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收拾
北疆风起云涌,战事一触即发,不过这种规模的战争,即便真的打起来了,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双方可能会僵持很长时间,几个月乃至于几年。
然而现在鲜卑部缺少粮食,支撑不了几个月,所以他们在正式攻打蓟门关之前,多半会在蓟门关附近四处劫掠,蓟门关附近有很多类似于小陈集的那种烽燧,一个烽燧卫护着附近一众生民,烽燧相比于蓟门关来说,难度要小上很多,一旦打起来,镇北军多半会弃守烽燧,全力防守蓟门关。
可是即便如此,镇北军是叶家人三代经营出来的,不是什么乌合之众,只要镇北军肯坚守蓟门关,这场仗至少要打到年底,才有可能出一个结果。
宇文部缓缓向蓟门关推进,而这个消息也在以最快的速度,从北疆传到大晋各地。
京城里自然是百官震动,大家聚在一处商量如何处理应对北疆的战事,与此同时,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西南,不过因为相隔数千里,蓟州的消息传到西南锦城的时候,已经是元昭五年的四月中旬。
今年过年的时候,是赵嘉跟李朔一群人在永州过的年,但是过完年之后,李信就跟着他们离开了永州,到锦城商议何时出蜀的问题,北疆的消息传到锦城的时候,李信已经在锦城的李园待了三个多月。
这一次,他把自己的妻儿老小,都从祁阳带到了锦城,毕竟永州还是在朝廷势力范围之内的,这个时候留在永州不太安全,干脆一家人暂时都搬到了锦城居住。
李园,是他在锦城的别苑,毕竟他不太好一直住在蜀王府里,这样会让人分不清主次。
他是西南的核心,消息也沈刚在蓟州安排的暗部人手传回来的,因此消息第一时间送到了李园,李信接过沈刚亲自递过来的消息之后,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开口道:“去经略衙门请幼安先生来这里见我,另外再找人去请沐英过来。”
赵嘉就在锦城办公,自然很好请过来,但是沐英是在城外练兵,请他就有一些麻烦,至于李朔……这会儿正在剑阁驻守,想请他过来也不太可能。
李园距离经略衙门很近,只半个时辰之后,赵嘉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他还穿着经略使的官服,走进李园之后,远远的就对李信拱手行礼。
“侯爷有什么事情,让沈刚亲自找我来了?”
本来他正在经略衙门处理政务,但是见到沈刚亲自过来请,惊得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事务,赶到了李园来。
李信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沈刚送过来的消息,又递在了赵嘉手里,赵嘉有一目十行的本事,只扫了两眼之后,立刻眉头凝重的看了一眼李信。
“侯爷,北边……打起来了?”
李信微微皱眉:“那边的兄弟暂时是说,宇文昭已经集结的军队,正在向蓟门关推进,不过按照这个架势,打是一定会打起来的,关键是看镇北军如何应对,能不能够挡得住宇文昭,或者说能够挡得住多久。”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看了一眼北边,摇了摇头:“按照咱们情报传递的速度,这封信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这时候双方估计已经第一次交手了,不过咱们离得远,具体怎么样,还要一点点等消息。”
赵嘉坐在了李信对面,抬头看了一眼李信。
“侯爷您……带过镇北军,也跟宇文昭接触过,如果真打起来,侯爷觉得局势如何?”
“不太乐观。”
李信无奈的说道:“镇北军的日子并不是特别好过,同样的职事,拿到的装备要比云州军差上一截,依我看来,只要宇文昭舍得死人,拿下蓟门关只是时间问题。”
说到这里,李侯爷看了看北方,缓缓说道:“偏偏宇文昭刚一统宇文部没有多久,这个时候正是他最舍得死人的时候。”
道理很简单,宇文诸部虽然一统,之前的三个宇文部族也都尊奉宇文昭为王,但是亲疏有别,不是自己带出来兵的毕竟不是嫡系,宇文昭只要有一点点私心,打仗的时候就会把其他部族的人放在前面,自己的嫡系放在后面,这样即便打仗消耗掉了,也不心疼。
更重要的是,其他三个部族精壮死的越多,他这个北地燕王的位置便坐的越稳,更有利于他彻彻底底的掌握整个鲜卑部。
赵嘉沉吟了片刻,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李信,开口道:“侯爷,假若蓟门关破了,我们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出蜀。”
西南军训练了这么多年,而且造了那么多天雷,不管是沐英还是赵嘉,都有带兵出蜀的念头,李信过完年就到锦城来,也是跟他们在商量何时才是出蜀的良机。
但是此时听到赵嘉这句话,李信皱了皱眉头:“幼安兄,鲜卑部是异族,是被叶师赶出关外的异族。”
“咱们做事,可以趁人之危,但是总不好趁诸夏之危,以谋私利罢?”
赵嘉皱眉道:“侯爷,圣人说过,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鲜卑贵族入关百多年,大多都已经汉化,他们不算是蒙昧的异族,此时大家各凭手段而已,没有侯爷说的那么严重。”
李信摇了摇头。
“幼安兄想当然了,如果是四十多年前的鲜卑人,这么说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今已经四十多年过去了,北周的贵族重新变成了鲜卑人,而且关外物资匮乏,这些人悍不畏死的来攻大晋的城池关隘,就是来抢东西的。”
说着,李信看了一眼赵嘉。
“圣人还说了,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这些鲜卑人虽然说汉话,但是骨子里还是鲜卑人,一旦给他们占据了北方,事情便不可收拾了。”
赵嘉微微皱眉,他看了一眼李信,开口问道:“侯爷以为,各种样的局势才好收拾?”
“宇文昭入关,但是止步于蓟门关外一百里,这样即便他们为祸,规模也不会太大,尽可以收拾。”
“那应该谁去收拾呢?”
赵嘉抬起头,淡淡的的看了一眼李信。
“总不能是侯爷你罢?”
第三十二章 破局
如今北边真的打起来,宇文部入关已经是不可阻挡的事实,但是只要镇北军死守,宇文部就算入关也会损失惨重,李信的意思是,鲜卑部可以入关,但是不能超过五百里,要尽力把战事的影响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
这个是很难办到的事情,一来李信不是朝廷的任何将领,也不在朝廷任事,他手底下虽然有兵,但是不可能穿过朝廷去管北边的事情,也不太可能这么做。
从理性考虑,现在李信,或者说西南应该做的事情就是等北边闹大了,趁机起兵,给自己打下一个万代的前程,但是这么做难免生灵涂炭,血流漂杵,李信虽然两世为人,但是上辈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普通人,没有那种宁我负天下人的枭雄之心,相对于那些大人物来说,在他眼里,普通人的性命也是性命。
这种时候,整个西南集团在推着他往前走,想要后退或者缩在西南不动,是不可能的,李信必须要有所作为。
听到赵嘉的话之后,李信开口道:“我心里有一个计划,可以控制北疆的局势,同时让西南军出蜀,不过这个计划可行还是不可行,需要沐英回来之后,仔细商量。”
赵嘉大皱眉头,他看着李信,缓缓叹了口气:“侯爷您也是读过史书的人,史书上各种帝王英雄,脚下都是累累枯骨,有人哪怕父母被烹,也能“分我一杯羹”的狠话,侯爷且放下心中一点慈悲的念头,您还年轻,只要咱们占据了京城,将来有的是时间收拾旧山河。”
李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不得不承认,哪怕到今天他做到了这个位置上,骨子里还是一个普通人,最多算是一个聪明一些的普通人,他跟那些大人物的思想观念还是相差太多,此时如果是九公主还有他的儿女被抓了,他便说不出那句“分我一杯羹”的狠话。
但是人生在世,总要跟着自己的本心去走,一味逐利,到最后史书上或许会多出一个枭雄,但是也会少了一个李长安。
他闭目沉思许久,开口道:“我想试一试两全之法。”
说罢,他便不再说话,闭上眼睛想着事情,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一身戎装的沐英堪堪从城外赶到了李园,他还没有走进,就对着李信拱了拱手,开口道:“侯爷召属下何事?”
李信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让幼安兄跟你说。”
赵嘉从桌子上捡起那一封情报,递到沐英手上,然后淡淡的开口道:“这是蓟州那边传回来的消息,宇文部憋了一整个冬天,终于憋不住了,现在估计已经跟镇北军打了起来,大晋北边的局势大乱。”
沐英就没有赵嘉那种一目十行的本事,他认真看完书信之后,不由眼前一亮。
这厮一拍大腿,叫嚷道:“这岂不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姬家北边大乱,我等当可以趁机出蜀,剑指京城,如今的姬家可没有了武皇帝时候的心气,也没有了……我就不信他们还可以南北兼顾,两边作战!”
他想说叶晟来着,但是现场还有一个叶老公爷的弟子在,于是闭口不言。
沐英有些兴奋的对着李信拱了拱手。
“侯爷下令罢,咱们准备了这么些年,早就按捺不住了!”
李信睁开眼睛,深深地砍了沐英一眼,然后开口道:“沐兄,现在西南军出剑门关,面对汉中的十万军队,以及安康裴进的五万军队,胜算几何?”
“十成!”
沐英回答的毫不犹豫,他有些兴奋的说道:“这些年锦城生产了许许多多的天雷,咱们练兵的这么些年,就算仍旧不如当年的平南军,也差不到哪里去了,此时出蜀面对朝廷的军队,只是付出多少代价的问题,不存在能不能打赢的问题!”
西南虽然也只有十五六万人,但是如今的军事素质直追当年精锐的平南军,再加上天雷的加持,以及对西南地形的熟悉,朝廷安插在西南门户的十五万人,不太可能挡住西南军出蜀。
当然了,西南军出了西南之后,真正面对京畿禁军还能有几份胜算,就是未知之数了。
“那好。”
李信睁开眼睛,缓缓说道:“传令下去,整军备战,同时等候北边的消息,一旦北边战事激烈,沐英你与李朔两个人,各领五万人出蜀,攻打汉中,安康!”
听到李信这句话,黑脸的沐英脸上几乎隐现红光,他立刻站了起来,对着李信弯身抱拳:“属下,尊令!”
而赵嘉却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意思,这位一身白衣的经略使皱了皱眉头,看向李信说道:“那侯爷你呢?”
李信咧嘴一笑:“从我辞官以来,天子已经下了五道圣旨召我回京,盛情难却。”
“等再过一些日子,北边的消息清楚一些了,我就动身进京去。”
说到这里,李信看了看赵嘉,缓缓说道:“去收拾烂摊子。”
沐英闻言,脸色大变,而赵嘉仿佛猜到了一些,并没有如何吃惊,他看着李信,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么做却有可行之处,但是侯爷您亲自去,太过冒险了。”
“除了我,旁人做不得。”
靖安侯爷面色平静,他转头看向沐英,笑着说道:“只要沐兄方才不是吹牛,真的能够大破朝廷军队,那么我在京城里就是绝对安全的,西南这一仗打越漂亮,我在京城里的声音就会越大。”
说到这里,李侯爷顿了顿,然后半眯着眼睛,微微一笑:“当然了,沐兄也可以故意输掉这一场仗,让我死在京城里。”
李信一死,西南就是蜀王府之下,当今蜀王是沐英的儿子,因此李信才会说出这么一句话,稍稍敲打一下沐家。
沐英冷汗涔涔,他扑通一声,跪在李信面前,叩首道:“侯爷,属下绝不会有这种心思!”
“西南上下,也不会有这种心思!”
一身白衣的赵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整理衣衫,对着李信恭敬作揖。
“坦白来说,我还是不支持侯爷进京,但是这么些年侯爷做了决定的事情,无人能够更改,既如此,我便不劝了。”
“我少年读史,史书里无数英雄人物,各领风骚几十年,纵横天下,他们或者杀伐果决,或者英雄无敌,读起来令人神往敬畏。”
说到这里,赵嘉吐出了一口气,对着李信作揖道:“少年时,他们都是赵嘉敬佩之人,如今人到中年,才恍然觉得他们身上少了一股人味。”
“与他们相比,侯爷您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第三十三章 边关与京城
元昭五年五月中,天气越见燥热,哪怕是地处北边的蓟门关,也开始炎热起来,蓟门关城墙上,几个穿着甲衣的年轻兵丁,正在城墙上值守。
这些兵丁看起来才十七八岁,手上拿的是镇北军制式长矛,两个人目视北方,正在说话。
“咱们头儿真是运气好,他刚告假回家没多久,北边的蛮子便打过来了。”
这个才十七岁的年轻人感叹了一句,开口道:“听说他是回乡成婚去了,这会儿多半正在新婚燕尔,哪里像我们这样,在这里跟蛮子拼命。”
时至今日,鲜卑部已经与朝廷正式交战月余,蓟门关附近大量烽燧被宇文部荡平,这些鲜卑人四处劫掠,一边打仗一边抢夺粮食充作军粮,然后分批进宫蓟门关。
一个多月下来,蓟门关已经承受了鲜卑部大概四五次的冲击,不过现在蓟门关的粮草补给都还算充足,再支撑几个月问题不大。
听到这个年轻人的话之后,另一个比他稍大一些的粮食闷哼了一声,开口道:“赵头儿在京城里有关系,他这一次回去,多半就要迎娶李太傅的妹子,跟李太傅成一家人了,什么运气好?分明是有人提前通知了他边关要打仗,他才在这个当口告假!”
“人家赵都尉一进军中,就是校尉,十六七岁的校尉,哪里是咱们这些臭丘八能够相比的?”
很显然,这些都是赵放手下的将士。
李信虽然与朝廷离心离德,但是他毕竟没有公开竖旗造反,在明面上还是当朝太傅,而且他少年封侯,一路青云直上,也成了大晋年轻人崇拜的对象,这些年的事迹广为人知。
“羡慕不来。”
年轻将士目光看向北边,有些艳羡的说道:“要是咱们能娶到李太傅的妹子,哪里还用在这里站岗,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也能封侯拜将……”
稍长一些的将士叹了口气:“北蛮子一个月攻了五次蓟门关,这样凶狠,赵都尉怕是不会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放你娘的屁!”
一个穿着同样着甲的年轻人,肩膀上扛着一杆长枪,虽然一身戎装,满脸痞相但一眼看去隐约有些书生气,这个年轻人穿着一身都尉甲胄,大咧咧的走到了两个人面前,狠狠踹了这两个人一脚,骂道:“老子是贪生怕死的人吗?”
这个人,自然就是赵放了,他回了永州之后,在九公主的安排下,与钟小小完婚,因为双方都没有家长,婚礼在李信夫妇的主持下很顺利的完成了。
成婚之后,按照李信的意思是不会放他回来的,此时的镇北军兵荒马乱,赵放哪怕跟着李信练了正一拳桩,但是充其量也就是身手敏捷,真正到了战场上,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
李信可不想自家妹子刚成婚没有多久,便成了寡妇。
但是赵放听说北边打起来之后,执意要回蓟州来,他这个都尉营的兄弟,许多都是他当年跟李信一起从山里抓来的小山贼,被他一手带起来的,这份袍泽之情,显然很难轻易舍弃。
赵放踹了两个人一脚之后,犹自不解气,骂道:“老子在家里成婚,按大晋的规矩本可以告假一年,但是听闻蓟州打起来,立刻便从老家赶了回来,你们这些狗东西,还在背后编排老子!”
这时候,军中说话大多都是这个口气,赵放出身书香门第,原来是断断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但是在军中待了五六年,他也学的满口粗话。
这两个人,还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小山贼,被踢了两脚之后,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的看向赵放,那个年轻一些的将士上前,悄悄的问道:“头儿,你真的娶李太傅的妹子当婆娘了?”
赵放翻了个白眼,闷哼了一声:“问那么多做什么,好生站你的岗!”
他一句话刚说完,脚底下传来了一阵熟悉的震颤。
震颤很微弱,但是清晰存在。
三个人同时脸色一边,齐刷刷抬头看向北方。
军中有专门练过地听之法的人,趴在城墙墙根处听了一下,也是脸色大变,他站了起来,高声吼道:“是北蛮子的骑兵!”
“上万骑!”
“距离我关,只有五六里!”
因为鲜卑骑兵太厉害,一个多月下来,关外几乎没有什么镇北军的斥候了,因为斥候的马速没有鲜卑人的马快,被追到了就是白白送命,因此镇北军只死守关城,不再派人出去打探,只有敌人到一定距离,镇北军才能发觉。
赵放站在城墙上,默默戴好自己的头盔,然后从衣襟里摸出一根布条绑在自己手上,然后不紧不慢的把箭袋绑在身上,抬头看向北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
他从军六年,不曾真正经历过战争,如今,战争来了。
极目望去,北边已经有了一道黑线。
赵放紧了紧手上的布条,对着自己都尉营的人怒吼了一声。
“北蛮子来了,准备干死他们!”
整个都尉营跟着赵放的声音一起怒吼。
“干死他们!”
………………
北疆战火正炽热,相隔数千里的京城却感受不到北疆的战火,城里的贵人老爷们该下馆子的下馆子,该上青楼的上青楼,城里城外依旧繁华,感受不到半点战争的气息。
唯一被战争影响到的,恐怕就只有那位两年前被天子迎娶入宫的妃子宇文雀了,因为宇文部叛变作乱,她身为宇文昭的女儿,自然受到了牵连,被天子打进了冷宫里。
与此同时,叶家的叔侄两个人,也坐不住了,从宁陵赶回了京城,叔侄两个人同时进京,在未央宫里,跪在了天子面前。
宁陵侯叶璘沉声开口:“陛下,北疆战事正烈,鲜卑部来势汹汹,陈国公府世代替大晋戍守蓟门关,臣叔侄二人,愿为大晋效死,死守蓟门关!”
短短一个多月,鲜卑部五次进宫蓟门关,蓟门关虽然牢牢地守住了,但是明显可以看出守的十分艰难,而且镇北军现在没有主心骨,随时有可能军心涣散,镇北军是叶家的根基,叶家叔侄两个人,见状自然着急。
镇北军在他们叶家人手里,就是真的被鲜卑部打残了,那也是物尽其用,但是镇北军要是在别人手里全军覆没,叶家人死都不甘心合眼。
他们自然想接手镇北军,哪怕叔侄两个人任意一个也好。
元昭天子亲自把叔侄两个人扶了起来,然后把自己书桌上的军报,递到叔侄二人手里。
“二位叶卿不用着急,蓟门关固若金汤,鲜卑人五次叩关,统统铩羽而归。”
少年天子转头看向叶璘,笑了笑。
“叶卿前些年任兵部尚书,后来被调到了汉中去,如今既然回京,不如依旧替朕执掌兵部如何?”
第三十四 大孝子
六部尚书这个级别,本身已经是大九卿之一,虽然隶属尚书台,但是不管是地位还是权柄,都是在朝廷的第一梯队里,就算是尚书台的宰相想要做什么事,也要跟六部尚书商量着来。
一般文臣,做到这个级别就算是功德圆满,再想更上一层楼,就不是单单靠人脉,能力能够做到的了,更要看机缘运气。
但是对于本身就在大晋将门最顶端的叶家来说,一个兵部尚书的位置相比于他们在北边的根基镇北军来说,又显得轻了很多。
天子这句话一说出口,不管是叶璘还是叶茂,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陈国公叶茂闭口不言,叶璘也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天子看了看这两个叶家人,缓缓说道:“这镇北军将军的位置,是朝廷廷推议出来的,二位叶卿如果不满意,朕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这样罢,等下一次大朝会,朕再让他们议一议这件事,如何?”
天子不点头,议多少次都是这个结果,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就是叶茂也能立刻想明白,这位第三代陈国公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后退两步,对着天子弯身拱手:“陛下既然这样说了,臣自然没有异议,不过臣有一句话想说。”
叶茂咬着牙,开口道:“如陛下所说,镇北军是朝廷的镇北军,不是我叶家的镇北军,若蓟门关失手,镇北军全军覆没,损失最大的也是朝廷,不是叶家……”
说完这句话,叶茂跪地叩首,因为愤怒,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臣告退……”
叶璘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儿,也摇了摇头,对天子弯身行礼:“臣也告退了。”
元昭天子面色平静,他淡淡的挥了挥手:“萧正,代我送两位叶卿。”
大太监萧正立刻迈着小碎步,把叔侄两个人送到了未央宫门口,等把这两个人送走之后,他重新回到了未央宫里,这个时候天子已经坐回了自己的软榻上,正翻看着这几天北边送过来的军报,察觉到萧正回来之后,天子没有抬头,淡淡的问道:“西南那边最近可有什么情况么?”
萧正低头道:“回陛下,西南那边是梅花卫在盯着,梅花卫前两年奴婢就交给萧怀带着了,他每天都会整理消息,送到陛下桌案上……”
“这两天没见到西南的消息。”
天子皱了皱眉头,开口道:“你把萧怀叫过来,朕有事情问他。”
萧正点了点头,立刻让人去传唤萧怀,没过多久,一身紫衣的萧怀便跪在了天子面前,恭敬叩首:“奴婢萧怀,叩见陛下!”
“起来说话。”
天子放下手中的文书,皱眉道:“怎么这两天没见到西南的消息送过来?”
“回陛下,西南那边……出了点问题。”
这位内侍监少监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梅花卫一直在监视锦城,今年过完年关之后,李太傅与一家人就搬到了锦城里,但是前段时间,梅花卫的人便再也没有见过李太傅的踪影,仿佛李太傅凭空失踪了一样。”
说到这里,萧怀顿了顿,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西南的西南军也是调动频频,屡有异动,恐有不轨之举。”
萧怀伏地道:“因为这两天,奴婢一直在跟进这件事情,想要查到西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没有来得及写文书送来。”
“奴婢……该死,请陛下降罪!”
“西南军……调动频频……”
元昭天子喃喃自语了两句,随即冷冷一笑:“北边刚打起来,那边就开始有异动了,李师就是李师,做起事情来还真是干脆利落。”
想到这里,他心中坚定了不放叶家出京的念头,然后冷然看向萧怀。
“追查到李师的消息了么?”
“回陛下……没有。”
萧怀跪地,颤声道:“上一次在宁陵,梅花卫埋在李太傅身边的暗线,被李太傅发现,随后经历的一次大清洗,如今暗线十不存一,很难确切的掌握李太傅的行踪了。”
说到这里,萧怀跪地叩首,咬牙道:“不过奴婢还是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虽然不能确定李太傅现在人在哪里,但是李太傅多半是离开锦城,往东北方向去了……”
锦城在西南,沿着东北方向只有两个去处,一是去京城,二是去……北疆。
天子微微色变。
现在北边刚刚有异动,西南也跟着有动作,假如李信真的要跟宇文部结盟,并且亲自北上,那么……
大晋国祚便岌岌可危了!
想到这里,元昭天子恶狠狠的看了一眼萧怀。
“去给朕查!”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查到李信现在在哪,发现他的下落之后,直接抓他到京城里来,若有反抗,直接就地格杀!”
萧怀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婢……这就去!”
说罢,他屁滚尿流的出了未央宫。
大太监萧正微微皱眉,他对着天子低头道:“陛下,萧怀年轻,办事不牢靠,老奴去嘱咐嘱咐他。”
天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萧正恭敬弯身,退出了未央宫大殿,然后叫住了正在台阶之上行走的萧怀。
萧怀听到萧正的声音之后,立刻停步,回头弯着腰一路小跑,跑到萧正面前,面色恭谨:“干爹叫我?”
萧正瞅了萧怀一眼,缓缓的说道:“咱们父子,说说话?”
萧怀低着头:“儿子自当从命。”
说罢,他便弯着腰走在萧正身后,“父子”两个人走在未央宫殿前的八十一阶台阶上,脚步出奇的一致。
“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萧正语气平静,缓缓说道:“不要跟我说你去查靖安侯去了,没空写文书,梅花卫我带过许多年,梅花卫里有专门的文书,你只要派人把陛下需要的情报送到未央宫便好,不用你亲自写。”
说到这里,萧正皮笑肉不笑的看了萧怀一眼。
“你敢当着我的面欺君,我刚才只要一句话,你肩膀上这颗脑袋,便要搬家了!”
萧怀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陪着笑脸:“干爹疼爱儿子,自然不会让儿子去死。”
“那你说一说。”
萧正面色平静。
“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萧怀身子微微颤抖,他深深低着头,声音微不可闻。
“回干爹……儿子…杀人去了。”
萧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萧怀一眼,皱了皱眉头:“你杀谁去了?谁让你去杀人了?”
萧怀仍旧弯着腰,他小心翼翼的左右看了看,见四下左近之后,再一次低下头。
“儿子去了趟永州,知道了一些事情。”
萧怀低头道:“梅花卫在锦城被清算,应该是干爹您对李太傅泄露了消息。”
这句话一出,萧正脸色骤然大变,一双狭长的眼睛里凶光毕露,几乎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萧怀低着头,没有看到自己干爹的表情,他继续说道:“儿子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便……想着替干爹处理好这件事。”
“从永州回京之后,儿子便一直在忙这个。”
萧怀低着头,缓缓说道:“梅花卫有关于这件事的记录,儿子用了几个月时间,已经一点一点改了,当初您出宫见李太傅的那个茶楼,该杀的人儿子也替您杀了。”
萧怀抬头,看了一眼满脸错愕的萧正,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几天,儿子想法子把梅花卫里知道这件事,看过这件事记录的人的人统统杀了。”
“如此,干爹当可以……高枕无忧。”
萧正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起来,平日里做事带着几分阴鸷的义子,竟然……是个大孝子?
第三十五章 不太干净
如今的文官圈子里,等级森严,不管是做学生还是做晚辈的,都不能对自己的老师长辈有什么异心,假如你害了自己的老师长辈,即便是一时得势,在圈子里也就混不下去了。
不止如此,哪怕是自己的上司,你也不能去举报他,否则就算把上司拉下了马,以后也无人敢再用你。
但是这套东西仅适用于外廷,在内廷里是不管用的,宫里的这些宦官,不会被外面的道德标准束缚,他们的世界就这么大,外面再怎么骂骂不到皇宫里,更何况内廷的事情宫外的人也管不着,而内廷大太监的权力又如此之大,如此诱人,因此宫里干爹义子之间互相残杀,上司下属之间勾心斗角的事情再正常不过,毕竟内侍监大太监只有一个,而宫里的宫人就太多太多了。
萧怀在几个月之前就拿到了可以致萧正于死地的证据,但是他不仅没有告发自己的干爹,反而用了几个月时间,帮着萧正抹平这件事情留下来的痕迹,想要彻底把这件事情埋进土里。
不得不说,这是极为难得的。
即便是做了十几年大太监,见了不知道多少风雨的萧正,心里也为之一震,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然后才看了一眼萧怀,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有心了。”
萧怀恭谨低头:“儿子当年在宫里,是一个任人欺负的怂包,不是干爹垂怜,儿子这会儿多半还在尚衣监洗衣服,儿子从小还没有入宫的时候,家里人便教导儿子,做人要知恩。”
“这都是儿子应该做的事情。”
萧正拍了拍萧怀的肩膀,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这件事,不管你有没有私心,终归是有恩于我,我记在心里了。”
权力场上最是残酷,能够身在其中保有一点半点的良心,是再艰难不过的事情了,萧怀的所作所为,还是让萧正颇为感激的。
当然了,如果细究起来,萧怀有没有私心,倒也很难说。
因为内侍监不只他一个少监!
内侍监还有另一个资历比他还要老一些的少监,假如扳倒了萧正,自己却没有爬到那个位置上去,到头来不过是得不偿失。
当然了,以恶念臆测旁人,是最要不得的事情,萧怀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他却是实实在在的替萧正做了一件好事。
萧怀走在萧正身后,微微低着头。
“干爹,根据梅花卫搜罗到的消息,李太傅很可能……是朝着京城来了。”
“假如李太傅进了京城,咱们还要按着陛下的意思,把他抓起来么?”
萧正摇了摇头:“陛下心心念念的,就是要请靖安侯入京,他如果肯主动入京,那就是他们师徒之间的事情了,与咱们这些奴婢无关。”
“到时候,通报陛下就是。”
………………
元昭五年六月,天气炎热。
京城里也只有柳树坊那颗大树下面能有一些荫凉气,永乐坊明德坊里的大户人家,已经让下人起开冰窖,用冰降温了。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李信的到来,这十多年时间里,京城里多出了不少吃食,比如说早年李信弄出来的烤肉串,以及夏天的冰食等等,已经有不少人在沿街叫卖。
烈日炎炎之中,一个一身青衣,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中年人,孤身一人,手上拿着一把扇子,懒洋洋的走在得胜大街上。
他穿的是很普通的布衣,长相又不是如何出众,身上的照身帖路引都没有任何问题,京城的兵丁都没有认出来他是谁,就这样让他晃悠悠的走进了永乐坊,来到了陈国公府后门门口。
他伸手敲了敲门,国公府的后门很快打开,后门的门房自然认得他,见到他之后,脸色都变了,失声道:“李……”
“李侯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中年人,自然就是偷摸来到京城的李信了,他刻意没有修理胡须,再加上穿了一身普通衣裳,精心准备了路引跟照身帖,孤身一人竟然真的给他混进了京城,没有被人发现。
不过被人发现也无所谓,他进京城本就是要让朝廷发现的。
李信笑了笑:“在南边待得久了,自然要回京城来,叶茂在家么?”
“在家在家。”
门房连忙点头,开口道:“公爷这几日都在书房里,小人给李侯爷引路。”
“有劳。”
李信对陈国公府熟门熟路,国公府的老人大多认得他,没过多久,他就来到了叶家的后院,还没有赶到叶茂的书房门口,也是一身粗布衣裳的叶茂,急冲冲跑了出来,见到真的是李信来了之后,这个黑脸大汉瞪大了眼睛,咽了口口水。
“李师叔……你怎么来了?”
在叶茂看来,自家这个师叔已经彻底背叛了朝廷,将来他就算是回京,也应该是打进京城,而不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京城里。
叶茂甚至做好了一辈子见不到面的打算。
此时重逢,让这位心情很是恶劣的陈国公,精神一振。
李信拍了拍叶茂的肩膀,笑着说道:“叶师生前嘱咐过我,让我帮着他照看照看叶家,我在南边听说叶家遇到了点麻烦,便进京城来看一看。”
“也不算是我叶家遇到了麻烦……”
叶茂摇头苦笑。
“是……罢了。”
他退后了两步,对着李信深深作揖。
“师叔能为叶家跑这一趟,叶茂感激不尽。”
李信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这个大个子,哈哈一笑:“说什么你信什么,难怪给人逼到这个地步!”
叶茂伸手挠了挠头。
“还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再过一会儿,恐怕就坐不了了。”
叶国公如梦初醒,立刻让开一条路,对着李信微微弯身:“师叔请。”
“在这个时候,你还能认我这个师叔,不容易。”
李信摇头笑了笑:“不过人前就不要叫了,会连累到叶家。”
“说起来,叶家落入这个窘境,还是受了我的牵连。”
叶茂摇了摇头。
“师叔帮叶家更多。”
两个人一起进了叶家的书房,坐下来之后,叶茂亲自给李信倒了杯茶,李信喝完茶之后,问了一些现在镇北军的近况。
虽然他在蓟州的暗部打听到了不少消息,但是相比于实际掌控镇北军的叶家来说,在情报准确度方面还是差太多了。
李信简单问了几句之后,便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如此说来,镇北军再支撑几个月,不是什么问题。”
“已经守的很艰难了。”
叶国公皱着眉头说道:“我与四叔要是在蓟州,守到年底不是问题,但是现在能守多久,我没有把握。”
“朝廷援兵……”
李信这句话只说了四个字,正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书房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公爷,宫里来人了!”
叶茂脸色微变,而李信则是面不改色。
“这么快便到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笑呵呵的看了叶茂一眼。
“看来你家里,也不太干净啊。”
第三十六章 未央宫里
京城里的重臣家里,一般多多少少都会有朝廷的耳目,尤其是住在永乐坊的这一拨人,几乎家家都有天目监的人在盯着,如果地位再高一些,就可能很荣幸的请到梅花卫入驻。
当年平南侯府小侯爷李淳,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自己家中,就是平南侯府里的梅花卫动的手。
不过通常情况下,就算家中有朝廷耳目,也不会太密集,毕竟陈国公府阖府上下可能有几百个下人,李信偷偷从后门进府不过大半个时辰,知道的也就只有门房和极少数的几个人,然而朝廷的人这么快便到了,很显然朝廷对陈国公府的渗透,已经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叶茂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看了一眼李信,默默开口道:“师叔,我可以去挡一挡。”
“你挡不住的。”
靖安侯爷眯着眼睛,笑着说道:“我这个学生这几年时间,恐怕做梦都会梦到我,这个时候我羊入虎口,谁挡着他他都会跟谁翻脸。”
说到这里,李信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若叶师还在,倒可以挡一挡,你不行。”
他迈步朝着门口走去,笑着说道:“再说了,我主动回京城来,就是为了见他,躲着也没有用处。”
叶茂沉默不语,跟在李信身后,把李信送出了门。
陈国公府正门口,一个一身红衣的大太监,正在垂手等着,见到李信走出来之后,他对着李信拱了拱手,恭敬低头:“奴婢,见过太傅。”
李信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萧正,呵呵一笑:“我还以为内廷这一身红衣换人了,没想到还穿在萧公公身上,真是难得。”
萧正闻言,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李信,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头道:“陛下已经在未央宫等候太傅许久,请太傅随奴婢进宫。”
说着,他让开身子,在他的身后,一顶深紫色的大轿正在等着李信。
“自然是要去的。”
李信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弯身走了进去,萧正有些佩服的看了李信一眼,然后缓缓说道:“起轿。”
站在陈国公府门口的叶茂,看着渐渐远去的轿子,先是微微皱眉,然后缓缓开口:“去……把四叔请来。”
………………
陈国公府距离皇宫不远,轿子很快就到了永安门,然后从永安门门口直入未央宫,最后在未央宫宫门口停了下来,萧正亲自在前面引路,一路把李信引到了天子书房,然后萧正弯着身子,恭声道:“太傅,陛下就在里面等着您。”
李信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青色布衣,然后有些不在意的笑了笑,大踏步走进了天子书房里。
天子的书房,并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大,
满打满站上二三十人,便再也站不下了,不过这个地方也不用站很多人,通常也只有五六个人会在这里议事而已。
但是有时候,大朝会上说的事情反而远没有这个小书房里说的事情要大。
天子就坐在自己的桌子上,静静的看着走进来的李太傅。
李信走进来之后,先是左右看了看,发现除了萧正之外,再没有第二个宫人,他又抬头看了看天子,开口问道:“陛下,臣要下跪么?”
此时的天子,已经差不多二十岁,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助的孩童,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老师觉得不用便不用。”
“那我便不跪了。”
李信面色平静:“已经闹成了这个样子,再做那些表面文章,大家都有些膈应。”
“朕想不明白。”
天子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在书房里走了几步,然后缓缓开口:“不管是先帝还是朕,都没有薄待过老师,老师为何一定要走到今天这一步?宁愿去西南做反贼,也不愿意在我大晋做一个千古名臣!”
“是非对错,多说无益。”
李信左右看了看,然后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淡淡的说道:“这些年的事情,我与陛下都算是当事之人,身在其中,各有立场,说不清楚对错。”
说到这里,他静静的看了一眼天子。
“我来京城,也不是为了跟陛下讨论是非的。”
天子毕竟还年轻,被李信这一句话说的,心里有些气愤,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咬牙道:“那老师回京是为了什么?”
“要试一试朕的刀利不利?”
“陛下应该知道,我这个人是个很谨慎的人,凡事没有**成把握,我是不会做的,更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靖安侯爷咧嘴一笑:“我是从锦城一路赶到京城的,我的马很好,走的很快。”
天子皱眉:“什么意思?”
靖安侯爷笑了笑:“我的意思是,我有可能比西南的情报,还要早到京城。”
“不出意外的话,西南那边已经打起来了,按照估算,朝廷在汉中还有安康的十五万兵马,围不住西南军,最多三四个月,西南军就可以从汉中出蜀,开向京城。”
天子脸色骤变。
西南那边屡屡异动的情报早已经传到京城,但是两边真正打起来的消息,确实还没有送到。
元昭天子咬牙切齿。
“你敢当着朕的面,说你起兵造反的事情!”
“朕真的会杀了你!”
李信坐在椅子上,动也没有动。
“道理很简单,陛下也应该很容易想的出来,我原本可以不用这么来京城,只要大晋南北开战,再过两三年时间,我一样可以回到京城,不过那个时候,我与陛下之间,恐怕要主客易位了。”
这句话说的很难听,但是也是事实。
西南军已经初成战斗力,假如全面开战,北边有宇文部肆虐,南边有西南军作乱,大晋现在缺少良将,究竟能撑几年时间,谁也说不清楚。
元昭天子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冷眼看向李信。
“老师回京,便是要吓唬吓唬朕,然后寻死么?”
李信摇了摇头。
“我有个儿子,所以陛下不会杀我。”
他淡淡的开口道:“我之所以回京来见陛下,是因为我与姬家之间还有一些香火情分,但是西南的那些人还有我的儿子,与朝廷可就没有半点情分了,我若是死在京城,西南出蜀之后,立刻就会扑向京城里来。”
“宇文部破关之后,会在北边盘踞,到时候他们的兵力将会飞速增长,西南正式竖旗造反,也会全力去造天雷这种东西,到时候……”
“三十万京畿禁军,能撑得住几年时间?”
“大晋一百五十年的天下,总不能毁在陛下手里罢?”
天子满脸都是寒意。
“老师要做什么?”
李信脸上的笑意收敛,面无表情。
“蓟门关破关在即,一旦破关,北地将会一片狼藉,宇文部也会变得越来越麻烦。”
“我要领禁军右营出京平乱。”
第三十七章 谈条件
“绝不可能。”
元昭天子冷眼看向李信,怒声道:“你以为你还是我大晋的太傅么!你在西南蓄养私兵,阴谋作乱,早已经是朝廷的反贼,你一个反贼,进京来跟朕要兵,是李师你太过愚蠢,还是你把朕当成了软弱可欺的傻子?”
这个当口,从京城调兵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李信开口说出这句话,心里也没想着能成,他坐在自己的位置,淡淡的看了一眼天子。
“陛下不要着急,我可以开价,陛下也可以还钱,慢慢谈就是了。”
他开口道:“我只领禁军右营两个折冲府北上,如何?”
天子冷笑道:“你既回来了,便休想出京!”
靖安侯爷看着天子,笑着说道:“陛下从小在我府中长大,应该清楚整个太康年间我都在京城里,几乎很少出京,因此西南军与平南军大不一样,平南军是平南侯府两代人亲自经营出来,平南侯府可以任意操控,但是西南军不一样,西南军的前身是旧南蜀的遗民以及平南军的残部整合而成,在这个过程中,我只牵了线。”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对西南军的掌控力度,远没有陛下想的那么强。”
“也就是说,不管我在不在西南,西南军该怎么样还是会怎么样,陛下把我关在京城里,或者杀了我,局势只会更坏,不会比现在好。”
元昭天子紧皱眉头。
的确。如李信所说,从太康三年一直到太康八年,这段西南军成型的时间里,李信一直都在京城里没有动弹过,他充其量只是牵了线,不太可能完全掌控西南军。
元昭天子沉默了一会儿,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李信对面,抬头死死地看着李信的眼睛。
“朕想不明白,若以利益,北边的战乱平息,对西南有百害而无一利,老师为什么要只身入京,以身犯险?”
靖安侯爷耸了耸肩膀。
“纯以利益,我现在不应该站在这里,而是应该去北边与宇文昭结盟,顺便再策反一下种家,这样不出四五年,便可以三分大晋天下。”
“可是我没有这么做。”
李信静静的看着天子,呵呵一笑:“陛下可以认为,我是个不忍心看到大晋生灵涂炭的烂好人。”
天子怒视了一眼李信。
“你若是烂好人,西南如何会有这么个造反作乱的西南军!”
“没有我,平南军恐怕至今仍在,与现在也没有什么差别。”
天子被这句话噎住了,他看着李信,想要开口争辩,但是又说不出什么话。
的确,早年平灭平南军,李信在其中出了大力气,没有李信,平南侯府恐怕至今仍然健在。
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终于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然后他看着李信,咬牙道:“你是朕的老师,也是朕的姑父,看在姑母的面子上,朕给你最后一条路!”
“你现在交出天雷的方子,朕可以不杀你,你留在京城里,依旧是朕的太傅,大晋的靖安侯府,至于你在西南留下的这些麻烦,以后也跟你没有关系,朕会一点一点的处理干净!”
“北边的事情,也用不着你来操心,我大晋的体格仍在,区区一个宇文部,坏不了大晋的根基。”
他看向李信,缓缓开口:“老师,这是你最后一个机会,也是我姬家跟老师之间,最后一点香火情分,希望老师能够慎重。”
李信摇了摇头。
“陛下你还价太狠了,谈生意没有这么谈的。”
“朕不是在跟你谈生意!”
元昭天子勃然大怒,咬牙切齿:“这是朕做出的决定,你同意,咱们两家还是亲戚,李家的儿女以后仍然是大晋的皇亲国戚,你要是不同意,无非鱼死网破,玉石俱焚而已!”
“便是我大晋的国祚终了,朕也不会受你要挟!”
看着激动异常的天子,李信先是微微皱眉,然后开口道:“不如这样,陛下给我两个折冲府,外加叶茂跟我一起北上,等北边的事情了了,我把天雷的方子交给陛下,如何?”
“你当朕是三岁孩童?”
天子怒声道:“朕今年已经二十,不是当年那个在靖安侯府里,跟在你身后的小太子了!”
“我这一辈子,很少骗人。”
李信面色平静。
“我说给陛下,就一定会给。”
老实说,李信提出的这个条件,还是很让天子心动的。
天雷啊……
西南倚之,在同等兵力的情况下,就敢开口说三个字之内破汉中出蜀!
这几年时间,天子心里最挂念的东西,除了李信之外,就是这个天雷了,这几年工部用李信留下来的那两个“样本”,不知道弄了多少次,才琢磨出了一点点火药的雏形,如果能直接拿到手,那……
北边的异族,将再也不是什么问题了!
天子呼吸有些粗重了,他看了一眼眼前一身布衣的老师,声音有些沙哑。
“要是朕不答应呢?”
“那便如陛下所说,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靖安侯爷淡淡的说道:“不瞒陛下,这几年时间不少姬家人给我写过信,大多是散布在大晋各处的藩王,他们在信里写了什么,我不说陛下也应该知道。”
“西南随时可以挑选一位宗室出来,举起清君侧的大旗造反。”
“北疆的宇文部,人口在恐有百万之众,鲜卑部可以全民皆兵,一旦给他们在边关撕开一个口子,他们可以从这个口子里涌进来,占据北周祖地,到时候陛下用什么把他们赶出去?”
“用三十万京畿禁军?”
李侯爷呵呵一笑:“京畿禁军仍在,可是大晋再没有第二个叶晟了。”
元昭天子坐在龙椅上,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今年不过二十岁而已,放到后世可能还是个学生,尽管做了几年皇帝,但是毕竟还有些稚嫩,如今大晋南北交困的局势落在他的头上,让这个年轻人心里压力已经大到了一定的程度,他思索了许久之后,才睁开眼睛看向李信,咬牙道:“李师这几年所作所为,实在是让朕无法相信。”
“你现在在这里,把天雷的方子写出来,朕让工部试过之后,便让李师领着三个折冲府还有叶家的人北上,至于西南的事情,先搁置一边,等处理完鲜卑人之后,再谈不迟。”
李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天子拱了拱手。
“陛下不信我,我也信不过陛下,既然谈不拢,那么陛下不妨思考几天,我就住在靖安侯府里,等陛下召见。”
说到这里,李信缓缓说道:“臣可以不要三个折冲府,只带叶国公北上。”
第三十八章 叶家主
带着三个折冲府北上,假如李信有什么异心,还有可能会带着三个折冲府反水,但是如果他什么也不带,只带着北征的名义跟叶茂两个人出京,那么不管事情怎么样,朝廷都不会有什么损失。
也就是说,不太可能比现在更坏了。
这个条件,还是很值得考虑的,元昭天子沉默了许久,但是还是没有办法抉择,只能无奈的挥了挥手,咬牙道:“萧正,送李师回府。”
萧正点了点头,走到李信面前,开口道:“侯爷,请罢。”
李信含笑点头,两个人起身没走两步,天子又想起了什么事情,开口道:“姑母不在京城,李师缺人招呼,萧正你从宫里调拨二十个宫女,去李师府上照顾李师起居。”
萧正会意点头,对着天子躬身道:“奴婢知道了。”
李信没有多说什么,云淡风轻的走出了未央宫,在一众宫人的监视之下回到了靖安侯府。
萧正亲自把他送到了家里,又安排了二十多个宫女一起住进了靖安侯府,同时天目监梅花卫开始全天十二时辰监视靖安侯府,安排好了这一切之后,他才转身回宫,刚进了永安门,还没来得及走到未央宫门口,就看到一身紫衣的萧怀,神情慌张的跑向未央宫,萧正上前,拦住了萧怀,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萧怀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声音有些慌张:“干爹,梅花卫西南急报,西南反贼正式起兵,来势汹汹的开向汉中,汉中军出城应战,敌方的天雷铺天盖地,汉中军首战大败……”
“这消息传到京城最少要六天时间,此时西南那边……恐怕已经乱成一片了!”
萧正刚才在未央宫里,已经听到了李信所说的话,他对此早有准备,闻言伸手接过这份文书,叹了口气:“交给我送给陛下罢,我把天目监的人也调给你指挥,全力搜集西南的情报,有什么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京城里来。”
说到这里,萧正皱眉想了想,又从自己的腰里摸出一块牌子,开口道:“你拿着我的牌子,去御马监提领一批好马,用于传递消息,不用爱惜马力,跑死了算我的。”
萧怀低头,两只手接过牌子,开口道:“谢干爹,儿子一定尽力。”
说罢,萧怀领着牌子躬身退去,萧正手里拿着这份文书,摇头叹了口气,迈步走进的未央宫。
此时天子仍旧在自己的书房里发呆,对于如何处置李信犹豫不决,萧正走进来之后,恭敬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梅花卫从西南递来了消息。”
天子回过神来,对着萧正招了招手。
“递上来。”
萧正两只手捧着文书,递了上去,天子只是扫了一眼之后,便狠狠地把这份文书甩在了一边,砸在了书房的柱子上,雷霆大怒。
“反贼!反贼!”
“萧正,你现在带几个内卫,去靖安侯府,立刻把李贼给朕一刀杀了!”
萧正跪在地上,惶恐不已,他叩首道:“陛下……”
如果天子口中的人名不是李信,萧正这会儿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就带人去把事情给办了,但是作为皇帝的身边人,他十分了解这位天子,也很明白,这只是一句气话。
天子呼哧呼哧喘了好几口气,闭上眼睛冷静了很久,才沙哑着声音说道:“去把几位宰相还有大都督,都请到宫里来,朕有事情与他们商议。”
萧正恭敬叩首:“奴婢这就去。”
“让梅花卫与天目监,时刻盯着西南的消息,每天三份文书送到朕这里来,不得延误。”
“奴婢已经让萧怀去办了。”
天子闭上眼睛,很是疲惫的叹了口气。
“你……去办罢。”
………………
不管南北局势如何恶劣,京城里仍旧是一片太平景象,永乐坊里各种达官贵人家中依旧往来无白丁,该做什么做什么。
而陈国公府利,叔侄两个人已经摆酒坐了下来。
叶茂伸手给叶璘倒了杯酒,然后给自己满上,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四叔,开口道:“四叔,李师叔从锦城回来了,现在被天子叫进了宫里。”
叶璘“嗯”了一声,仰头喝了口酒,没有说话。
“您看错了李师叔。”
叶茂也喝了杯酒,开口道:“您以为李师叔是一个一心造反的野心家,但是北边出了事情,镇北军出了事情,他还是回京来了,他要是一心造反,只会对北疆的事情拍手称快,不可能从西南来到京城这处死地。”
叶璘闷头喝了杯酒,声音沙哑。
“我看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可就算他是个大晋的忠臣又如何?他这一次回京,要么死在京城,要么被关起来一辈子,又有什么用?”
叶茂微微摇头。
“侄儿与李师叔接触的比较多,他是个绝顶的聪明人,我相信他不会自蹈死地。”
“他敢来京城,最少也有六七分把握才对。”
叶璘冷笑一声:“除非当今的天子突然犯病,不然他李长安岂能有半点活路?”
“假如呢?”
叶茂弯身给叶璘倒了杯酒,缓缓说道:“假如李师叔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叶璘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大侄子,皱眉道:“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用不着拐弯抹角。”
“四叔,咱们家现在很危险。”
“从祖父开始,咱们家与李师叔家就已经同气连枝,不可分割,先前在宁陵,您与李师叔说了家国大义,那时候侄儿也站在了您这一边,但是李师叔能在这个当口,从西南回到京城,说明他即便有野心,同样也有家国大义。”
“所以呢?”
叶璘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儿,闷声道:“你要做什么?”
“四叔跟我都被关外京城里,咱们又能做什么?”
叶茂自己闷了一口酒,然后抬头直视自家四叔,借着酒劲,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侄儿的想法是……假如李师叔能够脱困,不管他以后做什么,叶家都跟了。”
叶璘豁然起身,又惊又怒。
“他李长安,干的是可以夷三族的祸事!”
叶茂面色平静,抬头看向叶璘,缓缓说道:“当年先帝夺位的时候,四叔您也参与了,那场壬辰宫变,不是夷三族的祸事?”
“李师叔赌赢了,您也赌赢了,才有叶家的第二次兴盛,才有了现在的靖安侯府。”
“您已经带着叶家赌了一次,既然如此,侄儿也想带着叶家赌一次。”
这位第三任陈国公咧嘴一笑:“反正我叶家起家不过三代,不像种家那种传了十几代的大家族,赌输了拉倒。”
叶璘站在叶茂对面,沉默了很久。
许久之后,他才一屁股坐回了叶茂对面。
“罢了,你是家主。”
“你说了算。”
第三十九章 敌人来了
大晋北疆的情况愈发恶劣,因为季节从冬天到了春夏,正是草长马肥的时候,草原上的牛羊幼崽也开始慢慢长成,再加上宇文昭这几个月,从大晋的边疆劫掠了大量的粮食,导致鲜卑部暂时解决了粮食问题,因此这些异族对蓟门关的进攻越来越猛烈。
大晋在这场战争中是处于守势的,而守城的一方最被动的,就是只能固守一方,很难做到机动灵活。
就拿大晋的北疆来说,其实如果云州城与镇北军合兵一处,凑成二十万兵力,那么借助城池,想要是非常容易的事情,甚至还有余力出城与鲜卑部碰一碰,但是要命就要命在,双方没有办法互相支援。
因为攻击的主动权,掌握在鲜卑部手里,云州城那边还有一个乞圭部,一旦云州城派兵支援蓟州,云州那边空虚的情况下,很容易被敌人轻易破关。
即便支援,也只能有限支援。
以云州城十万兵马来说,种家肯派出两万人支援蓟州,就已经仁至义尽,但是实际上种家并没有那么大气,在蓟州这边边防吃紧的情况下,种家只派了一万五千兵马,押送了一批物资,送到了蓟州城。
除了来自云州的支援以外,再有就是朝廷的京畿禁军了,按照种玄通的建议,京城禁军两营一共分出了四个折冲府,统共五万余人,慢慢朝着北边进发,作为北疆的援兵,但是种玄通回京并没有多长时间,这一路援兵虽然朝廷已经在弄,但也只是刚刚选出将领,这四个折冲府还要押送朝廷的物资送到北疆去,指望他们到达蓟州,最少也要两三个月时间。
然而蓟州能不能撑得住两三个月,还是未知之数。
蓟门关外的一处高坡上,一身甲胄的宇文昭,放下了手里的千里镜,回头对着幕僚范承皱眉问道:“范先生,您之前说镇北军没有了叶家人,就失了主心骨,士气低下,应该在两个月之内就可以拿下,但是现在已经打了两个月,镇北军仍然很顽强。”
范承站在宇文昭身后,也皱了皱眉头,他低头道:“叶家经营蓟州这么些年,即便一时半会不在蓟州领兵,应该也是可以在镇北军里说了算的,可叶家的叔侄两个人,这会儿都不在蓟州,而蓟州的镇北军依然这样卖命……”
他叹了口气,低头道:“是属下低估了叶家人的胸襟。”
宇文天王沉声道:“那现在当如何?这两个月,我部死伤已经超过两万,再打下去,便要伤筋动骨了。”
“镇北军也死了很多人。”
范承缓缓说道:“主公,论兵力,镇北军是不如我部的,再打下去,只会是他们率先支撑不住,主公背后有王帐支撑,随时可以再调兵过来,可一旦镇北军的人死伤到达三成,必然军心涣散。”
“况且,已经打了两个多月,蓟门关的守城物资,多半也消耗的七七八八了,再打下去,主公会越来越占便宜。”
“这个时候不能放弃,不然等南晋朝廷的支援到了,主公恢复故周的大业,便遥遥无期了。”
范承咬牙道:“西南那边此时多半已经配合主公,有所动作了,在这个时候,主公若是把守,定然错失千载良机。”
宇文昭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然后把手上的千里镜收回怀里,皱眉道:“这两个月来,死伤的多半都是其他三部的人,再打下去他们便要造反了。”
“那便用王帐的人。”
范承低头道:“主公,宇文三部已经归顺主公,不管是这三部的人还是王帐的人,都是主公的子民,这个时候,主公要舍得死人。”
“否则……绝难成就大业!”
“舍得死人……”
宇文昭喃喃自语了一句,目光看向了南边,目光深远。
就在宇文昭思索的时候,一个宇文部的探子,躬着身子走了过来,他不敢打扰宇文昭,便把手里的文书递在了范承手里,范承打开之后,只看了一眼,立刻大喜,他手捧文书,对着宇文昭笑道:“主公,西南起兵了!”
“西南军已经跟南晋朝廷的汉中军打了起来,这会儿朝廷南北不能两顾,正是绝佳的时机!”
宇文昭一把夺过范承手里的文书,他目光灼灼的看完了这份从西南送过来的情报,脸上瞬间露出喜色。
“天助我也!”
“李长安这人,果然野心勃勃,我没有看错他!”
“传令下去!”
宇文昭猛然回头,斩钉截铁的说道:“从王帐再调三万人过来,这一次我王帐的人冲在前面,死人也是我王帐的人先死!”
“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蓟门关!”
范承恭敬低头:“属下遵命!”
………………
蓟门关城墙上,到处都是一些暗红色的血迹,这一个多月时间,这座雄关承受了鲜卑部一次又一次的进攻,细算起来,已经有十多次了。
几个月下来,尽管镇北军把一万多蛮子的性命留在了关城之下,但是镇北军也伤亡不少,那些蛮子射箭惊人的准,冲起阵来又悍不畏死,哪怕身穿几乎没有防御力的皮甲,也敢正面搏杀大晋的将士,凶悍的煞气,让镇北军将士一度士气低落。
倒不是说晋人胆子小,而是这些鲜卑人打起仗来,一个个全都不要性命,原因很简单,他们心里很明白,不从汉人这里抢到足够的东西,家里的老婆孩子,族人亲眷就要饿死,既然上了战场,怕也是死,倒不如搏一搏,杀一个汉人的军功,可以换一家三口半年的口粮!
这是再合算不过的买卖了,而且这些草原人因为信仰的原因,并不怎么畏惧死亡,所以打起仗来几乎个个不要命。
蓟门关城墙上,一个额头上扎着绷带的年轻都尉,正在自己都尉营负责的区域巡逻,几个月仗打下来,他身上大大小小添了不少伤口,最致命的一箭在他的额头上擦了一层皮下来,只差半寸,他那个远在西南的新婚妻子,便要守寡了。
这位年轻的都尉对属下的将士一遍又一遍的嘱咐,蛮子攻城的时候要护住要害,射箭的时候不要正面城下。
嘱咐完之后,他又开始检查火油滚石够不够用,不过还没有巡查完一遍,耳边就隐隐传来了熟悉的震颤之声!
这是马蹄踏过大地的声音!
赵放停住脚步,幽幽的叹了口气,目光看向了京城方向,喃喃自语。
“兄长,你再不来救我,你妹子可能就要守寡了……”
嘟囔了这一句之后,这位镇北军最年轻的都尉,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手下人一声厉喝。
“敌袭!”
“敌袭!”
“准备迎敌!”
第四十章 李太傅的妹夫
打仗,是一件极其残酷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人世间最残酷的事情,没有之一。
哪怕在这个还没有热武器的时代,冷兵器战争也十分残酷,论骑马射箭,汉人自然及不上这些游牧民族,而鲜卑人擅长的弓弩只要距离够近,甚至可以射穿大晋将士的盔甲,至于近距离搏杀,这些红着眼睛悍不畏死的鲜卑人,会直接跟你以命搏命,他们虽然不着铁甲,只穿简陋的皮甲,但是手中的弯刀却锋利无比,双方近身厮杀的情况下,镇北军并占不到什么便宜,甚至还会略输一筹。
镇北军唯一能够依仗的,便是蓟门关高高的城楼,凭借地势,可以用石块滚油对攻城的敌人造成大量的杀伤,然而不管是石块还是滚油亦或是金汁,在面对上万人这个人数级别之后,就会显得有些乏力,你一块石头能砸死三个人四个人,运气好一点砸死十几个人最多,这城楼上又能有多少块石头?
只要舍得死人,总是能够破城的。
而且鲜卑人攻城之前,一定会把一排汉人俘虏放在军阵的前方,充作人肉盾牌,抵挡蓟门关上的第一轮箭雨,这种手段听起来残忍下作,但是实际上已经是边关最常见的手段之一,常见到就连赵放这些镇北军将士在射杀汉俘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终于,这些鲜卑人抗过了城楼上的几轮箭雨,冲到了城墙根上,不过这时候城墙下已经躺了满地的尸体,大多是鲜卑部抓到的汉人俘虏,小半是鲜卑人。
这些鲜卑人冲到城楼之下之后,立刻架起云梯,一个个势如疯虎一般,拼了命的朝城墙上爬去。
在他们的身后,有人用鲜卑话和汉话轮番大喊。
“先登蓟门关者,赐牛羊千头,美人一百!”
鲜卑人从被叶晟赶出蓟门关外之后,便失了北周时候的官职制度,草原上这几十年都是部落形式,也没有什么爵位官职可言,但是牛羊跟女人,永远是草原上最珍贵的财产。
如今冲在最前面的,都是宇文昭王帐的人,他们比起其他三部的人,更愿意相信宇文昭的命令,因此即便死伤惨重,也都奋不顾身的朝着城墙上冲去!
赵放的都尉营,负责守卫其中一小段城墙,这位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都尉,用一把长弓射杀了几个鲜卑蛮子之后,见有几个鲜卑人爬了上来,他一把丢下手中长弓,从腰里抽出一把湛青色的长剑,他两只手握住剑柄,把长剑当成长刀,直接朝爬上来的鲜卑人头上砍去!
能够在这种乱局之中,登上城楼的,自然都是身手敏捷之人,那个鲜卑人反应很快,抽出腰里的弯刀格挡,两把兵器碰在一起,长剑只停滞了一瞬间,就把弯刀砍断,这个勇猛无比的鲜卑勇士,被青雉剑直接砍掉了半个脑袋!
他瞪大了眼睛跌下城墙,死不瞑目。
赵放穿着粗气,提起李信借给他用的青雉剑,又砍杀了几个鲜卑人,同时,他的右肩也被敌人射了一箭,箭尖入肉半寸!
赵放咬了咬牙,恶狠狠拔下自己肩膀上的羽箭,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他环顾左右,看了看这段城墙上的局势,回头对着自己贴身的一个属下,高声喝道:“这里爬上来太多鲜卑人了,快去上报!让王将军增援我营!”
战场上,喊杀之声此起彼伏。
赵放半个身子被肩膀喷出的鲜血染红,不过他此时热血上涌,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仍旧拿着青雉剑要去砍人,不过刚走没有两步,便眼前一黑,跌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了。
不是每个人都是叶茂那种无双猛将。
战场上的猛将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叶家那种算是血脉传承,旁人学不来,事实上大多数人到了战场上,都是随时有可能丢掉性命的炮灰。
赵放也是。
他早年跟李信回到京城的时候,还是个身体孱弱的孩童,这几年虽然在军中操练的健壮了一些,也跟着李信练了几年正一拳桩,但是身子骨摆在这里,不可能练几年内家拳就能成猛将兄,事实上如果不是北上的时候,李信把自己早年的大将军内甲还有随身的青雉剑借给了他,此时钟小小多半已经是寡妇了。
赵放不省人事,昏厥在了地上,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他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躺在镇北军大营的一个帐篷里,而在这个帐篷里,还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将军。
是镇北军的副将王敦。
叶茂离开镇北军之后,就是这位镇北军副将代为打理镇北军,那位大晋的宗室到了镇北军之后,王敦更是接过了几乎所有军务,这个中年将军,可以说是实际上的镇北大将军。
赵放认出了王敦,立刻就要站起来行礼,但是身子刚刚动了动,右肩就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他闷哼了一声,躺回了床榻上,额头上立刻渗出汗水。
王敦这才觉察到赵放醒了,他立刻走到赵放床榻前,沉声开口道:“赵都尉肩膀上的箭伤不浅,还伤到了一些骨头,最少要两三个月才能动弹,这段时间一定要静养,不然你这个右胳膊,可能就废了。”
赵放咬牙忍了许久,肩膀上的疼痛才好了一些,他用左手擦了擦汗水,开口问道:“将军……咱们……守住了么?”
“守住了。”
王敦叹了口气:“北蛮子昨天攻城,一直打到日落才撤兵,我军勉力支撑,总算是守了下来,不过还是伤亡惨重。”
“昨……昨天?”
王敦点了点头,开口道:“你昏睡了一天一夜。”
“当时将士领我去看你的时候,你的脸色苍白的跟死人一样,浑身都是鲜血,可把我吓坏了。”
王敦看了赵放一眼,有些无奈的说道:“当年李侯爷还有小公爷,都曾经嘱咐过我,让我好生照看你,你刚回家成婚回来,要是就这么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得找我的麻烦。”
说到这里,这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将军,开口问道:“听说赵都尉娶了李太傅的妹子?”
赵放勉强点头,缓缓说道:“义妹。”
“那也是天大的好事。”
说到这里,王敦看了一眼毫无血色的赵放,摇头叹了口气:“你有这份关系在,原是不用回来跟咱们一起拼命的。”
肩膀上阵痛传来,疼得赵放龇牙咧嘴。
他咬牙道:“在镇北军待了五六年,总不能……碰到事情便逃了。”
“要是真死了在这里。”
说到这里,赵放闭上眼睛,心里想起了当年交代他振兴家业的祖父,赵郡李氏家主李师道,又想起了永州祁阳县城里新婚之夜的红衣新娘,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那就拉倒。”
“你可死不得。”
王敦伸手拍了拍赵放的左手,缓缓说道:“昨天我军守得十分惨烈,若宇文部再来几次,蓟门关就算是失手了,可朝廷派过来的主将毫无作为,连朝廷的半个援兵也请不来,只会躲在蓟州城里喝酒。”
说到这里,王敦恶狠狠的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若不是他有个好姓氏,便是一个废物!”
说到这里,王敦抬头看向赵放,沉声道:“赵都尉既然是李太傅的妹夫,应该可以联系到李太傅。”
“此时,叶公爷被关在京城里,镇北军这边传过去的任何消息,都会被朝廷先一步看到,赵都尉,我需要用你用来联络的人,给京城里的叶公爷递一份信。”
躺在床榻上的赵放,因为肩膀上的疼痛,不住“嘶”气,他有些吃力的点了点头。
“将军要写什么……末将想办法,帮你送到京城里去。”
王敦立刻从腰里摸出一封书信,放在了赵放旁边。
“信我已经写好了。”
他起身,对着赵放抱了抱拳。
“有劳赵都尉。”
第四十一章 南北不能两顾!
北地战事吃紧,镇北军守关守得很简单,但是相比于北地,京城暗中的局势也轻松不到哪里去,李信回京之后,被关在了自己的靖安侯府里,身边到处都是朝廷的人,哪里也去不了。
期间天子曾经三次召他进宫,与他谈论天雷的事情,不过两个人最终都没有谈拢,元昭天子不止一次生出了要弑师的念头,好在西南胥北地频频传来噩耗,强行让这位年轻的天子冷静了下来。
这天,已经进了七月,到了一年之中最炎热的季节,炎热到哪怕是永乐坊里,路上都很少再有行人,大家都躲在家中避暑,不过这天的下午,一辆紫色的轿子还是停在了靖安侯府门口,穿着一身与轿子颜色差不多衣裳的萧怀,恭恭敬敬把李信请上了轿子。
李信从侯府走到轿子里这短短几步路,额头上就已经开始见汗,好在宫里的娇子在这个季节都有摆冰,轿子里的温度不算太高,不过跟在一旁步行的萧怀还有抬轿子的几个内卫,可就遭了罪了,没走几步,几个人便一身都是汗水。
李信平素里一般只坐马车,不坐轿子,但是这个时候倒是身不由己,他瞥了一眼萧怀,开口问道:“今日怎么是小萧公公来了?”
之前一段时间,宫里多次派人请他进宫,都是萧正亲自来的。
萧怀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开口道:“回侯爷,天气炎热,干爹年纪大了,不好吃这个苦,奴婢便替他来了。”
靖安侯爷闭上眼睛,懒洋洋的说上了一句:“你倒是有孝心。”
萧怀低头擦了擦汗水,没有多说什么。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轿子已经停在了未央宫宫门处,下了轿子一走进未央宫,一股凉风扑面而来,顿时舒服了不少。
萧怀弯着身子在头前引路,没过多久,就把李信引到了未央宫一处偏殿门口,李信抬头看了看,发现是天子用膳之处。
当年承德天子的时候,大晋天子还是住在长乐宫里,后来壬辰宫变之后,太康天子有些害怕住在长乐宫,便搬到了未央宫里,自那时候开始,太康天子便经常喊李信进宫喝酒,他对未央宫摸得十分清楚。
刚进这处偏殿,就看到殿内的矮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桌酒菜,年轻的元昭天子跪坐在矮桌的一边,看起来已经等候李信一段时间了。
李信走进偏殿,天子伸手挥了挥手,屏退了宫人,然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对面,开口道:“老师请坐。”
李信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天子对面,先是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酒菜,然后笑着说道:“陛下莫不是要请我吃一顿断头饭?”
元昭天子伸手给李信倒了杯酒,闷声道:“若是这样,老师也活不到今日。”
说罢他,举起酒杯,敬了李信一杯,李信提起酒杯,与天子碰了碰,师徒两个人各自饮尽。
放下酒杯之后,天子默不作声,又自己喝了一杯。
反倒是靖安侯爷大咧咧的夹了几口菜,垫了垫肚子之后,开口问道:“陛下这般心烦,想必是北边的时局很不好?”
这段时间里,李信虽然住在靖安侯府里,但是起居都有宫里派来的宫人盯着,甚至睡觉的时候,宫里的宫女都要睡在他身边,根本没有接触到外界消息的机会,沈刚等人的消息也传递不到他的手上,此时的他算是两眼一抹黑,北边的战事到底到了什么地步,他只能靠自己推测。
按照他估算,到六七月,宇文部的进攻最少已经持续了三个多月,这个时候应该是镇北军最艰难的时候。
“可不止是北边。”
天子语气冷然。
“老师在西南弄出来的西南军好生厉害,三个月时间,足足打掉了汉中三万余人!打的谢敬不敢出城,只能据汉中而守,打的裴进的安康军躲在安康里,动弹不得!”
汉中与安康,都在巴蜀的门户之处,朝廷在这两个地方用兵,目的就是看守住西南的门户,但是眼下这两路兵马,都被打的只能缩头,也就是说这时候如果西南军不再搭理他们,便可以直接开向京城了!
当然,这么做要面临被两面合围的危险。
但是不管怎么说,西南那边的西南军,已经占据的绝对主动性,如果再这么打下去,汉中与安康的朝廷军队,都会损失惨重,甚至会被西南军攻破城池,直接打掉!
至于北边的局势,就更不理想了,从六月以来,宇文部对蓟门关发动了持续一个月的猛烈进攻,到现在虽然尽数被镇北军守了下来,但是镇北军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镇北军战死超过两万,重伤数万,轻伤不计其数,蓟州城里用来消毒的祝融酒,已经不够用了,城里的守城物资,也已经消耗了七七八八,如果朝廷再没有援军赶到蓟州,只要宇文部再这么打一个月,蓟门关必破!
然而朝廷的五万禁军,因为要押送物资,这会儿还没有赶到蓟州,等他们赶到蓟州,镇北军不说将士打空,最起码军心士气都要没了,到时候只凭这五万人去守蓟门关,也守不了几个月。
不过,宇文部这么打,也不是完全没有代价的,这种疯狂的打法导致了宇文部再数月之内,战死加重伤超过五万人,草原上条件恶劣,重伤基本上就等于是死了,如果不是鲜卑部的人都悍不畏死,他们早已经支撑不住要撤兵了。
总而言之,朝廷现在的局势非常险峻,这几日元昭天子喊了几位宰辅和大都督府的都督一起开会,几位宰辅一致认为,一旦局势再恶化一点,南北两边同时被破开防线,到时候大晋即便不亡国,国运也会急转直下,最少要三四代明君休养生息才能恢复。
然而在帝制时代,三代不出昏君就已经是祖宗坟头冒青烟了,哪里会有三代明君的?
今天早上一直到现在,公羊舒等几位宰辅,与天子商议了整整一天,天子也把李信的条件跟几位宰辅说了,不过商量到下午也没有出结果,天子只能把李信召进了宫里。
听到天子这么说,李信沉吟了一番,缓缓说道:“陛下,至始至终,西南最终的目的,也只是恢复旧南蜀的故土,整个西南再加上汉中一地,就已经是当年南蜀的所有国土了,蜀地从来没有逐鹿天下的野心,我可以给西南的沐英写一封信,只要朝廷的军队退出汉中安康,他们便不会出蜀。”
元昭天子低头喝了口酒。
“老师的条件呢?”
“我还是那个条件。”
李信沉声道:“我要带叶茂一起出京。”
第四十二章 各凭本事
但凡朝廷现在的境况好上那么一丁点,元昭天子都绝不可能再放李信出京,问题是现在南边的谢敬挡不住西南军,北边的蓟州挡不住宇文部,如果再这么下去,就只能尽出京畿禁军,像四十多年前的武皇帝一样,赌一番国运了。
问题是,四十多年前朝廷有李知节,有叶晟,有武皇帝,有大晋被欺压了近百年的屈辱之心,现在四十多年时间过去了,李知节的平南侯府灰飞烟灭,叶晟留下来的叶家与朝廷渐渐离心离德,偌大一个朝廷,除了种家之外,竟然没有什么可用之人了!
当然,禁军左营还有一个侯敬德,但是侯敬德这辈子也只是带兵,没有领兵出征过,他到底能不能打,能打成什么模样,谁都说不准。
这几天时间,皇帝跟几位宰辅几乎天天议事,谈论南北的局势,但是始终没有想到什么太好的解决办法。
于是乎,李信这个被囚禁在自家宅子里的靖安侯爷,再一次被请到了宫里。
“老师,叶茂可以出京。”
天子看了李信一眼,缓缓说道:“但是老师你不行,你必须留在京城里,当然,你要是交出天雷的方子,朕也可以放你回西南,到时候朝廷与西南各凭本事。”
李信皱了皱眉头。
“如此,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陛下还是把我送回靖安侯府关着,或者干脆一些,一刀把我杀了。”
说到这里,靖安侯爷淡然道:“这样北边宇文部可以从容入关,西南军会一路开到京城附近,我与姬家有香火情分,我愿意在这个时候入京帮着朝廷北伐,我也不会跟宇文部结盟,但是西南的沐家跟我可大不一样,他们本就不是晋人,他们要是出了汉中,只要跟宇文部稍微沟通一番,姬氏亡国,也只在旦夕之间。”
元昭天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勃然大怒,怒视着李信。
“李信,你敢公然威胁天子!”
这个时代,哪怕是同辈也只能直呼李信的表字“长安”,不能直呼名讳,否则就是不敬,这是天子第一次直呼李信的名讳,足见心中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不算是威胁,只是把情况说给陛下听。”
面对天子之怒,李信面色平静,淡然道:“此时陛下放我跟叶茂出京,再把北上的四个折冲府调派给我,我可以帮着朝廷先平息北边的战祸,等宇文部偃旗息鼓之后,再谈朝廷与西南的事情。”
说到这里,李信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要提前告知陛下的是,西南一定是要回复旧南蜀国祚的,到时候朝廷容得下也好,便为兄弟之邦,容不下,便如陛下所说,各凭本事。”
这句话,李信是纯粹在忽悠天子的,旧南蜀最后一个宗室李兴,已经死在了李信手里,也就是说南蜀那一脉已经断了,现在的西南蜀王府,只是借了旧南蜀的名头借尸还魂而已,沐家……最起码沐英没有家国情怀,不可能一心想要复国。
李信这么说,是想暗示元昭天子,西南没有野心,西南只是想恢复南蜀故国。
反正从前的南蜀大概也就是现在西南三十一州府那么大,西南已经不在朝廷的控制之中,就算南蜀复国,朝廷最多也就是颜面上不太好看,没有太多实质上的损失,并不是不能接受。
天子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沉吟良久,最终他看向李信,开口道:“西南就此罢兵,朕让叶茂领四个折冲府驰援北疆,没有西南的压力,我大晋尽可以应付鲜卑人,也不用老师这般操心。”
李信咧嘴笑了笑。
“这样罢,我与陛下各退一步。”
“陛下不是要天雷的方子么?我这里没有天雷的方子,但是还有十几个天雷,我愿意交给陛下,陛下放我出京领兵,如何?”
天子冷冷一笑:“老师还想用点不着的天雷骗朕?朕已经被骗了一次了!”
“这一次是真的,可以炸响的。”
靖安侯爷正色道:“我还有一二十个天雷,都交给陛下,陛下可以从中随便抽取几个点了,自然可以看出会不会炸。”
天子瞬间心动了。
元昭元年的时候,李信曾经给了他两个天雷,不过都是点不着的假药,工部匠人就是用这些假药琢磨了好几年时间,硬是琢磨出了一些成果,假如能够拿到真正的天雷,最多一年半载,朝廷就可以把这东西摸索个七七八八……!
一年半载的时间,西南就算出蜀,也不可能打到京城,到时候大晋朝廷有了火药,哪里还会怕西南一隅之地……
想到这里,元昭天子目光炯炯,他抬头看了一眼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气。
“老师……不会骗朕罢?”
李信这个人,文才武功或许都不是特别出彩,但是论心思城府,绝对是朝廷里数一数二的级别,几年前那两罐假的火药,就让工部几百个匠人做了整整三年多的无用功!
李信起身,对着天子微微躬身:“陛下,我从不骗人,明日我就可以把天雷,交到陛下手里。”
他顿了顿之后,开口道:“当然,陛下要先颁发诏书,令我带兵增援蓟门关,然后再放我出城,这样我才能把天雷交到陛下手里。”
天子目光闪烁。
“老师便不怕朕拿到东西之后反悔?”
“所以我要先出城去。”
李信目光平静,开口道:“假如陛下拿到东西之后反悔,再收回诏书,我当然也拿陛下没有办法,不过那时情分已尽,我不在京城,就有脱身之法,当回到西南,与朝廷……各凭本事。”
“好一个各凭本事!”
元昭天子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李信。
“老师如果真的肯把天雷交到朕的手里,朕就信西南没有逐鹿天下的野心。”
靖安侯爷也从矮桌旁边站了起来,他微微低头,笑着说道:“明日下午,臣会带一颗天雷进宫,在校场上炸给陛下看,然后陛下便放叶茂出京,颁布令臣领兵北征的诏书之后,臣会把另外十几颗天雷,悉数交到陛下手里。”
天子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点头道:“便依老师所说,不过也用不着明天,今天晚上老师便带一颗天雷进宫,在校场给朕验一验。”
李信抬头,看着天子的表情,然后呵呵一笑。
“那就今天晚上,陛下稍后,臣这就去取天雷入宫。”
天子起身,笑着说道:“天雷在老师府上?”
靖安侯爷摇了摇头。
“陛下如果要动什么歪心思,事情可就谈不成了。”
天子含笑道:“自然不会。”
“朕就在这里等着,老师快去快回。”
第四十三章 做一些应做之事
出了宫之后,李信回到了自己的府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在不知道多少人监视的情况下,又在永乐坊里转了一圈,等到他回到靖安侯府大门口的时候,宫里的轿子已经等候许久,一身紫衣的太监萧怀,躬身道:“太傅,陛下已经等候您许久了。”
李信点了点头,负手矮身钻进轿子里,开口道:“走罢。”
轿子很快进了永安门,不过却没有停在未央宫门口,而是停在了宫里的大校场,一身青色衣裳的天子已经在校场等候了一段时间,见到李信的马车过来,他亲自走了过来,掀开轿子的帘子,对着里面的李信开口道:“老师终于到了。”
李信矮身走出轿子,对着天子拱了拱手:“有劳陛下久候。”
天子眯了眯眼睛,看着李信的袖口,开口道:“老师把东西带来了么?”
李信点了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大概成人拳头大小的陶罐,拿在了手里。
也就是这个时代的衣裳袖口宽大,这么大一个罐子放在袖口里,才会一点也看不出来。
天子把这个陶罐拿在手里,认真打量了一番,然后看了看李信。
“老师确定这东西会炸?”
李信点了点头:“自然会炸。”
他伸手道:“陛下不信,臣可以亲手点给陛下看。”
“那倒不用。”
天子看着这个陶罐,眼珠子转了转,对着身边的萧怀说道:“去取匕首来。”
萧怀立刻找了一把小刀,两只手递在天子手里,天子一只手拿着这个陶罐,另一只手用匕首撬开陶罐的封口,然后就看到了陶罐里乌黑的药粉。
做完这个动作,天子抬头看了李信一眼,目光中隐隐带着得意。
李信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便眼观鼻鼻观心了。
天子让太监取来一个小瓷瓶,用匕首把陶罐里的药粉取出来一半,倒在了瓷瓶里,然后把陶罐重新封口,做完这些动作之后,这位九五至尊两只手已经乌黑一片,看起来颇为邋遢。
不过他却是神情振奋,回头似笑非笑的看了李信一眼。
“老师,假如这陶罐能炸,朕要不要其余的天雷,都无关紧要了。”
这是要公然毁约。
天子想要拿到天雷的实物,为的就是能够拿到火药的样本,交给工部研究,他现在把这个陶罐里的火药粉取出来了一半,假如这个陶罐能炸,也就是说这些药粉是真的,有了实物,再要不要其他的天雷就不那么重要了。
拿到了“样本”之后,他便不可能再放李信出京,甚至不会放叶茂出京!
靖安侯爷面色平静,他两只手拢在衣袖里,淡淡的说道:“很久之前我便教过陛下,小手段成不了大事,这天雷一旦成型,便不能拆开,否则便会失灵。”
说着,李信指了指地上那只剩下一半药粉的陶罐,呵呵一笑:“陛下不妨一试。”
天子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不见,他亲自从一旁的太监手里接过火把,带着陶罐走到校场中心,点燃陶罐封口处引火的火纸之后,退到一边,然后紧紧的盯着校场中心的陶罐。
火纸很快燃尽,火苗钻进的陶罐利,然而陶罐只是发出了一阵闷响,冒出了一股白烟,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天子脸色难看,他抬头怒视了一眼李信,咬牙切齿。
“老师你又骗了朕!”
“我没有骗陛下。”
靖安侯爷淡然道:“是陛下要骗我。”
他走到天子面前,伸手从天子手里接过火把,自己走到校场中心,然后神奇的从袖子里又取出了一个陶罐,点燃引火纸之后,从容退到一边。
火苗同样燃尽,结果大不一样。
陶罐发出一声巨响,轰然爆开!
校场中心立刻白烟四起,陶片的碎片四散开来,溅的到处都是。
李信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慢慢的走到天子面前,微微躬身:“陛下看到了,臣身上的确带着天雷,并没有欺骗陛下,但是陛下却想要耍小聪明,坏了咱们之间难得的信任。”
天子脸色顿时阴晴不定。
他现在拿捏不准,第一个陶罐没有炸开,到底是因为自己坏了封口,还是因为陶罐利的药粉,本来就是假的!
如果是假的,也就是说他的行为,全部都被李信提前预知到,并且做出了应对!
如果是真的,那么他这个天子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更要命的是,他不敢赌这些药粉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他赌不起,大晋迫切需要得到天雷,不可能再因此错失三年时间!
想到这里,元昭天子从一旁的萧怀手中,把刚才那个装满了药粉的瓷瓶夺了过来,狠狠摔在地上,瓷瓶落地,瞬间变得粉碎。
他先是瞥了一眼校场中心还未散尽的白烟,然后回头对着李信勉强一笑:“朕是与老师开个玩笑,明日朕就下诏放叶茂出京回蓟州领兵,然后再拟诏书,让老师北上。”
靖安侯爷呵呵一笑:“陛下这个玩笑,险些要了我的性命。”
假如天子提前拿到天雷的样本,那么李信最少也是一个终身监禁的下场,一个弄不好,就会被天子给杀了。
年轻的天子讪笑道:“无论如何,朕也不会杀老师的。”
他对着一旁的萧怀招了招手,开口道:“萧怀,代朕送老师回府。”
李信没有再多说什么,对着天子拱了拱手,然后重新坐上轿子,离开了大校场。
天子看着李信远去的方向,目光中满是愤恨。
他又低头看了自己脚下一堆碎瓷片和满地乌黑的药粉,对着身边的宦官冷冷说道:“这些药粉,全部搜集起来,送到工部去交给那些匠人,明日如果这儿还有半点黑灰,你们便自己给自己找个死法。”
说要,天子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他身边的十几个匠人,吓得脸色发青,纷纷跪在地上,开始搜集那些黑色的药粉。
而此时,载着李信的轿子也即将到达永安门门口,在走出永安门之后,李信叫停了抬轿的内卫,然后走下轿子,开口道:“你们回去罢,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回去。”
这些内卫对视了一眼,对着李信抱拳行礼,然后抬着轿子走远了。
这时候天色已经全黑,月色铺洒下来,照亮了永乐坊的青石板路,还有身后永安门淡青色的城墙。
李信负手走了几步,然后回头就看到了那座他再熟悉不过的永安门。
十多年里,他从这道宫门进出了不知道多少次。
“你比你父亲都要差得多啊。”
月光之下,李太傅摇了摇头,轻声叹道:“比起昭皇帝,更是差的太远了。”
“既然情分已尽,那我也只好做一些我该做的事情了……”
第四十四章 师叔与四叔
承德十七年冬,衣衫褴褛的李信背着一筐雕工拙劣的木炭,走进得意楼,当时是崔九娘给了他一口饭吃,后来也是因为得意楼,李信与曾经的魏王殿下相识,两个年轻人跌跌撞撞,互相扶持,最终一个成为太康天子,大晋的景皇帝,另一个成了太康朝第一新贵,整个大晋最年轻的大将军。
这就是香火情分。
太康三年,李信从西南回京,天子与谢皇后想着法子让太子认了李信做老师,当时的太康天子才七八岁年纪,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经常出入靖安侯府,甚至每年都会在九公主身边住上两个月,他是李信一家子看着长大的。
这也是香火情分。
在这个晚上,两家人之间的情分,终于到了所剩无几的地步,如李信与天子所说,接下来便是各凭本事的时候了。
月色里,靖安侯爷一个人孤身回府。
第二天一大早,天子便召集尚书台诸位宰相议事,到了中午的时候,尚书台就拟出了令陈国公叶茂出京任镇北大将军的圣旨,圣旨到了陈国公府之后,叶国公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为了这道圣旨,他与叶璘两个人已经前后三次进宫与元昭天子请战,但是都被天子很果断的拒绝了,但是现在,天子竟然毫无征兆的同意他出京北上,并且还给了他一个正式的大将军名分。
要知道先前因为资历的原因,叶茂在蓟州一直是暂代大将军一职,虽然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分别,但是这就代表了叶茂这个人,正式步入了大晋顶级武将的级别,成为了可以主帅一方的大将军。
蓟州战事吃紧,叶茂接到圣旨之后,半点也没有耽搁,立刻让家里人开始准备行李,武将出征不是说走就走的,一来要准备马匹,甲胄,弓弩等等,二来要遴选家中的家将部曲,作为随身的亲卫,当然了,叶茂在蓟州有自己的卫队,所以倒也不用再从京城里带太多人,主要是喂好马匹,准备好随行人员,以及安排好京城里的家事。
即便叶茂很着急,但是这些事情最少也要一天才能做完,等到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这位第三代陈国公便带着五六十个家将,骑马走出永乐坊。
等到叶家的马队到了永乐坊门口的时候,叶茂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连忙下马,走到这个青衣人面前,微微低头抱拳。
“李师叔。”
李信伸头往叶茂身后看了看,发现只有五十多个人,他微微摇头:“你带人带的少了。”
叶茂皱了皱眉头:“师叔,只是北上用不了太多人。”
李信不置可否的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叶茂的肩膀:“如今,蓟州应该在风雨飘摇之间,你这样只身北上,到了蓟州也起不了多大的用处,我还是那句话,镇北军拼死力可以,但是你不能死了。”
这一次叶茂回答的很干脆,他低头道:“师叔的教诲,侄儿记下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李信,开口问道:“我能够出京,四叔使不上力气,想来是师叔你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
李信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然的说道。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我也要出京。”
叶国公身子一震,开口道:“陛下……如何肯放师叔出京?”
“自然是我给出了一个他回绝不了的价位。”
说到这里,李信左右看了看,开口道:“永乐坊里到处都有人盯着,不太好说话,明天一早我也会离开京城,你今日走的稍慢一些,我明天骑马追上你。”
叶茂深深地看了李信一眼。
“师叔的意思是……”
李信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以当今天子的心性,他有可能会反悔。”
叶茂皱了皱眉头:“那我家里这五十多个人,也无济于事啊。”
“放心,离京二百里,朝廷的人应该就不会追了。”
靖安侯爷抬头看了看叶茂,沉声道:“按照我得到的零星消息,蓟州那边的局势非常不乐观,你去了可能也守不住,现在可以依仗的,只有云州的种家军,以及朝廷派出去的四个折冲府。”
“明日我出城离京,身上会带着统领这四个折冲府的圣旨,当然了,朝廷现在不会让我一个人掌兵,多半会派一个禁军将领任副将跟着我。”
说到这里,李信看了叶茂一眼。
“前提是我能顺利离开京城二百里以外。”
李信是一个人进京的,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是一个人在做事,事实上早在他进京之前,就已经安排了许多后手,比如说沈刚已经带着人,等在了北上的官道上。
只要能离开京城二百里开外,就算京城里的三禁卫追上来,李信也可以从容脱身,不会被捉回京城里去。
这需要叶家的配合。
此时没有叶璘在场,叶茂答应的很是痛快,他沉声道:“没有师叔,我现在还被困在京城里动弹不得,师叔放心,我会在路上等着师叔。”
李信点了点头,摇头叹了口气。
“只可惜,此仗之后,蓟门关的镇北军,怕是要新人换旧人了。”
这一仗不管最后结局如何,镇北军的的结局都已经注定,要知道即便是当下,镇北军的将士也只是堪堪剩下一半,此战之后,假如镇北军这个编制还在,恐怕也要重新征募新兵了。
叶茂默然点头,对着李信拱了拱手:“师叔保重。”
李信点了点头,背负双手,走进了永乐坊。
叶茂等人翻身上马,从永乐坊门口一路向着东门飞奔。
因为京城的北城门在皇城里,因此想要北上,要从东城门或者西城门出发,东城门距离永乐坊要近一些,历来都是从东城门北上。
一行人到了东城门门口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天色大亮,穿着一身紫色袍服的叶璘,已经在东城门等候许久,叶茂见了他之后,立刻翻身下马,恭敬低头。
“见过四叔。”
叶璘拉着自家大侄子的衣袖,有些感慨的说道:“前些日子,我还在为叶家人不能出京发愁,如今你奉命出京了,我这心里还是有些发愁。”
他目光看向北边,叹了口气。
“蓟门关,怕是守不了多久了。”
宁陵侯爷皱着眉头,缓缓说道:“早几个月派你去,或许还能多守一段时间,但是这个时候该打攻城仗差不多都已经打完了,你再过去,也用处不大。”
“我这个做叔叔的,只说一句话。”
叶璘重重的拍了拍叶茂的肩膀,声音低沉。
“不管蓟门关情况如何,你都要小心性命。”
“你是叶家的主枝,你要是死了,留下你那两个还未成年的儿子,父亲留下的陈国公府这一脉,就算是没了。”
第四十五章 朕送老师
叶茂是早上走的,到了下午的时候,朝廷给李信的圣旨也到了,任命李信为定北将军,率领早先出发的四个折冲府,驰援北疆战场。
圣旨是萧正亲自送到靖安侯府的,并且明确说了,命令李信尽快出京北上,紧急救援蓟门关。
李信跪在地上,听完了圣旨之后,起身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泥土,伸手从萧正手里把圣旨接了过来,萧正把圣旨递到了李信手上之后,笑着说道:“太傅,陛下嘱咐奴婢,让奴婢从您这里拿点东西回去才成。”
靖安侯爷含笑点头:“这是自然,我这个人说话算话,说给就一定给。”
他瞥了一眼萧正身后跟着的十来个红衣内卫,笑着说道:“东西在我房里,萧公公跟我去取?”
萧正点头道:“有劳太傅。”
“陛下说了,拿到了东西之后,太傅随时可以出京北上。”
李信负手走在前面,带着萧正进了靖安侯府的后院,一路走到了自己住的小院门口,萧正停在门口,不敢再迈步走进去。
“奴婢在这里等着太傅。”
这个院子,不止是李信的住处,也是九公主的住处,宦官是天家奴婢,哪怕九公主不在,他也不敢走进这个院子。
李信点了点头,走进院子里,没多久便捧出了一个木盒子,递到了萧正手里,萧正打开盒子看了看,盒子里整整齐齐的装了两排十二个陶罐,各个都有成人拳头大小,这位内侍监的大太监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太傅,此物便是天雷么?”
“自然是。”
李太傅面色平静,开口道:“我家这个宅子后院也十分宽敞,萧公公不信,可以在这里点一颗试一试。”
萧正并没有拒绝,他低头道:“非是奴婢不信太傅,实在是干系重大,奴婢得罪了。”
他伸手招了招,几个红衣的内卫走了过来,帮着萧正捧着盒子,他亲自从盒子里取出一颗天雷,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到侯府后院的一处空地上,然后就要从怀里取出火折子。
这个时候,距离他有十几步的李信笑着说道:“萧公公,这东西要是炸了,你不会反悔把我捕了罢?”
萧正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看了看李信,摇头道:“太傅,奴婢拿过来的是圣旨诏书,尚书台拟制,陛下亲自加印,经过几位宰相看过公示朝廷的,朝廷不可能朝令夕改,您太多心了。”
说着,他转身取出火折子,吹出火星之后,点燃了陶罐上的引火纸,然后连忙跑开,跑到了比李信还要远处七八步的距离。
陶罐轰然爆开,声音震耳欲聋。
陶片四下飞溅,溅的到处都是,有一块陶片还好巧不巧的从一个内卫脸上划过,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萧正看着靖安侯府院子里的白烟,满意点头,转身看向李信,有些迟疑的说道:“太傅,您这盒子里的天雷,都能炸吧?”
盒子里一共十二颗天雷,假如就这么一颗能炸,回宫之后皇帝一定以为他萧正跟李信相互串通,到时候活剐了他的心都会有!
李信淡然一笑:“这里还有十来颗,萧公公要是不放心,不妨再点一颗?”
萧正闻言有些意动,不过刚才他拿的那一颗,的确是随便拿的,心中也没有太多疑虑,闻言摇头道:“那奴婢这就带着这些宝贝,进宫交旨去,这会儿天色晚了,您想是要出京,明日一早再出京比较好。”
李信笑了笑:“左右不差这一天时间,便依公公所说,我明天一早离京北上。”
这个时候,着急忙慌的离开京城,反倒显得心虚,反正无论如何,决定权都在皇帝手里,还不如光棍一些,从容不迫一点。
萧正叹了口气,对着李信低头拱手,沉声道:“太傅您……多保重。”
他是魏王府潜邸之中的管事出身,十多年前李信刚进魏王府的时候,他便在魏王府做事了,这些年,京城里的风风雨雨,李信的起起伏伏,都被他看在眼里,在萧正眼中,李信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很值得尊敬的人。
李信也对着萧正含笑点头。
“萧公公也保重。”
内廷倾轧,比起朝堂还要严酷一些,坐在内廷大太监的位置上,固然风光无限,但也随时都有可能死于非命,李信与萧正也算经年故友了,临别互道一句保重,也不枉相识多年。
………………
第二天一早,李信只从靖安侯府里带了几个随从,便从侯府门口出发,出了永乐坊之后,赶向了京城东门。
一路上,李信还是觉察到了有许多人暗中跟在他身后,不过这几年的情况都是这样,他已经见怪不怪,径直来到东门城门口。
他这么些年来,一直有早起的习惯,到了东门的时候,太阳不过刚刚升起,一个一身便衣的熟人已经等在了东门门口,见到李信到了,他上前拦住李信的马,恭敬低头:“太傅,陛下说要亲自来送一送您,不过马车这会儿还没有到,劳烦您稍等一等。”
是内侍监少监萧怀。
李信笑了笑。
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像自己这样每天天不亮就能爬起来,宫里的那位皇帝陛下,早上也起不来。
事实上因为天子年轻,这两年食髓知味,在房事方面有些不知节制,除了大朝会之外的日子,经常睡到中午,让他天不亮就起床,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李信在东城门处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一辆淡紫色的马车才从城门处缓缓驶出来,李信认出了驾车的萧正,翻身下马,走到这辆马车面前,微微躬身,拱手道:“臣……见过陛下。”
紫色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角,年轻的天子顶着两个黑眼圈,从马车里钻了出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李信,叹了口气:“老师起的好早。”
李信笑着说道:“看起来陛下昨天睡得很晚。”
昨天天子拿到了心心念念的天雷,自然是要去试一试的,而且多半会因为这个,兴奋的难以入眠。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李信给他的这些天雷,其实是很初级的版本。
火药这东西,是在太康元年李信回家回母亲修坟的那大半年时间利,在祁阳县的齐园里鼓捣出来的,当时弄出来的东西虽然能炸,但是绝对不是黄金比例,后来是林虎带着几十个人,按照李信意思,在祁阳默默摸索了好几年时间,改进了好几个版本。
而且这几年时间,西南大肆制造火药,各种成份的配比更加精确,威力也要更大。
朝廷的工匠就算再厉害,照葫芦画瓢制出这个版本的火药,可能就要花费两年时间。
李信弄这些火药,用了十忌年时间改版,朝廷想要达到这个层次,最少也要三五年才成。
更关键的是,李信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他清楚的知道火药到底是什么,可以轻而易举的给出发展方向,而京城里的能工巧匠再厉害,他们没有看过前方的风景,能仿制出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元昭天子有些疲惫的打了个哈欠,然后对着李信拱了拱手:“本来无论如何,朕也不会放老师出京,但是老师昨天以诚待朕,朕也不好再做小人。”
“朕亲自送老师出京。”