁的李朔微微抬头,轻声道:“如果是这种小事,赵相不会把我们两个人都叫过来。”

    沐英本来都已经站了起来,闻言也琢磨出了一些味道,他皱眉道:“先生的意思是,让他们去闹?”

    赵嘉呵呵笑道:“现如今这些人想要翻盘的话,多半会去刺杀大都督或者是对靖安侯府动手,我等不是正愁着没有由头对他们动刀子么?”

    沐英大皱眉头。

    “但是这件事不能够瞒着大都督,就算我们瞒着,大都督麾下的暗部,多半也能够查的出来,我们装作不知道,要在大都督那里吃罪过的。”

    “况且,万一这些人真的伤到了大都督……”

    这位尚书右仆射呵呵一笑:“自然是不能装不知道的,我们给大都督去一封信,就说有人可能要刺杀他,让大都督小心一些。”

    “其他的事情,咱们便不用去做,静静的看着就是。”

    赵嘉的意思很简单,京城里的这一小撮火苗,本来是可以轻易按掉的,但是他们偏偏要看着他燃起来。

    燃的越大越好。

    说着,赵嘉看向李朔,含笑道:“李将军的意思呢?”

    李朔是李信的亲弟弟,这种事情当然要问过他的意见。

    李朔微微低头,沉声道:“只要大都督安全,一切听凭赵相安排。”

    赵大丞相呵呵一笑。

    “如此,我等且看那些姬家人如何蹦哒罢。”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人头滚滚

    延康元年三月二十一,秘密出京的靖安侯李信,终于从宁陵回到京城。

    李信出京的行程虽然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是两三百个亲卫的动静不小,数百个铁甲铮然的甲士,护卫着一辆不怎么起眼的黑色马车,朝着京城东城门驶去。

    马车走到距离京城还有二十里左右的时候,异变陡生!

    黑色马车的正下方地面突然炸开,剧烈的冲击波直接把马车掀翻,因为威力巨大,这辆跟了李信许多年的马车,直接被巨力炸散,拉车的两匹大马受惊之下引颈长嘶,声音凄厉!

    随行护卫这辆黑色马车的护卫们,靠近一些的也被巨力掀翻在地,好在这些人都是着甲的,只有最近的一两个人受了一些内伤,其余大部分人都是跌倒在地,受了点轻伤。

    比较麻烦的是,马儿受惊之下四下踩踏,踩伤了不少李信的护卫。

    这些护卫见到马车被掀飞,立刻大喝道:“警戒四周,卫护侯爷!”

    “卫护侯爷!”

    几百个亲卫立刻聚拢起来,四下戒备。

    火药这种东西,这个时候远没有遥控的手段,因此引爆的人一定就在附近,跑不了多远。

    官道之上,浓浓的白色硝烟弥漫。

    按照这个威力来看,如果李信等人是坐在马车上,这会儿可能也就只有身子骨壮硕的叶茂能够留下一条命,李信与李平父子两个人,多半是要死了的。

    硝烟散尽之后,一个黑衣男子,面无表情的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毫发无伤。

    身材高大的叶国公牵着李平,走在李信的身后,叶茂左右看了看马车的状况,以及一些倒地受伤的将士,啧啧道:“好厉害,好厉害,师叔先前说有刺客,我还有些不以为意,觉得无人能闯进几百卫士的护卫之中,现在看来,还好师叔警觉,不然我等三个人,这会儿可能就跟这辆马车一样了。”

    从宁陵出来不久,李信就收到了赵嘉等人以及暗部的密报,说京城里的宗室正在合谋什么事情,赵嘉直接在信里说有可能是针对李信的刺杀,因此在回来的路上,他就格外小心。

    本来叶茂对于这个消息,是有些不以为意的,毕竟他是大晋有数的高手之一,李信自己一身内家拳也颇为了得,即便有人突破几百个人的包围圈,也不太可能伤得了他们,但是从距离京城一百里左右,李信就不再乘坐靖安侯府的这辆黑色马车,而是另寻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三个人坐在后面马车里。

    李大都督面无表情,冷声道:“这些人,竟然真的敢做出这样作死的事情,真的是欺负我不敢杀人了。”

    “便是姬温再世想要杀我,我也会提刀反击!”

    李大都督杀气腾腾。

    李信这两年做出的许多举动,不管是在谁看来,都有些妇人之仁,这是因为他的观念还没有彻底转变过来,仍然觉得人命大如天,所以但凡能够不杀的,他都没有杀。

    但是实际上,他十六岁时候手上就沾染了两条人命,绝不是一个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这个时代,人命并不是大如天,而是贱如草。

    一旁的叶茂,看到李信这个模样,心里也有些戚戚然,他对着李信微微低头,低声道:“师叔还是把这件事情查清楚再说……”

    “我自然会查清楚。”

    李大都督满脸寒霜:“我进京的时候就饶了这些人不死,为了我家夫人,这几个月我甚至尽心竭力的在想怎么能让他们活下来,但是这些人却琢磨着要我的命!”

    说着,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独子,声音冷漠:“还想着要我儿子的命!”

    见到这样的李信,叶茂也有些不太敢说话了,他低头道:“师叔,要不要我先回京城,带一支军队过来卫护师叔……”

    “用不着。”

    李信大手一挥,面无表情:“咱们往京城走,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过来迎接我们了。”

    说罢,他转头上了一匹大马,然后又伸手把儿子抱在了自己身前,声音低沉:“出发!”

    叶茂无奈之下,也上了大马,对着身边个亲卫喝道:“分出一百个人在前面巡查,如有可疑之人就地击毙,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你们一个个都脱不了责任!”

    这些人都是李信的亲卫,听到了叶茂的话之后,也不敢有所动作,只是抬头看着李信。

    李大都督坐在马上,面无表情。

    “照办。”

    “是!”

    一百个护卫沿着回京城的官道,一点一点朝前摸索。

    因为害怕前面还有火药埋伏,李信等人的速度不快,到了距离京城还有十里的时候,有五六百骑从京城慌慌张张的赶了过来,当先两人下马之后,慌忙跪在李信面前,叩首道:“末将无能,惊了大都督!”

    过了片刻之后,一身白衣的赵嘉也骑马赶了回来,同样跪伏在李信面前,叩首道:“属下无能!”

    李信从马上跳了下来,冷冷的看了一眼这三个人,面无表情:“你们哪里是无能,你们是太有能了,你们知道了京城的宗室密谋,却无动于衷,只一张轻飘飘的书信送到了我这里,你们是要给我报信么?”

    “你们是要脱责!”

    李信看着这三个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同伴,冷声道:“是不是只要能把那些姬家人推到砧板上,我被他们炸死了,也无关紧要?”

    “还是我被炸死了,更如你们的意!”

    这是李信第一次跟他们大发雷霆。

    沐英与李朔两个人都跪在地上,对着李信叩首,声音颤抖:“大都督,末将等……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相比较来说,赵嘉要冷静许多,他对着李信叩首道:“大都督,我等在京城确实收到了这些宗室私下聚集的消息,但是我等绝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他们要用何种手段……”

    “这些姬家人,既然打定了主意,就不可能有人泄露消息,他们可能要刺杀大都督,也是我等臆测出来的,假使我们三个人知道他们有此密谋,无论如何今日之事也不会发生……”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李信,声音有些无奈:“至于为什么不提前抓了他们,大都督进京之后就定下了规矩,轻易不得骚扰这些宗室,如今我们没有抓他们,在大都督看来是别有用心,假使我们趁着大都督不在京城抓了这些宗室,大都督回京之后仍然会觉得我等别有用心……”

    “甚至会觉得是我等罗织罪名,冤枉了这些姬家人……”

    面对赵嘉的这番话,李信哑口无言。

    这位读书人说的话,合情合理,让他寻不到反驳的地方。

    李信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当下也只能闷哼一声:“说道理,我自然是说不过幼安兄的。”

    一身黑衣的李信,面对跪在地上的西南三巨头,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等李信走远之后,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跟在李信身后朝着京城走去。

    三个人心里都清楚,京城里终于要……

    人头滚滚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到此为止?

    整个京城里的暗部全部动了起来,短短一天时间,京城里包括姬林在内的姬姓,有数百人下狱,顺着这数百人藤蔓牵扯下去,会拽出更多的人出来。

    除了一些已经几乎代降为庶民的宗室,李信没有去搭理之外,京城里几乎所有的宗室,都被西南军给监视了起来,一时间京城里只要是姬姓,除了直接被抓的,剩下的全部躲在家中瑟瑟发抖。

    不止这些宗室,还有朝堂里的一些官员,也开始人人自危。

    没有人觉得是李信真的吃亏了,所有人都认为这位李大都督终于要展露獠牙,借题发挥,要谋朝篡位了!

    经过暗部的详细查探,姬林姬塗等几个主谋很快就被查了出来,除了这几个人之外,还有姬家上下相配合的数十个从犯,也都统统被查了出来。

    如果是寻常的案子,事情到这里估计就要结了,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些人的家眷,一个也逃不脱。

    本来宗室不管犯什么罪过,任何官府衙门都是没有资格过问的,只能交给宗府去处理,多半也就是禁足罚钱了事,但是李信这一次抓人,没有经过三法司,也没有经过京兆府或者任何一个衙门,直接让西南军上门拿人,除此之外李信还征用了京兆府的一个大牢,抓到人之后直接送进了大牢里。

    西南军动作迅捷,到了次日晚上,该抓的人就已经抓得差不多了。

    仍旧穿着一身黑衣的李信,带着赵放等人,走进了这座大牢里。

    此时,牢中的天潢贵胄,已经不负从前的富贵姿态,身着囚衣不说,每个人都头发散乱,形容颇为狼狈。

    李信走到了姬林等几人的牢房附近,搬了把小凳子,坐在了牢房门口,然后抬头看了看这些牢房里的人,脸上看不出喜怒。

    “今日的结果,便是诸位想要看到的么?”

    李大都督冷眼看向面前的前任大都督:“是不是要我把姬家人赶尽杀绝,你们才得偿所愿?”

    牢房里的姬家人,大多神色惶恐,只有前任大都督姬林面无惧色,他怒视李信,张口骂道:“要杀就杀,少要假惺惺的在这里装好人,从西南反贼进京,我等皇族便没有想过能活下去!”

    他看着李信,冷笑不止:“难道你李长安,还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忠臣不成?”

    这就是李信与这个时代的观念悬殊。

    在所有人看来,李信进京之后,只有收拢完权力,立刻就会对姬家人下手,然后让改朝换代,天下易姓。

    除了李信本人之外,没有人会去想第二条路,没有人会觉得李信会放过姬家人。

    这些姬家的宗室自然也这么想,既然这么想了,他们当然不会原地等死,而是要尽全力殊死一搏。

    李信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缓缓闭上眼睛。

    “我说我原先没有想杀你们,你们估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不过信不信也没有关系,总之我现在一定会杀了你们。”

    姬林冷笑一声:“你都起兵造反了,还能说出这种虚伪至极的话来,李长安,这会儿你敞开说几句真话,我还能敬你是个枭雄!”

    “你一个羽林卫出身的羽林郎,也要学那些大头书生,在自己脸皮上糊金纸?”

    说一句实话,站在这个时代的角度来看,姬林说的话句句属实,给这个时代所有人站在李信这个位置上,都必然会做出姬林所说的那件事,但是李信……

    原先是真的想给两边都找到一个台阶下,大家能够平平安安的完成权力过渡,双方都能够接受。

    或许这种想法,在政治场上会显得有些幼稚,但是这就是先前李信真真切切的想法,也是来自于他“小人物”的本性。

    可是事到如今,李信才恍然发现,在煌煌大势面前,自己一个人的努力改变不了什么,他不杀姬家人,姬家人也会想着杀他。

    李信微微低眉,自嘲一笑:“不瞒大都督,如果你们能老实一些,看在我家媳妇的份上,原本我都打算得罪西南军的旧部,让我儿子改姓姬了。”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着姬林,面无表情:“但是现在,你们姬家人统统跪在我面前,也不会再有这个可能了。”

    姬林脸色微变,随即冷哼一声:“少要花言巧语,京城里谁不知道你这贼厮能言善辩,到了这个关头还想要哄骗我等!”

    “从太康初年你李长安就在西南蓄养私兵,图谋不轨!”

    “怪只怪景皇帝错信了你,才让你成今日之势!”

    姬大都督冷笑不止:“不过你也不要得意。”

    “实话告诉你,在你进京之前,陛下已经把火药的方子赐给了我,京城事败之后,用不了几天,这个方子就会传遍天下,到时候你们这些西南反贼最大的依仗将会荡然无存!”

    “天下间忠诚义士无数,我大晋姬氏遍布天下,你们这些反贼,能够得意几年?”

    姬林声色俱厉,怒骂道。

    “且让你窃居神器几年又如何,等我大晋拨乱反正,定要让天下李姓绝迹!”

    李信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

    火药这东西,其实并不复杂,前期他在西南之所以如此保密,是因为天底下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东西,事实上如果这东西大规模出现,哪怕没有姬家人刻意传播,最多十几二十年,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这一点,从后世人几乎人人知晓火药歌诀,就可以看出来。

    听到姬林一番恐吓之后,李信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说道:“那就看看,我到底还能得意几年。”

    “可惜这件事,大都督恐怕是看不到了。”

    说完这句话,李信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默默转身,声音平静:“动手罢。”

    跟在他身后的赵放,恭敬低头:“遵命!”

    李信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这间大牢。

    身后怒骂惨叫之声不绝。

    李信充耳不闻,迈步走出了这间大牢,刚出牢门没有多久,就看到一个一身素白衣裳的美妇人,已经等在牢门口许久了。

    美妇人身边的蕙娘,对着李信连连行礼:“侯爷,我没有拦住公主……”

    李信摇了摇头,对她说道:“你先回去罢,我跟夫人说几句话。”

    这个陈家媳妇叹了口气,转头走了。

    李信这才看向了九公主,语气有些无奈。

    “他们想要杀我。”

    “还要杀平儿。”

    九公主默默低头:“能不能……到此为止……”

    这座牢房里,一共有四百余人,这会儿差不多统统死了,但是京城里除了这四百多个宗室之外,还有千千万万个姬家人。

    李信语气默然。

    “除了这些人以外,剩下的我不会全杀了,但是,我会继续让人去查……”

    “不能再留后患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人性如此

    自然是不可能到此为止的。

    这口屠刀既然已经高高提起,便不可能轻轻放下,不然不仅会让别人觉得李信软弱可欺,还会让西南集团内部,产生更多不一样的声音。

    而赵嘉等“西南三巨头”,之所以敢把李信推到这一步,就是吃准了这个原因,他们心里很清楚,李信一个人想要阻挡整个西南集团的意志,已经很吃力,姬家老老实实的倒还好,一旦姬家人作死,这口杀人的刀便不可能停下来了。

    李信身手拉着自家媳妇的手,默默的说道:“夫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杀我,我不能杀人的道理,我是姬家的女婿不错,但是西南军上下却不是姬家的女婿,他们进京已经半年了,对于京城上下秋毫无犯,至今没有一个姬家人平白无故死在西南军手里。”

    李信默默的说道:“没有哪一个势力入主京城之后,会是这么一幅景象,就算是姬家的藩王宗室造反,成功进入京城之后,也会提刀杀人,而且会杀很多很多人,我能够做到这个地步……承担了很多压力。”

    如果西南军是李信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军中上下所有将官都是他自己提拔起来的,这种压力再大一些也没有关系,但是从太康年间开始,李信就是“遥控”西南军,最开始是借着沐家来遥控汉州军,当西南军彻底成型之后,李信构建了一个以赵嘉为经略使,沐英李朔两个人相互制衡,背后用火器控制全局的局面。

    这个用来控制西南的上层结构相当稳固,稳固到只要李信不站在西南集团集体利益的对立面,他就永远是西南集团的主宰。

    现在的矛盾是,李信,或者说李家登基正位,就是西南集团最大的利益,在这种利益关系之下,李信父子两个人登基已经是必然的事情,这个结果李信自己也没有办法控制,他能够做到的最大努力,就是取一个折中的法子,尝试着让拥有一半姬家血统的儿子李平改姓成为姬平,登基嗣位。

    这样一来,李信对于西南集团就能够有一个交代,也不用把自家夫人的娘家杀个一干二净,虽然这样做会引来西南集团内部的不满,但是这种程度的不满,李信一个人尽可以扛下来。

    但是……姬家人在这种紧绷的情况下,对李信父子动手了。

    尽管这个举动,没有对李信造成实际上的伤害,甚至是在赵嘉等人的刻意放纵之下完成的,但是做了就是做了。

    姬家人想要李信父子死!

    如此一来,李信就必须要有所反应。

    当然了,面对九公主,李信只能跟他说姬家人想要动手杀他们父子,不能跟九公主提起这件事有赵嘉等人的参与,不然哪怕九公主脾气再好,也绝对会与赵嘉等人算账,到时候李信便不好处理了。

    即便如此,赵嘉等人的举动,仍是让李信有些恼怒,他可以理解这些西南军高层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可以理解他们的诉求,但是不管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坐下来商量,像这种直接“先斩后奏”,甚至是推波助澜的举动,分明就是自作主张,甚至已经有一些“黄袍加身”的味道在了。

    要知道,当年赵太祖除了黄袍加身这个典故,还留下了另外一个有名的典故。

    九公主也是在京城长大的,她自然知道政治斗争的残酷性,也清楚李信为了自己付出了许多努力,听到了李信这番话之后,这位姬家的公主沉默许久,最终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夫君,默默的叹了口气:“天下人都是一样的,都会为了自家着想,在这一点上,你在西南的这些属下,未必就比我七哥好到哪里去……”

    听到九公主这句话,李信沉默许久,最终默然道:“夫人说的是。”

    “唯一的区别就是,如今主动权大半还是握在咱们家手里,没有谁能够害咱们一家人的性命。”

    九公主眼睛微红,放开了李信的手,低声道:“你就是心思太多了,七哥未必就会对咱们家动手,延儿从小跟着我们一起长大,也未必就会对我们家动手……”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走,只留给李信一个背影。

    “事到如今,你要做什么我都改变不了,我只希望你,问心无愧……”

    说完,她便领着陈十六的夫人蕙娘慢慢走远。

    李信看着九公主的背影,沉默许久。

    最终他才喃喃自语。

    “这天底下的事情,坏就坏在“未必”二字,相信太难。”

    “假使没有叶师的先鉴,假使羽林卫仍然可以戍卫禁宫,假使我没有在太康朝得罪那么多人,假使那个跟着咱们一起长大的小屁孩,能够听进去我一言半语……”

    “假使他没有派羽林卫杀我……”

    说到这里,李信微微摇头:“夫人说的不错,人总是会为了自家着想的,我也不例外。”

    说完,他微微叹了口气,负手朝着皇城走去。

    用京兆府大牢到永安门,有一段不短的路程要走,这一路上李信没有骑马也没有坐马车,就这么步行走了过去,当走到永安门附近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的神武卫大将军,见到李信之后,立刻半跪在李信面前,对着李信叩首道:“兄长,我……”

    他顿了顿,咬牙道:“那天赵相虽然把我与沐将军喊过去知会了那件事,但是我只以为姬家要生出什么乱子,绝没有想到他们会刺杀兄长还有世子,我……”

    他再次低头,声音颤抖:“我对兄长,绝没有别的心思。”

    西南三巨头之中,李朔与其他两个人是不一样的。

    本来,他并不属于西南军,是被李信强行整合进去的,此后他在西南军里的定位,明面上来说是当年平南军的残部,但是实际上作为李信的亲兄弟,他是李信再西南军中的代言人,是李信用来制衡沐家的重要力量。

    西南军中任何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小心思,唯独李朔不行。

    李信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朔,面无表情。

    “原来是你太蠢了,我还以为是你们三个要联合在一起,对我逼宫呢!”

    李朔脸色惨白,跪伏在李信面首,俯首道:“兄长,小弟的确也有让兄长对姬家下手的意思,但是如果知道可能伤害兄长或者世子,那天小弟绝对立刻把那些姬家人抓起来,就算与沐将军他们动刀子,也在所不惜!”

    “兄长与世子……是小弟的根基所在,没了兄长,小弟就是无根浮萍,任人摆布……”

    李信背负双手,冷冷的看了一眼李朔。

    “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你们这么做,我不怪你们。”

    “但是做事之前要想一想,会不会伤了情分。”

    说罢,李大都督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李朔,拂袖而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人是会变的。

    在这件事情之中,赵嘉等三人做的都不地道,如李信所说,或许没有什么实际伤害,但的确是实实在在的伤到了李信与这三个人之间的情分。

    不过即便李信心中有什么不痛快,这会儿也只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毕竟事情是姬家人做的,负责也要姬家人负责,没道理让西南的这些人来给姬家人买单。

    李信迈步进了皇城,很快就在未央宫里交到了天子,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奏书,呈了上去,然后对着少年天子沉声道:“陛下,臣昨日进京只是,发现京城里有废帝乱党。”

    “意欲行刺臣父子二人,复辟旧朝!”

    李信面无表情,对着天子微微躬身:“经过查探,这些乱党已经悉数被揪了出来,静等陛下发落。”

    这会儿都已经是傍晚了,天坐在帝座上,听到李信这番话,一时半会儿还有些懵,他讷讷道:“太…太傅的意思呢?”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按照我大晋国法,凡有意图谋反之人,按律当夷三族,不过这些反贼身份特殊,不方便夷三族,按照臣的意思,凡参与此事者,满门抄斩……”

    虽然今天白天一天时间里,京城里有不少宗室被抓,但是深居宫中的天子这会儿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听到了李信这番话之后,他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开口道:“既然太傅已经有了决断,那就按太傅的意思去办就是,朕……尚且年幼,朝中诸事不必经过朕……”

    李信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朝中诸事,臣等都可以替陛下分忧,唯独此事,必须要陛下亲自决断。”

    李信微微低头,开口道:“这些乱党,大多是……宗室之人。”

    “陛下是宗室家长,自然应当亲自处理这些宗室之中的乱党。”

    听到李信这句话,哪怕只有十二岁的延康天子,脸色也为之大变。

    其实历来皇权相争,杀皇室最多的便是皇室自己人,动不动就会牵连数百乃至于数千人,但是那些都是在上位者有自主权的情况下发生的,如今延康天子完全就是傀儡,朝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概不知,李信等西南一系的权臣说什么就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李信突然说宗室之中有乱党,还要将这些宗室满门抄斩,延康天子心里自然惴惴不安。

    历来权臣动手清理宗室,便是要改朝换代的先兆!

    不过如今寄人篱下,延康天子没有任何抵抗的办法,他手拿着李信的奏书翻看了一遍,然后微微叹了口气,对着李信开口说道:“京城诸事都是太傅说了算,太傅既然要动手,又何必来问朕……”

    李太傅微微低头:“陛下一日还坐在帝位上,该给陛下的体面就还是要给,宗室不在大晋国法之中,只在陛下的家法里,还请陛下决断罢。”

    延康天子沉默不语。

    过了良久之后,他才提起桌子上的朱笔,颤抖着双手,在奏书上写下了“照准”两个字,然后这位少年天子,吃力的拿起桌子上的玉玺,在奏书上盖上了鲜红的红章。

    这一印盖下去,京城里的姬家人,便死的合理合法了。

    只是延康天子不知道的是,在李信进宫之前,他这道奏书里写到当杀的姬家人,很多早已经人头落地了。

    李信拿到盖了天子印章的奏书之后,便对着天子拱手道:“天色已经晚了,臣不打扰陛下休息,这便告退了。”

    延康天子默默起身,声音沙哑:“朕……送太傅。”

    “不敢劳动陛下。”

    李信微微低头:“陛下早些歇息,臣告退了。”

    说罢,李信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离开了未央宫。

    天子坐在帝座上,没有起身,默默的看着李信的背影,暗暗咬牙。

    “今日他那些杀我族人的奏书进宫来见朕,来日不知道会带着杀谁的奏书进宫……”

    站在延康天子身边的大太监萧怀,深深低头,开口道:“陛下,奴婢……在京城里还有一些人脉,据奴婢所知,李太傅昨日进京的时候,确实是被刺杀了……”

    延康天子扭头瞥了萧怀一眼,自嘲一笑:“朕在深宫里,自然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就连萧公公你,也是太傅派到朕身边的人,不是么?”

    萧怀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道:“奴婢是经过李太傅的允准在陛下身边伺候陛下不假,但是……西南军进京至今半年,奴婢没有向李太傅传过半句话……”

    延康天子微微冷笑,直接站了起来,回寝宫去了。

    躬身站在天子身边的萧怀,默然无语。

    实际上他并没有说谎,西南军进京半年,他这个新天子身边的大太监,没有对李信透露延康天子的任何消息,哪怕半个字都没有。

    倒不是说这位曾经的内侍监少监如何如何忠肝义胆,而是因为李信……没有问。

    如今皇城之中的内卫,是李信麾下的暗部在亲自打理,整个皇城的戍卫,牢牢握在李信的手里,只要李信自己不放权,皇城以及皇城里的天子,便逃不脱他的手掌心。

    在这种情况下,名义上高高在上的延康天子,其实并不怎么关键,他说什么做什么,对于李信以及西南军来说,都无关紧要。

    走出未央宫之后,天色已经全然黑了。

    李信手里拿着那份盖了章的奏书,随手丢给了正在宫外等候的赵放,声音有些冷然:“你带着羽林卫,把这件事追查到底,只要是牵涉到这件事情里的,有一个抓一个,不用经过京兆府和三法司,有人阻拦就把这道奏书拿给他们看。”

    说到这里,李信沉默了一会儿,默然道:“抓人也好,杀人也罢,给这些皇族一些体面,莫要折辱他们。”

    赵放双手接过这份奏书,恭声道:“属下遵命!”

    说罢,他带着身后几十个羽林卫,下去办事去了。

    夜色之中,李信一个人走在皇城里。

    这会儿已经临近四月,京城的天气已经渐渐暖和起来,但是早晚还是有些寒意,夜风吹来,李信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只觉得有些冷。

    他走出永安门,才看到李朔依旧跪在永安门门口,不曾起身。

    李信走过李朔的身边,闷声道:“堂堂神武卫大将军,用不着在我这里装可怜。”

    说罢,他径直上了自己的马车,对着车夫开口道:“去一趟城东。”

    车夫点头称是,马车在月色之中在京城大街上缓缓行驶,等到了夜半时分,才出了东城门,然后在京城东北方向的钟山脚下停了下来。

    李信走下马车,抬头看了一眼这座夜色里的山头。

    这里,又被叫做北山,是他初来这个世界的地方。

    李信在山脚下,寻到了一个虽然不是特别高大,但是已经修葺的很不错的坟墓。

    这是他舅公的墓,李信封侯之后,就亲自找到匠人,把原本的土坟好好弄了一遍,连带着把卖炭翁也葬到了这附近。

    李信走上前去,也没有带酒,就静静的坐在墓碑面前,愣愣出神。

    这里……可以说是他的新生之地,墓里埋着的两个人,都是他亲手埋进去的。

    如今,舅公与卖炭翁仍旧静静的躺在坟里。

    而坐在墓碑前的李太傅,与十多年前的那个卖炭郎,似乎……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搭伙做生意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在赵放的追查之下,京城之中有数千宗室被牵连进这间刺杀太傅的案子之中,其中大多被羽林卫诛杀。

    事情到了这个规模,很明显已经超出了姬林串联的人数,但是作为李信的妹夫,新任的羽林中郎将赵放不遗余力的追查下去,但凡是跟案子有一点关系的,都被他借着天子印章拿下大牢。

    短短几天时间里,京城里的宗室们已经提赵放而色变。

    最后还是李信给赵放打了招呼,示意他到此为止。

    经过这件事之后,虽然京城里仍有数万宗室,但是再没有一个人敢说朝廷的半句不是,有些住在永乐坊里的宗室,因为距离靖安侯府太近,吓得都搬出了永乐坊,逃的远远的。

    还有一些皇室的远支,本身除了姬姓这个姓氏之外已经没有太多产业地位的宗室们,干脆便想法子逃出了京城,改名换姓,不再与天子同姓。

    对于这些举动,李信没有阻拦,任由他们逃出去。

    改了姓的姬家人,便不是姬家人了。

    刺杀案的第五天,李信在靖安侯府设宴,把西南三巨头统统请到了家里来。

    这场宴会设在靖安侯府的后院里,一共只有四张矮桌,四个蒲团,也就是说只有他们四个人有资格来吃这顿饭。

    与其说是酒宴,不如说是开会。

    赵嘉等三个人早早的到了,规规矩矩的坐在矮桌后面等候李信。

    经过这一次刺杀案之后,他们三个人与李信之间的关系,都生疏了一些,这当然不是一件好事,但是也不全是一件坏事。

    从前李信与他们三个人,固然有上下级的关系,但是更多的是朋友兄弟之间的关系,李信跟他们三个人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声细气,慢慢商量。

    但是经过这件事情之后,他们之间的朋友关系疏远了一些,上下级关系便明朗了许多,从前四个人像是合伙人,如今终于有一点“君臣”的感觉了。

    三个人坐在矮桌旁边,静静的等候了一柱香时间,才看到一身青色袍子的李信走来,三人连忙站起,对着李信躬身行礼:“属下……见过大都督。”

    李信走到自己的矮桌旁边坐下,然后对着这三个人挥了挥手:“用不着客气,坐下来说话。”

    三个人默默低头,恭敬坐了下来。

    李信坐下来之后,先是喝了一口桌子上的热茶,然后瞥了一眼这三人,淡淡的问道:“这几日,京城里的宗室死了许多人,整个永乐坊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诸君满意否?”

    李朔与沐英两个人本来也在喝茶,闻言动作一顿,讪讪把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脸色尴尬。

    唯独赵嘉喝完了手中茶水,静静的说道:“这些宗室匪逆,意图刺杀大都督以及公子,实在是罪大恶极,好在没有伤到大都督,不然他们死多少人都不为过,按我看来,大都督还是有些慈悲了……”

    李信微微闭上眼睛,缓缓说道:“罢了,与幼安兄说这种事情,我是说不过的,今日把诸君叫来,也不是为了商量这些宗室的事情。”

    三个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对着李信低头道:“大都督吩咐就是。”

    李信看向赵嘉,开口问道:“吏部与兵部,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中了么?”

    赵嘉连忙低头,笑着说道:“不止这两部,六部九卿现在都可以说是我们的人,大都督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属下稍后就可以回尚书台去办。”

    李信点了点头,默默的说道:“姬家的宗室遍布天下,京城里的这些人不服气,地方上的宗室就更不会服气,这半年李朔已经镇压了不少地方起义,大多是地方上的宗室挑头。”

    “为了防范这些遍布天下的宗室作乱,我准备把龙武卫神武卫中校尉都尉一级的官员,通过吏部与兵部,发放到地方上做地方上的武官或者武将,只要把控好地方军,便不用怕各地的宗室生出乱子。”

    听到李信这句话,赵嘉连忙低头,开口道:“这个没有什么问题,吏部与兵部都可以配合,只不过……”

    他看了看李朔与沐英两个人,硬着头皮说道:“只不过单从两位大将军军中调人,恐怕……”

    赵嘉话虽然没有说明,但是话中的意思已经十分明了,龙武卫与神武卫就是从前的汉州军与西南军,假使这两军之中的中低层将官遍布整个大晋,成了地方军官,假使这两个大将军哪天心情不好想要造反,只要振臂一挥,可能就会引起不小的乱子。

    李信面无表情:“也不是所有人都从龙武卫与神武卫出,从禁军之中也可以调拨一些人出来,除了朝廷直接任命之外,还可以在地方上提拔出来一批武将。”

    赵嘉这才点头道:“如此,从明日开始,属下就与两位大将军以及侯大将军商量这件事。”

    此时,赵嘉等西南三巨头,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自家的这位大都督,终于要开始全面蚕食大晋的权力了,一旦西南集团的人,或者说李信的人成了了大晋各州府的军官武将,那那些地方上的宗室便生不出什么乱子,到时候……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改朝换代了。

    李信主动提出这件事,就代表天下易姓,只是时间问题了。

    李信点头,继续说道:“再有一件事,就比较麻烦了。”

    他看了面前的这三个人一眼,开口道:“火药的方子,向来是西南的绝密,但是这东西还是被元昭天子弄了出来,他不仅弄了出来,还借着姬林的手,传播了出去。”

    “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火药便不是什么秘密了。”

    李大都督静静的说道:“这种事情靠朝廷的力量是无法彻底禁绝的,只能从源头上入手,需要朝廷发出禁令,从今天开始,硝石与铁矿石地位同等,不允许民间私自交易,更不允许大宗交易,如果有人大宗交易硝石,各地官府立刻缉拿,按情节轻重论罪。”

    说到这里,李信冷然道:“硝石交易超过一石,便可以论罪,超过十石,可以论死。”

    这种政策上的事情,也是需要尚书台去办的,赵嘉低着头,恭声道:“属下明日便吩咐下去,不日大理寺就可以颁布相关律法规条。”

    接下来,李信又跟这三个人商量了一些具体都事情,比如说神武卫要负责在京畿一带镇压反贼,以及北边什么时候反攻鲜卑等等。

    四个人坐在一起,谈了差不多一两个时辰,酒席才终于散了。

    李信站了起来,看了这三个人一眼,缓缓说道:“我与三位,认识最少的也有十多年了,咱们一起做事,就像是一起搭伙做生意。”

    李大都督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如今生意大了一些,你们会有一些自己的小心思,这无可厚非,我可以体谅你们,但是你们要记住一件事情。”

    李信环视三人,声音有些冷冽:“即便是一起搭伙做生意,我也是其中的大头。”

    “这一次姬家的事情,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可以照着你们的意思去办,但是这种事情只能是最后一次,如果下一次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李大都督背负双手,转身离开。

    “那咱们这个生意,便做不下去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让贼不敢南望!

    有李信这个西南集团的核心定下了攫取朝廷权力的战略,再加上西南集团内部的三个巨头,非常乐意去做这件事,因此李信安排的事情很快推行了下去,不止有数十个西南军中层将官被外放到地方上做官,还有几个高层的将军,被外放到各道统兵。

    这些高层的将领到地方上去,就不止是掌握权柄这么简单,他们主要要做的事情,是拉拢地方上的豪强,以及提拔一些地方上的将官上来。

    毕竟朝廷空降的官员很难迅速掌握权力,如果能力不够还会被地方上的地头蛇架空,但是从地方上提拔人上来,就很容易迅速掌握当地的权力。

    多管齐下之下,西南军的实际开始从京城迅速向地方蔓延。

    当然了,这种蔓延也不是没有止境的,毕竟哪怕是原先的大晋朝廷,甚至是巅峰时期的武皇帝朝廷,都不可能全然掌控地方,历朝历代都做不到,只能与地方势力维持巧妙的平衡。

    李信等人要做都事情,是让西南军势力切切实实的影响到地方,甚至是掌控一部分地方上的权力,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地方势力会看清楚局势,假如地方上有姬家的宗室藩王想要谋反,不等西南军有所动作,这些地方势力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把这些叛乱扼杀在萌芽之中。

    这些都是将来真正到了“天下易姓”的时候,可能出现内部的隐患。

    除了这些内部隐患之外,大晋还有一些需要处理的外部隐患,比如说……北边的宇文诸部。

    老实说,有贺菘与云州军驻扎在北疆。如今的宇文诸部,实际上已经没有办法对大晋造成任何威胁了,但是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

    假使李信对北边的鲜卑部放任不管,真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大晋内部必然会有一段时间的动荡,这个时候鲜卑部便极有可能趁虚而入,再一次造成江北大乱。

    此时,鲜卑部之中说话声音最大的,已然不是宇文昭,而是赫兰部的宇文焘,而正是这个被李信一手捧上赫兰部族长位置上的宇文焘,前些日子趁着云州军回京的时候,带着其他两个部族大肆袭扰大晋的边疆,让李信一度颇为恼火。

    于公于私,他都要把江北的隐患一扫而空。

    这是一件非常有难度的事情,其中的难度并不在这些鲜卑部如何如何之强,难就难在这些游牧民族居无定所。

    中原王朝可以一次又一次的打败他们,但是他们只要往北边一逃,中原王朝的军队一般对他们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在这种拉锯战之下,这些游牧民族可以战败几十次甚至上百次,仍然可以退回北方从容恢复元气,一旦让他们等到了中原王朝虚弱的时候,只需要一场大胜,就可以重击甚至覆灭中原王朝,甚至可以入主关内。

    李信虽然弄出了火器,但是这东西只能改变纸面上的战斗力,或者说加固蓟门关与云州城的防御力,对于“移动速度”方面,没有任何加成,也就是说即便现在的鲜卑部不是朝廷的对手,他们仍然可以想打就打,想逃就逃。

    李信从宁陵回京之后的几个月时间里,除了着手安排地方上将官的人手之外,便一心一意的扑在了如何处理掉鲜卑部的事情上。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被李信从宁陵带回来的叶茂,虽然身上的伤势没有大好,但是他只在陈国公府歇息了几天之后,便进入了神机营,开始系统的学习这些新式火器的用法。

    几个月之后,他对神机营的火器,以及这些火器的原理,都已经了解了七七八八。

    此时已经进了七月,正是京城里最为炎热的时候。

    只穿着一身汗衫的叶茂,满头都是汗水,正在朝廷秘密建立的火器监里,观摩着一尊火器的诞生。

    他满脸都是黑灰,显然并不只是在一旁看着,这尊火器的大部分结构,都是这位陈国公亲自用锤子捶打出来的。

    叶茂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望着眼前的这尊火器,双目炯炯有光。

    一个火器监的匠人,迈着步子走了过来,来到叶茂身边,笑着说道:“大个子,外面有人寻你。”

    叶茂先是在神机营待了两个月,才被李信安排到制作火器的火器监,不管是神机营的将士,还是火器监里的这些匠人们,都很少知道这个大个子的真实身份。

    叶茂闻言,依依不舍的看了看自己弄出来的这件火器,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脱去身上已经湿透的汗衫,然后用汗衫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随手换了一件单衣,迈步走了出去。

    火器监门外,一辆玄黑色的马车,正在树荫下等候叶茂。

    叶国公认出了这辆马车,连忙走了过去,弯身钻进了这辆马车里,然后对着马车里的人,笑着说道:“师叔有事情给我来个信就成,怎么亲自来这里见我来了?”

    坐在马车里的李信,静静的看了叶茂一眼,无奈道:“这三个月你扑进神机营还有火器监便不见人影,陈国公府的人常来我府上寻我,问他们家的国公被我藏到哪里去了。”

    叶茂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给他们留了口信,说我去办事去了,怎么还这样聒噪……”

    李信摇了摇头,对着叶茂问道:“三个多月了,你学的如何了?”

    叶茂笑呵呵的说道:“这种能杀人的东西,我自然要好好的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叔放心,我虽然不太聪明,但是火器已经弄明白了七八成。”

    李信点了点头,面色平静。

    “我收到消息,北边的鲜卑部……”

    “内乱了。”

    李信缓缓说道:“去年宇文焘在边境狠狠地啃了咱们一口,抢走了不少财物以及人口,回去之后赫兰部便开始寻宇文昭的麻烦,数月下来,双方积怨已深,按照我们北边传过来的消息,这会儿两边差不多已经开始动手了。”

    李大都督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些游牧民族极为难缠,即便击败了他们,也消灭不了他们,过个十几二十年他们又会卷土重来,而且这些人几乎人人有马,想要逃走,朝廷根本追之不及。”

    “这一次是一个机会。”

    李大都督吐出一口气。

    “如果宇文部内部内哄,便是咱们动手的机会,我给你带走一千神机营将士,让他们随你北上,贺菘带去蓟门关的那些禁军,也统统归你指挥。”

    “我不要求你能够平灭北边的鲜卑蛮子。”

    李信抬头看了叶茂一眼,声音冷冽。

    “但是要给他们来一下狠的,让他们最少二十年不敢再往南看!”

第二百章 天命在苗!

    江北大地,是叶茂的祖父从北周手里打下来的,此后叶家两代人,把一生的精力都放在了北疆上,从小喜欢读书的叶鸣叶大将军,更是在北边做了差不多二十年的大将军。

    对于叶家来说,江北无路如何不能被那些鲜卑人重新占了去。

    更让现任陈国公咬牙切齿的是,元昭四年,鲜卑人大举进攻蓟门关,镇北军苦战数月,几乎是以一军之力抵挡一族,结果是倾注了两代叶家人心血的镇北军,几乎死伤殆尽,叶家经营了几十年的蓟州城,也成为了空城。

    这桩天大的仇恨,一直记在叶茂心里,他心心念念就是想要从鲜卑人身上,把镇北军的账全部找补回来。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好学的叶茂,才会带着仍旧有伤的身子,一门心思的扑进了神机营里,一待就是三个多月。

    听到了李信的话之后,这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激动的浑身上下都有些颤抖,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番心情,然后对着李信深深低头:“末将……遵大都督令!”

    李信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你这一次去北边,不要急着出关应对鲜卑人,你要先把镇北军重新整合好,火器这种东西,再如何厉害也只能说是辅助,真正要打仗的,还是这些镇北军。”

    “贺菘带过去的四个折冲府,名义上只是支援蓟州,这些京畿禁军,多半都是京城附近的子弟,如果强行让他们一直留在北疆,恐怕贺菘也压不住,因此他们可以借给你打仗,但是不能留在蓟州给你做镇北军,重新把十万编制的镇北军组建起来,才是当务之急。”

    说到这里,李信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书,递在叶茂手里,开口道:“这是大都督府的文书,你今日回去先歇息一两天,然后带着这份文书去户部要钱要粮。”

    “等你准备好了之后,我会让一千神机营跟随你北上,你在神机营里待了这么长时间,这些人应该怎么用,在什么时候用,不用我教你,你自己慢慢琢磨就是。”

    叶茂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大都督,这一千神机营将士里,能不能给我分一些原先西南军火器营的老兵给我,我虽然在神机营里待了几个月,但是毕竟没有实战过……”

    当初西南军进攻京城的时候,宁州军火器营几乎死伤殆尽,只剩下三百人不到,汉州军的火器营也只剩下了一千三四,西南军进京之后,李信把这一千多个人整合起来,作为神机营的骨干,然后再从军中抽调相对年轻一些的将士充入神机营中,这些原先西南军火器营的老兵,自然而然就成为了那些新兵的教官。

    如今,神机营的数目已经扩充到了六千人的规模,其中只有一千多人是原先西南军火器营的老兵,这些人人人都是宝贝疙瘩,非常珍贵。

    李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说道:“给你五十人。”

    “一百个吧。”

    叶茂笑道:“师叔你留着他们在京城里也没有什么用,不如随我一起去北疆为国建功。”

    李信无奈的摇了摇头:“罢了,一百个就一百个,不过这些人都是宝贝,你要尽量护着他们……”

    “师叔放心。”

    叶茂拍着胸脯说道:“真打起来,我冲在他们前面,我不死,他们便一定不会死!”

    李信摇头:“我应承过叶师要照看你,你死不得。”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你这一次北上,别的事情你自己都清楚,我只嘱咐你一件事。”

    “请师叔赐教。”

    “哪怕镇北军有了火器,面对鲜卑部也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一次把他们打残打疼了,这些鲜卑人才能老实,按我的意思,尽量有耐心一些,若没有特别合适的机会,不妨先等一等。”

    李信声音低沉:“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到时候还要靠你自己决断,具体怎么打,我不干涉你。”

    说完这番话,原本一脸严肃的李信,脸上露出笑容:“叶师生前曾与我说过,你有八分像他,叶师打得鲜卑人四十年不敢入关,你这一次能打得他们二十年不敢入关便可。”

    游牧民族,是特别难处理的一个点,你打不过他们,他们便会欺负到你头上来,你打的过他们,他们便远远的跑开。

    即便有些雄才大略的君主,一鼓作气把某个游牧民族彻底灭族或者赶出了北疆,但是再过几十年,北边的这片土地上就会出现另一个游牧民族,然后循环往复。

    另一个世界里的游牧民族,就与中原王朝相爱相杀了两三千年,直到……自动化武器的出现。

    叶茂闻言,心中振奋,他对着李信深深低头,沉声道:“师叔放心,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说罢,他转身就下了马车,就要回家准备北上事宜去了。

    李信掀开车帘,对着他的背影笑着说道:“到了北边,替我转告叶师兄,如果蓟州没有什么事情就回京城里来罢,就说我给他在朝廷里留了个好位置。”

    叶璘当初奉命去拦截种武,在两边来回跑,种武决定回云州之后,他便跟着种武一起去北边去了,如今与贺菘两个人一起驻守蓟门关。

    叶茂停下脚步,回头对着李信憨厚一笑:“我一定把话带给四叔。”

    …………

    因为叶茂要北上重组镇北军,户部迫不得已之下,拨了一大笔钱粮交给了叶茂,让他在北疆征募新兵,这位叶国公从户部领了钱粮之后,又自己从神机营里选了一千人出来,欢天喜地的北上去了。

    与此同时,京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御史台一个从七品的殿中侍御史周游艺,在未央宫大殿上,声称在自家后院发现了一件祥瑞,要带到朝堂之上,进献给天子。

    御史台的御史,大多实权极重,御史大夫御史中丞自然不用多说,侍御史以及主簿等,都是咳嗽一声吓退文武百官的职位,唯独殿中侍御史这个差事,显得有些例外。

    这个职位的主要职责,就是天子上朝的时候,他们站在两边,死死地盯着殿中的文武百官,纠察一些说话不严肃,或者说衣衫不整,发冠不正等等,相当于未央宫里的“风纪委员”。

    这个差事看起来威风,但是实在是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捞不到油水不说还容易得罪人,因为一身黑衣,经常被文武官员们戏称为“黑犬”。

    哪怕是御史台里比他们还要低的从八品的监察御史,也能够巡查地方,到地方上耀武扬威,比这个殿中侍御史的差事强上许多。

    周游艺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待了五年了,他今年已经四十岁,实在是受够了这个差事,但是他一个第三甲出身的同进士,上面又没有靠山,能够进入御史台已经是侥幸,如果不出意外,他这一辈子都会止步与殿中侍御史这个位置。

    所以,他想逆天改命。

    于是乎,这位从七品的御史,居然发现自家后院上居然生出了一颗雪白的灵芝,灵芝生长奇快,渐渐长到成人脑袋大小。

    灵芝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块白灵芝长着长着,既然长出了一些浑然天成的字迹出来!

    等灵芝长成,上面的字迹渐渐清晰,已经依稀可以辨认出是四个篆字。

    “天命在苗!”

    苗,木之子也。

第二百零一章 谶语与吃饭

    苗者,木之子也。

    而木子,是一个李字。

    这么简显易懂的所谓“谶语”,不要说朝堂里的文官老爷们,就是私塾里还在蒙学的孩童,也可以很快猜出来,但是读书人最喜欢的就是玩脱裤子放屁这一套,装神弄鬼,让底层的小民百姓觉得天命玄之又玄。

    因此,这个所谓的“天命在苗”篆文,立刻就在朝堂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几乎所有文官,都用鄙视的目光看向这个御史台的七品殿中侍御史,当然,除了鄙视的目光之外,还有一些人对这个周游艺,有不一样的看法。

    有人觉得他胆子大,佩服他敢于在这种时候果断下注,也有人觉得这人枉读圣贤书,没有半点廉耻之心。

    但是这个“祥瑞”被献上来之后,大部分人的目光就已经不在周游艺身上,而是盯在了帝座上的天子,以及靖安侯府里的那位李大都督。

    周游艺双手捧着这件祥瑞,恭敬跪在地上,对着帝座上的延康天子叩首道:“陛下改元御极,天降献瑞,臣献此祥瑞,为陛下贺!”

    听到这句话,哪怕还是少年的延康天子,心里也不禁怒气横生,他冷冷的看了周游艺一眼,闷声道:“既然是祥瑞,周卿不妨与朕解释解释,这灵芝上的四个篆字,说得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游艺跪在地上,俯首道:“臣才疏学浅,本不敢揣测天意,但既然陛下有命,臣便斗胆解释天意。”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苗者,新生也,旧帝失德,昏聩无能,陛下以新君代旧君,又是我大晋景皇帝苗裔……”

    “所谓天命在苗四个字,意思已经不言自明。”

    延康天子面色冷然:“周卿好口才,如此口才留在御史台做个御史倒是委屈了周卿,礼部若有空缺,周卿不妨去礼部做个主簿,替朕出使番邦,教化异邦。”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要把周游艺扔到礼部去做个外交官,这个时代的外交官可是苦差之中的苦差,一出门就是几年甚至十几年光景,甚至有可能会死在外面。

    周游艺跪伏在地,对着天子叩首道:“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即便惹恼了天子,周游艺心里也没有半点慌张,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眼下的大晋朝廷,天子说话……并不作数。

    果然,他这话刚说完,站在左侧第一位的尚书右仆射赵嘉,微微上前一步,先是对着天子拱手,然后开口笑道:“陛下,礼部恐怕是不缺人了,就是御史台前些日子还在跟尚书台要人,这位周御史,还是留在御史台罢。”

    他呵呵一笑。

    “再说了,天降祥瑞,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说是坏事,周御史把家中的祥瑞献给陛下,也是出自一片忠孝之心。”

    帝座上的延康天子,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从前的六皇子,只是一个惜命的少年人,在性命操之于人手的情况下,不管李信或者西南军说什么,他都没有什么意见,但是现在他已经当了差不多半年的天子,心里也非常明白,姬家的生死存亡,就在他这一代人决定,如今的延康天子姬盈,已经远没有半年前那么怕死了。

    于是乎,朝会在极其尴尬的气氛之中走完了过场。

    这位“投机倒把”的周御史,尽管献上了一个很不祥的“祥瑞”,但是他既没有受到奖赏,也没有受到惩罚。

    散朝之后,赵嘉不敢怠慢,一边命人暗中保护周游艺,一边亲自赶向了靖安侯府。

    这位尚书台的宰辅,连朝服也没有换,就到了靖安侯府求见李信,很快就被请到了靖安侯府的书房里,他见到李信之后,刚刚弯身行礼,准备开口说话,就听到了李大都督似笑非笑的声音。

    “那块白灵芝,是半个月前周游艺在西市街淘的,灵芝上的字,是他寻柳树坊里的一个篆刻大家,花了十多天的时间,才慢慢篆刻上去。”

    李信放下手中的书卷,似笑非笑的看着赵嘉。

    “这件事情,这位周御史做的很糙,事后不仅没有想法子遮掩,反而像是刻意显露给人看一样,暗部只查了一个时辰,便把消息放在了我的桌案上。”

    赵嘉抬头看了看李信,苦笑道:“明公心里很清楚,这件事与那个所谓的祥瑞,已经没有半点关系,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处置这个周游艺。”

    赵嘉微微低头,开口道:“现在只有三种情况,第一种是明公把这个周游艺杀了,借以警示朝中百官,这样一来,以后就很难会再出第二个周游艺,但是这样一来……京城里有某些人,心里就会有意见。”

    “用不着说的这么隐晦。”

    李大都督微笑道:“说白一些,就是原西南军的人,会有意见。”

    赵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第二个法子就是不处理周游艺,或者只是轻罚周游艺,如果明公这么做,事情就会暂时维持现状,不过如此一来,接下来几个月内,朝廷可能会涌出十几个甚至几十个祥瑞,这些人会越来越大胆的试探明公您的想法。”

    李信坐在椅子上,淡淡的问道:“那第三种情况呢?”

    “第三种,便是朝廷擢升周游艺……”

    说到这里,赵嘉微微吐出了一口气,沉声道:“若朝廷擢升周游艺,接下来出现在朝廷里的,便不是所谓的祥瑞,而是……劝进表了。”

    李信拍了拍手,起身上下打量了一眼赵嘉,笑呵呵的说道:“周游艺用这个祥瑞试探咱们这些人的想法,我怎么知道他不是受幼安兄指派,来试探我的想法?”

    赵嘉面色平静:“属下从未私下做过任何隐瞒明公的事情,明公麾下能人异士无数,尽可以去查。”

    李信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

    他低头思索了许久,然后开口道:“现在不成。”

    “叶茂已经带兵北上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跟鲜卑人打起来,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必须保持稳定,给叶茂一个足够稳定的后方。”

    “叶茂下半年就会动手。”

    李信抬头看了赵嘉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出于谨慎,那边打完之后,京城里才能有大动作。”

    赵嘉对着李信恭敬低头:“自然按照明公的意思办,敢问明公,这个周游艺……应当如何处理?”

    “不升不贬,罚俸半年罢。”

    赵嘉起身,对着李信躬身道:“属下遵命。”

    ……

    于是乎,这位在朝堂上公然献出“祥瑞”的殿中侍御史,在下朝之后,被宰相赵嘉请进了相府之中,简单吃了一顿饭。

    然后他因为“行为不端”,被罚俸半年。

第二百零二章 自言自语

    罚俸半年,是李信表露出了自己对于这个所谓“祥瑞”的态度,赵嘉也按照李信的话去做了,但是这位赵相在临做这件事之前,把周游艺请进了家里吃一顿饭。

    本来像周游艺这种投机的小人,无论如何赵嘉也是不愿意结交的,但是现在赵嘉或者说西南集团,需要类似周游艺这种人站出来,来带动朝堂里的风向。

    另外,靖安侯府对于这件事的态度,也颇为暧昧。

    只要是中了举人,家乡就自然会有地主找上门来,亲自把土地挂靠到你的名下,因此除开一些正儿八经的死心眼或者不屑于乡绅地主之流为伍的读书人之外,其他的读书人每年都能够从名下的田产里拿到一笔不菲的收入,周游艺这种投机到这种程度的人,自然不可能放弃这笔财富。

    因此,罚俸半年这种惩罚,只能算是小小的警告,根本无伤大雅。

    靖安侯府给出了这种暧昧的处理结果,当朝尚书台里掌权的宰辅又把周游艺请进家里吃了一顿饭,这两件事加在一起,已经给了朝堂里的官员足够多的暗示。

    可以预见的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类似于这种白灵芝的“祥瑞”,一定会频频出现,等祥瑞足够多了,靖安侯府又没有强力惩罚措施的时候,这些投机之人便会着手劝进。

    不管是哪种方式,都是赵嘉以及沐英等西南一系的势力乐于看到的,因此赵嘉甚至以宰辅的身份,下场明示。

    果不其然,从周游艺的第一次祥瑞之后的三个月里,朝廷先后收到了十多件“祥瑞”,这些祥瑞有的是硕大无朋的乌龟,有的是从水里浮现的奇石,上面大多都有代表着天意的“篆书”,篆书的内容大多是类似于“天命在苗”这种谶语,当然了,其中有的立意高明一些,有的就干脆写上“十八子,御天下”这种粗浅易猜的谜语。

    对于这些“祥瑞”,朝堂里的绝大多数官员保持了沉默,天子虽然心中愤怒,但是也只能装作是没有看到,至于靖安侯府里的那位李大都督,则是不闻不问,仿佛从不知道有这些东西。

    不过不可否认的事实是,这些上供“祥瑞”的官员,除了周游艺一人被罚俸半年之外,其他人大多没有受到惩处。

    于是乎这些人仿佛看到了一条青云长阶,变得更加狂热。

    此时,已经是延康元年的深秋,那位新天子登基,已经接近一年了。

    深居简出的李大都督,也从靖安侯府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厚厚的棉服,先是在京城各坊转了转,又去城南的羽林卫大营里看了看,最后坐着靖安侯府的黑色马车,从东城门出城,朝着城东的一处小山丘走去。

    马车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在目的地停了下来,李信走下马车,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座不是很高但也不算矮的小山。

    帝王以山丘为陵,这里是泰陵,大晋第七任天子,景皇帝的帝陵。

    如今是延康元年,距离这位景皇帝过世,已经过去了六年时间。

    这六年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比起太康年间整整十年时间发生的变故还要大的多。

    李信抬头看了看漫长山脚下漫长的神道,手里拎着两坛酒,默默的拾级而上。

    神道很长,他走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才走到了泰陵的泰陵殿里。

    所谓泰陵殿,就是帝陵的享殿,这里供奉着景皇帝的牌位,画像,以及书写了这位皇帝毕生的功绩。

    因为景皇帝过世没有多久,泰陵的香火十分繁盛,只一个享殿里就有十几个太监每日洒扫侍奉,整个享殿里不仅干干净净,而且牌位之前的灵坛始终香火不绝。

    李信手里拎着一坛酒,迈步进入享殿,然后对着殿中的十几个宦官默默的说道:“你们,都出去罢。”

    此时李信入主京城已经接近一年,哪怕是这些守皇陵的太监,也知道朝廷里现在到底是谁说了算,于是乎听到了李信的话之后,他们很快便恭敬应是,然后退出了泰陵的享殿。

    享殿门外,有几十个靖安侯府的亲卫把守,禁止任何人出入。

    殿中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李信默默抬头,看着景皇帝的画像出神许久,最终才默默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灵位前面的蒲团上,抬头直视帝颜。

    “好几年没回京城,本来一回来就该来这里瞧你,但是……”

    李信坐在蒲团上,把手中酒坛里的烈酒,洒在太康天子灵前,然后苦笑道:“但是毕竟不是正经回来的,便有些不太好意思过来。”

    “从前我不相信死后有灵,但是后来我就想,既然我死后有灵,你死后也应该有灵才是。”

    “西南军进京之前,你来瞧我过,是不是?”

    李信抬头看了一眼画像里的太康天子,自嘲一笑:“你来瞧我也没有用,该打京城我还是要打京城,到了那个当口,别说是你儿子在帝位上,便是你自己在帝位上,我也要咬牙把你拉下来。”

    李信往地上倒了大概半坛祝融酒,然后自己仰头喝了一大口,被烈酒呛得满脸通红。

    他好容易才缓过来,形容已经有些狼狈。

    “我其实不是很适合做什么大人物。”

    李信把酒坛放在自己面前,身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酒水,默默的说道:“如果我是个大人物,这会儿你们家的宗庙估计都已经被我拆了,京城里的姬姓人家,也剩不下几个,此时天下早就姓李,跟你们姬家再没有关系了。”

    “我在骨子里,仍旧是个小人物心思。”

    李信毫无形象的坐在泰陵殿中,自嘲一笑:“所以直到现在,我对你们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跟冥冥之中的某个人对话。

    “其实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我心里很清楚,你要利用我,我也要利用你,你我最多算是盟友的关系,绝谈不上朋友二字。”

    “一直到整个太康朝,我都没能摸清楚,我到底有没有做过你的朋友。”

    “直到你要走的时候……”

    “没有带我一起走。”

    李信闭上眼睛,默默的说道:“那个时候,我已经是朝廷的威胁,你可以带我一起走,但是你没有,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觉得咱们两个人可能已经做了很多年朋友了。”

    “既然你把我当朋友,我也把你当朋友。”

    李信坐在蒲团上,自言自语。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与西南军都无有回头的地步,你是我朋友,他们那些人也是。”

    “我会给你大儿子留下血裔。”

    “现在他们逼我逼得很紧……”

    李大都督脸色晕红,声音也有些模糊了。

    “天底下人人为己,我亦如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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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信,平南侯的私生子。母亲病逝,跟随舅公进京寻亲的他,被平南侯府骂作“野种”,赶出了家门。于是,这个无家可归的少年人,被活活冻死在了破庙里。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另一个李信来到了这个世界。作为一个光荣的穿越者,李信给自己定下了两个目标。一,活下去。 二,打倒渣爹!ps:已有两百万字完结老书《将白》,人品保证,书荒的朋友可以去看一看!书友群:640355806无双庶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双庶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双庶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